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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會暗中使絆子。更有狠毒之人,遇到阻擋自己的對手,還會下刀子見紅。

神将的占問,幾乎難得一遇,何況是在這座小城。自然有人貪圖和嫉恨,一心想找尋到。好在占問的時候,只容幾人等候,其餘的人都在百米之外。縱使能聽到老傩師的只字片語,也并不能完全聽清。

消息眼下還未傳遍小城,白端帶我胡亂轉了一番。等到星辰滿天,我們這才重回傩祠。

傩祠前火光如炬,十二個柱臺陡然矗立,将一個剛搭起的木臺團團圍繞。

和剛穿越時看到的情景,幾乎一模一樣。

聽到傩鼓響奏,我緊緊的堵上耳朵,腦海裏全是那三天的回憶。仿佛自己仍被吸血藤蔓綁縛,眼下的一切只不過是重演。

狗兒拉着我的手比劃,不知在說什麽。我松開手,方才聽到:“你不是好奇傩鬼嗎?臺上便有個十惡不赦的傩鬼,要不瞧瞧這害人的牲畜長什麽樣?”

一聽真有傩鬼,我慌忙搖頭,很沒骨氣的躲在白端身後,不敢向臺上望一眼。

狗兒嗤笑,“平時膽大似虎,就是遇到公子,也敢巧舌如簧。我現在還記得你當時的樣子。眼下看個傩鬼,怎麽還退卻了呢?難不成你和傩鬼一家親,這才不敢望其受難?”

“誰沒三五個害怕的。只許你怕東怕西,不許我怕得合理嗎?”我伸出個腦袋,不給他好臉色,“讓你狗仗人勢,小心雞飛狗跳。我要不罵的你狗血淋頭,你是不是渾身不舒坦?”

狗兒瞪我一眼,“小爺剛才好心幫你,現在指不過嘲笑你幾句,這都受不了。真跟傩鬼似的沒心沒肺,讓人看着生厭。”

說完将我往前一推,擠着前面的人。

我頂下抱怨聲,好奇心作祟,往臺上瞟了一眼。

這一眼,像是望盡了雲荒,望斷了黃粱,讓我徹底清醒過來。只是手在不住的顫動,心裏也惶恐不已。

傩鬼被放在木桶中,身上蓋滿艾葉,大半個身子赤luo在外,布滿酷刑肆虐的痕跡。空中彌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夾雜着血氣和艾香,毫不掩飾的向我撲來。

我捂着胸口,嘔吐不止,到最後只有苦澀的膽汁。

這些天早已忘了歲月無情,只想着和白端多帶上一時,好彌補對另一人的懷念。可是平穩的日子一旦過去,剩下的就是刀割火炙,滿眼的苦果。

人們對這傩鬼坑罵詛咒,恨不得去撕扯一通。

唯獨我心生荒涼與憤怒,苦痛對我百般折磨。

“醜丫頭,你現在真像那傩鬼,連眼珠都是猩紅。”狗兒大吃一驚的退後幾步,驚懼的道:“你到底怎麽了?”

我眼角抽痛,萬分厭惡,“什麽傩鬼!在我眼裏,你們才是惡羅!”

那傩鬼不是別人。

竟是我一同穿越來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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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以假亂真

