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飲盡風雪

早上寥落是被葉隐枭硬生生叫醒的，外面的陽光還涼薄的沒有溫度，她縮在被子裏搖頭不肯起來，卻被他打橫抱到梳妝臺前。

自從身體開始每況愈下，寥落已經很久不肯去看鏡子裏的自己了。迷蒙中感覺到葉隐枭幫她細心地洗臉，然後扶着她的肩讓她在鏡子前坐正。銅鏡裏的人瘦的雙頰有些微微的凹陷，眼睛裏也是黯淡無光，寥落只看了一眼就把頭扭到一邊，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幫你描眉。”葉隐枭和她面對面的坐下來，拿起桌上許久沒有用過的炭筆，左手擡起她小巧的下巴，右手剛要去畫，被她不輕不重的躲開：“現在怎麽畫都不會好看的。”

葉隐枭拿着炭筆的手頓了一下，左手稍稍用力讓她把臉轉回來正對着自己：“只有我知道怎麽畫最好看。”

她愣愣的看着他，陽光透過窗子照在他尚且年輕的臉上，她看到他還有那麽多年的路要走，自己卻不一定會陪他走到哪裏。走神的時候，炭筆已經輕輕的落在了眉上。

葉隐枭小心翼翼的一筆一筆畫着，神情比以往練劍時還要認真嚴肅。寥落恍惚的好像回到了五年前，他們還在桃花別院看着滿天的桃花幻想以後離開山莊的生活，這五年發生了什麽并不重要，所幸的是他們還是最初深愛的模樣。

“真漂亮。”葉隐枭滿意的放下炭筆，燦爛的笑起來。寥落轉頭去看銅鏡裏的自己，忍不住也浮起笑意，果然只有他才能畫出這樣的風韻。她轉過臉來看他，望見他已經斂去的笑意，心裏隐隐有些不安，可還是假裝沒看出什麽的樣子，笑的溫和寧靜。葉隐枭幫她披上厚厚的裘皮袍子，然後攬着她的肩膀出了門。

吃過飯以後陽光才微微透出暖意，葉隐枭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氣，聲音少見的緩慢悠長：“從來沒帶你去過鎮上，趁着今天天氣好出去看看吧。”

寥落的手被他握的緊緊的，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已經被他拉着往門口走去。春節已經過了，鎮上還留着喜慶的氣氛，來往的人臉上也都是春意盎然。寥落跟在葉隐枭身邊看着那些神色不一的行人，第一次感受到煙火人間的溫暖，于是臉上不自覺的也帶了笑意，再擡頭的時候看到面前的酒館旗子，說話時聲音也是笑着的：“怎麽來這呢？”

“想帶你看看我這五年走過的地方，你以前不是問過我麽，與其說還不如帶你來看看。”葉隐枭拉着她走進去，從前常坐的位子空着，他們在那裏坐下，迎上來的店家看到葉隐枭很親切的打招呼，俨然是熟人：“挺長時間沒來了啊。”

葉隐枭笑着點頭，點了熟悉的酒菜，幫寥落要了一壺茶，然後收回目光看着寥落：“感覺怎麽樣？”

寥落只是笑，沒有回答。感覺是自己錯過了太多本不該錯過的日子，想要彌補的時候卻發現時間不夠了。她看着葉隐枭仰頭飲盡一杯酒，再倒滿的時候她伸手奪過他的杯子，學着他的樣子一飲而盡。

辛辣灌進鼻腔，眼淚洶湧的落下來砸在酒杯裏。葉隐枭沒有阻止，只是伸出手把她臉上的淚抹下去，然後拿過她手裏的杯子又滿上一杯，就着她的眼淚喝了下去。這頓飯吃了很久，兩個人幾乎沒有說什麽太多的話，寥落一直以為自己酒量不好，卻到最後也還清醒得很。走出酒館的時候寒風灌進領口冷的她縮了脖子，身後的葉隐枭走上來，解開袍子把她整個人包進自己的衣服裏。

寥落擡起頭，借着酒勁在他下巴上吻了吻，然後看着他得意地笑。葉隐枭攬着她，手臂收緊了一些，覺得胸口終于得以填滿。他們在人潮擁擠的街上旁若無人的相互依偎，很多年以後他一個人站在孤單的風雪裏，穿再厚的衣服也覺得胸口空了那麽一小塊。只是一小塊，足夠他難受漫漫餘生。

那天他們去了很多的地方，他常去的湖邊一片荒蕪，他們牽着手走在結了冰的湖面上，寥落走的原本極其小心卻被他帶的倒在地上滾作一團；他們在後山踏過沒有人踩過的積雪，後面山勢陡峭葉隐枭背着她走的認真而緩慢，寥落趴在他溫暖的背上，發絲摩擦着他的脖子，連同心裏也癢癢的，以至于後面的路一片平坦他卻還是不舍得放她下來。

天黑的時候他們在山莊門口的長椅上坐下，寥落靠在他肩上，仰頭看着遙遠的星辰。葉隐枭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臉上挂了一天的笑容終于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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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落。”他輕輕地叫她的名字，寥落沒應聲，好久才擡起頭認真地看着他：“有什麽話要說，看你都忍了一天了。”

葉隐枭笑了笑，寵溺的在她頭上随意揉了揉：“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明天我跟晝皙出去幾天，我盡量快點回來，然後帶你去看日出好不好？”

“什麽事要出去？”她的眼睛亮亮的，葉隐枭知道她在想什麽，俯身在她額頭上一吻：“等我回來就行。”

可是葉隐枭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怕她等不到自己回來，他怎麽會在這一天帶她去他走過的地方呢。心裏的忐忑兩個人心照不宣，但沒有人說出來。

晚上在寥落睡下以後葉隐枭小心的起來穿好衣服，帶上常用的佩劍，打算出發。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轉身折回來在寥落的眼睛上淺淺的一吻。擡起頭的時候他才察覺到她并沒有睡，因為睫毛上濕濕的沾了淚。他的心裏難過的掙紮着，看着她顫抖的睫毛輕輕說了一句“等我”。離別在黑夜裏顯得更加沉重傷感，更何況是經歷過五年前分散的他們。他懂得的，所以寥落假裝睡着就讓她睡吧，他自己也不知道看到她濕潤的眼睛時到底該怎麽安慰。

門輕輕地合上，寥落在黑暗裏睜開眼，慢慢披着衣服坐起來，走到窗前。外面的白雪映的黑夜都是一片慘白，她看到等在門口的晝皙，和朝着晝皙走過去的葉隐枭。這麽多年的光景在腦海裏一幕一幕的掠過，她轉過身，在黑暗裏抱緊自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