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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章四

不必宮人內侍上前,穆宣帝沖上前扶住自椅中向地上倒去的藍太後,一把将人抱到隔壁寝殿寶座,穆安之怔了怔,也随之跟了過去。

穆宣帝要宣太醫,藍太後睜開眼睛,嘆道,“宣什麽太醫,還不夠丢人哪。”

穆安之見藍太後無事,便說,“皇祖母,孫兒回去換衣裳了。”

藍太後看他半身濕淋淋的湯水,味道更是一言難盡,眼中露出愧疚說,“都是哀家沒打聽清楚,阿慎,這跟你父皇無關。哀家上年紀了,也不知道年輕人的事,就只想着陸家也算顯赫人家,又是太子的母族……哎,阿慎,委屈你了。”

“孫兒沒什麽委屈的,孫兒原就不喜陸氏,此生絕不會與陸氏做親!”穆安之的聲音硬的像一塊石頭,他緩緩的看向藍太後與穆宣帝。穆宣帝冷聲道,“你別胡思亂想,太子與陸家是姑舅親,表妹過生辰,表哥送生辰禮這沒什麽。這事朕一早就知道,太子光明正大回禀過朕。”

穆安之拿帕子擦着頸間冷掉的湯水,聞言冷笑回視穆宣帝,“柔然表妹是長寧姑媽的掌珠,藍表妹也是藍表叔的愛女,哪個不與皇家是親戚,哪個又不是表哥表妹?如今臣才知道,這姑舅親也分哪個姑哪個舅了!”

穆宣帝被穆安之頂的胸口一悶,說不出話。藍太後已是怒了,坐直身子捶榻道,“阿慎這話是直了些,卻是在理。藍家不說,這是外戚。可柔然是你嫡嫡親的外甥女,唐家也是世家名門,柔然過了多少生辰,哀家也沒見太子送過生辰禮!行了,哀家這些本分守禮的丫頭也不敢高攀鳳儀宮的親事!既是太子相中陸氏女,鳳儀宮直言便好,何必這樣惺惺作态拿着柔然和藍丫頭打幌子!”

走出慈恩宮時,穆安之都恍惚能聽到藍太後的怒斥與穆宣帝的低語。小易見他半身湯水出來,急的團團轉,要任主子這樣走回玉安殿,宮內還不知要傳成什麽樣。好在周紹送出一件玄色雲紋披風,應是穆宣帝放在慈恩宮的常服。穆安之厭惡的往地上一摔,周紹吓的臉都白了,好聲勸道,“殿下,莫要動怒啊,這都是奴才行事不周。”

穆安之薄唇緊抿,冷冷道,“我有的是衣裳在皇祖母這裏,你偏拿陛下的給我,的确行事不周!”

周紹立刻撿起雲紋披風,跑回去換了件穆安之慣常穿的明黃鬥篷,穆安之又是朝地上一丢,黑色雲靴一腳踩過碾在腳下,他陰沉不定的看的周紹心髒高懸,一顆心急劇跳動,方聽穆安之冰涼的聲音響起,“明黃唯陛下與太子可用,我以前倒是喜歡穿着玩兒,如今瞧着也沒什麽稀罕,再去換一件!”

穆安之一向自恃身份,但對周紹還算和顏悅色,他突然發作,周紹想到剛剛在殿中情形,不敢觸怒穆安之半分,一句廢話沒有立刻跑進去取了一件玉青色繡雲紋的披風。穆安之瞥一眼沒說什麽,周紹小心翼翼的為他披在身上,小易上前為主子系好頸間飄帶。

穆安之披風裹身,面無表情,擡腳而去。他步子邁的極大,渾身裹挾着冰冷肅殺之風,蕩開的下擺中倏然露出一角明黃,那是今日穆安之穿的衣袍的顏色。

不知為什麽,周紹心中忽然浮起一個念頭:縱被立為太子的是大殿下,可整個宮內,敢将明黃踩在腳下,指着明黃說我以前喜歡穿着玩兒的人,大概也唯有三殿下了吧!這無關身份地位,這或許就來自于三殿下血統中的高貴,他的母親,出身帝都柳氏!

