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十八歲的生日會

我與周文宇在一起的第一次機會，是在我十八歲那年的生日。

許茹芸有首歌，叫做《陽光總在風雨後》，按照氣象變化，風雨過後有陽光，而陽光過後也一定有風雨，這樣循環反複，就像是我們的人生，總在不停地起落中，循環反複。

那個時候，我正遭遇着雨季到成人禮之間的失落期，父母的婚姻出現破裂，期末考試的滑鐵盧帶來可能被分到其他班的危險，我沒想過與周文宇過得如此美好的一個雨季，卻要迎來一個如此難過的成人禮。

興許有了這些原因，再加上我的生日剛好是假期，周文宇等人便提議一定要幫我過一個難忘的生日。

我不記得到底是誰提出來的，當初他們打電話到我家中的時候，害怕是我父母接的電話，還捏着鼻子粗氣地裝扮班主任的聲調，我一聽，便拒絕了。

但是周文宇很堅持：“沈佳倩，我說我們這一幫兄弟們，能在假期過生日的，就只有你一個人，更何況你還是我們之間最後一個過十八歲生日的人，我們想要幫你過生日，實際上是想沾沾你的光，替我們的成人禮加冕，這麽重要的事情，你怎麽忍心拒絕？”

所以，我真的沒有忍心拒絕。

聚會的地點是在外面的KTV包廂，原本計劃是兄弟幫內的所有成員，可去到現場的，就只有我們四個人。所以，原本預定的七八個人的包廂，顯得有些空當。

不知是誰提議，說蛋糕買得太大，給沈佳倩一個人過生日太便宜她了，就當作我們四個人的生日蛋糕，所以每個人都可以許一個願望。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覺得提出這個“建設性”建議的人，應該是周文宇，因為其他兩個人之中，只有他會這樣不顧一切地損我，但今時今日，再去追究這個建議的提出者的責任，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再回到先前的話題上，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我似乎也同意了這個提議，于是在直徑有三十厘米的蛋糕上，插上了四根蠟燭。在吹蠟燭之前，我們約好了，每個人只允許吹滅自己跟前的那一根，然後閉上眼睛默默許願，蛋糕則是共享的。

但還沒等電視屏幕上的生日歌唱完，周文宇已經迫不及待地吹滅了四根蠟燭，大家根本來不及阻止。

林明說：“文宇，你不要太過分啊，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你，更何況你自己今年都吹了兩次蠟燭了，新歷農歷過一遍，你不怕蠟燭吹得太多，保佑你的神仙分不清主次，到時候你一個願望都沒實現。”

胖子不說話，但已經重新把蠟燭點上了。

周文宇的态度嚣張：“你別啊，死胖子，我的願望已經插在那兒了，要再點上的話，你就不能點別的，點別人吹過的蠟燭哪裏還有什麽意思？”

胖子不客氣地嗆了一句：“那你剛剛吹別人的蠟燭就有意思？”

周文宇一愣，沒想到胖子是這個态度，一時之間竟沒話可說。

其實我和林明也很吃驚，因為胖子很少反駁周文宇的觀點，不管周文宇平時怎樣言語嚣張、嘚瑟，但胖子似乎是因為肥胖導致的自卑，所以他在我們四個人之中，是最沉默寡言的。我們自然為他搶白周文宇的話而感到詫異。

見到胖子和周文宇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而林明也不知怎麽下手，我以為胖子可能真的希望能夠吹一吹蠟燭，許下什麽心願之類的，于是我說：“上界的神仙啊，剛剛周文宇犯規許的願不作數，等下我們再一起吹蠟燭一起許願，這才算數！”

“沈佳倩，你也太歹毒了點吧！”周文宇叫道。

“我同意佳倩的提法。”林明開腔說。

胖子也表示同意。

周文宇吹鼻子瞪眼：“你們等着瞧！”

到了實際吹蠟燭的時候，我不知道是自己一時的好奇心起，還是因為什麽原因驅使，我提議說：“吹完蠟燭之後，大家要說出自己的願望，看看以後我們能不能都實現了。”

周文宇第一個提出反對意見：“沈佳倩，你腦子有毛病是不是，你看見哪個人把願望說出來的？”

林明也詫異地看着我。

胖子站在我這邊，贊同地說：“電視上就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我同意佳倩的建議。”

決定權落到了林明身上，林明似乎猶豫地想了好一會兒，才同意了我的提法。

周文宇哀嚎：“我堅決不同意！你們這幾個叛徒！”

最後，達成了妥協的結果，就是大家吹完蠟燭之後，在紙上寫下心願，然後互相抽簽，每個人只能看一個人的願望，這樣，願望仍算是保留在神秘階段，也許就不會有實現不了的可能。