我不記得是怎麽回到客棧的。

思緒仍停留在傩祠前。齊腰的木臺,緊俏的火光,頹死的傩鬼,叫嚣的人群。

衆人高呼,“罰天譴,驅傩鬼”。用嗜血的目光,緊緊盯着木桶內的他。擁擠間,快要逼至木臺。木桶裏的他已然發長,胡須根泛青,渾身毫無血色,猶如一攤爛肉,不知死活。

我推搡着人群,試圖穿過去,可沒等邁下一步,便被人無情的擠出來。不管我是如何嘶喊,都如一葉扁舟,在人海中翻騰不出浪花。

天譴,傩鬼。

驅逐,殺伐。

這就是我們即将面對的災難。

渾身上下都成了不可觸碰的傷口,我像傷痛極了的小獸,不知該如何是好。人是血淋淋的,心是血淋淋的。當世間最醜惡的一面,直直的平鋪在眼前,想到的只有十三歲的那一夜。

數不清的恐慌和失望,還有對現實的妥協。

人群還在叫嚣,等我回過神來,嘴裏彌漫着血腥。我一把推開眼前的白端,跌坐在地上。

下一刻,衆人的腳就要踩上來。

他穩穩的環着我,籠罩着四周,就像是這片小空間的天威。撥開擡起的膝蓋,抵住擁擠的身軀,拂去數人的責罵,不許任何人侵犯而入。

我看着那晃在眼前的雪花六棱形花腳,咽下口中的血腥,哀痛不已,“白端,人傷我,我該怎麽辦?”

他眼光深邃,右手從腦後沒入我的發間,用極沉極沉的聲道:“你想怎樣?”

“人若傷我,我必回之。”我咬牙切齒,瞳目染火,極想毀了眼前的一切。讓欺我辱我折我殺我的人們,皆承受到報應。

他沒有言語。

胸前映出一捧血花,是剛才被我咬傷的。

從傩祠回來,我便老老實實的對白端一行人道出想法。

狗兒被我吓住,後退幾步,下意識的往門外奔去。好在我早有準備,當即拿起桌上的利刃,直直的向他指去,“自剛才起。我便早已沒了退路。你先前遇到的我,縱然毒舌,卻不毒辣。但此刻不同。你若敢向傩教告密,我就敢攔在你之前。是你的腿快,還是我的刀狠,自個好生掂量着去。”

見我血氣彌漫,目光死死的咬住,狗兒略帶驚吓的看問白端,“星降逆端,視為天譴。山道荒野中,竟然撿個天譴回來。公子,此時不誅她,還要待何時?”

白端臉色從容不變,檀香只是頗受驚吓,唯獨狗兒反響最大。

我見其餘二人都沒他那麽大的動靜,于是開口威脅,“先不論能不能出這個屋子,就算你帶來傩教衆人,我也能把你詭辯成同夥。”

“你這該死的傩鬼。”狗兒見靠山不動容,嘴裏不滿的嘀咕。

我朝他冷笑一下,“你在我眼裏,只是個惡羅。不光是你,就是傩教,也僅僅是夜煞鬼魅,聚合之衆。我的同伴淪落至此,全是因為那些人的胡言亂語。”

狗兒還想說什麽,被白端一舉打斷。

“救回傩鬼并不難。”他溫和漠然,雲淡風輕,“只是貓兒,我為何要助你?”

我正se道:“奴從主,一生依你。”

白端聽後淺笑,應允。

驅傩之夜,會有傩女獻舞。

營救傩鬼最可行之法,便是化成傩女,制造混亂,趁機救人。

檀香花了一夜,教我學習傩舞。傾回姑娘皆以傩女為榮,所以各個都習得好舞姿。此下教我,也不過是想以假亂真。在驅傩之夜,更有可趁之機。

饒是像我這樣憊懶人物,也不敢插科打诨,習得渾身乏力。終于一夜不眠不休,在天亮時分練成。

第二十二日。

驅傩之日。

我站在窗前,眼睛酸脹,手腳虛浮。明明困到難以忍受,卻偏偏怎麽也睡不着,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傩祠的方向。

阿真曾道:“哪怕你的嬉笑怒罵都是假。只要願意活着,便是好的奢望”。

逢場作戲,過猶不及。一直是我在重複演戲。

檀香找來上女妝的胭脂色料,讓我褪去衣袍,不留一衫。我抖着手,将束帶解開,緩緩的露出酮體。此時在燈光下所看,一片雪肌,配上慘烈的傷痕。讓我說不出的難過。

這些傷痕就是人們誅罰時所致,到現在近乎一個月,還是未能完全褪去。檀香嘆息,用膚如凝脂的手,點觸着紅色胭脂色料,細致的在我身上紋繪。從背後至腰腹,從小臂到臉頰,無不細致入微。

