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

暗暗颌首,想着李玉華雖鄉下長大,倒是個知道照顧人的,心性亦伶俐,還真是比許家那堵心的許惠然強,起碼不令自己三孫子厭惡。

只是相貌有點不大如意,不過,藍太後不愧是一宮太後,就如同她說的,宮中美人衆多,尤其是要給孫子做妻子的孩子,德行遠比美貌重要。

一時,藍太後也愈發慈祥起來。午膳後天氣太熱,竟未立刻打發李玉華回宮,而是讓她去偏殿歇一歇,待日頭略緩,再回府不遲。

李玉華聽話的去了偏殿,有宮人過來問她要不要小憩片刻,李玉華見案上擺着幾冊書,對宮人道,“姐姐只管自去歇息,我看會兒書就成。”

李玉華是跟自己母親學的認字,也讀過幾頁書,自從她的朋友改制織機發了財,李玉華深信多讀書是能發財的,平時手邊略帶字跡的書都會讀一讀。此時頗覺她這話答的妙,她相貌是不能改的,規矩也是新學,好讀書也算一個優點吧。

想到剛剛三皇子舉止之間對她的照顧,李玉華一手卷着書,唇角忍不住翹起些許,縱三皇子在皇室不受寵愛,可看藍太後的确很照顧三皇子,而且,三皇子這樣溫文爾雅,她果然是有幾分運道的。

李玉華心中有幾許甜蜜,回味着今日初見,唇角翹的更高了些。

宮人腳步聲走遠,李玉華正在看書,聽到門被推開,擡頭一看,竟是穆安之端着一碟水果進來,李玉華放下手起身,穆安之把水果放在榻一畔的矮幾上,“許多人進宮因太過拘謹都吃不太飽,再吃些水果。”

“我吃飽了,你總給我夾菜,我吃的很好,都是殿下在照顧我。”李玉華給三皇子倒了盞茶,三皇子順勢拉張椅子坐下,坐着喝茶,“你頭一回進宮。”問她,“這兩天在許家都好麽?”

“還行。就是有些為難的事想跟殿下商量。”

“什麽事,只管說。”

李玉華就把想跟慈恩宮要個教導嬷嬷的事說了,李玉華道,“原本我昨天就打算開始學規矩的,到我們府上兩個嬷嬷特別拿大,看不起我,還要拿捏我,我能叫她們降伏?!我想能不能從太後娘娘這裏請個新的教導嬷嬷?又不知怎麽開口。”

“不必你開口,我同皇祖母說便是。”穆安之聲音微冷,“你畢竟是許家原配嫡女,鳳儀宮使出這李代桃疆的一招是不想許惠然填我這兒的坑,可你一來,未免叫人想到你家那位太太人品不堪,這是想提前把你攥手心,到時還不是她們讓你說什麽你便要說什麽。”

李玉華“嘿嘿”笑兩聲,“以前在老家就有人說我渾身是刺,像薔薇花一樣。”

穆安之看她眼睛明淨有人,性情也膽大活潑,笑着點頭,“是挺像的。”

“殿下像一棵樹,能給人遮風擋雨的樹。我也想像殿下這樣。”

“像我這樣有什麽好的?”

“我覺着特別好。”李玉華認真的說,“很多人都是以貌取人,殿下不一樣,殿下能看到我品格之美。”

“你原就很好。”

“殿下也是。”李玉華自認是個大方性情,可在穆安之注視的眼神中,她竟忍不住有些羞澀,從袖子裏取出個半新的荷包塞穆安之手裏,“殿下,這是我一直用的荷包,上次頭一回見面匆忙,也沒送殿下東西。我們老家的規矩,未婚男女第一次見,是要互相送些表禮的。”

長這麽大兼夢裏多活七八年,穆安之竟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禮物,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不過,見李玉華垂下的眼睛輕輕顫動的長睫毛微微泛紅的耳朵尖兒,穆安之率先恢複鎮定,把大紅緞子底的荷包揣袖子裏,而後從自己頸間取下一條細金鏈,中間綴一顆寶光瑩瑩的明珠,穆安之低聲說,“這是我戴了很多年的,你收着吧。”

于是,第二次見面,兩人就交換了信物。

當然,很多年之後穆安之才知曉,李玉華的老家白家村根本沒有這種男女第一次見過互贈表禮的規矩,完全是李玉華鬼扯,這丫頭就是想訛他東西。

☆、十一章

寝室。

宮人輕手輕腳的放下鲛紗帳, 藍太後便打發她們退下了。

鳳陽長公主躺在母親身畔, 想到剛剛孫嬷嬷說的穆安之往人家許姑娘休息的偏殿去了,不由笑道, “投緣不在貌。阖帝都這樣投安之眼緣的, 我估計也就是她了。”

