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重逢
眼見閻煌轉身就要走,閻羅忙問:“去哪?”
頭也沒回。“找她。”
“天地之大, 你上哪找去?”閻羅嘆了口氣, 終于從案幾後站起身, 兩手理了理鬓發,維持着身為王者應有的儀态,緩緩從臺子上走下來。
随着他的走近,幻象一點點退去。
适才高高在上、威嚴萬端的閻君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小,等完全走到閻煌面前的時候, 已不過巴掌大小——即便如此,他說話的口吻并無半點改變。
這天下,力量從來未必都掌握在看起來威猛的人手上。
有時候,看似柔弱、嬌小的人, 往往有着超乎想象的能量。
“看在相識已久的份上, 聽本王一句勸, ”閻羅緩擡頭,徐徐說, “若真為她好, 便不要去尋她。既非六道之中,如此命格自有天數,她定能修成正果, 重歸天地。”
閻煌沉默片刻,“我必須去找她,這是我曾許諾她的。”
閻羅嘆息。
“告辭。”
人已離開了閻羅殿,消失在黑霧之外, 閻羅卻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
沉默許久的判官這才開口,“閻君,為何不幹脆告知他真相?”
“你們可曾聽聞,”閻羅背着雙手,低聲說,“陽間的人若是得了不治之症,親眷大多會叮囑大夫保密,不讓病人知曉,只騙他不過傷風着涼……怕的就是病沒被把人磨死,恐懼倒把人拖垮了。”
判官雙手一拱,俯下|身,“閻君大善。”
閻羅一拂袖,闊步走回案後,幻象一點點回到他身上,看起來又是那個高大威儀的閻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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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開卷宗,幽幽一聲嘆息,“本王哪裏是心善,不過是這地府已事多如麻,不想再生枝節罷了。”
人間從來公平,得到的總以失去的作為代價。
閻煌能以棄子之身登臨九五之尊,失去的是心愛的女子。
而之所以身為半妖,還能橫掃西荒,令衆魔臣服,付出的……思及此,閻羅又把剛整理好的鬓發揉亂了。
罷了,罷了,人各有命,該來的總會來,只求在那之前,他已經把面前這團亂麻整理清楚。
殿上,白色火光搖曳,長明不滅,像人世間到死也斷不清的情緣。
******
最怨念,或是最眷念的地方。
閻煌記着閻君的這句話,去尋小妖怪的第一處自然是琅山。
身為仙山,數百年來一直都有仙障庇護,包括他在內的普通人自然都沒有進去過,如今仙障已破,人們雖然還是礙于對仙人的敬畏不敢靠近,可動物們早已由着天性,向琅山湧去。
面前的琅山,一派生機盎然。
草長莺飛,流水潺潺。
小妖怪便是在這地方長大成人的,閻煌甚至不舍得走得太快了,而是逐階而上,仿佛能透過光影看見君微曾經歷過的百年時光,孤獨的,卻也是無憂無慮的。
山頂有間小院,幾間竹屋,門閉合着。
閻煌推開門,驚起了白梅樹梢頭的比翼鳥,兩只并翼的鳥兒仿佛沒想到會有人來,驚得連翅膀都拍不整齊,雙雙栽進了泥土裏,狼狽地爬起身,互相啄着羽毛上的土壤,一邊埋怨地瞪着闖入者。
可是漸漸地,它們似乎意識到這個生得過分好看的男人是為誰而來。
因為他推門的動作實在是太輕柔了,仿佛怕驚擾了屋內沉睡的美人,而下一刻,當陽光照進空蕩蕩的竹屋,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裏濃得化不去的失落,叫雌比翼鳥忍不住跟着哀傷起來。
“微微……”
雌鳥啄了一下夫君,雄鳥點點頭。
當閻煌重新關上竹屋的門,低頭準備離去的時候,只覺得頭頂一片陰翳。
他擡起頭,才發現是比翼鳥夫婦,雙雙叼着一塊鵝黃色的布料,飛在他頭頂。
伸手,接過那塊布。
時已久遠,布料褪色得厲害,可是看德出來是被妥善保管的——他想起來了,那是安葬娘親的時候,小妖怪的手弄髒了,他解下頭巾給她揩手用的。
她明明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卻一直妥善保存着它。
閻煌心頭鈍痛。
他其實明白,那時候兩人年紀尚小,自然不是什麽男女情|愛,小妖怪之所以下意識地如此愛惜,不過是因為她的生活裏從來沒有“朋友”,而他是她記憶最深處唯一的友人,盡管記憶被洗去,她卻還眷念着那種與人親近的感覺。
這種沒頂的孤單,閻煌再感同身受不過。
百年夠長了,他絕對不能讓小妖怪……再多承受哪怕一天。
可是,天地之大,君微到底在哪裏?
