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命運的抉擇

半個月過後，我們填報志願的結果出來了。

那一天，我起了個大早，特意陪父親去逛公園。我們父女兩之所以選擇在那天早上逛公園，其實是各有目的的。父親的意圖，不外是想要我疏解壓力，畢竟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生時刻。

但是，我卻不是這樣認為的。對于結果，我其實一直是明知的，因為我在填報志願的時候，選擇的院校和專業十分保守，并不存在驚喜或者失望地可能性，而即便存在，也不過是“失之桑榆收之東隅”的狀況，我不會有任何損失，因此，我自己倒沒有什麽壓力。

但是父親不一樣，他對于我能不能夠考上、考取什麽專業的事情，十分擔憂，還沒到出結果的那一天，他已經顯出坐立不安的狀态。我無奈，于是借故讓他陪我逛逛公園，其實不過是不想讓他如坐針氈地守在電話旁邊，而逛公園，成為了我陪他逛。

但這不過緩解了父親一時的緊張，公園沒逛到一半，他就已經嚷嚷着要回來查結果了。我于是只能作罷，和他一起回來。

但我從來沒有想到的是，回到家中的第一通電話，不是關于我是否能夠考上所填報的院校志願的結果，而是關于周文宇的志願結果。

是林明給我打的電話，在電話裏，他的口氣十分深沉，他說：“佳倩，你現在必須得過來我家一趟，出大事了。”

我那個時候并沒有想過這通電話會與周文宇有關，還開玩笑地說：“能出什麽大事，最多你考不上你期盼的院校，你家裏面的人還不稀罕呢。”

“你別開玩笑了，考不考得上市一回事，稀不稀罕又是一回事，現在考不上的人不是我，是文宇。”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好半天才說：“他考不上，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在我、周文宇、林明、郭凱峰四個人之中，我們的高考志願，如果說，真的有人用心深思熟慮過的，興許只有郭凱峰一個人。

周文宇的志願，完全是出自于章聖荷的決定，我相信即便當時章聖荷考的是清華，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報考清華大學；而林明的出發點主要是基于家裏的生意，去哪裏讀，讀什麽，只要不妨礙他接手生意就好了，當然讀經濟類的更好；我呢，我當時并沒有任何想法，不過是數學老師叫去談心了一次，覺得我的幾何平面掌握感比較好，建議我往工業設計的方向走，所以我就人雲亦雲地選擇了工業設計的專業。

至于郭凱峰，他說過他報考中國地質大學，是真的對人文地理方面産生濃厚興趣，而考不考得上，考上了以後又怎樣，他都已經想得一清二楚，甚至對自己的大學生涯有了規劃，我不得不由衷地感到佩服。

和林明通完電話之後，我立馬撥打電話查詢結果，的确不出我的所料，我被本省X大學錄取了，正是工業設計專業。

可我并不感到開心，因為一路上，我都在想着周文宇考不上北大之後的結果，是選擇複讀呢，還是選擇到北大附近的院校守着章聖荷，然而不管是哪種選擇，我們都得面臨着分離，而當初，我與林明的那番關于等到大學之後再一起的言論，無情地掃着我的腦袋，讓我一刻不得安寧。

直到走進林明的家，看到坐在沙發上，一臉怒氣的周文宇，我才停止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而至于周文宇為什麽會是一臉怒意，很多年以後，針對這個問題，我曾經嗆聲過周文宇，實際上，我極少和他動怒，即便是真的生他的氣，和他發生争吵，基本上都是他主動挑起的，然而那一次，我是真的惱火了。

我兇他說：“周文宇，你當初考X大，沒有人逼你，我甚至不知道你也考了X大，我一直以為你會去北京，即便你考不上北大，你也會考一個北大附近的學校，可是你沒有，既然你沒有，你就不應該為今天的結果承擔責任，而不是一味地怪罪在別人的身上。”

興許，那是自我印象中，我對他最兇的一次，他或許也沒想過我會如此動怒，語氣很低，但話語還是很欠揍。

他說：“沈佳倩，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原因，你覺得我會看上X大學？”

“沒人叫你看上！”

“是嗎？”他睜圓了眼睛，“那當初是誰在走廊外面，說希望和我報同一個院校專業的？”

