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爆發
舒馨的高跟鞋踏進辦公室,面色如常,眉目間的高傲不減分毫。秦縱正在喝水,男老師面有難色,又不敢說得太過于難聽。
“老師您好。”舒馨把包遞給秦縱,“孩子有什麽問題,請您現在盡管給我說。”
“沒什麽大問題,成績也穩定,和同學相處也融洽……就是今天學校收到匿名信,說要舉報秦縱有心理問題。”
“心理問題?”舒馨笑着擡頭,“什麽心理問題?”
“關于性別認知……就是我們常說的同性戀。”男老師有點不自在,“這實在太駭人聽聞了,所以今早趕緊請您來。”
“駭人聽聞?”舒馨恍然地看向秦縱,“我以為是秦縱參與鬥毆還是怎麽了,原來是因為這件事情。老師您帶過的學生無數,比我一個當媽媽的公正客觀,您覺得這孩子有心理問題嗎?”
“哎呀您這話,”男老師苦笑,“秦縱各項優秀,為人也沉穩,确實不像沾邊的學生。可這信遞的滿世界都是,多少讓學生裏産生讨論,學校也不能強制禁止,所有才……”
“這不就結了嗎?”舒馨說,“您都覺得這孩子沒毛病,那何至于相信一封匿名信?不是我對現在的有些孩子有所偏見,可現在秦縱正在高三關鍵期,這信突然遞出來,很難讓我不去考慮是不是有人想要利用校園暴力對待我們秦縱,以此達到讓他不能參與高考的目的。”舒馨驚愕地說,“這種猜測實在讓我不寒而栗。秦縱從二中轉校時推薦老師一致好評,來到六中也一直安分守己,天天向上,有什麽過錯,至于用這種方法對待一個正在青春期的孩子?這心思也太惡毒了吧。”
“目前學校也在查是誰遞出來的,确實不地道,不僅給學校郵箱投遞,還在學校貼吧等網絡相關地傳遞,對學校也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幹擾。”男老師看了眼從始至終初了皺過一次眉,就歸于平靜的秦縱,“秦縱,平時有沒有跟哪位同學有過過結?”
“沒有。”秦縱說,“大家都熱情地對待我……您确定是我嗎?我雖然沒有女朋友,但也想不通這有什麽問題。”
當然沒問題。
因為你有男朋友!
舒馨轉開眼,說:“這種時候不早戀,不是學校倡導的正确學習态度嗎?怎麽可以以此來攻擊秦縱呢?還是學校裏所有沒有女朋友的孩子都是心理有問題?您別怪我今天說話沖,這事一眼明了是有人在欺負我們秦縱,我非常生氣,并且也需要學校給我一個答複,如何處理現在大家對秦縱的偏見?信投遞的開始有沒有相關人員肆意散播?在市重點學校發生這樣的事情,我難免要質疑貴校的治校方針。”然後她停頓片刻,開始放柔聲音,“我們秦縱特別聽話,從來沒有說跟同學鬧過不愉快,不管是現在的六中還是以前的二中,您随便找個跟他同班過的學生問一問就知道了。先前轉到六中來是我的決定,我想着孩子得在重點學校才能有些壓力,但沒想給他這麽大的壓力……近幾年關于校園暴力讨論太吓人了,我很擔心有人這麽對秦縱。您知道,家裏就秦縱一個孩子,老一輩都是把他捧在手心裏的,秦縱爺爺也特別關注孩子的校園環境。您說現在出了這種事情,我回去給老爺子怎麽交代?”
“您別着急,”男老師擦了擦汗,“說開了其實不是多大的事,既然是無稽之談……當然是無稽之談。我今天就是跟您說一說,也跟秦縱提一提,讓孩子心裏千萬別因此有了負擔,對學校、對老師、對同學産生不信任感。那個,備考緊張,秦縱,對這件事你就不要太上心,放心地交給學校解決好嗎?”
