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一剎花火

涼月當空，仰起頭極目遠眺，覺得看見的星星也是冷的。寥落坐在山莊門口看着遠方的星空，嘴角噙着笑。

“你在等我麽，怎麽不多穿一件啊，秋天晚上多冷。”葉隐枭邊說邊把外面的袍子脫下來，加快腳步走到寥落身邊給她披上：“沒有我陪就睡不着？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假裝害羞的笑了笑，拉着寥落的手帶她走到院子裏，在長椅上坐下，親昵的摟住她的肩膀：“讓我猜猜你等我是為了什麽事呢？”

寥落靠在他的肩上，笑笑也就随他猜去，葉隐枭裝模做樣的猜了一會兒，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說道：“傾眸的事吧？”

明明早就知道還假裝猜那麽久。寥落想着點點頭：“我今天晚上去看她了。”

“我今天下午也去見晝皙了，看起來心情特別不好。”葉隐枭嘆口氣，覺得夜風格外寒冷，于是摟得更緊了些：“傾眸怎麽樣？”

“她說很想他。”寥落的聲音小小的：“總覺得他們沒必要這樣折磨自己。”

葉隐枭贊同的“嗯”了一聲，想想說道：“要不我們幫幫他們？”

“那琉璃珀呢，如果傾眸真的離開山莊，琉璃珀就會永遠成為秘密，最後大家會以為這只是個傳說。山莊歷代守護琉璃珀的職責沒有了，可能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會下降。”寥落說着擔憂的嘆息：“你現在也是剛剛接手山莊，難保不會有人趁虛而入。”

“琉璃珀一直就是一個秘密啊，見過它真正樣子的人，要麽已經死了，要麽就像傾眸一樣再也看不見了，我們不如就讓它永遠是個秘密。晝皙很少對人動心的，我真的想幫幫他，也幫幫傾眸。”葉隐枭說着搖頭：“那天咱們兩個不該就那麽闖過去的。”

寥落看看他，臉上的表情像是不知怎麽開口，猶豫着說道：“我看到結局不太好，傾眸她……”“噓——別說。”葉隐枭伸出食指擋住她的唇：“就算結局不好，至少也得努力在一起過；就算你看到前面是一片蠻荒，你不是也要盡力跑過去看看麽。”他說着抱緊懷裏的人，用下巴抵着她的額頭：“所以聽我的，活在當下。”

他想說的話終究是因為太過絕望而無法說出口，那時候他聽見未來殘忍的召喚，莫名就害怕自己将要面對的是一片蒼涼無垠的原野。所以寥落你不要望向我可能會一片莽荒的以後，我怕你看見那樣漫長的歲月裏沒有你，你會難過。盡管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刻的恐懼究竟從何而來。

“我一直都想問問你，我不在你身邊的五年，你自己在黑暗的地宮裏都是怎麽度過的。其實誰都不知道我偷偷回來山莊好幾次，覺得你就在這，可是就是找不到。看見你穿着嫁衣站在沉錦淵身邊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朝你走過去的時候覺得心都是顫的。再然後就是在地宮裏看見你，我怎麽叫你你都不回頭，怕我不是真的，回過頭我就消失了，你那時候的表情啊聲音啊我全都記得，都不敢再回想。還有就是上次尹寂岸在地宮裏打我，你哭着說讓我放棄你，怎麽這麽傻呢，五年我都等了，怎麽會因為別人幾拳頭，說放棄就放棄了。以前你總說我做事莽撞不認真，可是你看我在你這件事上一直都是認真的。所以寥落啊，不管以後發生什麽，都別先想着放棄，也別瞞着我，什麽事最終都會過去的，你說對吧，嗯？”葉隐枭自己緩慢的說着，攬着寥落的肩膀，目光卻始終望着天邊遙不可及的星。寥落閉着眼靜靜的依偎在他懷裏，良久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他的聲音他的擁抱，就那麽深深印在了寥落的腦海，所以在後來她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有多遺憾。至少我們曾經那麽用力的在一起過，至少無論過去多久，你都始終記得我。

後來他們又絮絮叨叨的聊了很多無關緊要的事，直到寥落支撐不住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葉隐枭小心的起身抱着她進屋，那動作就像小時候攏着手捉蜻蜓，怕碰碎了翅膀又怕松開手會飛掉，那種溫柔如今回想，真的是不可一世。

深秋的天氣很涼，那種涼好像可以滲到人的骨子裏，穿再厚的衣服也無濟于事。早上起床的時候葉隐枭站在門外看着一夜之間蕭瑟下來的氣候，有些不悅的皺起眉。

他向來最讨厭秋天，年少時這對于他來說是個太孤獨的季節，沒人會告訴他要在一場秋雨以後多添一件衣服，那種擺脫不開的蕭索使他每到秋天心情都要惆悵一陣，還被晝皙嘲笑像個女孩一樣傷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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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晝皙，葉隐枭剛剛舒展的眉心又皺起來，低頭往桃花別院走。前幾天和寥落說好的要幫幫他們，這幾天卻因為忙着籌備沉錦淵的葬禮而暫時擱置下來。還沒走到門口，葉隐枭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看過去，發現晝皙靠着一棵樹站着，目光專注地看向別院緊閉的窗戶。他挺拔卻單薄的身影在清晨迷蒙的霧裏靜靜的伫立着，懷裏抱着傾眸的琴。