只見一朵朵鮮紅滴血的花卉,在我的胴體上盛開怒發。配合着記憶中的火紅傩裙,正巧遮住了所有的傷疤。

随着我的擡手舉止,這些花卉富有活力,宛若鮮活。

彼岸花,又稱兩岸花。花開半度,花落半度,一度永不相見。是忘川黃泉中最古老的詛咒,在我們那裏是凄婉的象征。但在傾回傳說裏,卻是最唯美的訴說。就像鵲橋相會,花開花落之時,和和美滿,度度春風。

按照這裏的流傳。

這裏是‘離界’。我們那裏便被稱為‘古府’。

狗兒看我的目光早有不同,帶有厭惡和嫌棄,甚至兇相畢露。而我看他的目光,也不是無謂和嘲諷,倒成了憎恨責罵。

我們仿佛是兩個陣營。

他不願意過來,我不願意過去。

如果不是有白端檀香從中調解,依我們自相發展的話,必定是挖苦厮打的趨勢。好在我忙着跟檀香學習,狗兒一聲不吭的跟在白端後面,倒也沒發生多大的摩擦。

我草草了結晚飯,身穿袍衣,戴着傩面,只等着跟随衆人混進傩祠。

白端怕狗兒起事端,就命他在客棧候着。不論傩祠方向發生什麽,他都不可肆意的跑出來,更不可向傩教告密。狗兒本想争辯,但看到白端眯起眼,便老老實實,沉默安靜。

白端帶着我和檀香,混在人群不起眼的位置。

到了傩祠外,便示意我進傩祠,尋傩女去。我萬分小心的避開人們的目光,剛要穿過人群,就被白端一把拉住。

身子頓在半空,實在很難受,我回頭疑惑,“公子還有何吩咐?”

“小心為妙,不可大意。”他長身旖旎,嘴角莞爾,分明一副溫潤公子的樣子。只見他撥動我頭上的假發,順着鬓角,素手恍惚,緩緩的道:“你且記得一身皮骨歸于我。萬不可見哪個幽府鬼差,生得俊俏就跟着去。我留你在先,日後自有用處。”

“公子大可放心。幽府多有紅顏暮骨,就是尋常鬼差,都不屑收了奴婢。奴婢也只配為公子提鞋抹泥。”我打趣道。

他松開我的臂彎,輕彈我的面頰,“早去早回罷。”

星空爛漫,不問世事。

我躲在傩祠後園的假石,本想肆機對傩女下手。

只是這些傩女大多有氣無力,走兩步就晃蕩,跟我想象的尤為不同。三三兩兩相扶,臉頰消瘦骨感,都坐在花園的石凳上,眼神迷茫,腳下鮮紅。

別說是單獨游散的傩女,就是動兩下,也實屬不易。

我在假石等了多時,眼見傩祠外騰起煙花,知道驅傩之時馬上到來。等到鳴鼓三次後,就輪到這些傩女獻舞。愁眉不展之際,終于聽到一個細微的腳步聲,伴有抽泣,正往我這走來。

一個傩女哭得是梨花帶雨,以袖掩淚,濕了半邊女妝。

我趁其不備,從假山後悄然走出,一把捂上她的口鼻。将白端帶給我的匕首,明晃晃的架在她脖子上。她被吓住,幾經呆滞,我本不想對她怎樣,只求她能配合。

但口中威吓有加,“我只說一遍。一是不可喊出聲,二是不可逃離這,三是不可使心機。不遵其一,便殺之。你可記住?”

懷裏的傩女含淚點頭。

我放下捂住她口鼻的手,匕首不松,讓她轉過身來。

竟然是贈我花燈的那個傩女。

她也想起我是誰,眼裏的惶恐被訝異取代,于是壓低聲音問我,“姑娘為何如此行事?”