當時我是抱着一絲僥幸的機會，想要抽到周文宇的簽，知道他有什麽願望，或者說，我想知道他的願望裏面有沒有我，就像是我那個時候的願望，幾乎每一個字眼，都蘊涵着他。單是用這樣的念頭去臆想周文宇的願望，我就十分贊同這個提議。

周文宇顯然在這件事上，顯得十分不配合：“喂，偷窺別人家的願望有什麽意思？”

然而，沒有人理會他的話，大家已經開始着手，林明叫服務員拿來紙和筆，胖子則負責拔掉周文宇吹過的蠟燭，插上新蠟燭，而我負責将蠟燭點燃。

但是，實施的過程中，存在一個棘手的問題，那就是我們四個人彼此都很熟悉對方的筆跡，周文宇的是龍飛鳳舞型，林明的端端正正的字正小篆，胖子寫的是铿锵有力型，而我的字是典型的娟秀文雅型，因為我們以前經常拿對方的筆記互抄，雖然紙張上不寫名字，但是誰都看得出來。

好在林明很快想出辦法：“我們都用左手寫吧，這樣子就看不出對方的字跡了。”

我們都覺得這個方法可行，畢竟許願這種話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根本無需長篇大論，用左手寫一兩句話的事情，不過是小菜一碟。

于是，大夥喊了一起喊了“一二三”，然後就共同吹滅了蠟燭。

在紙條上寫願望，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林明，他沙沙地寫了一會兒，就已經寫好了，然後将紙張揉成一團，放到桌上的盤子裏。

接着是胖子郭凱峰，他皺着眉頭，一用力，筆頭就戳破了紙張，只得小心翼翼地将紙張放在膝蓋上寫，寫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擡頭，目光堅定地看了我一眼，我以為他興許是認為我在偷看，還假裝開着玩笑說：“慢死了。”

一等郭凱峰寫完，周文宇立馬搶過筆和紙，動作潇灑，一揮而就地寫了幾個字，然後将紙團扔進盤中。

我拿過筆，輕輕地寫下幾個字——

永遠和親愛的人在一起。

多年後，每當想起這個場景，我就不敢再回憶下去了，雖然接下去的場景，在當時看來，甜蜜得像是抹了一層蜂蜜一樣，但是，那樣的場景，不提也罷。

但偏偏有一次聚會，似乎是哪個朋友的生日之類的，林明去了，我也去了，看到別人許願的時候，他突然問我：“說實話，十八歲生日那年，你到底許了什麽願望？”

“我以為你拿到了。”

“我拿到的是凱峰的。”

“我倒是很有興趣，胖子的紙條上面寫了什麽？”

“你別轉移話題了，”他蹙眉，“你知道我今天不提，明天也會提的，我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

“那你先告訴我，你那時候許了什麽願望？”

“你會有興趣知道我的願望？”

“還好，了解一下也不過分。”

“單憑你這一點，我就知道你對我的願望并不感興趣了，所以我拒絕說出來。”

“算了吧，你那點願望，不就是虛得無法實現，還什麽‘國泰民安’，你真是不知羞恥。”

他詫異，眼神停在我身上：“你怎麽知道的？”

“剛剛你自己說了，說胖子拿到了你的那張紙條。”

“胖子跟你說了？”

“呵呵，”我笑，“說了。”

“該死的郭凱峰！我咒他在美國拿不了碩士文憑！”

“你還別說，他心裏面也許是和你一樣的想法呢，覺得老天在跟他開玩笑，你不想一想，誰抽到這種紙條，都會崩潰的吧？”

“我可沒打算整蠱你們。”

“我也沒打算啊。”

“是嗎？那為什麽周文宇說，他看到那張紙條，還以為是自己拿錯了呢。”

“他既然已經告訴你了，你還來問我。”

“沒啊，他只是說，你們的願望很相近，但具體是什麽，他一直不肯說。”

其實周文宇那樣說，已經很委婉了。

我們的願望其實真的很相近，相近到，不差一個字。

我的紙張上寫的是，“永遠和親愛的人在一起”，而他的紙張上寫的是，“和親愛的人永遠在一起”。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我們紙張上的願望，雖然看上去是一樣的，但實際上卻完全不一致，我親愛的人，在他的心裏面，他親愛的人，并不是我。他想要與之永遠在一起的人，也不是我。

但是當時我并不那樣想，我被眼前的“勝利”沖昏了頭腦，我甚至喜悅于自己與周文宇是如此的心有靈犀，這讓我更加堅定地相信，我的少年，是我的十八歲的成人禮中，收獲的最大的禮物。

然而，如果不是這兩句話，也許我還有心理準備，面對突如其來的轉折。

可是，“如果”這兩個字，從來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形同虛設的兩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