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争吵

好在聞玉睡得沉,并沒有醒過來。

秦晏坐在榻邊,看着聞玉熟睡的面孔,五官比先前長開了,看來今後又是一位惹得姑娘們歡喜的對象。思及此,秦晏心裏很是舒暢。

聞玉緩緩張開眼,便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先是一愣,臉上洋溢起喜悅的笑容,“将軍!”

秦晏笑了笑,這孩子,都這麽多年了,還是改不了口,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這五年,俊了真多。”

聞玉只覺耳朵微微發燙,不自然地側過頭。

秦晏收回手,站起身,說道:“好了,你先起來,随我出去一趟。”

聞玉點點頭,掀開被子,穿好鞋,走到秦晏身側,問:“去哪?”

“去城外。”秦晏回道。

傅相死後,相府被官府收回,相府所有人被趕了出來,傅遠之遣散所有奴仆,一人居住在傅家名下的一座別院裏。

二人坐着馬車,穿過一片樹林,在一處偏僻的地方停下。

大門上懸挂着白布,屋檐下挂着兩盞白燈籠,加之天氣陰沉,不時有風吹過,燈籠随着風左右搖晃,擰着燈籠的鐵絲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看見眼前的景象,聞玉不禁皺了皺眉,側過頭看着秦晏,問:“這是?”

“走吧,給你傅爺爺上柱香。”秦晏淡淡道。

秦晏的話音一落,聞玉遲遲沒反應過來,傅相,那位慈祥的老人,怎麽突然沒的?

“怎麽回事?”聞玉低聲問道。

秦晏垂眸,“刺殺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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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聞玉直接否認,在書院時,李夫子向他們介紹傅相,歷經二代君王,門生衆多,培養了衆多賢士,一生為國,殚精竭慮。試問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刺殺天子這麽大逆不道的事?加之傅相年邁,如何能越過重重阻礙?

秦晏沒有再說什麽,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邁開步子,跨過大門,往裏走去。

聞玉只好跟上。

大廳裏,一口棺木擺在正中央,傅遠之穿着麻衣,跪在火盆前,一臉麻木,手裏攥着紙錢,機械地往火盆裏扔着。

“遠之。”秦晏見狀,眉頭一皺。

傅遠之慢慢擡起頭,看了看秦晏,又看了看他身旁的聞玉,仔細辨認後,有氣無力地說着:“哦,小玉兒回來了。”

聞玉斂去方才的不爽,對傅遠之拱手道:“傅公子。”

傅遠之低聲應了一下,低下頭,繼續朝火盆裏扔紙錢。

聞玉從一側拿起香,借着一旁的燭火引燃,雙手握住,深深鞠了三個躬,然後插在香爐裏。

“傅遠之,待相爺下葬後,搬去我那。”秦晏說道。

“祖父是因我而死的。”傅遠之好似沒聽見秦晏的話,自顧自地說着,“當時狩獵的時候,有個人對我說杉樹林那裏好多獵物,我就去了,結果不知道何處冒出來一個黑衣人,劃傷我手臂,我想去追,不想身後有人将我打暈。再次醒來,卻看見祖父在受刑。該死的人是我啊!”傅遠之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下,打濕胸前的衣襟。

這是傅遠之第一次将事情的經過講述出來,秦晏心裏一片沉重。很顯然,這就是趙淩風針對傅相來的。朝廷的大臣早已站好隊,而傅相卻是忠于君王,不肯受趙淩風拉攏。于是,趙淩風只好出此下策。若是傅遠之被當做刺客抓了去,趙乾會懷疑,畢竟一個纨绔子弟,若無人指使,是不可能會刺殺天子。以傅遠之的脾氣,被污蔑後,肯定會有所反抗,趙乾也會因此懷疑傅相。只不過事情并不會是如今這般結果,頂多是傅遠之被收監,待徹查此事後,再行決斷。在這過程中,傅相完全可以動用自己的力量将傅遠之救出,可是傅相沒有這般選擇。

傅相沉浸官場多年,早已猜到此事的來龍去脈,這些年來,因為他,傅遠之受到過數不清的傷害,他都選擇平靜,而今看見傅遠之再次因自己受傷,他不想再如此,于是選擇将計就計,将自己的性命獻出,以此來保全傅遠之,至少今後,傅遠之不會再因他而受傷害。

聽着傅遠之的話,聞玉心裏有了個大概的經過,看着痛哭的傅遠之,冷冷地說道:“你中計是因為你自己蠢,确實該死。可是傅爺爺用他性命換你平安,你如今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對得起他嗎?你若是想死,現在就給我撞這石柱,放心,我會替你收屍的。”說完,聞玉指着自己身邊大概有一個人張開雙臂才能圈住的石柱。

聞玉的這番話使得秦晏側目,實在想不出,以前那個內向得連跟外人說句話都會臉紅的孩子如今竟是這般能說會道。這話一出,傅遠之哪裏還會說什麽要死的話。

果不其然,傅遠之安安靜靜跪在地上,沉默了許久,對秦晏說道:“過幾日,我便去你府上。”

又安慰了傅遠之幾句,二人便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聞玉胸口總覺得被一塊大石壓住了,喘不過氣。

秦晏看見他眉頭微蹙,以為他還是在為傅相的事揪心,便開口安慰道:“逝者已矣,別再難受了。”

“将軍,我不想考科舉了。”聞玉靜靜地看着秦晏,眼裏布滿認真。

“為什麽?之前不是說好的麽?”秦晏挑了挑眉。

“我不想為這個朝廷效力。”聞玉一字一句地說道。

秦晏聞言,不禁輕斥道:“休要胡說!”