我見事有轉機,于是簡略的提起換身之事,請她相助。令我沒想到的是,她毫不猶豫,滿口答應,忽而破涕為笑。

她娓娓道來,“傩女并不是想象中的高貴。現在你也見到我渾身無力,縱然能舞出一祭,也斷然熬不過六日的清露銜食。待到九日圓滿,能活下來的傩女實屬萬幸。不能活下來的傩女,視為髒污化身,乃是傩神收容。”

這就是獻祭的真相。

只是更能愚弄那些自以為是的百姓。

和傩女換完衣,傩鼓響起兩次。我慌忙走出假山,為求逼真,只得裝作有氣無力的樣子。

一個肩膀消瘦的傩女尋來,口中恭敬,“我的二小姐,你剛才去哪了?這一身的兩生花是何時所畫?”

“些許是有點疲憊,便自行散心去。心思起來的時候,就給自個繪了幾下。”我圓謊的技術越來越完善,現在真能張口閉口的滿嘴唱詞。

第三更鼓起。

我混在傩女中低眉順眼,只求能趕緊完事。快要出院子,才發覺自己緊張到不行,眼睛不經意間,向傩女藏身的假山瞟去。

隐約見到一塊衣角,在昏暗處模糊不清。

我眼皮劇烈跳動,忽然心神不寧起來,直覺今夜不會太平。

在踏上木臺的那刻,火柱映着紅毯,腳下像是一個燒紅的砧板,一切一切都讓我局促不安。望着臺下,黑壓壓的一片,從中尋不到白端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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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火光沖天

臺下黑壓壓一片,人頭蹿動,看着驚人。

腳下是被烘烤過的木臺,經木匠細致打磨,沒有木刺入腳的感覺。即便不用紅毯鋪墊,也能盡情的高歌縱舞。四周是幾米高的柱臺,共有整整十二根。刻有猙獰威儀的神獸圖騰,須爪逼真,張弛有度。徹夜燃起火光,照得木臺溫熱。

木臺中央有個三足兩耳的鼎,鼎壁刻有大篇傩詞。起舞前,傩師焚香,投入鼎中。緩緩的熏香從鼎中飄灑出來,悠遠深邃,激蕩人心。起初沒覺得什麽,只是聞多了,渾身開始燥熱,一股熱流流經全身。

心裏仿佛百抓千撓,身子不聽使喚,人也飄忽忘我起來。

周圍的傩女原先還是乏力困倦,一副美人慵懶的樣子。現在各個精神煥發,眸子透光,姿态妩媚嬌柔,看得大為不同。

我将目光投向鼎中的熏香。自從投放熏香過後,就出現這種情況,莫不是此香可使人興奮?想到這,咬了下舌尖,一絲絲血腥游蕩在口中,不一會就清醒幾分。

傩鼓響起,從激昂變為沉緩,傩女開始舞動,我回憶着昨夜檀香所教的,跟着起舞。

掂步攏袖,雙指捏花。唇齒交織,落下俗套。

素手遮面,紗點櫻口。腰身蛇挑,複為語唱。

清風混着花香,夜色籠着火光,長袖拂着顏容,在他人眼裏的是傩舞的絕豔,在我眼裏的卻是桶裏的傩鬼。世人都揚言讨伐,荒天共棄,腳下無根,自平穩安康一步跌入萬人坑殺,再也無法安樂過活。

一舞結束,我推開中央的鼎,任熏香掉落在地。傩女一臉驚訝,人群騷動指責,就連老邁的傩師也在大聲的呵斥。

臺下一個老者向我叫嚷,“宋绫,你要做什麽?”

旁邊高挑的美人扶着老者的臂彎,一臉晦暗,淩厲的目光投來,“二妹,你是在記恨長姐嗎?雖說長姐讓你承襲傩女之位,那也是長幼有序定下來的。三妹不在,記恨有何用?”

