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最親愛的

因為要參加混凝土設計比賽，錢露和謝楠、牛豔豔一組，約好周六去實驗室做混凝土試塊，于是錢露給楊阿姨打電話請假，将家教時間改到晚上。所謂混凝土設計比賽，不過是學校裏舉行的小型比賽，每個參賽小組在規定時間內制作三個邊長100毫米的立方體混凝土試塊，經過14天養護，最後進行承壓試驗，三組取平均值，哪個小組制作的混凝土試塊承受的荷載最大，即為優勝。

拿着報名表去實驗室領材料，水泥、沙子、石子、各類添加劑以及使用器具等等，每個小組能用的材料都是有限的，不能随意浪費。作為小組的核心“技術員”，錢露負責方案設計、數據計算和指揮，謝楠和牛豔豔作為“施工員”，負責動手。只是平日紙上談兵，書本上的理論依據講得頭頭是道，配合比也計算得精确到小數點後好幾位，但實際操作起來卻并不那麽容易。一個坍落度測量就把錢露她們耽擱了一上午，這坍落高度究竟是多少實在不好把握，三個女生和一灘泥巴較勁個沒完，你弄不了我，我也弄不了你。

一直忙活到下午，三個人連午飯都沒吃，終于把試塊做出來了。林亞光聽說謝楠大小姐還餓着肚子，立馬去肯德基打包一堆東西回來孝敬，錢露和牛豔豔也跟着沾光，飽餐一頓。看着他們在那邊打打鬧鬧的樣子，謝楠總是一臉嫌棄相，對什麽都挑剔，而林亞光卻總是好脾氣地傻笑，錢露覺得有些茫然不解。她能看出林亞光很喜歡謝楠，但是看不出謝楠究竟是否喜歡林亞光。謝楠之所以答應林亞光的追求，是因為他這個心甘情願的勤務兵很好使，帶給她很多便利，還是她真的對他動了心？

對于別人的愛情，錢露沒有資格去評價，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是在她心裏，總覺得別人的愛情不如自己的那樣彌久而堅固，畢竟她和程钰是經歷過時間的長久考驗才最終走到一起的，他們的感情有穩固的基礎。而謝楠和林亞光他們，火星撞地球一樣情感爆發，然後立馬就在一起了，這就像憑空築一座空中樓閣一樣夢幻。

然而後來，在兩年以後，當他們這一群人全都大學畢業以後，六月底離校，十月底謝楠和林亞光結婚了。穿着潔白婚紗美得像天使的謝楠說：從他第一次給我送豆汁開始，我就決定嫁給他了。那天早晨，他說豆汁裏沒放糖，因為見我有蟲牙，怕我吃甜的牙疼。

看着謝楠幸福的笑臉，錢露抿起嘴角微笑，然後捂着眼睛在人群裏哭了。原來她根本就不懂愛情。

離開實驗室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太陽快要落山了，錢露飛速跑回宿舍，簡單清理一下，換上身幹淨衣服，然後趕去做家教。

秦格小朋友最近很乖，一直都有好好學習，在班裏的成績上升到十幾名，連續幾次考試都很穩定。楊阿姨高興得合不攏嘴，對錢露越發關懷備至起來，每次輔導時都提前準備好各種水果點心，臨走時還打包很多叫她帶回去吃，弄得錢露很不好意思。

“姐姐，今天的作業都寫完了，梯形那一章已經預習過了，英語單詞也都背好了，可不可以休息一會兒？”秦格歪着小腦袋裝可愛，撒嬌，“好不好嘛，姐姐？”

錢露被那一聲聲軟糯的“姐姐”喊得心都快融化了，看看時間還剩不到半個小時，于是點點頭，“那好吧。”

“姐姐最好了！”秦格搖着她的手臂蹭來蹭去，若是只小狗，只怕尾巴都會搖起來。

錢露挑起眉，上下打量她一眼，“說吧，有什麽事要求我？”

“嘿嘿，被你看出來了？”秦格裝出一臉害羞的樣子，“姐姐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麽忙？”

“是這樣的啦！”秦格坐直身子，滿臉興奮，“後天是媽媽的生日，媽媽最好了，格格最愛她！所以想送給全世界最最親愛的媽媽一份最好的禮物！姐姐，你媽媽過生日都送的什麽禮物？你說我送什麽好？”

全世界最最親愛的媽媽。

錢露滿臉尴尬，似乎長這麽大，她從未給媽媽過過生日，心裏酸酸的難受。看到秦格期待的眼神，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我們家過生日都很随意，沒送過什麽禮物，格格，你有什麽想法嗎？”

“我想給媽媽做一頓豐盛的晚飯！”秦格亮起眼睛，但是很快又洩氣地低下頭，“可是……可是我不會做飯怎麽辦？我悄悄買了一本菜譜，喏，給你看！上面那些生抽、雞粉、大料啥的，我一個都不認識，這怎麽辦呀？姐姐，你不是說過會做飯嗎，能不能教我一些簡單的？”

“那當然沒問題。”錢露揉着她的頭，“格格，你是個好孩子，你媽媽一定會很開心的！”

秦格笑着使勁點頭，“我想也是！”

蝦仁西蘭花、醋溜土豆片、青椒肉絲、蔥花炒雞蛋，外加一個南瓜粥。錢露把每個菜的詳細步驟都寫在紙上，還在旁邊标上注意事項。秦格看了一遍，表示都能看懂，萬一到時遇到問題再給她打電話現場求助。秦格摟着錢露的脖子開心壞了，還邀請她到時候一起吃她做的晚飯。錢露笑着謝絕了，那樣一家溫馨的場面，還是不要有外人在場的好。

