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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父親牽進産房之後,Dean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擡頭。他低頭怯怯看着自己的鞋尖,小棒球帽的帽檐擋住了大半視線,只能看見身邊父親的一雙大腳和床邊助産醫生那雙穿着白鞋的腳——醫生正伏在床邊輕言細語對母親說着“他真可愛”,那語調聽起來很是高興。
幾秒之後,醫生從床邊離開,把位置讓給了父親。Dean的手被父親溫厚的大手不輕不重地握着,他就這麽亦步亦趨跟着父親走到床前。然後父親松開了他的手,用雙臂将母親懷裏的那個襁褓給輕輕抱了起來。
“他真可愛。”
父親說出了和醫生一模一樣的話,連語調都相去無幾。
“Dean。”
聽見父親叫了自己的名字,男孩這才擡起頭。他還是被床單上赫然出現的幾點血跡吓了一跳,下意識躲進父親身後,咬着嘴唇不敢再看向它們。
“嘿,Dean,來見見弟弟。”父親反手摸了摸大兒子的頭,這才想起他還戴着他最喜歡的那頂棒球帽。抱着襁褓轉身慢慢彎下腰,他微笑着将懷中的嬰兒微微遞出去了一些,讓大兒子能看到小嬰兒光禿禿又有些發皺的臉。
小男孩此前沒見過剛出生的嬰兒,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經也有過這副模樣的時候,只是有些害怕弟弟皺乎乎的小臉,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叫Sam。”父親仍輕聲誘哄着,隔着襁褓用手指慢慢頂起嬰兒的小胳膊,鼓勵大兒子握一握弟弟的手,“Dean是哥哥,Sam是弟弟。他現在還睜不開眼睛,Dean,等他睜眼看到你了,他一定會喜歡你的。你現在可以握一握他的手,打個招呼。”
父親正說着,他懷中的嬰兒像是也聽懂了他的話似的,雖然眼睛還閉着,卻動了動小手,一只小腳還用力踢了一下爸爸的胳膊。Dean突然被嬰兒的舉動逗得咯咯笑了起來,他扭捏地看了父親一眼,還是伸出手溫柔地握住了弟弟的手。
“嗨,Sammy。”
Dean的聲音很小,語氣很輕,像他正在和一朵開在太陽底下的小花說話。嬰兒突然發出了一聲近似啜泣的抽氣聲,男孩不安地看了父親一眼,以為自己惹哭了弟弟,正畏懼地想縮回手,嬰兒卻揮動着他的小胳膊笑了起來。
接着就睜開了他一直閉起的雙眼。
他也有一對綠色的眼珠。和哥哥那種碧綠的顏色不一樣,他的眼睛裏像套嵌進了一個小小的色環,從最外層的孔雀綠到過度的淺棕直至最內層的琥珀色,Dean瞪起眼睛看得有些呆了,喃喃自語道:“他真可愛。”
父親聞言一把将大兒子也摟進懷中,低頭在他柔嫩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你也很可愛,寶貝。”
父親下巴上的胡茬紮得Dean邊笑邊躲,他摘下了頭上的帽子試圖給弟弟戴上,可弟弟的腦袋小得好似一個蘋果,根本戴不了。他喪氣地重新把帽子戴好,擡頭對爸爸說道:“我們要給他也買一頂。”
“當然,”父親說着一把将大兒子也抱了起來,轉過身微笑地看着躺在床上正溫柔凝視它們父子三人的母親,“8月的時候我們就能一起去看棒球比賽了。”
四歲的男孩舉起雙手歡呼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傾身輕輕抓起弟弟的雙手晃了晃,興奮地說道:“我們一起去看球賽,Sammy!”
“要給你們一人買一件新球衣了,男士們。”母親笑起來。
“是的,別忘了Sammy的帽子,媽媽!”
