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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這天, 宮裏請了百戲班增添喜樂, 戲臺搭在了太和殿。
早早用過晚膳之後, 梅幼清便随封雲澈一起去了太和殿。
其他宮苑的妃嫔來得早, 按照位份坐着, 戚才人也過來了,坐在靠後的位置, 看到梅幼清過來時,還十分羞愧地看了她一眼。
封雲澈帶着梅幼清去前面坐下, 不多時皇後帶着封語嫣也過來了, 封語嫣一看到梅幼清, 便迫不及待地跑了過來。
“太子妃嫂嫂,”封語嫣抱住她的胳膊撒了會兒嬌, 然後挨着她坐下,小聲地問, “嫂嫂, 我看到母妃了,她就坐在後面。我方才好想過去找母妃的,可是不敢,我怕皇後娘娘不高興, 更怕我母妃還在讨厭我……”
梅幼清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想到方才戚才人看她的眼神,說道:“母女連心,你母妃怎麽會讨厭你呢?她以前只是被人欺騙了,才會待你不好, 如今這麽久過去了,她心中應該想明白了。今天是除夕,本就是團圓的日子,待會兒看完戲後,你同母後說說,母後至少會讓你和你母妃待一會兒的。”
“嗯!”封語嫣向來十分相信她,對她說的話自然也全都聽了進去,眼睛也立即亮了起來,“對了嫂嫂,梅哥哥的病好些沒有?”
梅幼清回答道:“府中沒傳過來什麽消息,想必沒怎麽惡化,也沒有什麽起色,不過我找到了一位神醫,待确認神醫的身份後,就能讓他給曉晨看病了。”
封語嫣聽了,很是高興:“那太好了,那樣的話不用等春天來,眉哥哥的病就能好了。等上巳節出宮踏青的時候,咱們叫着哥哥一起出來玩。”
梅幼清捏了捏她肉呼呼的小臉蛋:“好啊。”
坐在後面的戚才人看到前面的封語嫣與梅幼清如此親昵,心中不由一陣一陣的發酸,以往母女相處的快樂也紛紛湧入腦海之中。
她被降為才人的這些日子,和被打入冷宮也沒有什麽區別,不僅不招陛下待見,就連那些嫔妃也來落井下石。
她也愈發懷疑當初那位神婆說的話。
神婆說是封語嫣擋了她的福氣,可如今封語嫣被帶去給皇後撫養,也不會再阻擋她的福氣,可她的日子卻愈發難過了。
怪她愚蠢,竟然相信了這般愚昧的謊話,還迫害了自己的女兒。
今日她根本無心來看戲,只想多看幾眼封語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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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是最後過來的,元柒陪着她邊說邊笑,太後精神矍铄,有了元柒的陪伴,她的氣色看起來也好了許多。
元柒陪着太後坐在另一邊,隔着皇帝和皇後,沖梅幼清打了個招呼。
太後也轉頭看了一眼梅幼清,視線先是落在抱着梅幼清胳膊的封語嫣身上,而後有落在了梅幼清的肚子上,眸光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
“這太子妃嫁過來也有三四個月了,怎麽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太後對身邊的皇後說道。
皇後思忖了片刻,笑着解釋道:“還不是因為太子太忙了,白日裏要上早朝、聽課,下午還要去國使館,初一的祭天大典也交由太子籌備,這些日子可是将他累壞了……”
太後聽着,也心疼起來:“你回頭跟皇帝說說,歷練歸歷練,也別太累着孩子……”
“臣妾知道了。”
百戲班的表演很快開始了,一場樂舞熱場之後,便是各種雜技、曲藝的表演,扛鼎、轉石、吐火、吞刀,讓人看得心驚膽戰,而幻術和舞輪又着實讓人拍手稱奇。
封語嫣看得一會兒捂眼一會兒拍手,表演酣暢淋漓地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封語嫣在凳子上就沒坐穩過。
所有的表演結束後,戲班的班主帶着所有人上臺,大聲說着新年的祝福。
皇帝看得十分盡興,大袖一揮,便賞賜了他們不少銀錢。
戲班的人跪下道謝,梅幼清卻發現身邊封雲澈一直盯着那個戲班的班主,不知何時變了臉色。
戲班的人已經退到後臺收拾東西,臺下的人也紛紛起身,一邊聊着方才觀看的感受一邊離開,唯獨封雲澈還坐着不動。
他不走,梅幼清也不走,坐在這裏陪他:“殿下,怎麽了?”
