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為肉食,兩相比較下,說不出是好事,還是壞事。
但從大神口中,真的聽不出半分好事來。
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此情此景清冷一片,四周都是漆黑幽深的,只有頭頂上的一絲陽光,将澄清和烏茫劃分清晰。耳中聞不到蟲鳴鳥叫,身處在這,總覺得不切實際。仿佛這境況這遭遇,根本孕育不出一個活人。
想到屋外那堆骨山,心中的寒意迅速蹿動,不消一刻,便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時,檀香突然開口,“您莫非是滕古大人?”這語氣說是疑問,不如說是驚訝。
“既有北寒針,也是六出有心了。”身後之人傳來聲,掌間的熱度減輕不少。他松開了我,若有所思的道:“兩年未見,不知如兒她····”
“如姐姐和景少爺都無事。檀香雖然沒能與姐姐見上幾面,倒也聽景少爺說過現狀。若是公子早日告訴檀香,此次是來營救滕古大人您的,檀香便是萬死也不會推脫半分,只是······公子他已經······”檀香哽咽住,一雙秀手扯住衣帶,來回翻弄。那雙鵝絨般婀娜的眉,帶起數不清的悔恨。
“無妨。”
身後之人簡短的應了一句,顯然沒将白端的死放在心上。
檀香聽到這話,似有說什麽,但也只是動了動口型,滿腹言語被按捺下去。白端為救此人,落得這個地步,卻僅僅換來‘無妨’二字。怒氣像是一條惡毒的小蛇,從腹中奔騰至腦海,叔叔能忍,嬸嬸都不能忍!
我回頭,見他三千銀發襯着眉眼淡漠出痕,數道鐵鏈鎖不住的清貴高雅,身上風幹的血痕如同刺眼的彼岸花,形若仙人,心如修羅。
“大神可覺得疼?”我按着他手腕的鐵鏈,将附在他膚上的鈎刺加深幾分,使得絲絲血跡流出。
他安靜淡漠的道:“皮相之痛,可以忽略。”
只覺得倍感可笑,萬分可笑!我更加憤怒,下了狠手,直到他手腕上的血花徹底綻放,這才讓他眉頭微蹙,“勾陣······”
“什麽勾陣?我只是白端。”我笑得肆意,心裏再沒有了溫度,“您覺得疼,那是對皮肉的疼惜。我視白端為皮肉,既然得您作賤,不如也讓您好好感受一番,何為疼痛!何為蝕骨之痛!”
兩相僵持時,一人突然掠過,帶着血腥與淡香,從我身畔擦身而過。
快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只有匕首的寒光晃入眼,驚起一片巨浪,瞬間把我的思緒吞噬幹淨。一次碰撞,三下呼吸,前行的匕首迅速折返,堪堪滑過我的側臉,帶出溫濕的一行血液,釘在身後的牆壁上,令這裏的血腥氣越發濃郁。
眼前的一幕,多多少少讓人覺得訝異。
宋绫掙紮着身子,猶如一只雛鳥,被大神一把扼住喉嚨。雲鬓花顏不複存在,有的只是驚慌失措,那雙眼睛活靈活現,一點點的将恐懼傳來。我抱緊雙肩,幾乎能感受到臨死的恐懼,好像他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是傩教中何人讓你來的?連斷魂刀都敢祭出,以身為引,以魂為食,好一個狠計。”大神冷然不屑,毫不留情。
宋绫費勁的殘喘,吃力的說:“是乾主殿上。”
乾主殿上?
先前簡略的知道些傾回之事。
傾回有八州:正北的乾州、正南的坤州、正東的坎州、正西的離州、東北的巽州、西南的震州、西北的兌州、東南的艮州。
應了五行八卦之說。
傩教是執掌傾回的無上大教,分別在八州設有傩使。對應八州,各自名為:乾主、坤主、坎主、離主、巽主、震主、兌主和艮主。
我掉落山道的地方,正是乾州境內。這麽說來,早在那時乾主便盯上我了,而非在羅城的時候。這一切變化太快,我思索了半天,本以為會繼續驚濤駭浪下去,誰知自個膽肥起來,對宋绫調笑道:“宋二小姐真是戲中的高手。這一路上裝作驚心動魄的樣子,莫不是背地裏使勁嘲笑我們吧?”
