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癡心孤寒同玉碎

第四四章癡心孤寒同玉碎

「小魚敘述」

夙玉望望天花板,很輕很輕地問,聽說生孩子很痛,是真的嗎?

天青頭搖得像撥浪鼓,說,那是庸醫挂在嘴邊的名言,你可千萬別信,聽我雲大夫一言,在我手底下生孩子,不痛不癢不酸不麻,包你生了還想生……呃。他搔搔頭皮,思索自己這話是不是吹得太過了。

夙玉卻好似放心一般地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也沒必要麻醉了,我相信你的妙手,所以你也相信我吧。

天青有點發窘地看向她,支吾着說,完全不麻醉的話,上述廣告的最終解釋權歸主辦方所有……這些你就別管了,都交給我,你只要把眼睛閉上就行,中途千萬別睜開,不然我有壓力。

夙玉點點頭,聽話地閉上眼。

接生過程也不必細說,我看天青是忙得壓根感覺不到冷了,全副精神都用在指導夙玉吸氣呼氣,親身示範不厭其煩,我看他要是能生娃,這事兒沒準效率還能高幾倍。

夙玉凡事忍受慣了,再痛也只是從牙縫裏哼出幾聲,原本緊抓床單的手,很快被天青握在手心,之後我便看到天青龇牙咧嘴,隐忍地瞟了一眼手上被夙玉的指甲勒出的血痕。

果然夙玉的身子要硬生個娃出來還是有技術難度,天青開始逐一擺弄案上工具,一邊眼睛還不時瞟向爐上燒的水,最後似是下定決心一般*起剪刀,自己深呼吸一口,盯着自己的手直到不抖了,才在被子裏搗騰了好大一陣,我只能看見地上的盆裏被血浸染得深紅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嬰兒初生的啼哭才在室內響起,天青聽着這聲音,竟原地呆了一陣都沒回過神,而我早就在水鏡之前哭了出來——其實鬼魂是沒有眼淚的,我只是表達一下這種情緒。

天青細心地包好孩子,放在夙玉身邊,夙玉疲憊的神色中依然難掩欣慰滿足,她看看孩子,又看看同樣疲累卻洋溢着成就感的雲産婆,唇邊深深溫暖笑意,伸手撫上天青臉龐,輕聲說,你受累了……

天青搖搖頭,笑道,這種時候,你最好誇老子是天下第一神醫。

夙玉輕笑道,太言過其實了,還是黃山第一神醫比較适合你。

我心想:夙玉還真是給力,要我就說他是天下第一産婆。

天青歪了歪嘴,說,現在我終于成為傳說中隐居深山的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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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又瞅瞅寶寶,托着下巴嘟囔:原來每個孩子生出來都長得跟猴子一樣……我還一直以為老子的兒子一出生就該是白雪雪一天使呢!

我頓悟到:原來是個男孩。

他兀自欣賞了一會兒,又給夙玉掖了掖已經嚴實得不能再嚴實的被子,俯身在她唇上輕輕觸了觸,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像哄小孩一樣說,你們娘兒倆好好睡個覺,爹給你們熬粥去~夙玉在他轉身的時候輕聲開口,米都沒有,哪裏來的粥?

天青僵了一下,很快拉拉頭發,笑道,這你就甭*心了,乖~

等他們睡熟了,天青才扛着一袋子從太平村順來的米飛奔上山,進屋後終于累癱在地上,卻是得意非凡地笑,都說故鄉的米,養故鄉的人~笑完了又擡起自己右手看了看,半晌小聲嘀咕了句:果然凡事臨到自己頭上就是不一樣,手竟然抖得跟篩糠一樣……

很快他又一臉幸福地望着天花板,快樂地說,老子居然有兒子了,人生到此也算圓滿啦。

有道是起承轉合,所以他必然要在最後來個收尾,只見他右手握緊擱在胸前,關起的雙目看不出情緒,嘴唇卻微微翕動出兩個音節:師兄。

等夙玉恢複到差不多能下地的時候,天青抱着寶寶讓她給取個有文化的名字。他說,我知道這對你來說難度高了點,畢竟孩子他爹的名字已經很難超越了,不過就算不能勝過我,至少要能平分秋色……