“那就謝謝您。”秦縱露出個松氣的表情,“您剛才叫我來,我還以為會沒辦法上課了。”
“這當然不會。”男老師立刻擺手,“我就是詢問一下情況。既然沒什麽問題,那就回去上課吧,這都耽誤兩節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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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這對母子一出門,他就開了風扇,吹了一背的汗,打電話給相關領導彙報情況。都處理完了開始改卷子的時候,又覺得稍微有點……微妙。
不管是秦縱還是舒馨,都沒有把心理問題等于同性戀,也沒有正面回答到底是不是。
舒馨一出校門就打電話給秦躍,劈頭蓋臉就問,“你給誰提過孩子的事?”
“沒有啊。”秦躍說,“這事能亂提嗎?”
“我覺得這事肯定有貓膩。”舒馨狠狠踩着高跟鞋,“時間卡的還挺好,不早不晚這會兒來,一晚上連校園網都給攻陷了,要說沒準備一頭沖動我不信!”她拉開車門,“你找人查查網絡地址和學校監控。還匿名信,憑一封畏畏縮縮的信還想翻個水花,”她冷笑,“真當秦縱沒媽呢?”
舒馨完全被點着了,連秦縱跟阮肆打電話這事都顧不上。地方就這麽大,查來查去就揪出個小青年,叫林晨。據林晨自己說,這麽幹是因為他知道了當初讓他們幾個蹲局子的人是秦縱他老爸,有意報複。揪出了元兇,學校立刻在周一嚴肅批評以訛傳訛的同學,這事才起了點風,秦縱連雨都沒有感受到,就結束了。
但他有件事情很好奇。
誰給林晨說的這事呢?
“那天我就說,”阮肆把筆記本扔床上,“該揍死他,這小子心術不正。現在怎麽樣?學校裏有沒有人找你麻煩?”
“當然沒有。”今天沒開視頻,通着電話各幹各的事。秦縱說,“不過總覺得有幾個男生看我的目光讓我心慌慌。”
“怎麽個目光?”阮肆爬上床。
“嗯……”秦縱說,“估計是看上我了。”
阮肆:“……”
“誰啊?”阮肆說,“哪個班的?算了直接說叫什麽名字!這屆同學不行啊,都馬上要高考了還惦記別人的對象?看什麽看!讓他們別看!我的!不許看!”
秦縱嘆氣,“我好害怕。”
“別怕!”阮肆咬牙切齒,“誰堵你你就揍誰!媽的!我要回家!”
兩個人正聊着,對床的代超摸出了撲克牌,叫大家打牌。阮肆擡手示意大家玩,代超就笑他,“天天跟你對象聊,也不膩啊你們。”
“不膩。”阮肆說,“膩不了。”
今天周末,都在宿舍裏。代超下床踩着拖鞋在桌邊跟人發牌,摸出半袋葡萄幹扔給阮肆,“吐魯番的葡萄幹,巨甜。”
阮肆道了謝,發現秦縱一直沒吭聲。
“怎麽了?”阮肆問,“喂?”
那邊氣息都點起伏,“貼近點說。”
“都對耳機上了還怎麽近。”阮肆打開袋子,“秦花花,你幹嘛呢?我怎麽覺得這……”
秦縱短促地笑了,“說點什麽。”
“卧槽。”阮肆飛快地擡頭。
代超還問,“好吃吧?”
阮肆:“……嗯。”
耳機緊貼在耳朵裏,讓秦縱的呼吸聲放大沖擊感。那種隐約禁欲般的忍耐傳遞到阮肆這裏,他甚至都能想象出秦縱只開個拉鏈靠椅子裏的樣子。秦縱呼吸聲不斷地加重,曾經貼在耳邊的濕熱感翻覆上來,阮肆覺得自己背上竟然微微出了汗。
“來玩呗。”代超還在邀請阮肆,“四個人才剛好,輪番上。”
“……你們玩。”阮肆擡手打開筆記本,胡亂地翻了幾頁。
“哥。”秦縱手上節奏逐漸起來,他指間輕重合适,微喘帶着致命的性感,“玩什麽?跟我說話,說什麽都行……軟軟,說話。”
“不說。”阮肆聽得耳朵滾燙,“憋死你得了。”
“太殘忍了吧。”秦縱小動物似的“嗯”聲。
“別撒嬌。”阮肆指尖酥麻,“撒嬌狂魔縱,沒見過這麽能撒嬌的小對象。”
“上一次。”秦縱調整了下位置,“你比我會撒嬌。”
“想什麽呢。”阮肆喉間發緊,“往事不要再提……”
“想你哭得好可憐。”秦縱半阖上眼,“讓我特別興奮的那種。”
“秦縱。”阮肆低聲警告他,“別對着我照片撸,操!”
