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無法抉擇

“我是林谷痕，失禮了。”

劍氣鋒芒畢露，落下時幹脆利落，地上的人仰着頭看見林谷痕眼裏溫和的目光，好像他此時手中拿着的不是一把劍而是一支筆，在天地作畫，用鮮血釀成成功的潑墨。遠處的慕玖逆對着早就等在一旁迫不及待的犬牙吹了聲響亮的口哨，犬牙立刻縱身飛撲過去咬上對方的脖子，津津有味的吸吮起來。

“呼，總算結束了。”林谷痕舒了口氣在地上坐下，看着犬牙的樣子笑了笑：“你養它養了多少年了？”

慕玖逆靠着一旁的大樹，嘴裏叼着草根，百無聊賴的搖頭：“不記得了。”

林谷痕沒再說話，目光一轉看向遠處被白雪覆蓋的茫茫大地，心裏想起什麽事，鼻子忽然就一酸，眼淚差點落下來。他看着皚皚白雪，良久才緩緩地開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和善：“玖逆，你記不記得，十五歲的時候，咱們被山莊放棄的事。”

慕玖逆嚼着草根無所謂的搖頭：“不記得。”可是捏着草根的手指分明已經泛起青白。林谷痕沒有看她，依舊出神的凝視着遠方，犬牙吸吮血液的聲音不絕于耳，他卻絲毫沒受到影響似的繼續說道：“怎麽會不記得呢，就是這樣的大雪，咱們跑散了，山莊沒有派人來找，我們差點死在那個冬天。”

“你想說什麽。”慕玖逆扔掉手裏的草根，無風的天氣裏她的黑色長裙靜靜的垂墜在地上，像是雪地裏忽現的精靈。林谷痕望着她臉上孤高的表情，兀自微笑起來：“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我不想聽，回山莊吧。”慕玖逆走過去把還在吸吮的犬牙生拉硬拽的帶離屍體，轉頭卻看到林谷痕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微妙，慕玖逆看着他，最後終于妥協的在他身邊坐下：“那你快點講，莊主之前說這是最後一次殺手任務，最好幹淨利落的回去。”

林谷痕轉臉，看着她精致細膩的面孔，好久才艱難的開口：“那次被山莊抛棄，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是後來被人救了。那個人那時候沒什麽能力，我為了報恩，承諾以後有什麽事只要能幫我一定幫他。之後他創建了芷悉宮，一為報恩，二為報複山莊，我成了他的內線，也就是現在莊主怎麽都抓不到的那個家賊。”他一口氣說完，幽幽的看着慕玖逆蒼白的臉和難以置信的眼睛：“所以回去以後我就會跟莊主坦白，你聽着就好，什麽都不要說。”

“林谷痕你是瘋了吧，怎麽可能是你。”慕玖逆的聲音低低的，眼圈已經泛紅，林谷痕看的有些心疼，擡手輕撫她鬓角的碎發：“你不知道莊主其實早就懷疑到我們身上了麽，那個時候他故意讓我保管翡翠碑，其實全都是試探。山莊裏除了我們沒人和外界有聯系，所以結束吧，我累了。”

犬牙并不明白為什麽兩個人的氣氛忽然變成了這樣，走過來用毛茸茸的腦袋蹭慕玖逆的腿。林谷痕含淚看向犬牙，在它溫暖的脊背上摸了摸：“犬牙，以後我不在，你要照顧好玖逆，知道麽？”

一個響亮的耳光猝不及防的落在林谷痕的臉上，他被打的偏頭向一邊，還沒轉回來就聽到慕玖逆歇斯底裏的聲音：“不可能是你！”

“不是我難道是你嗎？！”他站起來，比她更加歇斯底裏的吼回去，拳頭已經握緊，眼裏也充了血：“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麽啊？！”慕玖逆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人，吼出來的話已經帶了哭腔。林谷痕抓住她的肩膀，雙手有些顫抖，眼裏蓄滿的淚洶湧的落下來幾乎灼痛了他的臉，他原本想說的話在愈發放肆的眼淚裏只化作了哽咽的哭泣，心裏的吶喊就算再響亮她也聽不到。慕玖逆看着他哭的不能自已的樣子，擡手把自己将要落下的淚倔強的擦下去，一把推開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回去吧，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林谷痕低着頭，身邊的屍體已經完全冷了下來，脖子上也沒有了汩汩流出的新鮮血液。他失神的看着那具屍體，悲哀的在心裏問自己，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會是這幅樣子？想到這他擡起頭看向慕玖逆已經走遠的背影，眼眶漸漸又濕潤起來。

你終究，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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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環住他的腰，聲音不确定的問道，你會帶我走的，對吧？

晝皙在這樣的夢境中猛地睜開了眼睛。四周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蒼白，大雪覆蓋了一切，他扶着面前的石碑艱難的站起來，環顧四周突然發現這裏是山後的墓地。放眼望去林立的石碑讓他心驚膽戰，頭腦傳來暈眩感，他匆忙扶住面前的石碑站住，沒有倒下。手上傳來的感覺很精細，看樣子這是座新墳，晝皙疑惑的轉頭看向身後，已經挖好的墓坑裏只落了薄薄的一層雪，，明顯是剛挖好不久。