別院的窗子就在這時被打開，傾眸素淨的面孔出現在窗前。晝皙擡起頭，猶豫了一下往門口走去。

賀伊農跟着莊主一路走到這，看到晝皙的背影剛要說話卻被葉隐枭攔住，他疑惑的看着莊主的眼睛，然後反應過來一樣點點頭。

“可能不用我幫他了。”退出一段距離葉隐枭笑着小聲說。賀伊農看看莊主吩咐他拿來給傾眸禦寒的衣服，小心翼翼的問道：“這個還用送過去麽？”

“算了，”葉隐枭把衣服接過來抱在懷裏：“傾眸有人疼，這些衣服還是拿給我家寥落吧。走吧，看看早飯好了沒。”

兩個人說着欲走，大門外忽然傳來通報，有芷悉宮的人來見葉隐枭，說是替司斂傳話。葉隐枭走到門口，隔着門縫只看到一雙狹長的眼睛，他正想問是誰，那人卻率先把司斂的原話說了出來，說完後問道：“宮主問，即使這樣你們的交易也不能繼續麽？”

葉隐枭震驚的看着門外的人，反應過來以後冷冷的搖頭：“不能。伊農，送客。”

而與此同時晝皙已經走到了門口，他伸手剛要像從前一樣推開門，手放在把手上卻頓住了，然後他低下頭，決定了似的在門扉上敲了敲。

屋裏傳來傾眸熟悉的聲音，他只知道那是她的聲音，卻聽不清說了什麽，只好又一次敲了兩下。

“寥落姐麽？門沒鎖，進來吧。”這一次傾眸的聲音無比清晰。晝皙深吸口氣，緩緩推開了門。

自從他把她從山莊帶出來，他們從沒分開這麽久，所以再次見面時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些哽咽。晝皙把懷裏的琴放在地上，然後一言不發的看着坐在窗邊的傾眸。他們在沉默裏這樣相處了一會兒，直到傾眸開口打破沉默。

“寥落姐，能不能給我講講窗外有什麽，感覺天氣涼了好多，風景也不一樣了吧。”傾眸說話的時候沒有轉頭，因為她找不到面前的人在哪。晝皙想了想，忽然看見自己的肩膀上沾了一片落葉，于是小心的拿下來，走過去放在傾眸的手心裏。

落葉的脈絡讓他想起那天早上他們的指紋，正晃神，驀地聽到傾眸壓抑的聲音：“他以前也是這樣，知道我看不見，把能摘下來的東西都放在我手裏。”她仔細的撫摸着手心的葉子，晝皙往前走了幾步，還是沒有說話。

她卻突然認出了他身上的味道。

傾眸眼裏慢慢蓄了淚，她低下頭把眼淚擦下去，假裝什麽也沒發現的樣子：“謝謝你啊寥落姐，有時間就過來陪我。”她害怕自己把話說穿恐怕就沒有此刻的獨處了，這樣的時間對于她來說珍貴到有些奢侈。晝皙覺得有什麽堵在嗓子裏，但是不能咳嗽，只好壓抑的低頭，眼圈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我很想他，怎麽辦呢，寥落姐。”傾眸低着頭，眼淚終于一滴一滴砸在自己素色的裙子上，因為知道此時站在自己身邊的就是他，所以沒來由的覺得委屈起來：“怎麽辦呢。”她哭着擡起頭，晝皙這才看到她滿是淚痕的一張臉，心裏的防線終于土崩瓦解，他俯下身，像是想慰藉這幾天的思念，孤注一擲的吻上她的唇。

沒有人比他了解這個世界的殘忍和絕望，所以前半生都像是在報複自己一樣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也沒有人比他更珍惜生命裏青陽般的溫暖，那種即使奮不顧身也想守住的感覺，只有他懂。

晝皙睜開眼睛，傾眸青藍色的眼裏還殘留着淚，有些不知所措的抓着他的衣角。他憐愛的把她臉上的淚痕擦掉，聲音和從前一樣，只對她一個人才有的溫和：“什麽怎麽辦，我這不是來了麽。”

她的心裏雀躍的綻開花火，眼裏的淚卻更加洶湧的落下來，晝皙捧着她的臉勸了幾句“別哭了”，見沒有什麽成效，只好把哭的委屈的她整個擁進懷裏，拍拍她的後背。

“我們離開這裏吧，我也再不回芷悉宮，我們找個鎮子安頓下來，安靜的生活好不好？”晝皙單膝跪在地上，仍然擁抱着抽泣的傾眸。傾眸忽然想到之前寥落對自己說的話，于是伏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點頭。

“幾天以後的吧，我想參加完錦淵哥的葬禮再回去。”傾眸放開他，撫上他的臉，摸到熟悉的五官後滿足的露出微笑。晝皙看着她的樣子，一向冷若冰霜的臉上随着她也綻開笑容。

宿命終于對他們慷慨而無情的敞開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