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血緣
沒有任何一種黑暗在光明到來時,還能夠堅持不消散。
第四次庭審。當李茂、王志等諸多受到林家賄賂的人都站出來坦誠罪行,表現得如頑石般的林正道終于低下了頭。
他是極有威嚴的商人,在這種情況下也挺直着背,淡聲承認:“小恩被救出來後,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與進食,精神狀況與身體狀況同樣糟糕,當時我并沒有想得太多,直到某夜小恩在病床上哭着喊出夢話,叫着秦風橋的名字說她不是故意的、語氣非常激動,我這才擔心女兒身上發生了不可挽回的狀況,作為父親,當時能夠選擇的,也不過就是替她遮掩、帶她離開罷了。”
法官質問:“所以你是承認自己為了包庇林恩,賄賂了醫生餘欣?”
林正道閉上眼睛:“因為醫檢報告中已經說明秦深曾服下安眠藥,會動搖他罪人的身份。”
話音剛落法庭內便是陣陣騷動。
沈牧早就料到如此,可當真在光天化日親耳聽到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就好像壓着心靈的巨石被用力掀開,讓已經腐爛麻木的肌肉終于得以放松,異常爽快、也無比痛苦。
反倒是秦深表情如常,不過回眸淡笑而已。
法官繼續發問:“你也承認,自己雇傭過戶外用品店老板李茂、登山協會會員王志、李佳林、白先齊……”
“我承認,我承認犯了每個父親都會犯的錯誤!”林正道激動地打斷法官的話:“但小恩已經受到了懲罰、她一直在懲罰自己啊!”
坐在旁邊被法警緊緊按着的林恩魂不守舍,讓看客感覺這個人活着和死掉也沒多少區別。
但法官才不管這些泯滅良知的抱怨之詞,拍了拍手邊的醒木便宣布休庭。
為了等待仍在國外逃竄的證人被捕,還剩下最後次庭審流程,才能宣布審訊結果。
沈牧站起身來朝秦深微笑:“我們回家吧。”
秦深握住他的手,躲避着立刻蜂擁而至的記者,匆匆朝外走去。
由于一下子成為大家所關注的對象,兩人花掉全部力氣終于擠進車內,關門屏蔽掉那些刺目閃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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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吳光被派出去買菜,剩下秦深親自開車,難得心情大好的說道:“我們去約個會怎麽樣?最近精神實在是太緊繃了。”
“能去哪裏呢?大概全城百姓都認得你的臉了。”沈牧對于鋪天蓋地的報道十分無奈。
“這是政府想要的輿論效果,證明他們在跨國案件中的能力,否則夏實哪來的那麽多警力資源辦成這麽多事?”秦深笑笑。
“說起來,這幾天都沒看到他。”沈牧走神。
“人家事業風生水起,有的是大案子要忙。”秦深并不在意。
沈牧側頭看他:“我發現你怎麽一點都不激動,難道最該開心的不是你嗎?”
“當初決定認罪的時候就已經想清楚代價了,所以始終沒覺得多遺憾。”秦深開車繞上大路:“如果我那麽在意旁人眼光,可能根本堅持不到現在就會垮掉。”
沈牧始終當他年紀小,認為他需要保護。
但其實,雖然自己所經歷的苦秦深未必理解,可秦深熬過去的那些黑暗他也完全不知道。
或許七年時間帶給秦深的不僅僅是痛,還有顆強大的內心。
他的那些笑與安慰,并非全是幼稚的不在意,也有已經完完全全思悟透徹的堅強。
——
靠近市中心的小區套間,雖然面積不過百,但已經是價格不菲了。
房産經紀人很熱情地介紹周邊情況,幾乎把房子吹捧到天上。
沈牧卻不受影響,左看右看研究的很仔細。
反倒是沈歌表情不安,追到衛生間小聲說:“哥,你這是幹嗎啊,我不要房子。”
“要房子有什麽不好的?難道你準備一輩子住宿舍、還是打算居無定所?”沈牧打開籠頭洗了洗手,溫和笑道:“我答應過爸媽照顧好你,為你做這點小事,有什麽好推辭的?”