原來一直都被玩弄于股掌間。
那種無力與迷茫、挫敗與失落、混沌與不安,都是內心深深的枷鎖,牢牢的束縛着我。
“姑娘可知自個是什麽身份?”宋绫忽略喉嚨的不适,執拗的像是僵持的木偶,明明被扼個正着,呼吸不得。偏偏擰着脖子,直勾勾的看着我,眼裏的神情是那樣的不清不楚,仿佛姹紫嫣紅都化為黃土白骨。
我突然笑出聲來,從內心自然而然來的笑意,“身份?什麽身份?傩鬼?天譴?肉食?白端?貓兒?如此之多,就不知你說的那個了。”
如此之多,卻都不是我。
“白端?”沉默已久的檀香不由驚訝道。瞧她這樣,分明不解。
“我叫白端,公子也叫白端。之所以不告訴你們,也是不想撞名重複。”一想到那個溫和腹黑的藍衣公子,千言萬語囤積喉間,也只能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檀香沉默了。
倒是宋绫苦笑不得,臉上青白一片,“他說你是藥引,又是鑰匙。我先前還未理解,現在真是再明白不過了。你是山陰六地的鑰匙,是傩教教衆的藥引,更是萬人誅殺的傩鬼。容與不容,毀與不毀,你的命從不由自己做主。你和林軒會是一樣的結局。”
我和林軒會是一樣的結局?
在傩教手中受盡折磨,最後死不瞑目?
“即便如此,那又怎樣?”我冷笑,眼角酸疼抽搐,“若我日後有所建業,必覆傾回,必覆傩教!”檀香慌忙掩上我的口,将接下來的話通通封住。
宋绫閉上雙眼,睫毛如扇,俏麗嬌美,只是一絲血跡順着嘴角流下。在透白明豔的素面上,像是含苞待放的淩霄花,耀眼奪目,又搖曳欲墜。大神松開手,也止不住她墜落的趨勢,昔日溫暖的玉體,此時漸為冰涼。
她躺在地上,任一束暖陽遮住上身,大約快近昏曉,陽光也帶有熏紅,“真想去看看古府,那裏沒有傩教,沒有傾回,只有我和宋羅愛的林軒······”一雙秀目緩緩的合上,帶着癡纏的幻想與悸動,歸于塵,歸于土。
我忽然想起林軒的孤墳。
在這離界中,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林軒,再也沒有人會像宋绫一樣懷念他。
寂靜悄無聲息的到來,令局促的呼吸聲更加清晰。
“竟已過去兩年之久,山陰六地終是開啓了。”白發大神緩緩的開口,“勾陣,眼下恐怕留你不得。”
一雙手淩厲的拍來,如同幽冥的鬼爪,在我胸口擊下。當即一口甜腥的血霧,從口中噴發出來,染濕他手背的光潔。我推開檀香,踉跄的退後,免得殃及無辜。心髒仿佛要被撕裂,疼痛入骨,不敢呼吸。這番還未忍受得住,那邊又急急的跟來一掌,企圖把我直接抹殺在這。
我拉住手邊的鐵鏈,一方面穩住身子,另一方面用鐵鏈綁縛他的行動。盡管有鈎刺鎖骨,他也不變神色,光是殺意便冷冽的刺痛心神,直擊腦海。
這第二掌将要拍向我的頭頂。
一道身影遮住我的眼睛,堪堪抵住那致命的一掌,抱着我向後騰空,越過宋绫還溫熱的屍體,落在相對安全的地方。那人放下我,全身戒備。
“你若還有疑問,盡管問他就是。”大神手心蒸騰,想來是剛才火拼造成的,沒有過多在意,清清冷冷的望來,殺意也褪去了許多。真是應了那句‘世事無常,總有刺激’。
那人伏了伏身,萬分客氣的對大神道:“晚輩乾茍,見過滕大人。”
事實和我想的相似,卻又大為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的請收藏,兩白感激不盡。
☆、-23-美人決絕
