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026

下學期課程不算緊，有大把的空餘時間，男生們中間開始流行玩網絡游戲，傳說中的魔獸世界，馮堯他們也不例外。

李小菲開始蠢蠢欲動，她拜托鄭珺去男生那邊打探消息，終于弄到馮堯的區服和ID。作為說一不二的行動派，李小菲立即拔掉交換器上其它幾根網線，一人獨霸網絡資源下載游戲客戶端。謝楠她們正看韓劇看得熱淚盈眶柔腸百結，紛紛抗議要求更新下一集，結果被李小菲涼涼一句話打發了：等老娘把人弄到手，上島咖啡随便你們點。

終于将游戲安裝好，李小菲點開大腳，創建角色模型，然後一頭紮進群魔亂舞的世界中。馮堯在游戲裏的名字叫“風不搖”，一個部落的亡靈法師，遠程強力輸出，但是脆皮得厲害。李小菲選擇的角色是部落的牛頭人戰士，而且是個男號，名字起得相當狂霸炫酷拽，叫做“放着我來”。她的目标就是成為一個強力主T，也就是傳說中血多皮厚的板甲肉盾，她要在游戲裏和“風不搖”并肩戰鬥，甚至沖鋒在前面，為他擋住所有傷害，讓他沒有顧慮地成為一個強大法師。

叮囑宿舍裏的姑娘們嚴守口風，不許透露她玩魔獸的事，李小菲開着那個牛頭戰士混進馮堯他們公會，用變聲器在YY裏說話，像男生一樣跟着他們一起打怪升級攢裝備，很快就和他們熟悉起來，尤其和“風不搖”關系最好。兩人常常一起組隊練級，或者去刷副本撿裝備，從幽暗神秘的布萊德丘陵到滄桑浩瀚的無盡之海邊上，遍布他們跑屍體的身影。時間長了，公會裏的人都稱她“放哥”，然後叫風不搖“風哥”，說他們二人是“放風組合”。看着屏幕上的亡靈法師騎着骷髅戰馬，裹挾着一團紫色火焰飛奔到牛頭人面前踏蹄而立的身影，李小菲心中忽然滿盈盈又空落落的，好像有一種滄海桑田萬劫不複的感覺。

一天下午沒有課，李小菲在宿舍裏上游戲，“放風組合”一起去刷小副本。血多皮厚的牛頭人戰士沖在前面抗怪，馮堯操縱着法師風騷犀利地走位，各種暴力輸出。鄭珺爬到李小菲床上看熱鬧，瞅了半晌忍不住感慨：“靠，這游戲裏的人怎麽這麽醜哇！”

“哪裏醜了，明明很威武霸氣好不好！”李小菲白她一眼。想當初她剛進這游戲的時候，也看不慣那些五大三粗肌肉虬結的怪物模型，一點都不符合她的審美，不過時間長了卻越看越喜歡，比如說她玩的那個牛頭人戰士，怎麽看怎麽可愛。

“我說小菲，你玩的為什麽是個男號？”鄭珺驚訝道，“你要去勾搭馮堯，就應該開一個露胸脯露大腿的女號呀！我靠，你怎麽還是個抗怪的？你不應該玩個奶媽嗎？男生都喜歡女號溫柔嬌弱地躲在他背後給他加血，給他前後左右720度無側漏的呵護！像你這種比純爺們還要糙的摳腳大漢造型，哪輩子能打動馮堯歐巴的少男心？！”

“我才不玩女號呢，好像是去追着他倒貼似的！”李小菲哼聲道，“本小姐就要玩男號，還要比他玩得更好，讓他離了我就不行！我要用我的強大魅力去征服他，讓他忍不住崇拜我追随我喜歡我，忍不住跪在我面前掙紮又糾結地問我還有沒有一個妹妹？”揚起眉梢得意一笑，她兩手疊放在腿上擺了個典雅高貴的造型，“然後我就告訴他：有啊，我還有個妹妹叫李小菲。”

“靠，小菲你就是個超級悶騷的大變态！”鄭珺捂着肚子笑倒在床上，直嚷嚷着要岔氣了。

錢露一回到宿舍就聽到她們的笑鬧聲，擡頭看到李小菲又在那裏玩游戲，忍不住勸道：“小菲，別光玩游戲，上瘾了可不好，會耽誤學習的。”

李小菲抓起自己的作業本丢到錢露床上，揚起眉梢笑得冷豔高貴，“力學作業我早寫完了，拿給你對答案吧，不會的記得來問我。”

鄭珺抱着腦袋抓狂了，“靠！要是讓同學們知道考全級第一的人天天在宿舍裏打魔獸，不知會不會都瘋掉！”

錢露無奈地笑了，搖搖頭沒再多說什麽，她還是先擔憂自己的好，再找不到工作，下個月就要喝西北風了。搬出電腦上網，她到處查看兼職信息，正忙活間，忽然收到程钰的短信，撒嬌似的問她：媳婦兒，猜猜明天是什麽日子？

四月十號是程钰的生日，錢露在那天發表一篇博文，題目叫“讓我安靜地愛你”。第一次毫無防備和掩飾地剖析她的內心，記述了她對程钰感情變化的心路歷程。

記憶是從高一下學期開始的，在某一堂語文課上，老師找同學上黑板默寫古文，其他人寫在紙上。後來老師校對答案的時候，她被中間那筆字吸引住目光，“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之前低頭默寫，她沒看到那是誰的答案，只見那筆字寫得龍章鳳姿風骨絕佳，好看得像是從魏晉時期的碑文上拓印下來的字帖一樣。人常說“字如其人”，想必能寫出那樣好的字，其人也一定是不錯的吧。等老師講評到中間答案時，點頭稱贊：程钰的默寫一字不錯。于是她便記住了那筆字，記住了那個叫“程钰”的名字。