“誰說不是。阿慎自帶福運, 這回可算娶着了。”藍太後神清氣爽, 望着帳子頂的的刺繡金鳳笑了笑,“就許家那自作聰明的淺薄丫頭,真是比不上這大姑娘的一根手指。”

“說來, 想到許姑娘那手就知道以前定吃過不少苦。”鳳陽長公主忍不住感嘆一句, ”許家這事可不大地道,到底是許家血脈, 即便在鄉下,也該供給些銀錢。”

“這事與旁人無幹,許侍郎不至于心疼幾兩銀子,可男人外頭的事還忙不過來, 誰還管家裏的事,無非就是內宅手腳。”藍太後不屑,“天生的小家子氣沒見識。”

“母後你就寬寬心吧, 要不是這麽陰差陽錯的, 安之也遇不着這樣合心的媳婦。”

“這是我阿慎自帶的福, 天生有媳婦運。”

藍太後午間小睡片刻, 醒來收拾打扮好後問,“許姑娘還在睡嗎?”

孫嬷嬷道, “跟三殿下兩人在讀《春秋》,說了一中午的學問,奴婢送過兩次水果點心,三殿下說娘娘這裏醒了就讓奴婢過去知會一聲。”

藍太後笑,“那你就去知會一聲吧。”

孫嬷嬷笑着去了。

鳳陽長公主隔窗看到穆安之撐着傘,兩人在傘下避開依舊暑熱的太陽,李玉華不知說了些什麽,穆安之唇角泛起笑意,眉宇間都透着舒展,與先前那個克制暴躁譏诮冷淡的穆安之完全不同。

這個媳婦,還真是娶對了。

兩人肩并肩的進了屋,原本李玉華心眼兒多,想着錯後半步,顯得自己謙卑,結果,到門口看她走的慢了,穆安之駐足等她,回頭望向她的眼神完全是讓她先行。李玉華也沒走穆安之前面,兩人就一起進去了。

由此,李玉華在心裏暗暗給穆安之又添上一個優點:知道尊重人,并不小瞧她。

藍太後一手一個讓他二人坐自己身畔,嗔怪的責備孫子,“你中午不睡就不睡,也擾的人家許姑娘沒睡成。這麽大個人了,一點兒不知體貼。”

李玉華忙說,“娘娘,我也不困,以前在老家我中午也不大午睡的。”

穆安之悄眯眯的摩挲着袖子裏的荷包,想到李玉華的事,大咧咧的同藍太後道,“皇祖母,還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麽事?”

“玉華想跟您要個教導嬷嬷,學一學宮裏的規矩。鳳儀宮指到許家去的那兩個很不成體統。”

李玉華還是第一次見穆安之和藍太後商量事,沒料到穆安之這麽猛,都不帶半點婉轉,直接就說的,“兩個老貨,竟還要拿捏玉華。跟她們能學什麽,玉華想跟您這裏請個懂事的。”

“有這樣的事?”藍太後收斂笑意,問李玉華,“那兩個刁奴欺負你了?”

李玉華也就實話實說了,她的說話風格與穆安之保持一致,“原昨天就要開始學規矩的,結果,兩位嬷嬷到跟前,說話輕慢還罷了,我略有一句不懂問一問她們,她們就仿佛遇着天大稀奇事,說唉喲姑娘連這都不知道,唉喲姑娘連那都不知道。我就奇怪了,我要事事知道還要她們做什麽?”

“她們這樣的把戲,我還不放在眼裏。我問她們準備教我哪些規矩時,她們吱吱唔唔說不上來,一點章程都沒有。我再問,她倆覺着面子上不好看,便張口皇後娘娘,閉口皇後娘娘。我想皇後娘娘不至于是這樣吩咐她們當差的。”

藍太後怒道,“好兩個刁奴!皇子妃她們都不放在眼裏,她們眼裏還有誰?”

李玉華忙勸藍太後說,“原也不值當為這樣的人生氣,其實我當把話婉轉着說,可娘娘您也知道,我剛來帝都,她們又是皇後娘娘賜下的,我不把話說明白,旁人若不知曉原由,還得說我不識好歹,把皇後娘娘好意打發的人攆回來了。其實,這些刁奴做事,與皇後娘娘有何相幹,皇後娘娘一國之母,原是一番好意,誰曉得刁奴暗生壞心,倒帶累了娘娘的名聲。”

“傻,要不是鳳儀宮吩咐,兩個嬷嬷敢對你不敬?”穆安之一哂,險把李玉華嗆着,三殿下你這也忒直白了吧?