那座赫赫有聞的國公府,最煊赫時雙公并立,整個帝都城提起柳氏,縱端貴如鳳陽長公主的夫家唐氏也會避讓三分。哪怕柳氏今已煙消雲散,但提到這個氏族,大家的反應都是:啊,柳氏……

或者,只有這樣煊赫的氏族與帝王的血脈,才能鑄就出三殿下的這樣一種自骨血而生的尊貴!

穆安之回玉安殿立刻就要洗漱,結果,等了一柱香的時辰熱水都沒有送來。宮中除了穆宣帝、藍太後、妃位以上的宮妃,其他地方是不單設小廚房的,每天熱水都由水房供應。

一時,過去傳熱水的內侍跑回來,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回禀,“水房總管說現在各宮都在要熱水,熱水要等些時候,叫殿下略等一等。”禀完這話,小內侍氣憤道,“奴才看擡走好幾桶熱水,不過是晾着咱們罷了!奴才怕殿下着急,就先回來了!”

穆安之氣的渾身發抖,抓起手邊的玉盅就要砸,可這玉入手溫潤,穆安之如今倒頗識些人間疾苦,放下玉盅道,“你去告訴水房總管,我等着他!今天我就看看,這熱水什麽時候到!”

這次約摸小半個時辰,水房副總管親自帶人擡了一桶熱水過來,跪下請罪,“實在是中午太忙,水房人少,讓殿下久等了。”

穆安之兩顆漆黑的眼珠子冷冷的盯着這位副總管,良久問小內侍,“是他讓你略等等的麽?”

小內侍回道,“不是,是水房的大總管!”

“看來,大總管事忙,他那貴足不肯踏我這賤地了。”穆安之吩咐一句,“拉出去,打!”玉安殿內侍一湧而上就把幾人按了下來,穆安之再吩咐一聲,“別打死,留一口氣。”

副總管哀嚎求饒聲還沒出來就被內侍堵住嘴,拉出去摁在院中拿着門臼打了起來。兩位大宮人過來服侍穆安之沐浴,穆安之淡淡道,“不必你們,小易過來服侍我。再去傳話,讓水房再送兩桶熱水來。”

穆安之幾乎洗了一個時辰才把身上的湯羹味兒洗去,小易給他擦着頭發,宮人進來回禀,“殿下,慎刑司的陳副總管求見,他剛剛就來了,知道殿下在沐浴,不敢輕擾。”

“怎麽今天來的都是副的,我不見副貨。”穆安之端着玉盅喝口茶,他說話的速度非常慢,聲音有一種浸潤了水氣的氤氲溫潤,混合着年輕人特有的清郎,按理應該非常好聽,但不知為何,每句話的字裏行間似乎又沁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寒意,讓人心下不由發瘆,“讓慎刑司的總管過來,怎麽,他很忙麽?”

慎刑司陳副總管在外聽到這聲音,根本沒敢進來觸穆安之的黴頭就悄不聲的退下了。

穆安之直到晚膳也沒等到水房總管,倒是傍晚周紹帶着壽膳房的人給穆安之送來的晚膳。宮人安置晚膳,周紹低低的同穆安之說,“太後娘娘說,她上了年紀,思慮上就想的少了,原本以為陸國公是鳳儀宮的娘家,故而與鳳儀宮走的近了些,倒是沒多想旁的,叫殿下受了委屈。原本太後娘娘想宣殿下過去用膳,她老人家給氣惱着了,一則險叫殿下吃這樣的大虧,二則柔然姑娘藍姑娘也都是最得太後娘娘心意的,太後娘娘是好意,可這事……老奴也不知要怎麽說,太後娘娘晚膳沒吃,叫壽膳房做些好的,着老奴給殿下送來。”