長慶城,醉風樓,龍鳳殿,甚至景都饕餮閣……說也慶幸,君微原本從未離開過琅山,離山之後就遇見了他。
可以說,小妖怪看過的人世間、走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在他的陪伴下完成的。
如今把這一路重新走過,往事歷歷在目。
閻煌這才完全理清,自己究竟是怎樣一寸寸淪陷在那雙明亮幹淨的眼睛裏的。
他一生腥風血雨,她是唯一的純淨。
可是,這唯一的亮色如今也消失在風裏,再無蹤跡。
陽光刺目,閻煌牽馬走在邊城小鎮,半月風雨奔波早已讓他的一襲錦衣又髒又皺,若在從前,以他錦衣夜行的性子是絕對連一個時辰也忍不了的,可現在他卻完全沒有心思去管這些。
衣飾再光鮮又能如何,會誇他真好看的小妖怪……都不在了。
“站住!你別跑!”
耳邊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
閻煌猛地擡起頭,正看見一個青白色小身影追在比她還高的少年身後,跑向街角。
陽光下,她未加束起的長發過肩,發絲柔軟,抖落着金輝,幾乎迷了他的眼,視物模糊。
死胡同裏,她将少年堵在牆角,一手叉腰,一手伸向他,“交出來!”
那少年看起來是混跡街頭的小乞丐,渾身髒兮兮的,大概也是沒想到小姑娘追起人來如此锲而不舍,彎腰喘着粗氣說:“不就一根破簪子嗎?反正你也不會用,一天滑脫一百次,還不如給我拿去典當了銀錢給你買根糖……還不行嘛?”
“我會不會用,跟你有什麽關系?”她向前逼近,強行要從少年手裏搶回東西。
可就算她能靠毅力追上對方,到底還是力氣懸殊,根本搶不過。
“哎喲!”少年一聲哀嚎。
石子從他額頭蹦開了,滾落在地,留下一塊紅。
他吃痛地松開了手,簪子終于被搶回去了。
“誰啊!”少年捂着額頭直起身,頓時愣住了,“小傻子,你找來的救兵?”
“……什麽救兵?”她一邊說着,一邊茫然地回過頭。
夕陽餘晖從巷口照進來,她回頭的時候,光線一點點勾勒出她的眉眼,睫毛和面頰淺淺的絨毛。
不過大半個月的時間,好似相隔經年。
閻煌轉開視線,可眼尾還是紅了。
“是你!”
“……是我。”終于找到你了,來帶你回家。
“是你幫了我呀,謝謝哥哥,”她一笑,眼彎如月,晃了晃手中的簪子,“替我把東西找回來了。”
閻煌一怔。
哥哥?
“……微微?”
這下輪到她愣神,指着自己,“微微?我?”
竟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認得閻煌。
“她是個傻子。”搶東西的少年揉着額頭說,“連自己打哪兒來,叫什麽都不知道,笨得頭發都也不會束,就是個小傻——”
閻煌眼鋒冷冷掃過。
少年被駭得硬生生吞了下半句話,頭也不回地溜了。
君微無意識地撫摸着簪子,歪過頭,盯着閻煌的眼睛,滿滿地問:“哥哥,你認得我?”
何止認得。
閻煌垂下眼睫,吐出一口氣,看向她手中的簪子,“……你叫君微。”
“君微……”她念着,又笑,“好聽。”
“你是,長慶人士。”
“長慶?”君微似乎記不太清那是什麽樣的地方,卻也不是分在意,又問,“那你是什麽人?我的,朋友嗎?”
“我不是什麽哥哥,”閻煌擡起眸子,狐貍眼裏閃着光,再開口,略帶沙啞,“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杏眼瞪得滾圓,小嘴張開就忘了合上。
顯然,她曉得什麽叫“未過門的妻子”,只是完全沒有想到這一茬。
“我,你……我們……”
“對,我和你,我們本該成親,”閻煌朝前走了一步,彎下腰,與她四目平視,“但是因為一些意外,你失去記憶走丢了,所以我走南闖北到處找你。幸好……終是讓我找到你了。”
君微原本是有些害怕的,畢竟這消息太突然了,可是這個生得如此好看的人,說話的語氣可真溫柔啊……她來此地有好幾日了,就連客棧老板也沒這麽溫柔過。
他們都管她叫“小傻子”,只有這個生着狐貍眼的哥哥叫她,微微。
她喜歡這個名字。
聽見的時候,像被什麽撩撥了心弦。
“這些日子。你住在哪?”
“客棧……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那兒了。”
閻煌問:“你有銀兩?”客棧總不可能賒賬給她住。
“沒有呀,”君微不好意思地說,“老板沒要。”
商人無利不起早,怎可能做賠本買賣?閻煌心知不可能,便說:“帶我去瞧瞧。”
“喔。”君微偷瞄了他一眼,提步要走,卻被拉住了手腕。
“等等。”
她不解,“你不是說要去客棧瞧一下嗎?”