夙玉似乎沒聽進去他在BLABLA些什麽,靜靜想了想,最後垂着頭說,就叫……天河吧。

我沒覺得這個名字有什麽大問題,可是看見天青的神色明顯呆滞了。

夙玉只看着寶寶不出聲。

片刻後天青的臉恢複原狀,又有精神開玩笑道,靠,你也不用嚴格遵守要求到這地步,天青天河,聽起來倒真是像平輩之交,平分秋色,平起平坐……

夙玉沉默一會,說,還是換個名字吧。

天青急急擺手,說,我又沒說這名字不好!我剛才一直在誇你有創意敢于突破,你沒聽出來?

夙玉說,……

晚間,夙玉天河都睡下之後,某個不怕冷的家夥又從屋子裏偷溜出來放風了,這回他倒真想得開,大冬天只胡亂裹了件獸皮就上樹重*舊業了。

也不能這麽說,因為他貌似真的許久沒喝過一滴酒了。

氣氛醞釀得差不多以後,他以哈哈一笑作為開場白,自言自語地說,天河……天懸星河……

我托着下巴點點頭,原來這聽起來樸實的名字居然包含着這麽深邃的意境在裏面,天青果然是個文化人。

他頓了頓又說,夙玉,其實那些,你的心……我都知道。

這句就意識流了,反正我聽不懂。

他習慣性地摸出腰間酒壺,拔開蓋子,仰頭倒了一口——當然什麽也沒出來。

他愣了愣,苦笑一下,把酒壺随手扔在地上,輕輕嘆了口氣,扯出藏得很深的真相君的一片衣角:你忘不了師兄的,夙玉。那天……在醉花蔭,其實,我都聽見了……

我好奇心大盛,極度想知道他聽見了神馬。

可是他沒再扯開真相君的遮羞布,只是自己享受着寒風仰望着星空,輕聲唱道:杳杳靈鳳,綿綿長歸。悠悠我思,永與願違。萬劫無期,何時來飛?

萬劫無期,何時來飛…………

天青的聲音說實話一直很好聽,說話時清亮說情話時溫潤,唱歌時飛揚唱情歌時低柔,然而那樣悲哀的眼神,悵然的聲音,我從未見過他這副容顏。

他反複吟唱了幾遍,停了一會,悠悠開口,夢璃這個名字,其實也是有深意的吧……夢見誰,又不得不離開誰。

他淡淡笑了笑,嘴角無限深情,他繞繞手指,說,夙玉,你看上去那麽複雜,可是啊,卻實在是簡單,愛上一個人,便是不死不休。

剛說完他就立馬扇了自己一耳光,望天聲明,剛剛我都是胡說,你們忙你們的,千萬別當真啊!

眼瞅着氣氛就要瞬間坍塌為EG場面,天青終于收斂起千變萬化的表情,靠在樹上長長吐出一口氣,低聲說,師兄,她想要你,就算你傷了她的心,她還是想要你。

師兄,我已經不能回去了,你呢,你能來嗎?

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等你來接她。

你們都不是屬于此間紅塵之人,終歸要一起飛走。

後來他回屋,吹得通紅的臉頰,冰冷糾結的長發,連手指尖都散發着寒氣。

他癡癡望着夙玉,說着白日裏從來不說的話,夙玉,我陪你一起等,一定要等到師兄。

他輕喚,夙玉。

那一聲的後面,似乎有無盡話語無窮淚水要奔流而出。

可是直到他和衣睡下,下文卻一個字也沒有蹦出來,眼眶仍是幹幹的,像被他扔掉的酒壺。

天青的身體自那一夜北風緊之後變得更差,而夙玉的精神似乎在生完孩子之後被磨蝕得所剩無幾。唯有那小天河,父母在炭火常年不熄的屋子裏仍是手足冰涼,他卻兀自在襁褓裏發汗。