我對大家族的是非恩怨,實在不感興趣,想來是之前那個傩女的父親和姐姐。二人相問之下,也不敢随意答話,怕露了陷。

趁着人們混亂,我走進四周的燈柱,手下發抖,猶豫不決。

直到一人怒罵,“此女必定是鬼魅上身,這才做這種亵渎傩神之事。衆人不要猶豫,趕緊将她鞭打一番,逼迫體內的鬼魅現形,好同木桶裏的傩鬼,一起驅逐升化。”

人們一呼百應,說着要爬上木臺捉拿。

我堅定信念,雙手抵在柱子上,傾盡全力,猛的一推。帶有火光的柱子掙紮幾下,穩固柱臺的木樁被盡數踢走,再也沒有底座支撐,緩緩的向人群中砸去。

人們迸發出凄慘的尖叫,像是受驚的烈鳥,如蛇蟲鼠蟻一般逃竄。一時間哭喊叫罵,和火焰一起騰起。放眼望去都是打滾呼救的人群,因密集難分,火焰迅速燃燒。此情此景,如同煉獄,火星四濺,哀嚎九天。

我抽出懷裏的匕首,避開過來的傩師,再連續推倒四個燈柱後,忍不住痛哭。

本以為這是場普通的穿越,可以盡情戲耍,可以憑借優勢。然而現實總是不近人情。年少不知雲深處,一戲天涯悔初心。那木桶裏的同學,一月前還是生龍活虎,如今奄奄一息,就要真正的死去。

死去,對于昔日來說,是個多麽遙遠的詞。

我用匕首刺中撲來的人群,搖搖晃晃的向木桶走去。

等看清木桶裏的情形,憤恨不足以形容內心。半米高的木桶,浸有大量的血水,他身上luo露地方,釘子刺入血肉,早已流不出血來。

真相扼喉。

烈火燒得木臺噼啪作響,臺下的人們要争着上來,臺下的人們要搶着下去。搭建的木臺抵不住烈火和人們的摧殘,在一聲巨響中,坍塌碎裂開來。

木頭四處飛濺,砸在腦袋上,我抱着木桶裏的人,從半空中跌落。待到落地,尾椎骨生疼,腳下也被木板壓住。

旁邊就有一個人打滾過來,我趕緊避開,火焰擦身而過。

不能留在這裏等死。

我背起同學殘破的身子,這才發現他沒了雙腳。本該沉重吃力,如今稍有重量。那麽多的血,都是流自他身上。我甚至不知道,一個人的血會有那麽多。

穿過混亂的人群,有痛失老伴的叔伯,有丢失愛子的父母,有錯失愛人的男女,形成最慘烈的一幕。

眼角疼痛,耳根發燙,萬分痛恨自己,心裏愈發迷茫。

不知走了多久。

走過混亂,走過火光,走過街市,走過城門,直到腳下虛晃,重重的跪在地上。我放下背後不知死活的同學。佝偻着腰,俯身大地,眼淚打濕泥土,再也硬不下心腸。

人誅我,我誅人。

剩下的就是滿滿的無助和空虛。

像是被抽掉絲線的木偶,空洞僵硬,難以言喻。只想停在這一刻,趁還沒死去,趁初心剛殁,就這樣跪至天荒,不再有盡頭。

忽然一陣輕咳。

我回首,看見他蘇醒,睜着一雙空洞的眸子,沒有焦距,萬分駭人。

血污和泥土塗抹在他臉上,僅有一月的光陰,消瘦的不成人形。每咳一下,就是一口血,見我的身影後,欣喜起來,試圖吐出字句,“咳咳,咯咯?”

“你在說什麽?”我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問道。

他看清後,失望滿滿,流淚不止,嘴唇烏黑,“你不是羅羅···你是誰?”

我是誰?