閻煌不語,從她手中抽出簪子來——正是他曾給買的那根,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轉過身。”
君微沒有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簪子,像是怕他把自己的寶貝給弄丢了。
閻煌輕嘆,“微微乖,聽話。”說着,扶着她的肩,讓她背過身。
小姑娘還是不放心,又轉頭來看他,剛好四目相對,他微微眯起眼,她頓時受驚的小動物似的飛快回過頭去,所以沒有看見那雙狹長眸子裏一閃而過的笑和淚。
長指順着青絲滑過,捋起。
簪子穿過黑發,旋繞,裹起,簪穩,一氣呵成,露出白皙纖細的後頸。
風拂過,清清爽爽。
君微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脖子,沒想到碰到了閻煌尚未撤開的溫熱手指,頓時一驚,就要縮回手去,卻被他就勢握住了。
“走吧,”閻煌将小手裹在掌心,淡淡地說,“領我去你住的地方。”
雖然記憶支離破碎,可君微也曉得牽手而行是親密的,不由有些發愣,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
閻煌餘光瞧見了,面不改色地提醒她,“你是我的未婚妻子。”
哦,所以,這是合乎情理的咯?
君微晃了晃手,等他看過來,甜絲絲地笑了笑,歪過頭。
“……笑什麽?”
“我也有親人了。”君微把兩人的手擡起,看了眼,“再不是一個人了。”
喉頭一緊,閻煌撇開視線,手卻握得更緊了。
君微察覺了,擡眼看他,卻見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眼尾染着淡淡的紅暈。
也許是因為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太過于讓人安心,所以她甚至都沒有去求證——他們真的是未婚夫妻嗎?
穿過兩條街,兩人停在一間客棧前。
閻煌看向店招,先是愣了愣,繼而低笑。
“就是這裏,我醒來的時候就靠在那兒——”君微指給他看屋檐下。
他怎麽就沒想到呢?
對小妖怪來說,這天下最怨念也最眷念的地方不是琅山,不是長慶,更不是景都,而是這裏。
正是在這間客棧裏,她知道了鬼公子就是先生。
也是在這間客棧裏,她抱住自己,說“我心中歡喜的人,他的家在哪裏,我的家就在哪裏。”
可不是最怨念也最眷念的地方嗎……
“哎喲,小傻子你可回來了!”店老板走出來,一眼看見君微背後的閻煌,呆了呆,“這位是?”
君微正要作答,卻被閻煌搶了先,“內人給您添麻煩了。”
老板意外地“啊”了聲,但到底是生意人,很快就拐過話頭,“不麻煩,不麻煩,您夫人可愛得很,客人的小孩兒都很歡喜她。”
閻煌攬着君微的肩,問:“這些日子,她的房錢——”
“啊,有人替她付過了。”老板倒是個實在人,“還多付了好些日子的。”
果然。
“是什麽人付的?”
老板為難了,“那人穿得一身黑,鬥篷捂得嚴嚴實實,連臉都看不見,不過好像受了很重的傷,說話沒幾句就咳嗽,咯血——出手倒是真闊綽,一口氣給令夫人付了一個月的房錢。”
說到這裏,他似乎覺得自己這話有點不妥,忙止住了。
閻煌微微垂眸,看了君微一眼。
小姑娘一臉懵,搖了搖頭,“我不曉得這事兒。”別說什麽黑衣人了,她連住客棧要房錢的事都是剛剛知曉的。
“對了,”店老板說,“公子你等等,令夫人還有些東西在鄙人這裏。”
說着,他回了櫃臺後,不多時就拎了個布袋子出來了,遞給閻煌,“這東西,鄙人怕令夫人……呃,單純,會給人騙走,所以一直沒敢給她。如今公子既然來接人了,就物歸原主吧。”
閻煌伸手接過那不起眼的袋子,随手系在君微腰間。
“這袋子也是奇怪,怎麽都打不開,”老板嘀咕着,“不過我初次見到令夫人的時候,這袋子散發着奇怪的綠光,跟保護罩似的,連蚊蠅都近不得身。”
布袋子是君微的乾坤袋,這種認主的寶物,尋常人自然是打不開的。
至于護着小妖怪的綠光,莫非是久無音訊的瀾恭嗎?
“……知道了,這些日多謝老板照顧,我們便不多叨擾了。”
“不住了嗎?那剩下的房錢——”
“留着給孩子買糖罷,”閻煌又抛了一錠金子過去,“謝了。”
“哎呀,多謝公子,多謝!”
街角,暗處,露出黑色的一角。
鬥篷的陰影下,單薄而幾乎不見血色唇抿得極緊、極緊。
作者有話要說: 喂喂喂?就這麽未婚夫妻了,你內人她自己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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