沈歌着急:“這不是小事啊,你哪來那麽多錢呢?”
沈牧說:“先把首付拿出來,其他慢慢還呗。”
“可你自己都沒房子……反正我不要。”沈歌急得在他後面晃來晃去:“你這麽沖動秦深知道嗎?”
“這麽難得想起他來?當然知道,而且是他鼓勵我買的。”沈牧的表情坦然極了:“小屁孩到底在別扭什麽,我不需要房子啊,我跟秦深兩個人生活很容易,但現在的姑娘哪個不渴望安全感,沒房子找女朋友都畏手畏腳,我只是希望別的年輕人擁有的東西你都擁有,少為物質發愁。”
“我才不找女朋友呢。”沈歌嘟囔。
沈牧饒有興致:“為什麽,當初我出櫃你跟我生氣,總不會……”
“哎呀,不是!別腐眼看人基!我是說自己過的挺好。”沈歌撓頭。
沈牧不理他啰哩啰嗦:“反正房子是買定了,你不提意見,我就按照自己想法給你挑,到時候別跟我抱怨。”
“哥、哥!”沈歌追在後面:“我不是心疼你賺錢不容易嗎?”
“最近心情好,想花錢,不可以嗎?”沈牧回頭笑,整個人都沐浴在落地窗的陽光中,美麗的不真實。
沈歌捉摸不出有力的話回答,想到翻案的确是八九不離十了,才放平緊張的肩膀嘟囔:“明明都快塵埃落定了,我怎麽覺得很不安呢?”
沈牧揉亂他的短發:“瞎想,好好看看這個格局喜不喜歡?”
——
臨近中午,小吃街的生意漸漸有了聲色。
正盯着工人換新招牌的沈牧總忍不住施力幫忙,吓得陳勝在旁邊阻攔:“沈哥,我來我來!你這傷剛好,萬一出點什麽事可咋辦?”
說着就到隔壁借梯子去也。
沈牧搖搖頭,帶上太陽鏡遮擋陽光。
這東西是從秦深那堆悶騷的飾品中摸出來的,太光鮮亮麗了,好像跟身上的舊衣服不太相配。
正微微有些暗自嘲弄時,許桐忽然背着包靠近笑道:“哇,在裝修嗎?”
“原來的牌子老舊了。”沈牧大方道:“裏面坐。”
“我大中午的還來你這吃工作餐,不請我喝個可樂?”許桐自來熟。
“你公司在附近嗎,是做什麽的?”沈牧陪她進屋,到小冰櫃前翻找。
“進出口貿易。”許桐落座:“我看到新聞了,原來你和秦總的故事那麽曲折啊,可真夠不容易的。”
這些日子沈牧得到過多關心,努力保持态度如常:“也沒什麽。”
“現在是什麽狀況啦?肯定能翻案嗎?秦總很開心吧?”許桐問道。
沈牧把罐可樂放在她面前:“還好,他那個人,性格有點粗枝大葉。”
許桐笑盈盈的,用力打開飲料,發出啪的刺耳響動。
——
可樂泡泡順着罐子流到桌上,很快便幻滅消失。
林恩呆呆地看着,喝了口就嫌棄地推開。
“不是你要的嗎?又在琢磨別的借口支開我?”夏實從容落座:“都到現在的份上了,就這麽怕跟我聊聊天?”
“都到現在的份上了,聊天有什麽意義?”林恩終于沙啞開口:“我坐牢的話,是進美國的監獄嗎?”
“有什麽區別,反正你那個爸爸總會想盡辦法讓你好受一點。”夏實定定地望向她的眼睛。
林恩側過頭,黑長的的頭發擋住表情:“你到底還想問什麽,對我的犯罪心理感興趣嗎?昨天幹嗎要給我體檢?”
