17 獨戰三巡為情郎
錦城清風八詠樓,樓高八層,遠較一般民房為高,于城內一柱擎天,好不威風八面。不僅如此,此樓夜夜樂韻缭繞,直上雲霄,真如仙境一般。八詠樓閣樓名喚天比高,放眼望去,錦城風光,盡收眼底;于雲端再聞琴聲,層層遞進,更為悠揚。
那沉魚方才便是教人拉上了閣樓。還未喘定,正是難受當兒,一包藥便如及時雨般送到他面前,擡頭一看,竟是逸清。正錯愕間,還不及喚聲「師叔」,逸清卻先道:「魚兒不是犯病了麽?服藥再說。」
那沉魚久旱逢甘霖,一路道謝,一路手忙腳亂的接過藥粉打開,盡數倒入口中。逸清不緊不慢,時而舉頭望月,時而低頭呷茶,等沉魚服罷藥粉,又與他一杯茶,道:「魚兒可有舒坦些?」沉魚接過茶,啜了一口,即時單膝跪下,作揖道:「多謝師叔……」逸清上前扶他起身,客客氣氣的道:「魚兒不必言謝,咱家不過借花敬佛而已。」
沉魚即道:「師叔,無功不受祿,盡管吩咐。」逸清笑道:「魚兒夠爽快!」便請他到案前坐下,故作神秘道:「話說近月番邦有批貢品,經潼川府入中原腹地;過了潼川府,遍布朝廷耳目,便再難下手,所以……」沉魚幹脆道:「所以師叔着我去劫标?」
逸清作勢着他小聲,神秘兮兮道:「劫字好生難聽!應該是……」沉魚又搶道:「借,是麽?」那逸清頓了頓,突然放聲大笑,道:「魚兒果然聰慧。這事兒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江湖上武功了得的人多的是,只要出的起錢,必定有人肯做。咱家只告魚兒知,是因裏頭有樣藥材,名曰『烏香』,貴重的緊,不想便宜了外人。」
沉魚一聽「烏香」,頓時來了神氣。先前他帶落雁去凱爾去醫病,調養了約半個月。沉魚日日見着凱爾,又瀉不了火,好不尴尬,便帶落雁回端州舊居休養,雇了個婢女照料落雁,又雇了個良家男子,着他平日男扮女裝扮成婢女,專與沈魚瀉火之用。
本來落雁漸有起色,便說出門散心,沉魚便知他散心是假,嫖飲是真,勸他大病初愈,莫去煙花之地,那落雁不聽,果然當夜在青樓風花雪月,正興起時,突然抱頭慘呼,昏倒在床。
同落雁診症的又是上回那郎中。只見他凝重神情,更甚于上回,嘆道:「小小年紀,頭風如此危重,長此以往,恐怕失明失語,性命堪憂。」沉魚急問:「那如何是好?」那郎中正色道:「尋常藥只是緩兵之計,唯有烏香,方可根治。」
沉魚闖蕩江湖多年,自然曉得此乃何物。烏香乃藩屬進貢宮中之物,皇家稱之為「福壽膏」,價比黃金,絕非平民可得。只聽那郎中又道:「尋得烏香之前,切莫大喜大悲,切莫房`事,方能保命。」聽他說話,似乎已藥石無靈,除非得此「烏香」,才能救回落雁。
這沉魚自落雁起病,一直覺得有負于他。落雁小小年紀,自小養尊處優,受不得半點苦;自從他執意出宮,為隐藏身分,一直閃閃縮縮,東躲西藏,說是游歷四海,其中有多少真是游玩?直到近年落雁年長些,恢複男兒身,又去學堂讀書,才真有出宮游玩的暢快。
有念及此,這落雁同狐朋狗友厮混,如此沉迷風月,他亦責無旁貸。但如今自身難保,若要救落雁,首先須自醫,世上除了浮笙,還有那個端州舊人知他病情?必定是清風八詠樓。于是沉魚便尋來成都府,投奔逸清,便有了如今一幕。
