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過了剛開始這兩天,又一切恢複正常,該一塊吃飯就一塊吃飯,該怎麽怎麽。成年人總不至于因為這點事別扭多長時間。

再有三天他們就要回去了,陶曉東那兒一堆事等着他。其實他可以不一直跟到最後的,他就是個出錢的金主,提前走完全沒問題。但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陶曉東一直沒走,陶淮南出來挺開心的,陶曉東也在想是不是平時帶他出來太少了。

這都一起出來兩次了,陶曉東跟醫院這幫人混得挺熟。還有人說回去之後請陶曉東去他們科室串門。

一堆人坐在一起吃盒飯,陶曉東看了眼不遠處的還說着話沒過來的湯索言,比了個“噓”:“這話讓湯主任聽見能樂意麽?湯主任上班時間都挺嚴肅的吧。”

“我也就随便一說,您又不會真去,您那麽忙!”對方笑着說。

湯索言可能感覺到這邊的視線裏,回過頭看了一眼,正好跟陶曉東對上,陶曉東于是也笑了下說:“那不一定,什麽時候閑着我就真去了。”

陶淮南的飯跟別人的不一樣,他愛吃面和粉,陶曉東給他訂的面,正端着飯盒用叉子挑面條,吃得安安靜靜的。盒飯他吃起來不方便,而且味道他也不太愛吃。

“青菜記得吃。”湯索言過來的時候摸了下陶淮南的頭。

陶淮南乖乖地“嗯”了聲,說:“我平時在家都吃。”

“吃什麽吃,”湯索言戳穿他,“你哥都跟我說了,你挑食。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吧,維生素A不能不補。”

陶淮南朝他哥的方向轉了一下,皺着眉說:“你賣弟弟。”

陶曉東抽了張紙給他蹭了蹭嘴,平靜道:“你自己賣的,我沒說過,湯醫生詐你。”

陶淮南張了張嘴,想轉回湯索言的方向,又不知道他坐哪兒了,停了片刻低頭接着吃面。

旁邊的小護士讓他們逗得都笑了,說:“小南快少跟他們說話吧,你哪能說過他們。”

陶曉東吃飯快,湯索言剛過來他已經吃完了,坐着喝水。

難得的中午短暫休息的時間,醫生護士們吃完了能坐着歇會兒,聊聊天。

有一位護士小姑娘跟陶曉東說:“陶總,我男朋友是你鐵粉,他超愛你。”

陶曉東笑了,說:“喲,碰着粉絲家屬了我還?”

小姑娘笑着點頭,說:“其實我偷着拍了你好幾次給他發過去了。”

陶曉東毫不在意,甚至說:“拍吧,随便拍。”

“他還約您圖來着,都約到年底去了,天天就盼着呢。”小姑娘眨了眨眼,看着陶曉東,問:“我能從您這兒走個後門嗎?您給他提前點,當我送他禮物了,他過生日我就省了。”

陶曉東“啧”了聲:“心眼兒都讓你長了,你這是拿我送禮啊?”

小姑娘也不否認,還是笑:“那您就幫我省點兒呗。”

陶曉東搖頭笑道:“你不行,跟你不熟。我們有規矩。”

小姑娘也是個腦筋轉得快的,陶曉東話音一落就立刻轉頭去看湯索言,說:“主任!幫幫我!”

湯索言吃着飯隔空被cue了,看過來,說:“有規矩我也不行啊。”

小姑娘一顆玲珑心,聰明。她直接道:“你行!陶總跟我不熟跟您最熟了!您幫我說!”

湯索言看向陶曉東,揚了揚眉:“我說有用嗎陶總?”

陶總也揚着眉:“不知道,那反正你說着試試呗。”

周圍人都小聲笑,湯索言也笑了,問:“幫我們科家屬挪個時間?陶總給破個規矩?行嗎?”