“有勞你了。”龍涎香袅袅飄散中,傳來穆安之淡淡的聲音,“祖母就是實在心腸,才被人一捏一個準。我是不信還有不巴望自己娘家侄女做兒媳,反是巴望着大姑姐家外甥女或是婆婆家的侄孫女做兒媳婦的!眼下不論哪位表妹得了太子妃之位,鳳儀宮少不得與陸家說都是慈恩宮的意思。眼下當然無妨,父皇不會不孝,就怕一朝天子一朝臣,将來如何我是不怕的,我反正沒母族操心,我活一日便絕不會向有陸氏血脈的帝王稱臣!皇祖母牽挂多,藍公府都指着她老人家哪。”

周紹聽的額間冒汗,小聲勸着,“殿下,殿下……”您可別說了,老奴都不敢聽了。

“還有件事,你告訴皇祖母,今天我宣水房總管過來問話,那位總管大人好金貴的身子,至今不見人影。怎麽皇祖母管着後宮,我就連個奴才都叫不動了!”穆安之冷哼一聲,“周總管,這可是你調理出來的好人!”

周紹皺眉,“不能啊,孫六那小子奴才叮囑過,讓他不論如何也要把殿下服侍好,殿下這裏的差一定要盡心。”

周紹能感覺到穆安之的視線在他的後脖頸走了一圈兒,不由自主的打個寒噤,連忙道,“殿下,您還不知道麽,整個宮裏的皇子,太後娘娘最心疼的就是您了。奴才焉敢對您這裏的差使怠慢。”

“我也覺着你不至于這麽蠢!可能是冊東宮的诏書一下,心活的奴才就先去投誠了。”穆安之似笑非笑,“我今天必要見到他,我倒要看看,什麽樣的奴才這樣聰明伶俐的會巴結!”

“是!奴才這就拎了孫六過來!”周紹沒有半句廢話,立刻去找水房孫六去了!

三鮮筍炒鹌子、活炝水晶蝦、蟹粉魚唇、白燒鮰魚、羊油豆嘴兒麻豆腐……且不論藍太後居心,單說藍太後對他這份用心,縱多存利用,也得說藍太後利用的誠意滿滿,一桌子晚膳都是平時穆安之喜歡的吃食。

穆安之坐下用膳,剛未動幾筷子,就見周紹快步自殿下奔入,在外間急急止步,“殿下——”

“等我吃完飯再說。”

“不不不,殿下,孫六在他的屋子自盡,陛下宣殿下到慈恩宮說話!”周紹在外間急道。

穆安之心頭驀地一沉,孫六便是有天大膽子也不敢讓他等半日,他猜到這裏面必有緣故,卻未料到孫六會自盡。明明夢中對孫六印象不深,今日水房怠慢他這裏的差使,正撞到穆安之氣頭上才有此劫,穆安之也沒想到孫六就這樣死了!

穆安之瞥一眼珊瑚珠簾外十萬火急的周紹,夾了筷子酥鲫魚,放到嘴裏慢條斯理的吃了,心也随之安靜下來,淡淡道,“那也等我吃完飯再說。”

☆、引章五

初夏的白晝漸漸被時光拉長,碧綠的梧桐樹枝葉在晚風中飒飒作響,天邊火一般的晚霞肆意燃燒出血一樣的顏色,遙映着慈恩宮殿頂的七彩琉璃鳳凰更是說不出的流光溢彩,神俊輝煌。

天色微暗,慈恩宮就開始掌燈了。宮人們用一盞盞精致明亮的宮燈驅散透窗而入的晚霞餘晖,頃亮間,慈恩宮亮若白晝。

周紹不敢催着穆安之說您別吃了咱們趕緊去慈恩宮吧陛下與娘娘都等着您哪,今天穆安之心下不順,已是發作了水房副總管與兩個小內侍。眼下又有水房總管孫六自盡之事,誰也不知道穆安之是怎麽想的。可眼下,最好不要忤逆穆安之。

周紹更不敢讓陛下與太後娘娘久等,只得先回來報個信兒。

穆宣帝聽到穆安之還在用晚飯,當即面色一沉,眉峰微蹙,已是不悅。藍太後則是吩咐宮人上些清粥小菜,與穆宣帝道,“皇帝也別不痛快,什麽大事,難道還不讓孩子吃飯了?你也用些晚膳。”

“兒子不餓,氣都氣飽了。”