沉魚略加思索,又問:「師叔是說事成,烏香可以與我?」逸清道:「正是。」只要醫得好心上人,沉魚倒不怕以身犯險;卻是若無勝算,賠上性命,那個照料落雁?便問道:「只我一人?」逸清道:「非也。還記得八音陣麽?」見沉魚不作聲,又道:「當年若不是你裏應外合,憑我同蕭瀾二人之力,恐怕亦殺不了葉決。這葉決表面刻薄,實則長情,一踏入蕭家,還豈容他出去?這回有八音陣助陣,魚兒必定如虎添翼。」
沉魚将信将疑,倒不是懷疑八音陣實力,而是這逸清信誓旦旦,到時真要打起來,那指望得他的人馬?便道:「屆時可由我布陣?」逸清又一口應允:「當然。八音陣遲早會傳予你,盡管差遣便是。」
沉魚又作一揖,道:「承蒙師叔錯愛,在下亦不妨直說。」頓了頓,正色道:「咱家只要烏香,其他金銀財帛,不取分毫。但師叔必定保我周全,否則在下出師未捷,或失手被擒,唇亡齒寒,師叔應該明白。」
逸清知沉魚自小事事盡力而為,又聽他如此一言,知他定會成事,也多了幾分安心。但萬一有不測,自不能教官府生擒沉魚;沉魚話中,似是若他死于非命,便有人替他報官,所以亦不能害他丢了性命。如此沉吟片刻,便道:「師叔明白了。這幾包藥,你先拿去。事成之後,我便與你藥方。」
其實逸清手裏何來藥方?他如今手中解藥,皆是浮笙定期送來;但為了讓沉魚全力以赴,不得不說了違心話。沉魚聞之,眼裏閃過一絲凄然,謝過逸清,取了解藥,默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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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剛行出清風八詠樓,閣樓天比高內,只聽一男聲道:「前輩不僅奏阮了得,講話亦是妙語連珠。」話間那人徐徐從屏風後步出,一襲鴉青鬥篷,裏頭着了件桃紅單衫,水色素絹薄褲,正是昊天标行柳若曉。
逸清也不看他,呷了口茶,道:「你如今可滿意了?」若曉笑道:「暫且算是滿意。事成之後,令千金便歸還貴府,毫發不傷。」逸清不做聲,卻握緊了拳頭。若曉笑道:「在下明白前輩所想。不過蕭家莊山高皇帝遠,待令正趕的過來,令愛屍骸,已遍布五湖四海。」良久,逸清才恨恨道:「果然是追月親弟,一樣心狠手辣!」若曉聞之,忽地一陣狂笑,于窗前目送沉魚遠去,看也不看逸清,悠悠道:「前輩謬贊,靜候佳音。」
那沉魚漸行漸遠,方才逸清一言,卻久久萦繞心頭。莫非真要铤而走險,劫标搶藥?但他好歹是江湖中人,義字行頭,為了落雁安危,顧不得這許多。剛服了藥,解了燃眉之急,便又尋思借酒消愁。然而酒入愁腸,更害他心亂如麻。
正是苦惱當兒,隔離兩個大漢,把那樸刀摔在桌上,呼道:「取酒來!」驚的沉魚酒醒了大半。只聽其中一個嘆道:「過幾日便要押标上京,不知幾時才回的來。」另一個道:「此行兇險,師兄萬事小心!」先頭那個悄聲道:「聽講本來不是我押标,只因裏頭有烏香,怕有個三長兩短。」
沉魚一聽烏香二字,便暗地湊耳去聽。只聽那标師說三日後便上路,經東門出城,過了那片樹林,便走水路。沉魚便暗自思量,若取烏香,必須趕在水路之前。聽那兩個嚼罷耳根,亦計劃好行程,心中也有了底氣,便付了酒錢,歸家不提。