“因為我發現了件很有趣的事。”夏實微笑。
林恩皺眉瞧他。
夏實說:“你還記得小學時,把個男生推到學校湖裏,差點讓他溺水淹死的糾紛嗎?”
“不記得。”林恩終于顯出不耐煩:“淹死又怎樣,證明我自幼有暴力傾向你就滿足了?”
“暴力傾向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之所以推他,只為他前幾天給了你荔枝味的糖果,害你過敏全身起疹子,耽誤了校晚會的表演。”夏實擡起犀利的眼睛:“但這個加了荔枝果汁的可樂,你喝了倒沒什麽事嘛。”
林恩愣愣地望着這名警察。
夏實打開手中的文件:“這一份是昨天血檢過敏原清單,你在美國這幾年,體質變化這麽大?現在反倒對牛奶過敏,瞧瞧老照片,幼兒園時參觀草原農莊時喝得不是挺開心嗎?”
林恩柳眉緊促:“你到底在說什麽?”
“DNA檢測竟然和美國提供的一模一樣。”夏實翹起長腿:“看來在人家的法律中,林恩就是你、你就是林恩啊。”
“你神志還正常吧?”林恩忽然憤怒砸桌:“給我帶上手铐不滿足,現在講這些胡言亂語是為什麽!”
“因為林恩和林正道很像,都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太聽話了會讓我全身不自在。”夏實笑:“最有趣的地方在于,DNA檢測還确認你和林正道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換的父女關系,告訴我,你有沒有別的姐妹?”
林恩目瞪口呆:“夏警官,我覺得你才更需要看精神科醫生。”
——
午後的陽光非常刺目。
沈牧和吃飽的許桐在街上走了段路,指了指街對面的小區說:“我到家了。”
“我公司也就在前面,拜拜。”許桐笑說:“以後有機會一起出國登山。”
“沒想到你徒步經歷那麽豐富,喜歡戶外的女孩子不是很多。”沈牧擺擺手:“等我把腿治好吧。”
“嗯。”許桐點頭。
沈牧這才拎着青菜朝家走去。
許桐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眉角的笑意倏忽間便消失不見。
——
最後的庭審在即,最受其益的當然是摯愛秦深的親友,譬如近來沈牧在生活中就變得極為積極。
看到他打起精神料理原本死寂的生活,秦深自然舒心,同樣也鉚足了勁兒奮鬥事業。
由于早就做好父親很可能不願留遺産的打算,眼前這個受許伽子之恩所開的影視娛樂公司,就是他的希望所在。
庭審前日,秦深本約好沈牧去看音樂會,誰曉得手下員工忽然鬧出狀況。
好在沈牧非常體貼,揮別他獨自回家了。
“對不起!!下回一定補償你!!!”
車沒開多遠,秦深的短信便追過來。
沈牧回複了個笑臉表情,而後抱手對着窗外沉思。
吳光扶着方向盤問:“沈哥,你緊張嗎?”
“還好。”沈牧回答:“感覺不可能出什麽大纰漏了。”
“老板就是怕你太緊張才訂音樂會的票的。”吳光笑着奉承:“老板對沈哥真是沒說的。”
“對你也不錯啊。”沈牧說。
“那是兩回事,我就是個雇員。”吳光伸手打開轎車的音樂播放器。
沒想到小提琴音樂頃刻流淌出來。
沈牧好奇地投去目光。
“這時老板給買的,說你坐車的時候可以放給你聽。”吳光解釋。
沈牧沒回答。
他不是很懂音樂,卻牢牢記得這首曲子,是老版《羅密歐與朱麗葉》的主題歌。
A time for us……
第一次聽是秦深在家中親手演奏。
那時東山棄屍案調查的如火如荼,那晚他們喝醉了紅酒。
最不該發生愛的時刻,沈牧卻把身體和心都交給了那個被所有人都懷疑的青年。
現在想來,皮膚微微的冷,心底卻有仍不後悔的溫暖。
笑意從沈牧的嘴角浮現出來。
飛馳的轎車啊,卻深入到了這個城市最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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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