“做兒子的晚上不吃,做娘的心裏就記挂。”

藍太後原說晚上不吃飯的,也陪着皇帝兒子用了一碗禦田粳米粥,兩筷子小菜。

穆安之來的并不晚,他沒有故意拖延推辭,他就按正常的用膳習慣,用過晚膳漱過口,略停坐片刻消食,就帶着小易、身後跟着一瘸一拐的挨了棍子的水房副總管、兩個小內侍往慈恩宮去了。

此時月色初上,天幕清涼,穆安之竟是心情不錯,故而步伐越發悠游。

慈恩宮前,穆安之不緊不慢拾級而上,周紹恨不能撲上前背他一程,裏頭陛下可是已用過晚膳又等一盞茶的時間了!周紹恭敬的為穆安之打起簾子,不着痕跡的遞給穆安之一個眼色。

穆安之面色平淡,周紹甚至沒看出三殿下是不是看到自己這個眼神。但是,他是內侍,即便是慈恩宮的大總管也不敢在穆宣帝面前逾越,他能做的就這麽多了。

随着內侍的一聲通禀:三殿下到——

穆宣帝的臉色愈發陰沉,銳利的眸子裏積蓄着隐隐風暴向穆安之瞥來,穆安之依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用多年浸潤的骨子裏的禮儀分別向兩宮請安。穆安之的身子尚未直起,就聽穆宣帝冷冷問,“你晚膳可用得好?”

“托皇祖母的福,用的不錯。尤其那道蟹粉魚唇,腴潤鮮美,賽過魚翅,也只有壽膳房的手藝了。”穆安之依舊坐在藍太後身邊,不吝贊美。

藍太後含笑摩挲着穆安之的脊背,眼神中滿是寵愛,“你喜歡,以後常叫他們做來給你吃。”

穆安之狀似很惬意的拱了拱背,“那孫兒就卻之不恭了。”

穆宣帝面上已是陰沉似水,風雨欲來,藍太後忙道,“安之,有件事,你父皇要問問你。”

“我聽周紹說了,水房孫六在屋裏上吊死了,陛下就是因此事要問臣吧?”穆安之劃拉開手裏的泥金牙骨折扇,一開一合的擺弄着玩兒,漫不經心道,“陛下問吧,臣知無不言。”

“朕就問你他是怎麽死的?”穆宣帝愈發不悅。

“我怎麽知道他是怎麽死的?我今天除了在自己殿裏就是來皇祖母這裏,下午更是未出玉安殿半步,要不是陛下一徑要宣我過來,我現在都要準備就寝了。”穆安之冷哼一聲,啪的合上折扇,“聽周紹說他是上吊死的,陛下若存疑,着慎刑司去查一查。慎刑司查不出來,就着刑部進宮。陛下問我,我如何知曉!”

“你今天是不是發作了水房?”穆宣帝再問,鷹隼一般的眸子直直鎖向穆安之,似是想從穆安之的臉上尋出什麽破綻端倪。

但是,沒有!

穆安之冷冽的眸子裏滿是譏诮,憤怒的回視穆宣帝的視線:

“水房是什麽不能發作的地方嗎?我讓他們送些熱水沐浴,磨唧半個時辰才送來。我還想看看水房總管是哪個,敢這樣怠慢玉安殿的差使!他倒是沒來,來的是副總管,我令人打了那副總管幾下,也沒打死,留了一口氣,我已把人給陛下帶來了,就在外頭跪着。”

“若不是你這般殘暴,那水房總管能被逼自盡麽?”穆宣帝越發認為穆安之沒有半絲悔改之心,厲聲質問。

穆安之啪的将折扇拍在鳳座扶手上,“我倒是頭一回聽說,賞幾棍子就是殘暴了?下人不懂規矩,我不賞罰,難道還要賞功?我是打死他們了嗎?慎刑司七十二道酷刑,哪樣不比杖責厲害?讓陛下說來,這些奴才倒是打不得碰不得都要當祖宗供起來!不然,他們要有個好歹,就是主子的殘暴了?”