陶淮南“噗嗤”一聲笑了,叉子上叉的兩根面條都掉回了碗裏。

陶曉東低着頭樂,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掏出手機劃開擺弄了兩下,扔過去給那個小姑娘:“留的電話和名字發給他,你男朋友生日什麽時候也發給他。”

小姑娘笑着呼了聲:“啊!您太迷人了!”

她接過手機把信息都發了過去。

“你們湯主任迷人。”陶曉東說。

湯索言搖頭笑了笑,接着吃飯。

休息時間說說笑笑放松一下,開始工作了又都是嚴肅的白衣天使。對于醫護人員陶曉東向來敬重。

下午陶淮南有點累,陶曉東把他送回賓館讓他睡覺。陶曉東還有個采訪,他還得出去。有時事情太多忙不過來了,陶淮南就會自己在房間待着,他都這麽大了沒什麽不放心的。

陶淮南一覺睡醒也不知道是什麽時間,摸了下手表,剛六點。

他拿手機給陶曉東打了個電話,說晚上還要吃面。陶曉東說行,讓他等着。

陶曉東是和湯索言一起回來的,陶曉東先到,倆人在門口互相道了“回見”。陶曉東拎着面開門,門開他還沒等進去,看見裏面立刻喊道:“別動!”

但已經來不及了。他話音還未落,就聽見裏面陶淮南低呼了聲。

湯索言還沒開門,聞聲跟了過去,房間裏陶曉東剛放下水壺,陶淮南手上濕了一片。湯索言跑過去攥着陶淮南的那只手,迅速帶他去洗手間沖冷水。

陶淮南手背上紅了一片,湯索言跟他說:“沒事兒,別怕。”

陶曉東也過來了,在洗手間門口看着,陶淮南說:“我沒怕,真的沒事,不是開水,我都晾半天了。”

陶曉東呼出口氣,道:“你吓死我了。”

“我從來不碰開水,你怕什麽的……”陶淮南小聲吐槽他,“剛才你要不喊一聲我都不能倒歪。”

“我看你歪了才喊的。”陶曉東皺了下眉,“倒水手別端着杯子。”

陶淮南抿了抿唇,沒說話。

水不是滾開的,但也燙人,湯索言攥着陶淮南手腕沖了半天冷水,還是有些發紅。陶曉東出去買燙傷膏了,他剛才語氣有點急,湯索言見陶淮南一直低着頭沒說話,跟他說了句:“你哥擔心你,別生他氣。”

陶淮南眨了眨眼,笑了下說:“怎麽可能呢,我都沒跟我哥生過氣。”

“是嗎?我看你不說話以為你生氣了。”湯索言笑了笑。

“不可能的,”陶淮南搖了搖頭,“就是有點替他難受。有時候我就覺得……他這一輩子都搭我身上了。”

湯索言看着他,聲音平靜溫和:“也不用替他難受。你們是兄弟,世界上任何人對他來說,都不會比你更親。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你是父母給他的禮物,只要有你在他就永遠不會孤單。”

陶淮南沒說話,只是朝着他的方向笑了一下。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跟自己流着相似血液的兄弟,那麽親近,這是多浪漫的事,對吧?”

陶淮南點了點頭,說:“有哥的孩子是最幸運的。”

陶曉東開了門,問他們:“聊什麽呢?”

陶淮南說:“聊點兒挺浪漫的事。”

陶曉東挑了挑眉:“你?你跟湯醫生能聊什麽浪漫的事兒?”

