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高考放榜

高考放榜的那一天，我們和周文宇、林明、胖子原本約好了一起去看榜，所謂的一起去看幫榜，其實不過是去學校與其他同學對比一下分數，因為在此之前，我們早就在家裏面，通過電話知道了自己的分數，而對于其他人的分數，以及自己在年級的排名，只有前往學校看公布欄上的榜單，才有可能知道大概的情況，再按照往年師兄師姐們的排名及報考的學校，方能針對性地填寫志願。

然而，到了約定的那天，在集合地出現的人，卻只有我跟林明。

我記得林明那天穿了一身簡單的運動裝，短衣短褲的标準打籃球款式，腳下還穿了一雙紅色的喬丹運動鞋，我笑他嫌自己不夠紅，還要跟紅榜争輸贏。

而他的回答很簡單，他說：“一出考場，回來評估了一下，就估算到這個分數了，而且自己已經想好了會去什麽學校，讀什麽專業，與其和你們一起擠着看榜單，我不如穿好運動服，好好享受在烈日下打球的時光。”

我為他積極的心态感到欣慰，但是對于周文宇的缺席，我卻感到十分擔憂。

本來，我們四個人之中，自從胖子去了文科班，他的缺席是一件常事，而且我們四個人相聚的時光也越來越少，即便待在一起，共同的話題變得微乎其微，特別是胖子的想法和我們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都不太相同，因而我對于他缺席的情況并不上心。

但是林明的想法和我不一樣，他說：“文宇缺席固然正常，他心中有所牽挂，可以為了美女而舍棄兄弟，更何況他本身就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缺席難免。但是胖子為什麽缺席，我倒是想不清楚，除非他考得太差，可是考出來後我問過他，他還笑眯眯地說自己考得不錯，所以，胖子缺席倒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們原先約定的集合時間是上午十點鐘，我和林明等了他們二人兩個小時，期間雖然也到公共電話亭打了電話給他們，但是這兩個人家裏的電話一直響着，卻沒有人來接聽。

最後，林明下了決定，說：“我們不等他們了，到了現場後再幫他們看排名，回來後再跟他們說吧。”

去到現場，看榜的人已經陸陸續續散不少，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十幾個學生。

林明一擡頭，就啧啧地稱贊起來。

榜單的開頭，是章聖荷的名字，總分687分，比一本線550分高出了100多分，與第二名639分拉了近50分。

這樣的成績，也無怪于學校老師們都把她當成了奇跡，同學們視她為學霸，即便是與她身為朋友的我，也不得不佩服她取得的成績。那是一個怎樣的高度，我不敢妄語，但絕對是前無古人。

不一會兒，林明推了推我的身子，指着榜單說：“佳倩，你相信嗎？文宇那個傻子竟然考了全校第八名，這簡直太難以想象了。”

我循着他的目光所指，看到榜單上的第八位，赫然寫着周文宇的名字，我沒哼聲，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眼睛像是被誰用針戳中了，疼得難以抑制，只差沒有落下淚來。

多年後，我跟周文宇談起這個場景，他用了一個很欠扁的詞眼來形容我當時的場景——閃瞎了眼。

誠如他所言，那一年，周文宇在高考上取得那樣的成績，閃瞎了眼的人不只是我，林明、老班、章聖荷、胖子，甚至是所有的人。

即便是臨高考前最近的一次模拟考，周文宇在全校的排名，仍然在前三十名左右徘徊，大家都沒想過，他的高考竟然考得這麽好，以他的成績，如果他考到全年級第十八名，興許大家都會覺得有點意外，然而他考了第八名，大家都被閃瞎了眼。

想到這裏，我想到他在一個盛夏的午後，得意洋洋地與我讨論愛情與成績之間的關系，那時他幾乎是趾高氣昂、興致沖沖地說：“沈佳倩，這世界上不缺乏才子佳人的故事，我的高考成績如此出衆，原因也在此。雖然我跟章聖荷沒成，但是我意識到了一點，男子若是沒有錢，他必須得有才，反正至少要有一樣東西，佳人才會看上他，不然，以他一副臭皮囊，怎麽能夠引來佳人的青睐。”

我對于這個問題的确沒有發言權，因為當我意識到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并“無錢”，也“無才”，有的，不過是少年那一抹和煦的笑容，還有那燦爛得幾乎沒有任何陰影的臉頰。