“來不及了。”秦縱低喘一聲,克制地濕了掌間的手帕。他除了面色微紅,甚至連汗都沒出。擦幹淨整理好,眨眼就恢複正經的學生樣。
阮肆一腔……火氣翻滾翻滾翻滾着熄了下去,他在宿舍嘈雜中聽着秦縱呼吸平穩,有點啞聲道,“你這麽撩吧,你好好撩,總有一天算賬的時候。”
“誰撩誰啊?”秦縱笑,“我天天做夢等着你回來跟我好好算賬。”
阮肆一頭栽枕頭裏去,沒留神正撞床頭杠,聲音響亮,震得整個宿舍靜了一秒。
“我靠!”阮肆覺得腦門得青,在舍友的笑聲裏躺枕頭上,“那臺詞怎麽說的來着,秦縱你個小妖精!”
“卧槽。”秦縱迅速道,“蘇我一身雞皮疙瘩!”
“我剛就應該說這句!”阮肆說,“憋死你!”
半個月後,阮肆才跟秦縱提過天冷,早上一起來,就發現這邊已經開始下雪了。沈修第一趟準備已經做完,阮肆帶着筆記本,等考試一結束,他們就出發了。
這邊才秋天,難得周天下午,下了濕冷的雨。秦縱背着薩克斯去了小酒吧,玻璃門上新添了非常有特色的風鈴,在叮當間隔着玻璃貼合雨聲。李修現在正式在這裏打工,依然沒什麽客人,兩個人貝斯配薩克斯合了幾曲,秦縱就該離開了。他撐了傘走出來,果不其然,看見了蹲在電話亭門口的林晨。
雨澆打在傘上,秦縱停步在電話亭前。林晨這一次被收拾得狠,應該是才出來,頭發油亂,已經長過耳際。
“我們有過結嗎?”他叼着煙,應該是在褲兜裏藏了好久,皺巴着還漏煙草。他說,“那次是你把麟子弄進去的對吧?是你吧。”
“無憑無據,空口白牙。”秦縱擡了擡傘沿,“就這麽确定是我幹的?”
“操!”林晨摘下煙,抖着手,舔了幹澀發白的唇,“你裝這麽久……太陰了。”
“太客氣了。”秦縱目光居高臨下,“據我所知那次該進去的不是陳麟。難道大麻是我放在你手裏的嗎?”
“那你後來還跟我們混在一起,”林晨急促地揮手,“虛僞!惡心!你跟阮肆是吧?我知道你們是同性戀!惡心!這次的信只是禮貌,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有……”
打火機輕微地擦響,秦縱突然靠近。林晨如同驚弓之鳥,猛地後靠在電話亭的門框,差點抱頭。秦縱擦着打火機,把他唇間帶點濕意的煙點着。
“也許我确實虛僞。”秦縱的眸很近,波瀾不驚,“但是我很不喜歡惡心這個詞。匿名信有什麽用呢?你可以試試公布名字和照片,一定比這一次更加刺激——只要你敢。你投信不是為了報複,你是想要錢。欠下的債每一天追着你,你不敢回家,陳麟已經走了,這裏沒人再願意收留一條野狗。也許你手裏真的有點東西,所以你想想試試铤而走險。但是真遺憾,現在也沒有用處了,你的信用度在你這一次的作為裏已經成為負值。我可以說你惡意報複,說你蓄意敲詐,把你描述成街頭的流浪狗,可恨的失足少年。畢竟你曾經确實這麽做過,勒索初中生之後轉移目标,過街老鼠一樣的可憐。”
林晨面色蒼白,眼眶通紅,唇間的煙都在發抖。他在濕冷中覺得害怕,也覺得憤怒,因為秦縱沒有平視他,而是像一開始站在這裏一樣,居高臨下。但凡自尊還存留星點的人都不會原諒這樣的目光,他以為秦縱只是虛僞……只是同性戀……只是……
“太可憐了。”秦縱退後一步,把傘輕靠在他腿邊,“你剛說什麽,下一次嗎?”