封雲澈的眼睛一直盯着戲臺:“你先回去,我有點事要處理。”
他不想讓她留在這裏,想來是有什麽事情不想讓她知道,于是梅幼清也不再堅持,站起身來道:“那臣妾回東宮等您。”
她帶着柔兒往東宮走去,路上又碰到了折返回來的元柒。
元柒道:“方才看得投入,耳環不知何時掉了一只,我得回去找找。”
梅幼清想到封雲澈還在那裏,不曉得要處理什麽事情,于是攔住了元柒:“你先別過去了,太子殿下在那裏有事要處理,待會兒我派人幫你一起找。”
元柒往太和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好吧,那我待會兒再過去找。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找就可以。”
“那你要不要先随我去東宮坐坐?”梅幼清邀請道。
“今晚就先不過去了,明天我去找你玩。”
“也行。”梅幼清沒有多想,同元柒告別後,便回了東宮。
元柒佯裝往延福宮走去,待走了一會兒後,轉身看不到梅幼清的身影了,又偷偷折返了回來,往太和殿走去。
方才表演結束後,戲班的人上臺讨賞的時候,她就注意到太子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一邊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一邊是低如塵埃戲子,他們之間會有什麽牽連?
元柒決定回去看看。
只是她剛走近太和殿,便被門口的侍衛攔住:“元柒姑娘,太子吩咐,不讓任何人進去,請問你有什麽事情。”
“哦,我耳環丢了,許是落在裏面了,本想着進去找一找的,既然太子不讓進去,那我便在這裏等一會兒吧。”這裏守衛森嚴,耳目衆多,她不可能找個地方偷看,于是打算站在這裏,試試看能不能聽到裏面的只言片語。
侍衛見她沒有難為他們,反而站在一旁乖乖等着,也便由她去了。
太和殿的大門關着,元柒聽見裏面有人在急切的說着什麽,像是辯解的語氣,并不是封雲澈的聲音,應該是戲班的人的聲音。
後來又有不同的哭聲傳出來,一邊哭一邊說話,應該是在控訴什麽。
再後來元柒聽到了求饒聲,和先前第一個人的聲音有點像,似乎是班主的聲音。
有腳步聲走近,元柒連忙站好,太和殿的大門打開,封雲澈陰沉着臉走了出來,見她在這裏,皺了一下眉頭:“你為何在這?”
元柒指着自己的耳朵回答道:“太子殿下,我耳環丢了,想過來看看是不是落在這裏了?”
封雲澈面色不豫地打量了她一眼,便離開了。
随即那個戲班的班主以及幾個領頭的人也被侍衛押了出來,嘴裏不住地喊着“冤枉”,被侍衛用毛巾塞住了嘴才作罷。
元柒走進太和殿中,發現裏面剩下的其他戲班裏的人,神色各異,有的在哭,有的在笑,還有的臉上有一種大仇得報的表情……
十分奇怪。
元柒自然不是真的落了耳環在這裏,那只丢了的耳環一直藏在她的衣袖中,她假裝找了一圈後,才将耳環從袖子中抖落出來,然後離開了太和殿。
封雲澈并未直接回東宮,他先是去了一趟正陽宮,見了父皇和母後,同他們說了戲班班主的事情,而後才回到了東宮,将自己關在了書房,并讓人送了兩壺酒進去。
梅幼清聽說太子回來了,一個人在前院的書房喝悶酒,心中不由擔憂起來。
太子平常不愛喝酒的,今日莫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她離開太和殿後,太子在那裏究竟處理了什麽事情?