“只有參加科舉,你才可能入仕,才能發揮自己的價值。”秦晏語重心長地說道。

“那将軍呢?将軍可曾覺得自己的價值得以發揮?”聞玉反問道。

秦晏眸光微黯,在人生中最為得意的年紀被閑置下來,怎能暢快?

“忠君愛國,是大丈夫之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只是遵循陛下所願。”秦晏無奈地回道。

聞玉冷哼一聲,譏諷道:“忠君愛國?哼,古來忠君愛國者,幾人能得善終不是血灑疆場,就是君王猜忌,命喪牢籠,究竟幾人能得善終?那些身後名,即便流芳百世,有何用一抔黃土,一具白骨,一生輝煌若是德幸,史書上的寥寥幾筆,若是無呢?”

“夠了!”秦晏打斷道,“下個月便是科舉考試,你好好準備一下。”

見秦晏依舊堅持,聞玉也擰不過,伸手掀開車簾,讓車夫停下,然後自己跳下馬車,帶着些不滿對着車內的秦晏說道:“我四處走走,待會自己回去。”

秦晏沒有回他,對着車夫說道:“走吧。”

車轱辘慢慢轉了起來,聞玉站在原地,看着遠去的馬車,然後轉過頭,沿着一旁的小路,緩緩踱步。

待馬車行駛出一段距離後,秦晏立即出聲讓其停下,“你先回去,我在這等他。”

車夫應了聲,便趕着馬車回去了。

秦晏尋了塊大石頭,吹去上面的灰塵,坐了下來,等着聞玉,他可沒忘了聞玉記不得路。

聞玉走了許久,方才平複心頭的不快。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聞玉迅速躲在一棵大樹後,借着樹幹的遮掩,悄悄地伸出腦袋張望。

只見前方不遠處走來一位男子,手裏拿着幾條小魚,在草叢上坐下來。雙唇輕啓,似在說些什麽,不一會兒,就看見一只橘色的小貓從他寬大的袖子裏鑽出來,弱弱地叫了幾聲。

“樹後面的那位兄臺還要站多久?”男子朝着聞玉這邊的方向說道。

沒辦法,既然被發現了,聞玉只好現身,慢慢走近,看清男子的長相,眼裏劃過一絲驚訝,随即恢複自然,拱手道:“抱歉,多有打擾。”

男子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然後又指着聞玉,“咱倆長得挺像的,只不過,我比你老。”

“喵喵喵。”小貓圍着男子的手,急促地叫喚着。

男子将一條魚遞到小貓的嘴邊,小貓立即叼住,然後另一處跑去,靜靜地吃着。

“敢問這位小公子尊姓大名?”男子問道。

“在下聞玉。”聞玉回道。

男子聞言,眸光微閃,繼而笑道:“這名字跟個女娃似的。”

忽然,前方來一個黑色的身影,男子臉色微變,對聞玉說道:“我先走了,不久之後,咱們定會再見。”

聞玉還來不及說什麽,就看見男子抱起貓,朝那身影走去。

“宋谙!你跑哪去了?”趙淩風臉上的焦急還未褪去。

宋谙不甚在意地摸着懷中的貓,回道:“我跑哪你不都能找得到。”

這話很自然地取悅了趙淩風,“這是自然。”

宋谙看着趙淩風自信的模樣,不由得譏諷道:“不過你死了,就找不到我了。”

“我死了,定會帶着你。”趙淩風看着宋谙,目露狠色。

“算了,今天我心情好,就不跟你吵了。”宋谙淡淡地說着。

趙淩風跟在宋谙身側,兩眼緊盯着宋谙懷中的貓,什麽時候宋谙能這麽溫柔的對他就好了。

天色漸暗,聞玉準備回去,轉過頭看見四周全是樹,不禁犯了迷糊,這該往哪走?

突然下起下雨,聞玉只好躲在一棵樹下,想着等雨停再走。

“聞玉。”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

聞玉猛地轉過頭,就看見秦晏正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心裏一陣歡喜,邁開步子想要上前,忽然想起之前的事,又停下了,整個人僵在那。雨水打濕了他的長發,鬓發貼着臉頰,雨水順着發絲流下。

秦晏無奈搖搖頭,上前擦掉他臉上的雨水,嘆道:“好了,回家吧,之前的事,便算了。”

聞玉心裏湧進陣陣暖流,回道:“我去考”

“行,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秦晏微微一笑,“好了,趕緊走,天快黑了。”說完,牽起聞玉的手,朝遠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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