白端嗎?貓兒嗎?這都不是我。來了異界之後,就連名字都舍棄了。

我趴在他耳邊,好讓他聽着不費勁,“林軒,我是蘇涔的女朋友。我們一同穿越而來,今個總算找到了你。”

“你是二白?”他眼睛綻出精光,反握住我的手,喃喃道:“我怎麽會忘了。這一月來,無時無刻不想回去。”

二白是蘇涔對我所喚。

只聽他說話不再斷續,連臉頰也升出紅暈。我低下頭,不敢看他,回光返照之說,還是懂得的。他這樣子,分明是到了盡頭。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他虛弱的問道。

我用衣袖擦拭他的臉頰,把血污和泥土抹去,簡短的道:“你被當作傩鬼,要在驅傩夜處死。我便假扮成傩女,這才将你救出來。”

他眼裏有希翼,“你有沒有看到羅羅?”

我搖頭。

“是的,你看不到羅羅。”他咬着嘴唇,悔恨不已,“她已經死了。我總覺得她還未死去,某一天會對我笑臉盈盈。可我等不到那天。”

我制止他,寬慰道:“不會的。”

他死死的摳住我,青筋暴起,眼裏血管峥嵘,“傩教害我至此,害羅羅身亡,囚困衆生為其賣命。日後你若有所建業,定要為我報仇恥恨。”

我沒想到,他竟會說這個。

“他們将我鞭打釘肉,百蟲啃去雙腿,用盡一切酷刑,使我生不如死。”他死死的摳住我的手,指甲深入肉裏,“我不可以白死去。你需記得!你需記得!”

我泣不成聲,流淚點頭,“不要再說···我記得,一定記得。”

“他們說我們是天譴,是萬惡不赦的傩鬼,是傾回可恥的怪物。”他叫嚣,腳下空蕩一片,只有殘破的褲腿。

“別再說了···”我撫上他心口,順着氣。

他安靜下來,臉上已成死灰色,沉沉的道:“二白,我知道傩教的秘密。所以他們要折磨我,困住我。”

我疑惑不解,“什麽秘密?”

“傩教···”待他剛想說出,一口烏黑的淤血梗上,雙眼翻白,就這樣死不瞑目。

蘇涔有個狐朋狗黨,打小一起偷雞摸狗過來。

記得那年剛見他的時候,他還是戴着眼鏡,故作斯文的少年。蘇涔将我帶到他們的球場,喜氣洋洋的互相介紹。那個斯文少年打量着我,對蘇涔戲虐道:“你這女友果真‘與衆不同’。秉承着你的眼光,也該找個妹子回來。你确定這是妹子嗎?”

我冷笑,踢了他的大長腿。

蘇涔汗顏,“林兄見笑,家教不嚴。”說完,二人勾肩搭背,漸漸走遠。

那樣的蘇涔,現在下落不明。

那樣的林軒,此時客死異鄉。

我用手挖着土,指甲翻轉,露出血肉,一捧捧毫無知覺。

無法放任他曝屍荒野,寒骨消靡,只好為他立個孤墳。證明他來過,也證明他走了。也許不久之後,還會有同學走在這片荒野裏,見到這座墳,想起一個人。

土裏漸漸帶有血跡,混合着土腥味,直直的沖鼻。

我跪在地上吐着,像是要把膽汁和胃液全吐出來,兩日的食不下咽,已經吐不出任何東西。

神出何因,困子入畫。

“貓兒···”一個聲音突兀,雲淡風輕的道:“夜已深,該回去。”

順着聲音,我看見白端黑袍加身,俊秀溫潤的臉上斑駁着月色。發絲已全部攏起,绾在白玉冠上,顯得從容淡雅,少了幾分慵散的氣質。

“跟我回去。”他眼神緊緊,目光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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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在劫難逃

我停下沾滿土腥的雙手,睜着眼望他。

好像初見時那樣,他翩翩不入塵埃,我奄奄滾進凡塵。此時的他也是幹淨俊秀,反襯着我的滿身狼狽。就這樣把我瞧在眼裏,平靜無波,不露情緒。

我坐在土堆上,拍着雙手,撣落泥土,用從未有過的冰冷聲音,道:“公子不用特地來尋。我是天譴傩鬼,一旦知曉,便是禍起。”