男孩說着,從父親懷中跳了出來,小心翼翼不去看床單上的血跡,跑到床邊一把爬了上去,彎腰用力親了一下媽媽的臉。
母親擡起手撫摸兒子的臉,輕聲說道:“你會是個好哥哥的。”
“那當然!”男孩驕傲地說道。
三個月後,父母帶着小兒子去教堂讓神父為他授洗。
嬰兒被母親抱在懷中,神父将清水灑在他的額頭。他伸出雙手在半空中懶懶抓握了一下,突然扭頭沖站在父親身邊的哥哥笑了起來。扭頭的動作讓額頭上的水滑進了他大而明亮的眼中,嬰孩受驚般縮了縮,陡然閉起了雙眼,毫無征兆地大哭起來。
母親急忙拍拍孩子的後背,以眼神征詢過神父的同意之後這才将他抱進懷中輕晃着臂彎安撫。一向乖巧的嬰兒這次卻破天荒哭了許久,在他終于停止哭泣之後,年輕的父母這才松了一口氣,滿臉歉然地看向神父,請求他繼續洗禮。
洗禮的過程中嬰孩一直蹬着他短短的小腿不合作地掙紮,只有看到悄悄做鬼臉的哥哥時才會暫時被吸引去注意力地安分下來,張開小嘴開心地笑出聲,還一直試圖伸手去抓哥哥。
Sam學會的第一個詞既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而是Dean的名字。
他管Dean叫Dee。
他說出那個單詞時Dean正坐在他的嬰兒床上一板一眼地講着小狐貍的故事。
Sam剛喝了一點牛奶,但他好像不太喜歡那個味道,奶瓶裏總會剩很多牛奶。此時他正在縮在哥哥懷裏,小腦袋拱來拱去。
男孩模仿着小狐貍的聲音和弟弟說話,接着從弟弟口中冷不丁就蹦出了“Dee”這個音節。哥哥愣了一下,呆呆問弟弟在說什麽——此前哥哥對翻譯嬰兒語是很有自信的,就算Sammy只是哼哼唧唧咿咿呀呀,他也總是能明白弟弟在說什麽,還煞有其事地和他你來我往地對話。可是Sammy新學會的這個詞可把他徹底難住啦,叫他完全不明白弟弟在說什麽。
“Dee……Dee……”弟弟一邊重複着這個音節一邊笑咯咯地伸手輕拍哥哥的臉。他眨眨眼睛,傾身往哥哥身上倒去,直到他的小腦袋頂在了哥哥的小下巴上哥哥終于聽懂了他的話。
“Sammy!”興奮的Dean一把親在了弟弟生着柔軟頭發的頭頂,在嬰兒床上蹦蹦跳跳地大叫着爸爸媽媽,高聲嚷嚷着弟弟剛才叫了他的名字。
爸爸媽媽總是暗自較勁打賭弟弟會最先叫出“爸爸”還是“媽媽”。
他們都輸了。
我贏了。
Dean得意地想道。
一歲生日那天,Dean做了一張賀卡放在了他的嬰兒床上。那時弟弟正坐在床上擺弄着他的玩具,卻在Dean悄悄進門時就被哥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Dean知道弟弟是喜歡自己的,因為只要他出現,弟弟的視線總會落在他身上。他總是瞪着他那雙又可愛又漂亮的眼睛全神貫注地關注,或是沖他伸出雙手,發出開心的笑聲。哥哥也總會一路小跑過去低頭用力親在弟弟臉上,給他一個結實的擁抱,獻寶似的往他的小床上放上新買的玩具。
只不過這天他拿出的是一張賀卡。上面畫着他和弟弟在太陽底下玩耍的樣子,他還用油畫棒在上面寫上了大大的“親愛的Sammy生日快樂”幾個字。
他把賀卡放到Sam枕邊的時候Sam已經爬着撲了過來。男孩們又玩作一團,Dean用額頭頂着弟弟的額頭,Sam喜歡這麽玩,每次都不亦樂乎。Sam還喜歡把哥哥的手指抓在手裏,不輕不重,很多時候甚至會試着把它放進自己嘴裏。
“等長大了,你也要送我生日賀卡。我的生日是1月24號。”
Dean說完這些時腦袋就被Sam的小腦袋撞了一下。他痛得縮回手捂住額頭,委屈地捏了一下弟弟的臉,還得小心不讓他把手指抓住塞進嘴裏。
“你不能拒絕,Sammy,這是哥哥的命令。你必須送我生日賀卡,每個生日都得送。”
Dean清楚地記得Sam學會走路是在他一歲生日之後的第一個禮拜天下午。
媽媽把他們帶到院子裏,在草地上鋪上了毯子。Sam已經爬得很快了,扶着椅子也能站很久,但還是沒辦法獨立行走。Dean經常會從背後支撐着他,帶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可一松手他就會一屁股坐到地上。幸運的是,就算把小屁股摔痛了,哇哇大哭的Sam在看到扮鬼臉的哥哥也總會立刻破涕而笑。
那天天氣很好,春末的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氣裏滿是植物的芬芳。Sam在毯子上不安分地爬來爬去,試圖把手邊的每一樣東西都塞進嘴裏好好嘗嘗。擺弄了一會兒玩具車的Dean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抱起Sam讓他站好,一邊說着鼓勵的話一邊慢慢松開手。
小男孩站得搖搖晃晃,Dean凝神屏息地退後兩步,彎腰沖弟弟招了招手,輕輕說着“來我這裏”。Sam的身體又晃了一下,滿臉委屈地沖哥哥伸出雙手,嘴裏不停叫着哥哥的名字。而Dean只是不為所動地繼續鼓勵弟弟,朝他伸出手,讓弟弟過來抓住它。
“來吧,Sammy。”
Sam搖晃晃地邁出第一步,接着又是一步,然後是急匆匆的兩步。
在剛剛抓住了哥哥的手指那一瞬,他踉跄着差點摔倒,Dean急忙蹲下去将他一把抱住,開心地親了親他的臉,接着将他抱起,興奮地沖進了房子,告訴正在廚房烤餅幹的媽媽Sam剛剛學會了自己走路。
“就是剛才!就是剛才!”五歲的男孩在廚房裏吵個不停,甚至都沒發現弟弟的雙臂正緊緊環在他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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