他有些疑惑，自己怎麽會在這。扶着石碑轉到正面想看看上面的名字是誰。這純粹是出于好奇，因為他知道即使看見了也許自己也不認識。

——秦傾眸之墓。

晝皙驚得松開手坐到了地上。秦傾眸三個字映進眼裏晃得他頭痛，想起昏倒之前司斂的表情和話語，他忽然踉跄的爬起來，不顧一切的往芷悉宮的方向拔腿跑去。

晝皙在冰冷的空氣裏瘋狂的朝芷悉宮跑，眼裏傾眸往日的微笑不依不饒的愈發清晰。現實将他推到風口浪尖上，前進後退都沒有路，他空有一腔孤勇卻不知怎樣抉擇。汗水打濕他的頭發和衣服，他消瘦的身形越發明顯，單薄的好像風一吹就倒。可他還是拼命地朝前跑着，胸腔裏澎湃跳動的心髒都開始隐隐作痛。

盡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來到底該選擇什麽。

撞開地下室的門時，晝皙還是忍受不住眼前的畫面，倉皇的差點跌倒。秦傾眸和洛笙被放在兩張玉床上，只不過前者驚恐萬狀，後者自然安詳。晝皙粗重的喘着氣，在聽到司斂拿起刀的聲音時艱難的往前走了一步：“司斂……”

“你比我想象的醒的要早啊，看到那新墳滿意麽？”司斂拿起刀走到驚恐的傾眸身邊，不再理會晝皙：“我等這一刻等了整整五年，終于給我等到這天了。”他看着傾眸青藍色的眼睛：“這麽漂亮的眼睛，馬上就要屬于我們洛笙了。”

“司斂……”晝皙走過去擋在傾眸身前，傾眸聽出是他的聲音，掙紮着想要坐起來，極力隐藏的驚恐變為對他焦急的呼喚。司斂看着眼神并不堅定的晝皙，冷笑了一聲拎着他的領子把他推在牆上：“你聽說洛笙可以複活的時候就不期待麽？現在機會來了，你姐姐可以回來了啊，那是你姐姐啊，有什麽比你姐姐還重要麽？啊？”

“別說了……你別說了……”晝皙痛苦的抱住頭蹲下去，過了一會兒又站起來看向躺着的兩個人。傾眸讓他明白了什麽是愛和珍惜，讓他從此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給她更好的生活；而洛笙陪伴了他的成長，為了他放棄了太多自己本來擁有的東西。他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來回游移，司斂厭煩的推開他，拿着刀走到秦傾眸身邊：“再不下手就沒時間了，晝皙你要是看不下去就出去。”

秦傾眸感受到陌生的人靠近自己，綁在手上的繩子因用力掙脫而在手腕上劃出道道血痕。在刀子即将刺下來的時候她突然無助的大哭起來，司斂的手頓在半空，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忽然想到，洛笙臨死之前是不是也這樣害怕和無助，也歇斯底裏的呼喊卻沒有半點回音。他愣愣的看着傾眸大哭的樣子，沒有下手。

“晝皙你救救我……晝皙……”秦傾眸崩潰的帶着哭腔喊他的名字，一聲一聲像是在泣血。她甚至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就落到了這樣可怕的境地。桃花別院裏如今已經落了雪了吧，她的行李在撕扯中散落一地會有人整理麽。恍惚的這樣想着，眼淚便更加難以控制。晝皙看着她哭的滿是淚痕的臉，自己的眼淚也狼狽而洶湧的掉下來，他往前走了兩步，去握傾眸的手，忽然聽到司斂的聲音。

——那你姐姐怎麽辦，你不管她了麽。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你，她怎麽會去送死。

晝皙邁出去的步子就那麽定在原地，傾眸的哭喊依舊撕心裂肺，晝皙覺得自己的靈魂就要被生生扯成兩半，閉眼捂住耳朵痛苦的大吼了一聲：“夠了！”

夠了。他說夠了。

傾眸所有的哭喊因他崩潰的嘶吼戛然而止。

空氣裏還有晝皙繁亂的呼吸，傾眸卻像往常那般恢複了安靜。司斂略微詫異的低下頭來看她，她的眼淚還在簌簌的流下來，可是卻咬緊了嘴唇再不做聲。

那一刻傾眸知道她所有緊緊抓着的希望徹底碎裂，命運在奪走她的光明以後并未給予她任何恩賜。她回想起他往日的百般呵護，帶她離開屍橫遍野的山莊時懷抱的溫暖，唇齒相觸時的溫柔纏綿，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給她的那種寵愛。那些她以為要一世珍惜的感情，原來都抵不過一具冰冷了五年的屍體。

既然你說夠了，那就到這吧。

晝皙看着兩個同樣安靜的人，終于無能為力的跪了下去，膝蓋撞在地上發出悶響，他卻再感受不到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