其實淡定這回事,得分萌版和蠢版,按理說我自認為是萌版,但在別人眼裏可就不一定了。就好像同樣吃着冰淇淋,女漢子和軟妹子是清晰可見的。
我看着來人,将腦海中的語言組織了數遍,仍覺得自個語貧詞乏,只好學做那望夫石,呆呆的看着。倒是身後的檀香分外不淡定,跻身而上,形容猙獰,一身風塵伴随着香脂,狠狠的撲向來人,雪白的皓齒深陷他的肩胛,一點點鑽進血肉中,看得我頭暈目眩,更是不敢多說一句。
情景太兇狠,簡直不忍直視。
那人不皺眉頭,不做舉措,只是清秀的臉上溢滿哀傷,像是十尺深的春水,又像是寒九裏的堅冰。他微微的動了動手指,在将要碰觸到檀香的時候,終于一指之隔的放了下來。方才喚道:“檀香······”
這一聲令我動容,卻令檀香動怒。她松開皓齒,嘴角紅白相間,眼中铮亮驚人,“你幹脆一直躲下去好了。今個怎麽舍得出來了?讓我想想啊,定是舍不得你的鑰匙斷送在這。”她一根蔥指明明朗朗的指着我,話語再淩厲不過。
我看着檀香的指間,之前只覺得嬌俏如它,怎麽如此狠毒。此刻總算弄個清楚,換作是我,別說狠毒,瘋魔都不在話下。還能有多大的驚吓,在前面候着我?
“原來您就是頂頂有名的乾主殿上?”我擡起眼簾,忍不住對來人笑道:“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恕小女眼拙,相處至今,這才辨出。大概是您威嚴斂藏,讓人防不甚防。”刻意将‘防不甚防’二字壓重音。
來人聽到後,不動聲色的回:“姑娘嚴重了。乾茍只是傩教的一條忠犬,說不上威嚴斂藏。此一生無它,唯有茍且偷生。乾茍需要姑娘跟着去個地方,還請姑娘看在相識月餘的份上,不要拒絕。”
說得是娓娓動人,什麽茍且偷生,這是讓我茍且偷生吶!“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冷眼瞟過,嘴角上揚,“不就是去一地嗎?我就當被狗咬了。你說,對嗎,狗兒?”
來人竟是失蹤已久的狗兒!
大抵是穿越之初遇到的人,換作以前的我,百八十個理由,都會先想出來替他解釋。然而經過檀香一事後,縱然真有百八十個理由,我一個都不會相信。‘相信’這東西,才是奢侈品。
狗兒仍是清秀的模樣,一身孺子衣幹淨簡潔,眉眼也沒有白端的驚豔,但五官厚道耐看。就連說話的方式都跟原先一樣,可說出來的話語,卻是天差地別。有多少次盼望他還活着,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沒有使我多想其他。
正是如此,現在才驚訝成這樣。
“姑娘,在你落入傾回的那刻起,你的命就不是你的了。”狗兒謙卑有加,眼角發深,如同匍匐的獵手,看起來溫順無害,實則暗藏兇狠。
我沒想過會成這個局面——
狗兒、檀香、白端和我。一起的四人行,分崩離析至今。
若只如初見······
忽然,外頭一陣躁動,晚霞齊揮的天空流淌出湛藍,好像湖澤深海倒挂于空,令我不經想起環繞傾回的離世海。據說是上沉海,下沉天,端得一副奇異的景色。
這湛藍來得突兀,從狹隘的天窗裏滲透,将一幹人納入藍幕。尤其是銀發大神的眸子,恍若酒釀的膩人,撩撥着凡人的心弦,更不敢與他直視。這樣詭異的藍色,來勢洶洶,驚起數人的哭嚎祈求,響徹在山谷之內。
一道粗如龍爪的藍色火焰,湊着天窗的空隙,竄進這間屋子。帶着高溫的摧殘,所向披靡,觸及灰滅,咄咄逼人的向這席卷過來。
“鳳火?”
