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落隊的胖子

高考志願填報的時間只有三四天，學校為了讓我們有充分的時間作出選擇，留給了我們一周的時間。

在我們的選擇差不多塵埃落定的時候，也就是在學校的機房計算機室，填寫院校、專業報考的時候，老班的一句問話，讓我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們幾個，平時不是和郭凱峰玩得很好嗎，他這次報了什麽學校什麽專業？”

老班在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大家都很詫異。因為，自從胖子去了文科班之後，我們所學的範圍不一樣了，面臨選擇的學校和專業并沒有可比性，所以在面對院校和專業選擇的時候，我們并沒有将他考慮在內，更沒有人專門問過他。

林明說：“我倒是從高考放榜以後就再也沒見過胖子了。”

周文宇說：“我給他家裏打過一次電話，可沒人接。”

我說：“我從高考過後就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了。”

直到那一刻，大家才似乎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事情——如果說，我們先前和胖子的關系變得生疏，是因為文理分科的事情而導致，但在選擇院校和專業的問題上面，我們沒有人關心過胖子。

周文宇立馬跑到了胖子的班上，問了其他人，得回來的結果很令人詫異——胖子自從高考過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那是高考截止報名的最後一天，下午三點半，天氣陰，而我們每個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林明當下決定，不管怎樣，都要去胖子家裏一趟，我跟周文宇也很擔心，于是三個人共同前往。

胖子的家住的是小區的洋房，紅瓦白牆，翠竹青青，從外面看上去很秀氣，他曾說他家的庭院設計是模仿曹雪芹筆下《紅樓夢》的潇湘館，原因是他的母親在工作之餘，又是一位研究《紅樓夢》的紅學專家，所以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都融到一起。但不知為什麽，庭院沒有任何潇湘館應有的氣質，倒是憑空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多年後，談及這個高考填報志願的下午，周文宇給了一個很不留人情面的形容詞——陰陽怪氣。

“你不覺得這樣子說很過分嗎？你平時還去他家玩呢。”我說。

“去他家玩又怎麽樣？你有看見哪個父母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把孩子關在房間裏面，對外說全家出國了的？”周文宇恨恨地咬牙，“虧他們還是知識分子呢，腦袋竟然像是用水泥做的！”

“你要是為人父母的話，興許會體諒的！”

“我永遠都不會體諒這種行為，別說什麽為孩子好，為孩子好的話，應該放任孩子發展，憑孩子的喜好而來……”

“像你一樣嗎？”

“像我一樣怎麽了？”

我竟然無言以對。

我那一刻的無言以對，正如那一年，我們站在胖子家的鐵門外，按了很久的門鈴，卻一直沒有人來開門的時候的那種無言以對。

不得已之下，我們又在外面喊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差不多驚動旁邊洋房的人，胖子的家裏才終于有人從裏頭走出來。

但那個人卻是一個我們完全不認識的人，根據她的介紹，她說她是郭凱峰的阿姨，問我們找郭凱峰有什麽事。

我們把胖子沒有報名高考志願的事情跟她說了，她聽完之後，很禮貌地說：“小郭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感到很欣慰，不過他估計不會在國內讀大學了，眼下他和他的父母正在國外參觀考察，看看以後會上哪所大學，順便适應那邊的環境。”

周文宇急急地問：“你的意思說，胖子他現在不在國內？”

郭凱峰的阿姨回答說：“是的。”

又問：“那他知不知道填報志願的截止時間是到今天？”

郭凱峰的阿姨答：“知道。”

“他既然知道，他怎麽可能不報志願，他當初說過不想出國的。”

郭凱峰的阿姨說：“小孩子的想法，一天一變，有哪一句話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我覺得很困惑，不知道郭凱峰的阿姨為什麽會說出這種什麽做不了主的話，只是莫名地補充了一句：“我們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

“我當然知道你們有想法，不過，眼下小郭不在家，你們等他回來的時候再說吧。”郭凱峰的阿姨說。

周文宇還想說話，被林明搶先了一步，林明說：“好的，我們等他回來後再來找他，麻煩你替我們說一聲，說我們來找過他了。”

郭凱峰的阿姨點頭同意，便轉身走回了屋內。

周文宇很是氣憤，對林明的行為很是不解。我也覺得今天的收獲不大。

反倒是林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緊不慢地和我們解釋：“別折騰了，胖子其實是在屋內的，那個人，也不是胖子的什麽阿姨，不過是他家裏的臨時工。”