湯索言接過燙傷膏,拿棉簽給他塗,也不說話,只是淺淺笑着。陶淮南“嗯”了聲,說:“我跟湯醫生聊不着,你們聊吧。”

好好的話讓他說完味兒就不對了,陶曉東和湯索言都沒出聲。

三四天前就是在這個房間,陶曉東穿條內褲讓人一眼看個精光。本來都沒想起這事兒,這會兒沒人說話了,氣氛一沉默下來,這點事兒就都想起來了。

陶曉東咳了一聲,抽了條椅子坐在旁邊。

湯索言塗完藥,站起來清了清嗓子,說:“那我回去了。”

陶曉東也站了起來,拿了桌上的煙缸,說:“我送你,順便抽根煙。”

陶曉東也抽煙,但抽得很少,沒什麽煙瘾。

走廊最裏面有個門,推開了是個露臺,陶曉東站那兒沉默着抽煙。一根煙沒抽完,身後的門開了,陶曉東回頭,見是湯索言,下意識要把煙掐了。

“你抽你的。”湯索言說。

陶曉東于是往旁邊讓了一步,說:“怕你聞不了煙味兒。”

“有什麽聞不了的,以前上學的時候數據拿不到論文完不成,我也抽過。”湯索言衣服還沒換,還是白天穿的那身。

陶曉東有點驚訝,想不到湯索言這樣的人會抽煙。

“你什麽眼神?”湯索言失笑,“在你那兒我到底是個什麽人?”

“這我得怎麽說?”陶曉東斜眼看過去,“我開始誇了?”

湯索言先是笑,之後說:“我跟你以為的應該是有很大誤差,我不是你想的那麽……”

話說到這兒找不到合适的詞,湯索言于是就停在這兒。

陶曉東點了點頭,沒用他說完。

陶曉東一根煙抽完,湯索言問他:“累了?”

“累,真的累。”陶曉東坦誠地點頭,“我不怕累,怎麽累都沒事兒,可我心裏沒底。”

湯索言聽着他說,陶曉東把煙缸放在一邊,看着遠處說:“我一天都沒踏實過。”

這種不踏實很虛,其實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麽不踏實,可也一天心都落不到實地。

“我爸媽那年把他交到我手裏,我媽嘆了口氣,說對不起我。”陶曉東舔了舔嘴唇,停了下,繼續說,“沒什麽對不起的,那是我弟弟。如果有一天說可以治了,視網膜能移植了,我第一時間把我的配給他。”

“帶這樣的孩子要比其他家庭多付出很多耐心。”湯索言說,“其實他們自己也能活得很獨立,他們沒有你以為的那麽脆弱,別不踏實。”

陶曉東搖了搖頭,沉聲道:“你看我這麽仔細帶他,這次出來他還是摔了很多次,也受了不少傷。他身上多一處我就心疼,就這種無力感,讓我覺得不踏實。怕他摔,怕他找不到東西,我不管幹什麽心裏總有一塊是吊着的。”

“覺得難受嗎?”湯索言問他。

陶曉東笑着搖頭:“有什麽難受的,也就是操點兒心。慶幸我爸媽生了他,對我來說他是個饋贈。”

湯索言說:“我初中有段時間特別想讓我爸媽再給我生個妹妹,最後也沒實現。”

陶曉東“嗯”了聲:“這你就羨慕不來了。”

兩個人站在這兒吹着風聊了半天,陶曉東說了很多,陶淮南是個治愈系弟弟,他說過的很多話,做過的很多事兒,讓陶曉東不管多難多累每次想起來都覺得溫暖。

聊完這些,倆人很久沒說話。陶曉東突然話題一轉,看着湯索言說:“我還以為段時間之內咱倆不會這麽在一塊說話了。”

湯索言挑眉問:“為什麽?因為我開錯門了?”

這話來得就有點直接了,倆人都笑了,心照不宣。

陶曉東摸了摸鼻子說:“那天吓一跳吧?我反正吓了一跳。”

“嗯,是挺突然。”湯索言說。

既然都聊到這兒了也就沒什麽了,都三十好幾的大老爺們,拿這種事兒開個小玩笑太正常了。

陶曉東說:“我虧大了。”

湯索言點了點頭,說了句:“你身材還挺好。”

這麽句不正經的話他說得面無表情的,倆人互相看了看,陶曉東失笑着說了聲“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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