大神微微動容,身上的鐵鏈齊齊作響,猶如一條條額外的骨骼,砰的聲紛紛斷開,落在地面,引出數道灰塵。我掩好視線,只能瞧見塵土飛揚中,那道藍色火焰陡然消失。等到塵埃落定,除了狗兒緊緊護着檀香,再也見不到大神的身影。
敢情大神是來度假的。
輕而易舉就能掙開鐵鏈,還裝成受苦如來似的。果真大神的修真,就跟凡間不同,勢必奪人眼眶,盡毀三觀。
在這待着也不是辦法,狗兒一手抱着檀香,一手抓着我,猛踩地面,騰空而起,直直的擊碎牆面,瞬間出了地牢。腳步剛穩,才看清現在的處境,目光所到之處,都是藍色火焰。
其實這種火焰,我也曾感同身受過,正是鳳火無疑。
蜿蜒重疊的山巒呈現出不該有的藍色,宛若酣睡休眠的巨龍,簇簇的火焰形同鱗片,随着偶爾的山風,微微起伏着,離遠處看,一副龍吟打盹的好姿态。恍惚間,便是咆哮尖銳的災難,将世間的可憎與可怕,都化為烏有。
山寨內略微拔尖的土樓都不複存在,連驚慌失措的人們也見不到幾個,我所聽到的躁動,現在都歸于死寂。這種死寂不同于靜谧,處處透漏血腥氣息,細聽之下,還能有些哭叫聲,只是被鳳火淹沒住,分辨不着罷了。
一陣清嘯盤旋頭頂。
久違的青鳳高歌,隔着兩月未見,它還是一如既往的肅容,哪怕站穩地面,都能被它的氣息傾倒。龍卧崎山,鳳吟九天,構成難以下筆的畫卷,襯托天高地闊,而我如此渺小。
以一世的戲碼,換半眼的驚動。
我咬着牙,一個想法湧上心頭。這是場游戲?還是個騙局?上神将我們遣下九重,投身傾回,真的只是為了作一場戲嗎?
“哎呦喂!”一聲急促的喊叫打斷思緒。
在鳳火籠罩的前方,一個敦實矮胖的中年人慌不擇路,山羊胡子,大腹便便。待鳳火燒至身後,他伸手抓起跟随一旁的奴從,毫無猶豫的喂給鳳火,轉眼間那個奴從沒了血肉。
僅僅百步的距離,最後只剩他一人。
見他跑來,我怒火中燒,只想給他一巴掌。所謂兇毒,這廖老板真是當仁不讓的老手!
“殿上,殿上。”他哭叫着,肥碩的身子扭曲,邊爬邊對狗兒作揖,“快救救我!我什麽都聽你的,只求你能救救我!”瞅到檀香後,立馬拽開她的錦衣,露出裏面的繡花肚兜。不顧檀香眼底的碎裂,狠狠将她扽倒在地,口中渾然不覺,只顧讨好狗兒,道:“這樣的下賤貨,就供給大人了。”
檀香伏在地面,渾身殘破,凄楚的像是淋透的鳥雀,明明一雙手死死的攥緊,眼裏竟空洞漠然。臉頰上的可怖,仿佛把她分割多塊,每一塊都鮮血淋淋,連同內心也貯滿蜂巢。
“你說她是什麽?”狗兒目光如刀,按着廖老板的頭頂,一字一頓的問道。
“她就是個下賤貨。引誘公子跟她歡好,勾搭大奎替她賣命,若不是殿上讓我在那夜毀了她,小的也不稀得沾她半分。這樣的娼胚······”廖老板說得正歡,肥滿的下巴亂顫,惡心至極。絲毫沒注意到狗兒的臉色。
“是我讓你毀了她?”狗兒突然腳步不穩,口中喃喃,“對。是我···是我···”
檀香目龇欲裂,徹底撕爛自己錦衣,咬牙切齒的道:“那你以為是誰?我花檀香做錯什麽,讓你找他毀我清白!你若要貓兒為鑰匙,我便折磨她死去活來,當不成你的誘餌。你若要公子祈求你,我便摧毀他一幹二淨,讓你折辱不到他。你永遠不能高高在上,你永遠只能茍且偷生!”
