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梁國公主換了一身男裝,?穿着靛藍色的外袍,?頭戴玉色發冠,?她對着鏡子笑,?立即露出兩顆虎牙,?随後問身邊的左侍郎大人:“本公子看起來怎麽樣?”
左侍郎是個木讷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像是永遠都睡不醒,對着公主說:“公主穿什麽都好看。”
“廢話,本公子是問你,?看得出來我是女人嗎?”公主今年剛過十五,正是青澀好看的年紀。
左侍郎搖搖頭,?只見他眼裏的百日公主裹了胸,絲毫不見一點兒凸起,畫了劍眉,?一雙眼睛本來就肖似威武的梁王,?如今這麽打扮,自然是翩翩少年郎一位,頂多聲音略顯秀氣。
公主滿意的點點頭,大賴賴的叉着腿坐在椅子上,動作十分粗魯随意,一面喝茶一面又問左侍郎:“父王總說沅國富庶繁華,?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不過也就皇城所在的今都比較好,?其餘之地皆是不值一提。”
左侍郎亦是點點頭,?甚少說話。
“我瞧着沅國皇帝的壽宴一點兒都不像壽宴,?倒像是那三大家族的投奔擇主之宴。”公主嘲笑着,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麽,問說,“那個王家人呢?有沒有過來?”
左侍郎這回有話說:“來了,但謹遵公主命令,讓他們回去了。”
“嗯。”公主喝了幾口茶,其實喝不慣沅國這種淡淡的茶香味,她喜歡更濃烈的味道,最好是苦的喉嚨發澀,“這幾天他們請求見面都不見,就說我不舒服。”
“對了,既然現在也沒什麽事兒,我帶着沅國的四皇子出去溜達一圈好了,他還沒有見過自己的國家到底長什麽樣子吧,啧啧,天見可憐啊……”公主換了衣裳就是打算出去玩的,理由也找的很好。
左侍郎管不住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公主,只能苦笑:“公主殿下,您可是忘記了王上說過的話?”
“怎麽會忘呢?本公主知道,不過這和我出去玩并不沖突。”公主在梁國受寵至極,由于從小親自被梁王帶大,性子便和梁王相似,都是不容任何人質疑自己決定的主,“去,把秦昧給我叫過來,牽馬。”公主眯着眼睛笑。
四皇子剛回到梁國使臣暫住的儀歡院,就被人攔住,架去正堂。
正堂還有不少收拾賀禮與打掃衛生的下人,所以當四皇子這個渾身灰撲撲且沒有穿鞋子的瘦小男孩站在正堂上時,不少下人皺了皺眉頭,十分擔憂,擔憂那剛打掃過的地方被弄髒了可怎麽是好。
“喲,秦昧,四皇子,你剛一回國就跑哪兒去了?怎麽沒有和姐姐說呢?”公主一手撐着臉蛋,一手敲擊着扶手,似乎對刁難這個瘦不拉幾的凍貓崽仔一樣的皇子十分感興趣。
四皇子低着頭,含着胸,仿佛永遠這般卑微,但也卑微的有限:“有公公以為我是馬房打雜的,讓我去後面幫忙,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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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頓時就笑了:“你怎麽不和他們說你是沅國四皇子呢?你真是……愚不可及哎。不過你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吧,嗯,還是不說的好。”
“……”四皇子無動于衷的聽着,認真的點了點頭,“嗯,不說的好。”
“那怎麽能行啊,你可是沅國皇子,就算是別人不相信,也要大膽的說出來,不能害怕,你總是這樣畏畏縮縮,怎麽像個皇子的樣子呢?要我說,你就是脾氣太好了,艱苦的日子過慣了,這要是走出去別人說我們梁國欺負你一個質子,那怎麽辦啊?真是冤枉啊……”公主仿佛很委屈,皺着眉頭,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四皇子眼睫很長,冷漠的垂着,落了一小片陰影在那蒼白的臉上,聲音毫無起伏的道:“不會的,秦昧是心甘情願的侍奉公主,為公主當牛做馬,報答梁國對秦昧的再造之恩。”
公主冷淡的眨了眨眼,就這麽居高臨下的看着四皇子,沉默着,一點點的打量這個男孩。
大沅國的四皇子是在五歲的時候送到梁國的。
五歲,哪怕再早熟的孩子,也應當是個頑童,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所以公主料想這個四皇子也不會從那麽小就開始僞裝性格,一個一無所有的質子,能不能回到母國都兩說,如今靠着梁國吃飯存活,應當是如此卑躬屈膝了……
公主既覺得四皇子應當對梁國感恩戴德,又覺得這樣的皇子懦弱的讓她惡心,她若是得仰人鼻息的活着,還不如死了算了。