“你有不滿,可着慎刑司處置,為何動用私刑?如你這般,人人私自處置,這宮裏還有沒有規矩?”

“東穆的規矩是□□皇帝定的,我既是□□皇帝的子孫,擔了皇子的名,自家奴才讓我不快,我就處置了,怎麽了?”

“是啊,皇帝,孫六這麽個奴才,你何苦這樣大動肝火。”藍太後自然是幫着穆安之說話,這兩日,穆安之一反往日沉默,頗有豁出去的态勢。藍太後雖覺着穆安之有些莽撞,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欣賞。

“母後,奴才也是人,這樣逼殺,成何體統。”

“什麽叫逼殺!我今天見都沒見孫六一面,兩次傳他,他都未到我玉安殿半步,他死了,就成我逼殺了!刑部斷案尚且要講究證據确鑿,陛下你是有什麽證據證明孫六的死與我有關?我怎麽逼殺他了?我着人打了副總管個半死,就逼殺了總管?陛下斷案,何曾公道?有證據,你再說我逼殺,沒有證據,你就是誣我名譽!”

穆安之怒不可遏,“陛下既要查此事,敢不敢認真叫慎刑司去查一查?敢不敢一查到底?”

“朕有什麽不敢?朕還不是顧惜你這個孽子!”穆宣帝也是被穆安之氣得頭暈腦脹,這樣的事,一旦揭開必有禦史上本參劾,穆宣帝素重臉面,縱穆安之不得他心,他也不願穆安之有何惡名傳出。不過是想私下訓斥幾句,穆安之認個錯也便罷了,畢竟就是個奴才。不料穆安之這般桀骜不馴,好歹不分!

“那就查!宣慎刑司總管過來,宣刑部尚書進宮!今天見過孫六的人,孫六死前去過哪裏見過何人說過何言?都查得一清二夢!陛下就親眼看看,孫六之死到底與我有無相關!”穆安之不讓分毫直視穆安帝,雙眸微眯,甚至有一絲逼視,問,“陛下敢嗎?”

慎刑司李總管來的很快,刑部尚書已經回家,自宮外宣進宮來,費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刑部尚書一聽是宮闱事,就有些頭大。宮中事向來是慎刑司主理,刑部管的是天下大案要案,但既被宣進宮,慈恩宮氣氛冷凝壓抑,高高在上端坐寶座的太後娘娘、皇帝陛下還有三殿下都面如鍋底,刑部尚書也未敢多語,聽皇帝陛下交待現查水房總管死因,刑部尚書答應着,又從刑部叫了最穩妥的仵作來。

慎刑司仵作與刑部仵作都高手,兩人驗過之後再一次确定孫六是上吊自盡,自盡的時辰在申末酉初左右。然後就是慎刑司的郎官與刑部郎官審問水房奴才,确定孫六得知送水的副總管在玉殿下沒回來,還派出小內侍出去打聽,那小內侍說,“奴才奉總管之命到玉安殿打聽為何副總管與送水的趙福孫貴沒見回來,奴才沒敢進玉安殿,尋了玉安殿打掃的小鄭子,小鄭子說副總管和趙福孫貴挨了打,被扣在玉安殿,奴才就連忙回去給總管報信兒了。總管聽說後,有些驚懼不安,不一時就出門去了。”

“去了哪裏?”

“小的不知。總管沒帶旁人。”

這也很好查,宮中各宮門都有守衛,每天何人出入,一查便知。這位水房孫總管倒也沒往旁處去,而是去了鳳儀宮,到鳳儀宮的時辰也确定了,便在申正左右。

事關中宮,沒有陛下允準,不論慎刑司還是刑部尚書都不敢輕易打擾。

這個消息顯然未出穆宣帝的意料,穆宣帝淡淡道,“皇後倒是與朕說過,水房孫六惹得安之不快,皇後讓他去給安之賠個禮,他便走了。”

原來鳳儀宮早有先手,穆安之卻不肯罷休,他不是穆宣帝對鳳儀宮深信不疑。穆安之有着不遜于任何人的資質,在宮中接受過最好的教育,他直指破綻,“這孫總管好生奇異,他是周紹調理出來的人,後宮諸事是皇祖母做主,我一向與鳳儀宮不睦,他得罪了我,倒是去我深為厭惡的鳳儀宮求情?鳳儀宮一指點他來跟我賠禮,他回去就上吊死了。”