“哦?那又如何?”他不甚在意。

“給公子個建議。”我指着剛挖出的大坑,嘲諷的道:“最好把我和他一同埋在這裏,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省得你一路上,百般猜忌,千般試探,萬般想結果我的一條命。現在只要殺了我,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他的眉宇兀自一緊。

這些日子的懸崖勒馬、消落青絲、暗中試探···我以為都可以不去在意。

我總想,他與他那麽相同,哪怕只是巧合,也不該猜疑我至此。若是我能守住初心,也會撥得雲開見月明。

可我高估了自己的耐心,也低估了白端的狠心。

溫和腹黑,步步算計。翩翩公子,人面桃花。哪怕是這次驅傩的把戲,也在他的算計裏,帶□□點滴滴。當我跌落山道的時候,就注定是一場劫。逃不去、渡不了、化不掉、抹不開,而我還偏偏甘之如饴。

此時此刻,一顆初心被毀的幹淨。

我直勾勾的瞅着城裏的火光,方才叫嚣不堪的心,早已冰冷下來。大喜大悲後,徒留空虛一片。我啞着嗓子,不耐煩的催促他,“要殺便趁早,過了這個村,下個店不知何時才能到呢。”

眼前一道藍影掠過,帶起夜間的露水和林間的寒氣,朝我襲來。

玉手扼喉,膚如凝脂,我的後腦勺重重的磕在土堆上,胸口近乎悶息,怎麽也喘不上氣來。眼淚在眼眶裏輾轉,使得視線蒙上一層淡粉。看着他疏離淡漠的神情,心裏一陣抽痛,只得強忍住眼淚,不洩一滴。

喉間的力道越來越緊,呼吸被全全抑制住。夜空越來越悠長,月色越來越清亮,一切仿佛要歸于靜止,連同我的生命。

腦海即将空明的時候,他突然松開手。

脖子得到釋放,新鮮空氣噴湧而入,我大口大口的吞吐着,好幾次被嗆得眼冒金星。

“死的感覺,貓兒覺得可好?”他雙手撐在我肩側,一雙眼睛俊雅至極,黑袍淩亂,隐約露出頸下的旖旎。

我別過視線,不敢注視他,“還好···沒有想象中的利索。”

“只是這樣?”他用手重重的彈了下我的額頭,“你已不是學舌的孩童,再過賭氣,也該珍惜自家性命。”

“求公子放過。”聽他這麽一說,我滿腹委屈。

我和白端将林軒埋在這莫名之地。

手中的土撒在他身上,蓋住一臉青白,淹沒一身慘狀。一座小丘,已是青冢。人亡此世,它界不知。

原來死了,便是死了。

自以為高貴無價的生命,是如此的淺薄可憐。

即便是為神作戲,也不能挽回逝去。上神看到的,只是戲止。看不到的,是他的逝去。從此兩界之中,再也找不到那個斯文清秀的人。

我找了塊凹凸不平的木頭,用匕首削去一半,露出木面,也是參差不齊。手裏還留有鮮血,看着猙獰可怕。

不知該寫什麽,只得簡短的抹上:吾親林軒之墓。

這座小丘裏,埋了他的骨。若能再返回,定是記得這。我披上白端的黑袍,踉踉跄跄的離開。月華渡在小丘上,寂靜無聲。

街上嘈雜動亂,人們對今夜的火光議論紛紛,絲毫沒注意到我。

我跟着白端穿梭在人群之間,将傩衣的紅色掩蓋完整,到了客棧,才略微松口氣。

客棧裏的人早早上樓,并無人在正堂徘徊,唯有幾盞燈火徹夜明亮,映得正堂像是陷入火光。只見狗兒急急的擦肩而過,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我拉住他的衣角,狗兒頓了一下,不耐煩的回頭道:“有何事?”剛一見我,傻愣住。猛地掙開我的手,避尤不及,“你還想怎樣?”