她笑聲刺耳,以從未有過的跪姿,淚流滿面。
“檀香······”狗兒睜大雙眼,顫抖着手,要去碰觸她的面頰。手上的青筋仿佛是突兀的山脈,在我眼裏數倍放大,連同檀香将死的眼神。
片刻。
寒光乍起,鑽入她的腹中,那是一把匕首。
檀香刺向自己的匕首。
她溫軟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柔若無骨的倒了下去,好像一個破敗的布娃娃,于漫天火光,抽幹了最後的力氣。
“檀香!”
狗兒大叫,聲嘶力竭。
我鼻子流血,頭腦暈眩,覺得一切都将毀于這種鳳火之中。
很多都好不真實。檀香就躺在那,紅色的鮮血,青色的鳳火,澄清又鮮明。狗兒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抖着雙唇,卻啞口無言,大滴的淚水從他臉上滑過,明亮亮的落在檀香慘淡的身上。
他們互相望着,誰也不肯開口。
檀香禁不住咳嗽,血漫過口鼻,腹中更是映出一大片。看到狗兒哽咽,她嫣然一笑,“這不便是你要的嗎?哭什麽,我都還沒哭呢。”
狗兒攥緊拳頭,拳骨高聳,許久才松開。他向她滿是創傷的臉撫去,眼裏疼痛淹沒了所有神色。她收斂笑容,目光如三尺冰凍,與滿天火光格格不入。
“滾開。”
狗兒震驚。
幾只飛禽被鳳火波及,直直墜落,驚起一地硝煙。
檀香定是恨透這個世界,連死都決絕突然,留給所有人措不及防。漫天的鳳火抵不過她破碎的紅妝,那一簇藍、一抹紅,比起平日山水如畫,更能勾連人心。只是狗兒不懂,人在死之前的耀眼,是她對世界最後的訣別。
“檀香,為了我,活下來好嗎?”
——他用最輕柔的話語哀求她活下來。
“你不配。”
——她用最刺骨的言詞回應他的哀求。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的請收藏,兩白在此感謝。
☆、-24-鳳火相依
青藍色的鳳火如同業障,從周回百米外,逐漸逼近這裏。遇木則消,遇屋則殆,仿佛是個張着血盆大口的饕餮巨獸,在急不可待的享受着盛宴,每近身一刻,就會灼燒毛發,令人丢盔卸甲。
狗兒懷抱着檀香,半跪在石子叢生的地面,将漫過來的青火熟視無睹,唯有眼裏的女子永恒不辍。
從前和狗兒調笑拌嘴的時候,他說他歡喜檀香,視她為衣扣上的花繡,只肯守着戴着,也不敢丢入地面,任人踩踏。他說這話的那刻,清秀的五官化作芬芳,一霎那間驚豔了我,總覺得這熱血憨傻的小青年,也就這點稍微讨人喜歡。
然而當得知,是他命廖老板把檀香毀身,又是他企圖把我和白端困在大溝寨裏,腦海中立刻浮現過往的種種。如若不是抽臉太疼,真想給自個一記耳光。
咱蠢可以,但也得低調了事,現在弄得幾多弘揚,真當臉皮不是臉皮了嗎?