“更稀奇的是,他死前見過鳳儀宮沒見過我,在陛下嘴裏,怎麽他的死就與我有關,倒與鳳儀宮無關了?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孫六,都不知他長什麽模樣,陛下因何來問我,為何不問他死前見到的人?怎麽講,都是他死前見到的人嫌疑最大吧?”穆安之咄咄逼問穆宣帝,“陛下因何信鳳儀宮不信我?陛下還有沒有膽量繼續查下去?敢不敢當着皇祖母當着慎刑司刑部尚書的面叫鳳儀宮過來光明正大的一問?”

夜間點再多的燈,縱映照室內亮如白晝,到底不是真正的白天。穆宣帝一雙眼眸漆黑如同波瀾叵測的暗夜深海,更仿佛凝聚着九州風雷,他看向穆安之,一字一句的開口,如千鈞重壓當殿砸下。那種凝重如山的帝王威勢,令每個人都不由心下一凜:

“你不必激我。既皇子可問,皇後一樣可問。朕今日就要查清楚,孫六到底因何而自盡!”

☆、引章六

一縷極青極細的袅袅清香自白玉透雕香爐中逸出,邊兒上的牛油大蠟忽地啪的一聲爆了一聲煙花,原是極輕的響動,皆因這殿中靜寂,倒顯得極外真切。

這一聲爆響,倒似爆在陸皇後心頭。

陸皇後悚然一驚,再次不确定的問宮中內侍總管呂安,“陛下真的宣刑部尚書進宮了?”

“慎刑司總管、刑部尚書都被宣至慈恩宮,聽說重新勘驗了孫六的屍身。”呂安恭恭敬敬的再一次回禀,陸皇後嬌美溫柔的容顏劇變,她頃刻便知事有不妙。

不妙的并非是徹查孫六之事,而是,她發現自己陷入一個細密陰毒、百口莫辯的境地。呂安輕聲建議,“娘娘,要不要請太子殿下過來。”

“不。這件事半點都不要牽扯到太子身上。”陸皇後無奈的嘆了口氣,指腹輕輕揉按額角,“我實在太大意了。”

大宮人梧桐輕柔的剪去爆開的燭花,有些不解,“不過一個水房奴才上吊的事,陛下焉何如此大動幹戈?這麽晚了,刑部尚書都宣進宮來。要說是慈恩宮娘娘執意要徹查,可也不必弄的前朝都知道吧?”

梧桐的話倒是給陸皇後提了醒,陸皇後眼中一亮,終于有了應對之策。是啊,她雖是想就勢推一把,因為機會太難得了,聽聞中午在慈恩宮用膳,玉安殿那位是一身湯水回去的,偏偏晚上孫六就死了。若能将孫六之死扣玉安殿頭上,玉安殿從此再難翻身,她便在傍晚陛下來鳳儀宮時輕輕的推了一把。

原想玉安殿一向不得陛下喜歡,玉安殿也無甚靠山,區區一個水房奴才之事,誰還會認真查去?只要陛下認為是玉安殿,玉安殿便是百口莫辯。陸皇後未料到,這件事會徹查,如今百口莫辯的成了鳳儀宮。

就是她,也成了別人蛛網上的算計!

如果連孫六之死與徹查孫六之死連貫而看,便是陸皇後也不禁隐隐驚心,是誰有這樣的心計?