林晨呼吸急促,咬得煙把凹陷。
“我不喜歡痛打落水狗。”秦縱說,“但我不介意試一試。”
雨漸漸小了,薄成細霧,糾纏在發間和肩膀。林晨覺得自己遇見過很多垃圾,也遇見過很多狠人,但他頭一次遇見把垃圾和狠藏得如此不露痕跡,只留端正乖順的人。秦縱不是陳麟,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是阮肆,揍一頓就不放在心上……林晨清晰地感受着這個人的敵意,這跟他起初想象的截然不同,讓他牙齒打架,冷得發瘆。
“你問問你老婆。”舒馨熱着牛奶打電話,“林晨是她什麽人。”
“什麽意思?”秦躍說,“這個年紀相差……”
“這小子是她姐姐跟人的私生子。”舒馨關了火,“把她叫一聲小姨!藏得深啊你們。我告訴你秦躍,你有了小兒子,我跟秦縱都沒提過一個字的不開心,你愛生幾個生幾個!但她這是什麽意思?”
“就算有關系。”秦躍沉默一會兒,“也并不意味着就是她指使。她從來沒插手過秦縱的事情,這件事這麽簡單粗暴,她沒道理惹得兩方不開心。我知道你生氣,這件事我也很生氣,可是對方就是一個半大的孩子,這個時期報複心強,做出這樣沖動的事情給點教訓就可以了。”
舒馨嘲諷地笑了笑,“就可以了?這件事要不是有老爺子的名字頂在那兒,秦縱有沒有事還得兩說!他憑什麽報複?自己品行不端怪別人?你們的親戚是孩子,我的秦縱就不是了?”
“這事不都已經解決了嗎。”秦躍煩悶地起身,“那你還想怎麽辦?屁大點的孩子,再關裏邊去嗎?給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不行嗎?你也稍微想想我這邊,這小子被我收拾兩次了,人都沒說什麽,你這先……”
“真可笑。”舒馨咬字道,“我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他下手的時候有考慮過秦縱嗎!”
“你等一下。”秦躍直接挂了電話,轉打給他妻子。約摸半個小時後,他再打給舒馨,“這事不關她事。林晨先告狀到她着來了,但是她收了林晨手裏的照片,沒讓這孩子繼續幹,可誰知道這小子咽不下轉頭投了匿名信。”
“她知道她一個字沒給你說!”舒馨火氣翻湧,“現在說得好聽,當時怎麽想的你知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舒馨,就事論事,不要胡攪蠻纏。”秦躍扶額,“你聲音小點行不行?”
“秦縱到底是不是你兒子?”舒馨嗆聲,“你心都偏到太平洋了吧秦躍!”
“我沒有。”秦躍斬釘截鐵,“但這事到這已經結束了,你還想讓我怎麽辦?讓人給秦縱道歉嗎?可她什麽也沒幹啊,就因為林晨叫她一聲小姨?現在不興連坐了吧。”
“行。”舒馨深呼吸,“你行。不怪秦縱把阮城當爸爸,我告訴你,這事要是擱給阮城……”
“對。”秦躍忽然擡高聲音,“阮城從來都這麽優秀,不論是當初還是現在。所以舒馨,你最開始嫁給我幹嘛呢?你該嫁給阮城。”
電話陡然安靜。
舒馨難以置信,并且眼眶發酸。她擡手擦了一把,才發現掉眼淚了。她跟秦躍認識太久了,她曾經怎麽樣強硬,秦躍都沒有責怪,如果不是意外打擊了秦躍,讓他退出燃燒過的地方,造成後來矛盾升級,舒馨認為他們能夠白頭到老。
她也從來沒有想過,秦躍會說這樣一句話。
“……對不……”秦躍沉默後說。
“跟你離婚。”舒馨克制着哽咽,輕聲道,“簡直太正确了。”
電話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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