想到這,我狠狠的盯向他二人,只想把真相弄清楚。
檀香為什麽要折磨我?為什麽要害死白端?狗兒又有何緣由?
檀香腹中愈見血花,艱難的說不出話來。香肩繡兜,旖旎一片風光,這樣的美人嬌資,被狗兒忽略個幹淨。他手中顫抖,怎麽也不能穩當,就連抱着檀香,也是驚慌害怕。
“你不是恨他嗎?”他壓着廖老板的肥頭大耳,分外不留情面,“那我殺了他,可好?一切都煙消雲散,我帶你陌上尋香,曉看檀花,只求你不死。”
此話剛一結束,那頭廖老板慘叫,頸骨瞬間被折斷,耷拉個腦袋,沒了呼吸。
檀香的眼光有些渾濁,瞧得不是很準确。這聲慘叫讓她皺起秀眉,隔了片刻才找回音色,“不要再造殺孽了。公子死了,我便死了。我本該死的·······”比起前語,後半句像是碎碎念,傷感壓抑。
狗兒猛地看向我,絕望的雙眸裏升騰起一簇簇火苗,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被扯到檀香身畔。他以手試刀,堪堪滑過我的掌心,但見鮮血冒出,再将其喂于她蒼白無血色的檀口中。這一切又是迅猛異常,我抽了口涼氣,為他的神速驚奇不已。
更稱奇的是,檀香的臉色竟稍稍有了好轉,不像之前的薄如宣紙。
“別說我問的不是時候,用了我的血也好歹說一聲。就算不說一聲,也得來個緣由吧。”我喃喃道。
可惜狗兒和檀香都選擇了無視。
“鳳血種脈,果真不同反響。雖然沒有世人說的‘生死人,肉白骨’,但也是活絡筋骨,愈合血肉的寶藥。”檀香面帶嘲諷,對狗兒道:“難怪你要把她困住,莫不是想去那山陰地,尋覓卿回上神的神藏?”
狗兒頓了頓,緩緩的說,“我雖為傩教乾主,卻不得不在公子身邊暗藏兩年。為了返回傩山,才出此下策。你可知那景少爺是何人?公子入世助他,實在讓我難以心安。”
“公子已經死了,你也是親眼瞧見他的孤墳的,如今還有誰阻止得了傩教。”她目光銳利,嘴角又有鮮血溢出。
“檀香!”
我忽然覺得刺眼萬分,猶如一根滾燙的烙鐵,直直的烙在眼中,散發出炙熱的液體,生生不息,久久不退。這副畫面,深刻的像是刀琢,帶着鮮紅和湛藍的交織,一樣子沉入內心。
穿越之處,為保性命,我誤食了一滴甘露般的鳳血。
此後,不論受多大傷,都在生死徘徊間巧妙的活了下來。一直以為這是穿越者獨特的技能,怎麽也會護我逢兇化吉。可我哪知道,自己竟成了活絡筋骨,愈合血肉的寶藥。
這就是鳳血種脈。
狗兒命廖老板洗劫羅城,将我困在大溝寨內,也不過貪圖我一身的血肉。
看着掌心剛劃的傷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這樣奇異的一幕,愈發讓人惡心。不洗澡的姑娘,不能被稱為姑娘。不一樣的人類,也不能被稱為人類。而我是什麽?妥妥的一塊肉食!好欺好騙的肉食!
眼裏的滾燙終于忍不住滴落,我緊緊的閉緊雙眼,将接踵而來的眼淚斷了線,等到內心的翻湧平靜下來時,再睜開雙眼,又是一片安寧。
鳳火已經燒掠到跟前。
狗兒說盡千言萬語,也不能讓檀香開口一句。她看着他的眼神,宛若陌生至極的人。
他漸有癫狂,幾乎堕入瘋魔,手上毫不留情,當頭要沖我劈來,“榮華富貴不及你,茍且偷生又如何,你不是也恨她嗎?那我也殺了她,讓所有你恨的人都去死。縱然得到她有千般萬般好,我也不要了,而今只求你活着。”
蒼白的手擋住他的行動。
只聽檀香的說,“你若再敢動她一下,黃泉我也定找你。”
我怔愣住。
她是在救我嗎?