陸皇後眉心微擰,未待她思量出頭緒,穆宣帝身邊的王內侍過來,請皇後娘娘移駕慈恩宮。陸皇後請王內侍稍侯,帶着梧桐去內室更衣。

夜幕降臨,天色已有些晚了。一彎新月挂于夜空,亮如白晝的慈恩宮映的夜空星月都黯淡了三分。慈恩宮殿頂的琉璃彩鳳已經模糊不清,偶有夜中流光掠過,可窺一二光影。

陸皇後披一件朱紅鶴氅,鬓間斜插一支大小适宜的金鳳垂珠步搖,既不過分端莊,也不過分簡單。只是這金鳳步搖太過華麗,垂珠便是顆顆蓮子大小的珍珠,赤金鳳尾飛揚,更是耀眼奢華,對于陸皇後嬌小細致、小家碧玉的相貌,其實不相宜。

自小到大,穆安之不止一次聽藍太後明裏暗裏說過,“非後位端莊懿肅之貌。”,說的便是陸皇後相貌單薄,不似有後位之福。

當然,這話怕是多出自藍太後的私心,只是穆安之一向不喜鳳儀宮,難免對藍太後之言多有贊同。

陸皇後步伐恭謹,身姿袅娜,而後跟随數位宮人,迤逦而來。陸皇後先向藍太後、穆宣帝見禮,藍太後擺擺手,宮人搬來錦凳放在穆宣帝寶榻一畔,陸皇後溫柔坐下。

慎刑司總管、刑部尚書等人向陸皇後見禮,自始至終,穆安之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陸皇後一般,陸皇後倒是先同他說話,“三殿下也在。”

穆安之的眼珠子方冷冷的瞥陸皇後一眼,沒有說話。

穆宣帝眉心微不可察的飛快的蹙了一下。

藍太後不耐煩道,“皇帝你問吧。鳳儀宮是你心尖兒上的人,我與阿慎聽一聽還罷了。”

穆宣帝對陸皇後道,“水房孫六死的蹊跷,你過來一起聽一聽。”

“是。”陸皇後略略欠身,恭順的應一聲。

“孫六到你宮裏都說了哪些話,是如何說的?”穆宣帝直接問向陸皇後。

陸皇後詫異的看向君王,似乎在說,臣妾不是同陛下說過了嗎?穆宣帝眼神未變,陸皇後便重新恭順的說了一遍,“臣妾也覺奇怪,今天下午水房總管到鳳儀宮求見,臣妾原是令梧桐打發他說,有什麽事只管到慈恩宮來。偏那奴才苦苦哀求,臣妾便見了他一面,他說副總管被玉安殿扣下,生死不知,他也十分惶恐。我細問他到底因何事而起,他說是給玉安殿送水送遲了。我說三殿下最肖陛下,素來寬仁,不至于此,讓他過去嗑個頭,給三殿下賠個禮,也就是了。宮裏主子們多,這個早一點那個遲一些的,要都計較起來,哪還有個完,定是這奴才想多了。可他說水房副總管挨了打,我想興許另有內情,不然,宮裏都知道三殿下待人最厚,何曾發落過誰。就令慎刑司過去看看,倘是哪個奴才不謹,也不必三殿下費神,慎刑司賞罰分明,倒也省得有人說三殿下私下處置不妥。”

聽完陸皇後巧舌如簧的一篇話,穆安之冷笑,“真是多得皇後娘娘贊譽,不過,皇後娘娘卻是想錯了我穆安之,我從頭到腳沒有半點像陛下的,我也從不寬厚大度!誰得罪了我,我睚眦必報!我說怎麽慎刑司副總管到我殿裏去了,原來是你鳳儀宮差譴的人!我的事,不勞你費心!皇祖母尚在,更不勞你這片好心!”

陸皇後委屈黯然的垂下頭,也只低低應一聲,“三殿下既然這樣說,我知道了。”

藍太後厭惡的瞥陸皇後一眼,穆宣帝則是瞪向穆安之,穆安之道,“陛下繼續查吧!”

穆宣帝收斂怒氣,向慎刑司總管和刑部尚書示意,慎刑司總管先說,“今天下午奴才奉陛下令去內務司查問金銀器一案,并不在宮裏,奴才冒昧問一句,皇後娘娘什麽時候打發人到慎刑司去的?”