兩人誰都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只能共同摸索,天青偶爾會下山順幾本育兒經上來研讀,到最後除了不能喂奶以外,其他事一概全包了。

這孩子也真稱得上奇跡,居然日益壯大十分元氣。

夙玉的情況卻甚不樂觀,起先她一天到晚幾乎孩子不離手,晚上天河只要一哭二鬧她馬上就會醒,然後跟着天青一起哄孩子,一晚上睡不到幾個時辰。天青看在眼裏急在心中,但夙玉堅持讓他多休息,她知曉天青的健康大不如前,看到天青吐血,她也憂心如焚,往往跟着咯血也是常事。

最後天青繳械投降。他笑道,我們不要再比誰吐的血多了……

漸漸地,夙玉再也抱不動天河了,她的手臂透明得能清楚地看見藍色的血管,臉頰也深深消瘦了下去。

她一病不起,藥石難醫。

意識倒是清醒,精神也還算好,只是不肯休息,反而為小天河縫制從一歲到三歲的衣服,以我的專業眼光看來,能把獸皮縫得這麽齊整妥帖,也算不易;天青威*利誘勒令哄騙諸般手段一一試過,夙玉只是不理。

一日,在微熹的晨光中醒來的夙玉,習慣性地伸手去拿床邊的針線。

天青跟着醒了,無奈地給這不服管的孩子披上外衣。

他自己起床去拾柴,等回屋之後,發現夙玉手裏什麽也沒有,正望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發呆。

天青欣喜地放下柴,問,你終于想通啦?

夙玉半晌沒有答話。

天青湊過去,問,怎麽了?外面有什麽這麽好看?

夙玉慢慢回頭,淡淡帶點凄然的笑,這針好重。

天青霎時愣住。再也難掩臉上震驚痛苦的神色。

夙玉不得不放下傾注心血的針線活。她餘下的全副精神氣血,都被那雙眼睛吸收了,只要她醒着,剪水雙瞳總是溫柔而悲哀地望着與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

夙玉的手再也拿不起任何東西,天青說沒關系以後就由為夫伺候你。他每天都愛憐無限滿臉甜蜜地為妻子梳頭,并且樂在其中,不僅誓将那頭長發梳到光滑如水的境界,梳完了有時還要蹭一蹭嗅一嗅,快樂地從背後抱住夙玉,嘻嘻笑道,老婆,你好香~夙玉開始忘事,怎麽都想不起來自己昨天午飯吃了什麽。天青說這樣很好,我可以每天做一樣的東西,而你每天都會覺得新鮮。

後來夙玉變得認不出天青是誰,天青卻執着地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告訴她:我是你丈夫,這是天河,我們的兒子。

再後來夙玉連自己是誰也不記得了,天青卻再不說什麽,只是折下片樹葉放在唇邊,哼出一段隐約熟悉的旋律。

夙玉每每聽到這段曲調就會安靜下來,若有所思。

後來我想起來,這就是那首“杳杳靈鳳”什麽的歌。

天青吹了一遍又一遍,終于夙玉問他,你怎麽會這支曲子?

天青微微一笑,說,別忘了我雲天青是什麽人,琴棋書畫吹拉彈唱詩詞歌賦是樣~樣~精~通!

我默默汗顏,吹拉彈唱詩詞歌賦就勉強同意好了,請問這個琴棋書畫什麽時候體現過……?

夙玉輕聲念:雲……天……青……

天青揮揮手,說,這個不重要,你喜歡聽我吹曲子不?

夙玉點了點頭。

天青笑了,說,那你好好聽着哈。

曲風一變,适才的纏綿凄婉滑落為一路青草菲菲,萬裏雲飄。我從未聽過人彈唱。

夙玉聽完,問,這支曲可有名字?

天青笑着歪了歪頭,說,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鳳歌青天》。

我感嘆一聲:又是鳳凰……

夙玉問:是你譜的曲?

天青點頭,無辜地攤手,是啊,都告訴你我琴棋書畫吹拉彈唱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了。

夙玉真誠地說,你真了不起。

我暗自腹诽:你不能這樣以偏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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