百日公主心裏略微閃過這些感受,可也只是一瞬間,随後她站起來,甩了甩袖子,便大搖大擺的走出門,路過秦昧的時候聲音懶散的道:“還是不要太委屈自己了,走,本公主給你買鞋子穿,就算沒有錢也不能不穿鞋子啊,是不是?不然別人看見你這樣,就算你說是你願意這麽艱苦的當個下人報答梁國,別國也要說我們欺負你。”
“……”四皇子微微彎腰,對着左侍郎道別,跟着公主出了門,他依舊牽馬赤腳走在路上,依舊沒有怨言的做着最下賤奴才做的事情,習慣的好像天生就是幹這行的。
從宮中的儀歡院出去,到皇宮大門口,很是有一段距離。
宮內不能随意騎馬,但能坐轎子,楚非有八百裏加急的文書需要送達,不然即是殺頭之罪。
但公主顯然不想把沅國的規矩放在眼裏,利落的上馬,夾了夾馬肚子就讓秦昧牽着走。
一路上宮人們沒有一個敢攔着,公主看在眼裏,對沅國皇宮裏的皇帝更是輕蔑了幾分,一個管不住下人的皇帝,自然是管不住大臣,于是江山社稷更是空談,既然是空談,那不如交給他們梁國代管好了……
公主無所謂的想着,不知不覺的就到了皇宮宮門口。
此時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時候,時間稍晚,但由于公主并不覺得餓,所以也沒有想找地方用餐,而是一揚馬鞭子大笑着開始騎馬,駿馬嘶吼一聲在繁華街道上橫沖直撞起來,可公主大約并沒有把沅國的百姓當人,所以不覺得自己做的哪裏不對,還甚是開心的逗後面一堆随從玩,讓随從們跑步追随自己。
四皇子自然也在其中,但他沒跑多久就落在後面,很後面,他虛脫的無力再擡腿一下,腹痛難忍,不多時,眼前一黑的暈過去,重重的倒在地上,沒有一個人敢去扶。
除了……被碰瓷的燕二爺。
燕千緒是乘坐藍頂小轎子出來的,他在宮裏耽誤了一會兒,再去椒棠院的時候,就發現爹爹他們都不在那裏了。
不在也好,他正巧不方便同爹爹他們一塊兒回去,他正琢磨着自己的終生大事,琢磨着是該去淘回來一個玉器,還是幹脆用那黃綠色的東西來檢驗自己的玩意兒好壞。
玉器說實在的,燕千緒覺得太誇張了,他只是想刺激後頭,哪裏就非要用那種東西?
他又不是為了享受……
燕二爺一本正經的思考,轎子就突然停下了,他差點兒沒撞在轎子的木欄框上。
“怎麽回事?”燕二爺感覺轎夫們駐轎了,他撩開簾布,一面聽領頭轎夫說話,一面便直接看見橫在地上的‘叫花子’,“撞到人了?”
“沒有沒有。”領頭轎夫無奈的笑着說,“我們最是安份不過的了,從來沒有撞到過人,是這孩子自己突然倒在地上,我們一時沒能即刻停下,所以才不小心踩到……”轎夫的聲音逐漸減小,他是知道燕家二爺的,雖然喜愛鬧着玩,可最不喜歡下人仗着主子勢力欺壓百姓。
燕千緒自覺自己已經不算好人,他成日成日的期盼大哥倒黴,每天還會和狐朋狗友們揮金如土的去楚館揮霍,去玩人博——即兩個壯士在圈內打鬥,不論生死,壓輸贏——會對熟悉的人破口大罵,任性妄為,然而對待百姓,燕千緒總很客氣,他在自己的小圈子裏怎麽混都行,那都算是私下,而大方面上,燕千緒很在乎名聲。
——比上輩子還要在乎。
他此刻看着地上那小叫花子背上的兩個腳印,十分懷疑這瘦骨嶙峋的叫花子被踩死了,就算不死也骨頭都斷了吧。
他皺了皺眉,忽而又覺得這小叫花子眼熟,但還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可能天下叫花子都長的差不多,他也就沒有再為難自己,從轎子內出來後,他對領頭轎夫道:“塞進去吧,帶去醫館看看。”
轎夫是受了大爺的吩咐,對二爺那是萬分小心,極不情願的說:“那二爺您走着啊?”要是走疼的腿算誰的?
轎夫心裏苦。
燕千緒擺擺手,很無所謂,說:“快點兒,別擋着道,塞進去,不然就算不是我們撞的,別人也認定是我們做了壞事。”
有時候人心非常奇怪,燕千緒明白的很,百姓們仿佛只要看見一個富家子弟和一場事故,就認定那富家子弟幹了壞事,若是死了人,那一定也是富家子弟幹的,最後富家子弟沒有受到懲罰,找了另外的人砍頭,那就更不得了了,輿論上便到處都傳是富家子弟家裏動了手腳。
轎夫三兩下把男孩塞到轎子裏,見裏頭還寬敞的很,連忙懇求二爺也進去,畢竟這裏距離醫館還是有些遠,哪裏有讓主子跟在後頭跑的道理呢?
燕千緒懶得和轎夫在大街上為了這麽點兒小事掰扯半天,從善如流的進去,和那瘦巴巴的小叫花子剛好坐滿,兩人都不重,所以轎夫也擡的沒有負擔。
燕二爺在轎子裏的昏暗光線裏瞅了瞅旁邊的小叫花子,發覺是個瘦的脫了人形的小家夥,穿着樸素,又因為剛好摔在小泥潭裏所以看起來髒兮兮的,赤着腳,雙手粗糙,五官也還沒有長開一般,只有那睫毛顫啊顫的,然後突然睜開!
“欸,你醒了?你還好嗎?”燕二爺對小叫花子笑,說話間微風吹入轎內,帶來一陣淡香。
‘小叫花子’還像是小孩子一般的黑色瞳仁又大又深邃,一下子被眼前少年放大的笑臉占據,愣了愣,一邊臉紅,一邊吐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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