皇後娘娘身邊內侍呂安上前回道,“是奴才到慎刑司傳的話,大總管不在,奴才便告訴了張副總管。”

張副總管額間一片冷汗涔涔,立刻回道,“皇後娘娘口谕,奴才到了玉安殿求見三殿下,三殿下未見奴才,奴才看水房李副總管和趙富孫貴只是皮肉傷,也未傷得多重,奴才就回慎刑司了。”

慎刑司總管瞥張副總管一眼,你倒真是機靈,繼續問案。其實這案子至此處已無甚可問之處,宮門侍衛與水房內侍都能證明孫六自鳳儀宮出來便直接回了水房,然後就在自己屋裏上吊自盡了。

這就是一樁奴才自盡的事件,至于這奴才因何自盡,陸皇後見孫六時身邊有宮人數人都可證明陸皇後清白,穆安之更是自始至終未曾見過孫六一面。

可若這樣結案,穆宣帝也知孫六死的蹊跷,他已經能感受到穆安之譏诮嘲諷的視線。其實,在穆安之直接怒吼讓刑部進宮查案時,穆宣帝就知道,這事約摸是真的與穆安之無關。水房的确是得罪了穆安之,穆安之發作那副總管與送水的奴才,也就是打了幾棍子出氣,他兩次傳孫六過去,當然是很生氣,孫六若是到玉安殿,少不得也要挨頓臭揍。甚至,穆安之暴怒之下,一棍子把人打死也有可能。

可孫六并沒有到玉安殿,孫六去的鳳儀宮,自鳳儀宮出去,回房就自盡了。

穆安之一向與鳳儀宮不睦,鳳儀宮也從不多沾玉安殿的事,要說鳳儀宮沒有私心,穆宣帝不信。可話說回來,陸皇後若真有讓孫六自盡的本事,陸皇後不會做的這樣直接,自鳳儀宮出來就回屋上吊,怎麽看鳳儀宮都會更加令人懷疑。

何況,這件事穆宣帝會知道,還是陸皇後提了一嘴。

穆宣帝擺擺手令慎刑司和刑部退下,穆宣帝道,“就到此為止吧。可見孫六的确是自盡,既是水房當差不謹,重新挑會服侍的奴才便是。”

“現在說是自盡,不說是逼殺了。以後陛下最好也拿出證據再宣我來問話,別聽風就是雨,聽到什麽賤人挑唆就說我逼死人!”穆安這才不管穆宣帝陸皇後是什麽臉色,他只管說自己想說的,“以前東宮未立時,我也沒逼死人的本事。昨天剛冊東宮,我今天就逼死奴才了?宮裏的風向一向變的快,快到這等樣地步的,也叫我大開眼界!”

“我把話說清楚,誰要是尋我不自在,我一定會讓她更不自在!明天我但凡聽到一句孫六之死與我相關的話,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誰都別想痛快!”穆安之劈手一個茶盅便砸在陸皇後腳下,陸皇後吓的一聲驚叫縮起裙擺,花容失色雙眸緊閉的撲向穆宣帝!

穆宣帝伸臂護住陸皇後,怒喝穆安之,“你大膽!”

“不過砸個茶盅,又不是誣陷誰逼死人,算什麽大膽。”穆安之眼中如同粹了火,冷笑一聲諷刺道!他忽然有個好主意,“待陛下把陸氏女賜給東宮,我再往陸氏女腳下砸一個,到時最好邊兒上坐的是旁的男人,看看姑侄相承是不是一脈下賤!”說完他頗覺解氣,得意洋洋,大搖大擺,拂袖而去。

陸皇後不知是氣的還是吓的,面色慘白,渾身顫抖,牙齒都咬的咯噠咯噠作響。這穆安之是怎麽回事,怎地忽然這樣荒唐乖張起來!

“好了,皇後先回去歇了吧。”溫言溫語的一句話就堵住了陸皇後心中準備好的千言萬語。

陸皇後一雙會說話的剪水秋瞳楚楚可憐的望向穆宣帝,穆宣帝并未有旁的吩咐,陸皇後便柔順的退下了。藍太後直接打發陸皇後回宮,令宮內其他宮人退下,就這樣靜靜的看着穆宣帝,什麽都沒說。

穆宣帝終于有些不自在,“不過是宣那孽障過來問一問,這樣查一查,倒也明白。”

“你別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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