相信我，一段純碎的感情，愛一個人并不需要理由，年少的愛戀更是這樣，那些需要理由的，本身就無力撐起兩個人的愛戀。

然而我的沉默，并沒有換來周文宇對這個話題的索然無味。

他興致高昂，續而提出觀點：“人們總說到現代人現實，其實古時候就已經有這種觀念出現了，不然，你看《西廂記》裏面的崔莺莺和張生，一開始張生要是沒才，崔莺莺怎麽可能會看上他？而到後來，如果張生沒有考得功名，他如果娶得崔莺莺，有情人如何終成眷屬？”

按周文宇的觀點，這竟然不是杜撰而來的，而且也是有考證的，然而我想不明白的是，同樣是為了愛情，緣何周文宇取得了那樣大的進步，而我卻停滞不前，甚至是倒退呢？

林明與我分析過原因，但是，我并不認同他的邏輯推理。

他說：“因為在文宇的心中，一直期盼着章聖荷，他知道她不會等他，所以他必須加快腳步，追趕她的步伐，才能夠跟上她。于是他一路追一路跑，最後就把身邊的人拉在了身後，遠遠地跑在了前面，取得進步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情。你卻不同，你前怕狼，後怕虎，害怕章聖荷會有天後悔和文宇在一起，害怕你和文宇不會有任何結果，猶猶豫豫，徘徊不前，沒有奮起直追，也沒有發奮圖強，結果只是原地踏步，甚至後退。”

是的，我必須得承認，林明的分析固然有他的合理性，然而，他少估算了一點，我之所以停滞不前，心裏固然是介意章聖荷與周文宇的關系，但是，真正影響到我高考發揮的，是我父母的關系。

時至今日，我并不想回憶高三那段匆忙歲月所帶給我的回憶，因為那樣的回憶喜樂參半，我越是回憶，越不能夠割舍，而在離開故土之際，這樣的做法，只能令自己感到痛苦。

高三整整一年，父母勉強在一起而形成的局面越來越尴尬，起先，我對于他們二人複合的可能性并不抱有任何希望，随着時間的流動，他們不但沒有機會複合，兩個人的關系卻越變越差。

終于有一天，他們又發生争吵了，而這一次，不知怎地，吵着吵着，就吵到了我的教育問題上。

母親提出來的意見是基于她破碎婚姻帶來的影響，她覺得我理應去得遠遠地，至少要遠離這個家庭給我帶來的陰霾，她當然想不到的是，陰霾是人禍，不是天災，并不是遠離，就可以解決的。

而父親的意見和母親的相左，他認為我應該待在離家較近的地方，雖然本地的學校沒有京滬廣那些一線城市的學校盛名，但對于一個性格溫順的女孩子來說，離家近一點，總不是一件壞事。

這樣一個話題，他們竟然為此吵了幾天，到最後，還是我主動開口說：“別吵了，你們兩個真的過不下去了，請你們離婚吧。”

我不記得父母那個時候的表情，但是我那個時候的表情至少是平靜的。因為，在這一年的時間內，我看淡了很多事情，也看開了很多，我并不覺得，父母的離婚，會給我帶來致命性的毀滅。

直到踏上前往美國的飛機，我仍是一個不信命的人，我也不相信所謂的輪回轉世之類的說法，佛家學說內有一種說法，叫做“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段婚姻”，廟我是沒有機會拆，然而我父母的婚姻，的确是我親口要求他們撕毀的。

但，那是唯一的解決途徑，哪怕他們掩飾得再好，但是破裂的傷痕一直存在那裏，無人縫補，裂痕只會越來越大。他們再次“複合”，的确是為了我而勉強地待在一起，然而必須每日帶着僞善的面具做出不同的表情，我沒辦法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能做得，不外是希望他們各自放手，給彼此一條活路。

多年以後，我總在想命運輪回這種事情，如果說，當初促成父母離婚的原因，基于一半是我的勸說，我毀掉了一段婚姻，所以我今日不得善終，有情人無法成為眷屬，那興許是活該的。但是，我并不後悔當時我那樣做，哪怕時至今日，讓我再次選擇，我仍然會如此作為。

而那個時候，我能夠盡我微薄之力的，不外是安安分分地考出正常的成績，選擇離家近一點的學校，來填補父母這段破碎婚姻帶給整個家庭的傷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