那時她是班裏的語文課代表，每次發作業時發到他那本，她便忍不住多看一眼。字寫得好看，人更好看。有一次發作業的時候，她裝作漫不經心地朝他的方向瞥去，看到他正在聽旁邊的人說着什麽，笑得很開心。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裏面有細碎的陽光，那樣明亮的笑容，灼傷了她的眼睛。至今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天是3月26號，那天她喜歡上一個人。

後來有一個下午，天忽然下起大雨，放學了但是她沒有帶傘。媽媽在醫院上班，不可能來接她回家，更沒人會來給她送傘。莫馨也沒帶傘，拉着她一起在教學樓大廳門口避雨，莫馨說她爸爸會開車來接她，到時送錢露一起回家。她謝絕了莫馨的好意，一頭沖進大雨中，她不想看到別人在父母的關懷下嬌嗔地撒嬌，那樣她會忍不住嫉妒起來，她嫉妒得要命。然而袖子被拉住了，回頭看到竟是程钰，他叫她回去躲雨，等雨小一些再回家。她淡淡說不必了，轉身繼續走她的路，但心裏卻有一陣暖流湧過，被人關心的滋味其實挺好。

從那之後，她漸漸發現背後多了一雙眼睛，那樣熱切而溫柔的目光，令她忍不住心驚，又忍不住一絲欣喜。只是性格內向如她，自是一切照舊如常，裝作遲鈍得什麽都不知道。後來某一堂語文課，學習馬丁路德金的演講稿《我有一個夢想》，她正在認真聽課，忽然背後有人戳她，遞給她一張疊成方塊的紙條說是後面有人傳給她的。她打開紙條一看，頓時就認出那紙上的字跡是出自誰人之手，那上面寫道：

“今天，我有一個夢想。我夢想有一天，你看我的目光能夠有所轉變，盡管你現在仍然離我很遠，隔着四排課桌和一條走廊的距離，但有朝一日，那時的你将能與我齊頭并肩，攜手共進。

今天，我有一個夢想。

我夢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陽光披露，滿照你我之間。

這就是我的希望。我懷着這種信念堅守在離你不遠的地方。有了這個信念，我将能從絕望之嶺劈出一塊希望之石。有了這個信念，我将能把周圍所有的置疑聲，改變成一只洋溢着溫情的優美樂曲。

有了這個信念，我将能和你一起學習，一起努力，一起奮鬥，一起追尋，一起踏上未來征途。因為我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是幸福的。”

紙條上沒有署名，但她知道那就是程钰。如果坐在後方的他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她的耳根都已經紅透了，剩下的整堂課，她都再沒有擡頭。後來班裏就開始流言，程钰在追求錢露，甚至常常有同學拿他倆開玩笑。程钰從不會去辯解什麽，只是坐在一旁笑着，若有似無地望向她。而她縱使已經心跳得不像話，表面卻總裝做沒聽見的樣子，要麽就找個理由離開教室，等要上課時再回來。

再後來就是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因為父親的化驗單那件事，她吞下安眠藥自殺。只是這件事她并沒有寫進博文裏面，那是埋藏在她心底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能告訴。所以程钰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曾經他寫給她的那張紙條，帶給她怎樣的折磨與痛苦。發病的時候，她将那張紙條撕得粉碎，然後又在清醒的時候，痛哭着将那些碎紙一點一點粘起來。碎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再不複當初峥嵘的模樣，只是那字裏行間的熱切希望卻沒有一絲改變。她癡癡地看着每一個字，幾乎就要相信他帶來的陽光和希望，終有一天她和他在一起會有幸福，然而在又一次發病的時候，神志不清的她将那張紙條弄丢了，再也找不回來。

高三開學，她依舊是從前那樣冷淡的樣子，沉靜內斂，默默無聞。唯一不同的是，她徹底将程钰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整整一個學年，她都再沒有看過他一眼。甚至包括最後在樓道裏他強吻她的時候，她也不過是看着他的眉心，因為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堅持不住，他是不屬于她的奢侈品，她喜歡他，但是她要不起。一個沒有未來和希望，連自己能活到哪天都不确定的人，沒有資格奢談愛情。

然而程钰锲而不舍的追逐，最終打動她原本就搖擺不定的心，她終于和他在一起了，她終于嘗試着去體會幸福的滋味。那時她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明明喜歡卻不肯承認，不過是折磨他人，更折磨自己。愛情有時是一道良藥，能夠驅散孤獨和軟弱，帶來快樂和光明。她和他在一起很快樂很開心很幸福，幸福到一笑起來就忍不住想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在文章的最後，她這樣寫道：生活是五彩缤紛的，可是除去喧嚣，那是如水的平淡，那是兩個人安靜地相守。我守護着我的愛情，守護着我珍惜的幸福，安安靜靜地愛你。沒有紛争，沒有猶疑，沒有哀怨。讓我安靜地愛你。此生。來世。

從沒送過程钰禮物，不管是他的生日還是情人節，錢露心裏自然愧疚，只是她不知道貧瘠如自己，能送他什麽東西，生活優渥如他，似乎什麽都不需要。這次她終于聰明一回，敞開心扉，将自己對他的愛全部展現給他看。她要告訴他她有多愛他，這輩子還不夠，下輩子也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是送他的禮物吧，她将自己的愛全部送給他，完完整整，毫無保留。

程钰看完那篇博文哭了，即使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還是忍不住彈了一次。他給錢露發短信：錢露，我很開心，很開心，我想抱抱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