“若是黃泉,你來找我,那我也知足了。只是檀香···不要抛下我一人,我只有你。二十年歲月裏,我本以為生的毫無負擔,活的茍且難耐,死的幹淨利落。可現在我有了你。原先以為,那些情愫分明是微不足道的,可我偏偏陷了進去。”狗兒啞然失笑。
他清秀的臉龐漸漸在鳳火中削厲。
“我曾想任何情愫都能被隐忍暗耐,最後随着時間不見蹤影。可是我沒法把你也這般消融。我是暗者,你是醫官。一個害人,一個救人,生來就天差地別。我想用最殘酷的方法逼自己放下你,可是我失敗了,敗了你,也敗了我自己。”
他輕輕的抱起檀香,緊緊的把她擁在懷裏。這一擁就像是滄海桑田,永不撒手,時間就此定格,将他與她融于洪荒,不再停息,不再傷害。
她圈住他的脖子,扯緊他背後的衣襟,纖瘦的身體完全交付,只想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身上。
沒有算計,沒有猜疑,沒有仇恨,沒有争妒,有的只是彼此相依。
半響——
鳳火包圍過來。
不似第一次的燒灼,明明被團團裹住,竟感覺不到半分。
“鳳血種脈真是個好東西,連滔天的鳳火都不懼。”我不由的感慨。
檀香和狗兒隐隐約約起了青煙,鳳煙越起越濃,轉眼就把二人缭繞在內。狗兒眼疾手快,對準我手心,又是一劃,将檀香的頭拖起,讓血液再次順利滴到她嘴裏。
檀香無力的搖搖頭,讓他別再白費功夫。
狗兒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人死如燈滅,此下我并不記恨你,更加不記恨貓兒。這些日子也不過在與自個較勁。我怨前幾年好生不勇敢,我怪這月餘又是無能為力,從不敢為公子做些什麽,是我自己無法決定命運。”
“那你大可将氣撒在我身上,讓我去承受。活着便有希望,你力道不大,中刀不深,還算有救。”他強行的掰開她的唇瓣,企圖給她生的希望。
檀香哀恸不已,連眼淚都化為青煙,沒入火焰,消失不見。
“縱然我是醫者,也沒能救得了公子啊。”
“那不怪你。”
“分明是我嫉妒貓兒,分明是我居心叵測。我要公子屈服于我,我騙大奎替我賣命,我早已不是當初的花檀香了。”
狗兒心疼的攬着她,低語呢喃,“你永遠是我最愛的檀香花,你只要記住,是我采摘了你,不是別人。”
青煙紛亂,恍若仙境。
鳳火籠罩着整個大溝寨,已聽不見任何人聲,看來寨子裏的人都已經兇多吉少。我的血液也不能完全抵禦鳳火的侵蝕,只好催着狗兒趕緊帶檀香離開。
狗兒要攔腰抱起,卻被她推開。檀香滾落在地,血濕了土地。
她艱難的喘息着,道:“不必了。”将插着的匕首死死抵入腹中,斷絕了任何希望,血如泉湧,遍染卿身。
劇情就是這樣。
它總是在最有希望的時候,狠狠的再捅來一刀。
狗兒沉痛的站着,灰暗的眼睛像玻璃珠子,折射耐人尋味的光。
他呆呆的說,“也罷,也罷。”反複這兩個字。
募地右手成爪,鷹戾犬嘯的插入自己的心口,和檀香腹中的匕首一般,同樣的齊根莫入,血花綻放的速度不比檀香慢多少。他拼勁最後的力氣躺到她身畔。
十指緊扣,不肯放手。
檀香笑,他也笑。檀香哭,他也哭。
“哪怕我一生只能對一個人溫柔一次,那也會是你。檀香,黃泉路上一起走,可好?”他語氣輕柔,帶有呵護。
她聲音飄渺,令人感傷,“生是相錯,那麽······死便相随。”
鳳火無情,燃起了二人的衣角,做着最後的吞噬。他們沒有恐懼,安然赴死。
整個火障裏,活着的只有我,留下的也只有我。來到異界後,有了白端,有了狗兒,有了檀香,有了林軒,有了宋绫。