“你要說清楚，你不是報來X學校的，你是被踢進來的，你的第一志願，一直都是北大！北大光華學院！”

“那又怎樣，可我最後還不是淪落到破X大！”

“你可以回去複讀，當年你的父母不也要求你回去複讀了，可你為什麽不回去？！”

他不吭聲了，許久了之後才悶悶地說了一句話：“真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是吃了幾桶火藥桶，這樣和我說話。”

實際上，我并沒有吃了幾桶火藥桶，我不過是發洩不滿而已，至于不滿的原因是什麽，我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似乎是那一年，章聖荷在美國的華盛頓州，和相識了不到一年的peter華，正式結為了夫妻。

那個是不是導火線，我不清楚，但是，那一年周文宇沒有考上北大，而是和我一樣考上了X大，是我們發生争吵的導火線。

本來，周文宇考不上北大，對外人而言，是一件因為能力不夠而導致的事情，但是，周文宇考上和我一樣的二本院校，就是一件甘于堕落、自暴自棄的事情，這沒有什麽需要解釋的。

在整件事情中，受到嚴重傷害的人，自然是我。

但是那一年，我一直以為，這是一件天上掉下來餡餅砸中了腦袋的事情，而你被砸出了眩暈，作為饑餓已久的人，當然說這種眩暈是一種幸福，但對于煖衣飽食的人來說，當然是災難。很不幸，我是前者，而周文宇卻是後者。

正如我所言，周文宇考不上北大，天經地義，但是周文宇考上X大，自暴自棄——他的第二志願選擇，完全抄襲了我的第一個志願。

我不知道，他是基于什麽樣的原因選擇和我一樣的志願，或許是受到胖子的那份破釜沉舟的影響，又或許是受到我在走廊外的那一句影響，我完全不得而知，因為那并不是我們那個夏天需要讨論的事情。

我們需要讨論的事情，起源于我在一年前種下的惡果——我那善意的謊話。

正如所有事物都有正反面一樣，我的謊話也起到了兩種不同的作用。

它起到的第一種作用，是正面的。至少它前所未有地鼓舞了周文宇的士氣，讓他在高三的整整一年，成績突飛猛進，甚至給他頒發一個進步獎也不為過。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謊言所帶來的負面作用，才真正決定了正面作用的功效，決定了周文宇的努力是否應該取得回報。

但結果是悲慘的，甚至是慘不忍睹的。

多年後，談及到這個問題，周文宇總是含糊其辭。

他說：“我之所以會那樣罵你，是因為被你騙了整整一年，如果你一早告訴我，我不會那麽難過，也不會那麽堅持。”

可是，章聖荷沒有開口說要一同考上同一所院校的事情，我一旦說出去了，你怎麽可能還會這樣努力拼命地學習？只不過，卻沒有人想過，謊言所帶來的惡果，竟然不是撒謊的人不得善終，而是接聽謊言的人得不到好的結果。這是多麽的可悲。

林明不止三番兩次地勸我：“佳倩，關于這件事情，的确與你無關。”

“怎麽會與我無關？我不止一次性地問過我自己，當年如果我一早告訴他，章聖荷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以他的成績，肯定可以考個中等的一本院校，但我欺騙了他；而如果我當時沒有在走廊外和他說希望和我報考同一個院校的話，他就不會随性地選擇和我報考同一個院校，那樣的話，他還有機會被一本院校錄取，他就不會淪落到二本院校，我才是将他拖入深淵的罪魁禍首。”

“這是你個人的想法罷了，”林明說，“你如果想得通‘計劃不如變化’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完全是你個人的臆想而已。”

“不，你錯了，林明，我知道你的本意是為了我好，不想讓我擔當這麽多的不安，但是你應該知道，我的自責，直到我塵埃落定的時候，也不會消減。”

“你那樣子想，不外是看到他現在的狀态，然而佳倩，如果将時光倒回到十八歲那年的成人禮，也就是你生日的那一天，從那一天開始，文宇已經是成人了，他知道他在做什麽，也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

“可是……”

“沒有可是，佳倩，你那樣想，那你為什麽不說，假如你沒有轉學至此，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是的，正如我在前面所言，如果時光機可以将我帶回到十年前的下午，我真的願意，這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但這樣癡心妄想的願望，還是讓它随風飄逝在雲端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