離開楊阿姨家，錢露順着幽靜的馬路往回走。這邊離學校并不遠，平時她都乘公交車，大約三站距離，但是今晚她不想坐車，只想一個人在這安靜的夜裏走一走，散散心。

夜風清涼，夏蟲低吟，遠處是這座都市璀璨奪目的霓虹夜景，還有馬路兩旁的住宅小區，或明或暗的那些燈光，安寧柔和地點綴在夜色裏，那一盞盞燈火下面，是一個個溫暖的家。

突然間很想家。突然間很想看看媽媽，即使她已經跟另外一個不相幹的人結婚了。

錢露忍不住淚眼模糊，她想回家了。

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錢露找出手機，給程钰打電話。她想聽聽他的聲音。

程钰剛接起電話就輕笑出聲，問她是不是想他了。錢露自然不肯承認，轉移話題，問他在幹什麽。

“我在畫室趕作業呢，還差一張水彩，老師明天要收圖。”

錢露哦了一聲，想起程钰的畫，寫意的山水背景，各色的建築美輪美奂，想必一定很好看。

呯呯的按喇叭聲，身後一輛黑色轎車疾馳而過，帶起一陣迅猛的風，差點将錢露帶倒。程钰顯然聽到響聲，在電話那頭問道：“你在哪兒呢？”

将淩亂的發絲拂到耳後，錢露看着漸漸消失的汽車影子，心虛地笑道：“我在路上呢，剛去上完自習，準備回宿舍。”

“那你看着點路，靠邊上走。”程钰嘀咕道，“沒素質的，校園裏開車還那麽快。”

“程钰……”錢露鼻子一酸，欲言又止。

“嗯？”

“程钰……”

“嗯，怎麽了？”

“程钰……”

“嗯。”

“程钰……”

“……”

“錢露。”

“嗯？”

“錢露我愛你。”

握着電話，錢露無聲地哭了。

通話結束，錢露滿腹心事，她忍不住又撥通莫馨的號碼，她有一大堆話想和她說，可是電話剛響兩聲就被挂斷了。很快莫馨發來短信：妞兒，怎麽了？我偷偷回威海了，在他家裏呢，嘿嘿嘿！

錢露：有異性沒人性的家夥，絕交！

莫馨：嘿嘿，我媽沒給你打電話吧？要是她給你打電話，你懂得！

錢露：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小心本宮把你供出去！

莫馨：朕後天就回去了，到時晚上翻你牌子喲，小露子麽麽噠~

錢露：哼哼！

後來見到莫馨的時候，錢露差點認不出來，那個眉飛色舞笑得像個傻瓜的人是誰？

“陳教練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把你高興成這樣？”錢露忍不住挖苦。大老遠跑到新校區和莫馨接頭，兩人又去KFC蹭空調，照例點兩杯雪頂，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

莫馨搖頭晃腦笑得開心，獻寶似的掏出手機，“喏，給你看！”

錢露接過來一看，只見屏幕上是張照片，上面似乎是一個藤黃色的木頭門檻，門檻上一溜兒擺着九雙紅色小鞋子，從小到大排列，最小的一雙不過拇指長，最大的一雙約莫一掌，鞋面上帶着各色刺繡花紋，好看得緊。錢露忍不住誇贊一聲，“真好看，這是哪來的呀？”

“好看吧！”莫馨嘿嘿地笑，一臉得意道，“這是他媽媽親手縫的，是給他的孩子做的，一歲到九歲都有！他上個月回了趟家，他媽媽就把這些鞋子擺在門檻上給他看，這是他拍的照片。”

“他媽媽真有心，”錢露感嘆道，“這小紅鞋多漂亮呀，一看就是小閨女穿的！”

莫馨聞言揚起眉，哼聲道：“誰說兒子就不能穿了？小男孩穿紅色才好看呢！”

“兒子？”錢露愣了，擡起頭看着莫馨，很快她反應過來，戳了莫馨一下，揶揄地笑道，“當初是誰說要生個小閨女的？怎麽現在又變成兒子了？”

“其實小男孩也蠻可愛的，”莫馨紅着臉，不害臊地說道，“他喜歡兒子嘛，他媽也喜歡！”

錢露啧啧啧搖頭，感慨道：“女人吶！”

“去你的！”莫馨知道她笑話自己立場不堅定，為了一個男人就改變自己的想法，不過女人或許就是這樣吧，為了愛情就願意去犧牲自己的一切。

兩個人坐在那裏絮絮叨叨，莫馨講她去教練家裏的事，說他做的飯有多好吃，還有他的各種不可思議的習慣，比如說洗衣服，袖口必須用洗袖口的洗滌劑，衣領也必須用洗衣領的洗滌劑，堅決不能混用。因為莫馨抽出周末時間好不容易跑回去一趟，時間對他們來說是最寶貴的，一分鐘都舍不得浪費。莫馨說她覺得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晚飯後和他牽着手去壓馬路，他們好像一對這世上最平凡的夫婦，守護着這世上最平凡的幸福。

錢露聽她說那些零碎的小事，面上微笑着，心裏卻滿滿的都是苦澀。莫馨沒有提，她自然也不想點破，那些所謂的平凡的幸福，他們從來都守不住。現在越快樂，以後就越悲傷，用一時的快樂換長久的痛苦，究竟值不值得？

終于莫馨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收起微笑沉默下去，把臉埋進臂彎裏。“大傻，那些紅色的小鞋子，我兒子可能穿不上了。那是他媽給他的孩子做的，卻不是我的孩子。”

錢露聽不下去了，握住莫馨的手，“大呆，我們去喝酒吧，我想喝醉。”

莫馨擡起頭，有些遲疑，“大傻你怎麽了，怎麽突然想喝酒？”

“我媽和別人結婚了，得喝杯喜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