現在卻一個不剩。
我抱頭蹲在地上,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往哪走,不知道以後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有勇氣,奔赴下一場戲。天高地闊,萬物淹沒,我如一片葉子,被塵埃染濁透徹。
“醜丫頭,去東方。東方還有希望。”
——狗兒最後的話語。
正要尋問,只見他和檀香被鳳火燃燒的幹幹淨淨,連一片青灰也沒落得。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的請收藏,兩白感激不盡。
☆、-25-人面桃花
我向東方跑去。
在鳳火裏,入眼的是一片青藍,分不清昔日的屋宇瓦礫,直到耳邊飓風呼嘯,身上火絨緊纏。我一番掙紮,誓要脫去這糾纏的莫名,等再擡頭,天空驟現,已是夕陽臨近黃昏。
離開了鳳火的青幕,見到了熟悉的萬物。
身前猶如朱砂血染豆蔻,身後仿佛青幽化盡冥府,隔着唯一活着的我,成為最銳利的風景。渾身傷痕累累,憔悴不堪,我在枝桠叢生的樹林裏走着,只怕一停下來,就會倒地不起。
像極了剛失去葉莫的那年——
那是時隔半年第一次出屋,阿真和我逛着河岸,一道夕陽也這樣紅豔。河堤上的狗尾巴長勢厲害,大浪波濤着河岸石板,萬籁俱寂,彼此沉睡。
阿真問:“你看的這麽入神,是瞧出不同了嗎?”
“山好水好,花好魚好,我很喜歡。”我不假思索的回道。
她啞然失笑,“山是山的樣,水是水的樣,花是花的樣,魚是魚的樣,一點特別也沒有,你說好在哪?”
“只要能經年依舊,那就都是好的。”
阿真轉過身,幹淨的襯衣,修長的發,聲音近乎沙啞,“可我怎麽覺得,阿端也快沒了。”她的背影脆如青竹,連帶着将近半年的憔悴和失落,獨孤的讓人心疼。
我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自那仲夏後,我便随着葉莫一同沉睡,悔恨抨擊靈魂,內心受到束縛,只得用半年的圍困,拼命的折磨自己,夜不能寐,痛不如醒。
可阿真受着比我更大的苦。
失了葉莫,怎會不痛?面對空蕩的家,面對癔症的我,不能言語,不能哭泣,唯有默默地留住一切。我痛徹心扉,不能停卻,“我再也不會這樣了。以後的路都與你分擔,絕不會再抛棄你一人。”
“阿端,其實我怕,失去了葉莫,還要失去你。你明不明白?”她側臉淚痕,清麗秀氣的如同明珠展光。
因為明白,所以我還不敢死去。就算重新來過,也不敢偷偷死。
不知往東方跑了多久,眼睛模糊不清,腳上酸疼酥麻。突如其來,竄出一只腳,我措手不及摔個正着,一雙黑底紅線的長靴印入眼簾。
一人不耐煩的說,“起來答話。”聲音冷厲暴虐,殺氣逼人。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整個人麻木忘我,磨磨蹭蹭站起身來,毫不收斂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一件鵝黃色鑲金邊袍子,發束金冠,眉若劍鋒,蕭殺契合着挺秀,峥嵘襯托着英傲,跟在大溝寨剛醒轉時所見的一樣,兇狠乖戾,俊美無暇。他嘴勾冷笑,把我的震驚盡收眼底,道:“眼好生不老實,你豈配與我平視?”說着,一雙手似要殘忍的摳向我雙眼。
慌忙避開,奪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