話說落雁雖然自知病重,但卻不曉得收斂,以及時行樂為名,日日夜不歸家,輾轉溫柔鄉。不過他心中尚有隐憂:其時北方邊疆不穩,金人常常來襲,他雖然無法回宮,近年卻越發挂念宮中舊人舊事,生怕他爹成了亡國之君,更是夜夜難眠。
又是一日入夜,這邊廂落雁聲色犬馬,那邊廂沉魚摩拳擦掌,好幹一番大事。多得逸清解藥,教沉魚暫且不必擔心病情,得以專心練武;三個月來,已熟習八音陣法,這趟去救落雁,可謂十拿九穩。若是真有不測,定先保住烏香。
沉魚帶着八音陣一行八人,伏在樹林裏,守在唯一要道,苦候兩個時辰有餘。到後半夜,隐隐聽到喊标聲,漸行漸近,便示意八音陣奏樂。一陣輕曲妙韻,萦繞在樹林間,伴着沙沙風聲,竟聽得有些陰森。那标車行到附近,果然放慢了腳步。來到沉魚身旁,那為首的标師便着人落車察看,個個利刀出鞘,往周圍灌木處摸索。
沉魚見那标車處中門大開,正是機會,從一側草叢掠出,先砍了标車上那木箱一刀;衆人才反應過來,一齊圍攻那人,卻教八音陣魅音害的頭痛欲裂,加上這人身法迅疾,刀風淩厲,雖孤身一人,卻更比一群難纏。沉魚以一敵五,苦戰數十回合,顧着兵來将擋,就是碰不着那木箱,教他好不焦躁,卻絲毫不覺疲累,直到突然渾身劇痛,才發覺已身中多刀,方才退開借勢歇息。
為首那标師示意衆人護住标車,向沉魚道:「你這般死纏爛打,究竟圖的什麽?」沉魚抱拳道:「咱家不求錢物,內子多年受頭風所擾,只求少許烏香,以解燃眉之急!」那标師笑道:「有夫如此,真是令正三世的福分!」又道:「烏香便在車內。有膽自己來取! 」
沉魚眼見那五個标師,各執兵器,向他直撲過來,心中從未如此清醒過。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莫說這三個月磨煉,就算是這十年苦楚,只要取得烏香,皆會是過眼雲煙。就算刀山火海,只要那落雁服藥之後,不再沉淪風月,從此回頭是岸,他亦照闖可也!
此時風頭火勢,八音陣在何處?不管有無幫手,他沉魚要得的,絕不會落入人手!便躍上前去,眼觀六路,耳聞八方,這頭擋住刀海,那頭砍開木箱,一見那包烏香,雙眼頓時大放異彩,一把抓起,便踏着标車一側躍開,順勢回頭虛晃兩刀,逼退追上來那兩個标師。
突然一陣悠揚胡琴聲,完全出乎沉魚意料,之前從未聽過這段,不免亦受其所擾,忽地一陣暈眩,腳下一緩,背心便吃了重重一掌,巨力貫胸而過,只聽他慘呼一聲,噴出一大口血,滾落在地,撞到一處樹下,懷裏卻攬着那烏香不放。
那幾個标師還要落井下石,見那沉魚伏在地上,毫不動彈,正要一刀劈下,那沉魚突然起身,奔到幾十尺開外,道:「諸位得罪!」趁那幾個未追上來,若無其事,腳下生風,飛奔出好幾裏遠。那幾個标師還要去追,樹上卻躍下一人,揚手道:「不必追了,看他還使得出何等把戲。」一标師還道:「那烏香……」那人卻道:「由他搶。」
沉魚顧不得傷勢,心想救人要緊,本想直奔去落雁處,卻見自己渾身是血,吓着落雁怎辦?便去醫館包紮,回家梳洗更衣,換了身月白道袍,又把那烏香包裝一番,裝着若無其事,出門尋落雁去。究竟這落雁可否藥到病除?沉魚為了落雁,反害得自己一身傷,以後又如何過日?且聽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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