梅幼清心中不安,在寝殿中等待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書房看看。
她叫柔兒簡單備了份宵夜,端着去了前院,然後敲了敲書房的門,喊了一聲:“殿下,臣妾過來給您送夜宵。”
半晌,裏面才傳來封雲澈的聲音:“不用,你回去睡覺。”
梅幼清從柔兒手中将宵夜端了過來,執拗道:“殿下只喝酒會傷胃的,吃些東西會好些。”
裏面又沒了聲響。
他越是這樣什麽都不說,梅幼清心中越是擔心:“殿下若不開門,臣妾就不走了。”
裏面又沉寂了一會兒,才響起沉沉的腳步聲。
書房的門随即被打開,封雲澈伸出手來,将梅幼清連同她手中的宵夜一起拽了進去。
梅幼清努力穩住身子,才保住宵夜不至于摔到地上。
封雲澈将房門重新關上,抽走她手中的宵夜放在桌子上:“我不想吃東西,你陪我坐一會兒。”
“好。”梅幼清便朝書房中的另一個凳子走去。
才擡起腳來,就被封雲澈捉住了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懷中,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殿下,”梅幼清坐得不太穩當,本能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聞到他氣息中的酒氣,才發現這短短的一會兒,兩壺酒都被他喝光了。“殿下,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封雲澈的醉意還未完全湧現出來,瞧着似乎還是清醒的。他将臉埋進了她的肩窩,好一會兒沒有再說話。
梅幼清卻能夠體會到他現在很難過,很痛苦,他說的往事,一定是不好的事情。
她想起皇後以前曾經同她說過的話。
皇後說,太子以前受過苦,留下了心病,所以才會睡不着覺。
皇後還叮囑她,讓她不要問太子以前的事情,免得讓他更痛苦。
梅幼清想:皇後讓她不要問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就是封雲澈現在正在想的事情呢?
她若是不問,讓豐雲澈一直憋着,會不會讓他更難受?
梅幼清正糾結着,忽然聽見封雲澈同她說了一句話:“你見過路邊的乞丐嗎?”
他驀的說了一句這樣的話,讓梅幼清有些奇怪:“見過。”
封雲澈又說道:“有一些乞丐身上是有殘疾的,叫殘乞……”
“臣妾也見過。”以前見得多,現在很少能見到了。
“殘乞往往比普通的乞丐讨要的錢多……”
“是,他們更可憐一些。”
“你知道麽?其實有些殘乞他們并非天生殘疾,也不是災禍所致,他們……是被人故意弄殘的。”
梅幼清驚愕道:“怎麽會有人這般殘忍?”
“有人會販買或是拐賣一些小孩子,或是砍掉他們的胳膊,或是打斷他們的腿,或是毀了他們的面容,然後丢到街上乞讨,以此牟利……”
梅幼清已是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後來封國頒布了律法,在街上若是見到殘乞,一律送至官府,查出是天災還是人為,若是人為,便追查到底,如此才漸漸少了這樣的事情……”
梅幼清這才舒了一口氣。
“今日請的這個百戲班班主,以前就是做這種生意的。”
梅幼清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那個班主以前竟做過這個?”
“後來律法頒布後,他才改行成立了戲班,打着招收學徒的名義,買來許多孩子,逼迫他們學習危險的雜技,繼續壓榨他們來牟利……”
“臣妾原以為他們都是自願的……”梅幼清想到今晚的表演,确實有許多危險的雜技,心中不禁十分複雜,“臣妾枉讀佛經和聖賢書,竟沒看出這其中的內幕來?”
“若非感同身受,旁人又怎麽瞧得出來?”封雲澈呵得冷笑了一聲,“只會覺得熱鬧罷了。”
“殿下,”梅幼清慚愧道,“你救了他們。”
封雲澈又将她摟緊了一些,許久過去,他身上的酒氣更重了些,似乎有些醉了,含糊不清地說:“幼清啊,我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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