“你嚷嚷什麽?”我跺了下他的腳面。

他不做反應,似有恐慌,一雙手指着我道:“你起了那麽大禍事,不趕緊逃命,還回來做什麽?是想加害我們一行人嗎?”

“你有何價值,能讓我加害。”我不屑的道:“一堆狗毛,臭不可聞,又吐不出象牙。”

好半天才止住狗兒的一驚一乍。

他平複了神色,這才跟白端道出,檀香失蹤已久。傩祠的動亂差不多安定下來,街上的人群也各自回家。找了好些地方,也沒見到檀香的蹤影。

我們在客棧正堂等着,終于看見一道瘦弱的身影。

她從不遠處的街口走來,金蓮搖顫,楊柳扶風。沒有了以往的溫婉柔美,渾身散發着熏天的酒氣。

狗兒驚呼,“是檀香。”

我卻覺得,是檀香,又不是檀香。

她臉頰緋紅,越發的迷人,細腰飄帶,懶散的折下,整個人就像初出的月光,晶瑩剔透。迷離的眸子向這看來,眼神微合,細加辨認,不自禁的流露出喜态。

這喜态是對白端。

檀香跌跌撞撞,酒香混着清香,沒有讓人覺得惡心,反而特別的好聞。

她朝白端走去,跌在他身上,姿色缭繞,紅唇微開。就這樣攀在他的胸口,擡頭索望,眼裏轉有流光,只聽她輕輕的道:“公子啊,檀香喜歡你,你可知道?”媚态絕豔,嬌骨銷魂。

我和狗兒驚呆了。

一邊是公子佳人,一便是阿貓阿狗,這兩對按戲碼來說,都很相配。實在稱得上是,皆大歡喜,恭喜之至。

這樣豔se唯美的戲碼,很快被人打斷。

客棧的廖老板點頭哈腰的引來一群人,皆是黑衣赤褲,一身肅穆。

“宋二小姐,跟我們回去吧。”領頭的傩師話鋒一轉,厲色道:“若如不然,當下處死。我勸二小姐莫要執迷,傩神天威,不容質疑。”

“我回去便是。”我将面紗往上掩一掩,知道再抵賴不得。有着傩女的身份,也好尋個機會逃脫出來。若是暴露出我是傩鬼,那可真就回不來了。

林軒的下場,我清楚記得。

眼前的一群傩師還算客氣,沒有将我五花大綁起來,大概是有所顧忌。我不做抵抗,乖乖跟随,路過白端身旁,幾次想開口。伏在他身上的檀香,圈起他的脖頸,酒香襲來,完全沒有小家碧玉的模樣。

我皺着眉,不得不離開。

沒有意象中的鞭打酷刑,傩師将我關在傩祠,和傩女們待在一起。

傩女在驅傩之夜獻舞過後,會在傩祠待上六天,淨身素衣,簡紅妝顏。十一個傩女盤坐在十一個神獸像下,空餘的神獸像,就是我盤坐的地方。

我打量一身的污垢,鮮紅的傩衣已經看不清初色,伴随着土腥味和燒焦味,異樣的難聞。坐在神像下,我解開傩衣,将白端的黑袍裹在身上。

周圍分坐着傩女,各個都憔悴不堪,身上的傩衣空蕩蕩,鎖骨也高高的隆起。沒有鼎中的熏香,這些傩女像是精疲力盡的候鳥,即将沉沒在傩祠裏。高達威嚴的神獸像,渺小憔悴的傩女們,如此鮮明的對比,讓人情不自禁的傷痛。

傩教的崇高,是用鮮活的生命堆疊而起的。

人們對其盲從信仰,将兒女的骨肉齊齊奉獻,等着微薄的賞賜和可悲的憐憫。眼前的一幕,是輝煌底下的真實,是除去光澤的暗影,是宏大背後的卑微,是人們眼裏看不見,卻又真實存在的可怕。

傩女,潔淨之體,世家争奪。

能活下來的傩女,當真寥寥數人。數不清的傩女都在不知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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