我和周文宇瞪大了眼睛，幾乎異口同聲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她穿的鞋子是很土的布鞋，我聽胖子提起過，說他的阿姨是某個上市雜志公司的高級主編，怎麽可能是這身裝扮。”

周文宇又問：“你見過他阿姨嗎？也許她阿姨就是個土包子呢？”

林明回：“沒見過，但絕對不會是像你一樣的土包子。”

“你找打！”

多年以後，我們三個人再次重聚，聊到這件事情，大家都笑得一塌糊塗。

周文宇是第一個提及這件事情的人，他說：“林明，你說，如果那個時候你沒有那麽聰明，胖子是不是就沒有機會上大學了？”

林明悠悠地吹着滾燙的茶水，一邊清閑地說：“那倒不一定，他有的是機會上國外的大學。”

說這話的時候，他不忘苦笑了一下。

我于是接下了話題，我說：“我那個時候是真的很佩服你，竟然有那麽細致的觀察能力。”

林明看着我，笑道：“有什麽好佩服的，也許胖子還怨我，說我阻礙了他将近兩年的道行修行呢。”

“你倒是會打趣，”我冷笑，“你知不知道，胖子在這件事情過後，差一點就哭了。”

“說實話，他哭了沒有？”周文宇立馬問。

連林明也放下杯子，正襟危坐地看着我，等待我的答案。

“沒哭。”我說。

“真是太掃興了！”周文宇拍着大腿喊道。

連林明也垂頭喪氣地努嘴。

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這樣的反應，簡直哭笑不得。

“喂，喂，說重點好不好，我想表達的意思是，我們真的幫了他很大的忙，當然，功勞的最大貢獻者是林明。”

周文宇嚷嚷：“我們不想要聽這個。”

“不然呢？”我說，“你們難道想要看到他痛哭流涕地跟我說，‘啊，沒有林明，就沒有郭凱峰嗎？’得了吧，胖子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們比我更清楚。”

“我們是比你更清楚，可是，他可沒有告訴過我們說，他很感激我們為他所做的一切啊。”周文宇不依不饒地說。

“廢話！”我搶白他，“你們事後都趁着我不在的時候，狠狠地敲了他一頓飯了，難道還要讓他感恩戴德地到處頌揚你們的美好品德嗎？”

“他如果那樣做的話，我們不會反對。”周文宇笑嘻嘻地說。

“你也是這樣子認為的嗎？林明？”我問，“你們能別那麽庸俗不？”

“我可什麽都沒有說，”林明洋洋懶懶地說，“在這件事情上，我才是最有發言權的，可我什麽都沒有說，別‘你們’‘我們’的，我不是跟你們一夥的。”

“叛徒！”周文宇怒道。

誠然，正如林明所說的話，的确，在營救胖子填報高考志願的這件事情上，他出的智和力是最多的，是他發現了鐘點工的破綻，也是他預計到胖子沒有出國而是待在家裏，還是他想到了去找胖子的班主任說明情況，然後一同前往胖子家進行“拯救”。

胖子的父母，興許沒有想到會有老師親自登門拜訪，不得不出來接待。

在胖子的班主任闡明了學生應如數地填報高考志願的消息之後，我們如釋重負，覺得自己已經盡到朋友的責任。

但是，胖子的父母卻不以為然，他們舉得這不過是形式上的要求，于是随便報了兩個院校的名字出來，都是一些我們從未聽說過的院校名稱和從未關注過得冷門專業。

然而，那一天，胖子的态度也很堅決，他說：“中國地質大學，考不上的話，就不讀了。”

現在想想，我不知道當時候胖子破釜沉舟的勇氣是怎麽得來的，畢竟，以中國地質大學的理科性，其招收文科生是很少的，而胖子如何下定了決心，成為一名地質大學的學生，又從他本來的專業，跨到地質工程專業，這期間，我一無所知，但這是後話，在此不談。

那一個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又似乎過得很慢，我們四個人，從計算機室走出來的時候，剛好六點，正是報名時間的截止點數。

走到外頭的時候，大家都笑了，然而那次，是我們四個人待在一起，最後一次毫無芥蒂、發自內心的真心實意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