藍太後撫着她的手,愛憐的說,“你是個明白孩子。哎,原我想差譴女官過去,鳳儀宮先派了人,皇後以往做事也還周全,這次如何這樣的不留心,委屈了你。罷了,我另打發妥當的人給你。”又問她,“你想學哪些規矩?”

“這我也說不好。拿我們民間來說,新媳婦嫁人,婆家幾口人、都有哪些長輩,翁姑叔嫂各人有什麽講究,婆家的姻親故舊,不必全知道,該知道的也得曉得一二才好。再有,婆家上下管事人等,有哪些規矩,也得懂一些。”李玉華眼神明亮,“這是我仿着我們民間大戶人家想的,也不知對不對?”

藍太後一面聽着一面微微颌首,“大致是這個理啊。”是個通透丫頭,眼睛往下一掃,藍太後道,“我就讓孫嬷嬷跟你家去,她對宮裏規矩是極熟的,看你們也合得來,讓她教導你到大婚如何?”

李玉華笑,“我求之不得。”

穆安之也說,“孫嬷嬷是皇祖母這裏的老人了,我小時候還帶過我一段時間。”

孫嬷嬷上前給李玉華見禮,李玉華起身還半禮,“這可不敢當,以後還得嬷嬷多指點我。”

孫嬷嬷道,“姑娘但要所學,奴婢但有所知,定知無不言。”

鳳陽長公主輕輕搖着團扇,視線如水自李玉華柔亮細長的眼眸劃過,就憑這姑娘剛一來帝都就能把鳳儀宮的教導嬷嬷攆回來,這就不是等閑之輩。鳳儀宮這回,怕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待夕陽西下,李玉華告辭出宮,穆安之一直送她到宮門口。帶着暑熱的晚風裏,李玉華隔窗對穆安之道,“殿下送到這兒吧,我這就回了。”

穆安之點頭,李玉華一雙眼睛似是會說話,她含笑的望着穆安之,輕聲說,“以後殿下要是出宮,倘是順路,就到我那兒吃杯茶水,消消暑熱。”

穆安之輕咳一聲,“知道了。有空帶你去吃包子。”

李玉華唇角翹了又翹,“殿下回吧,別叫日頭曬着了。”

“我男子漢大丈夫,你先走吧。”

李玉華想車裏還有孫嬷嬷鄭嬷嬷兩個,也不好多說,就朝穆安之擺擺手,令趕車的內侍駕車走了。她一直從車窗裏望着穆安之,直待馬車走出老遠,還看到穆安之騎馬站在宮門口沒有回轉,李玉華心裏愈發甜蜜,覺着自己真是天生好命,遇到三殿下這樣的好男人。

殊不知穆安之暗暗捏着李玉華給他的小荷包在發愁,收了人家姑娘的小荷包,自己也送了鏈子明珠出去,穆安之才想起來,他可不能真娶李玉華啊,這不耽誤人家姑娘一輩子麽。這話怎麽跟人家姑娘說明白呢?

哎,可也不能不說,他以後怕是不能有好結果的,怎忍心連累人家?

穆安之左思右想,想着什麽時候帶玉華去太平居吃包子跟她細說其中利害,憑玉華的機伶,定能明白他的一番好意。

就這麽定了,待天氣涼爽些,就帶這丫頭去吃包子。

穆安之自認為有了決斷,偏生正趕上傍晚各衙門落衙,六部衙門便在宮門口相臨的平安街,于是,各部高官中低品官員們都有幸看到三皇子穆安之如呆頭鵝一般呆坐在馬上遙望東方,細一打聽才曉得,三皇子剛剛送走許家姑娘,而東方,就是許姑娘的馬車遠去的方向。

當天晚上,有關三殿下與許姑娘性情相投的傳言便傳遍了帝都官宦人家,尤其此傳言不僅僅是傳言,還得到了宮中多位娘娘的證實:

三殿下的确跟許姑娘投緣。

連穆宣帝都聽說了,藍太後告訴的穆宣帝,藍太後心情極好,“就是咱們千挑萬選的,也不一定這樣合阿慎的心。是位極好的姑娘,那品性心性都沒的挑,帝都一等一的閨秀也就是如此了。”

“能得母後這樣誇贊,可見是真的好。”穆宣帝笑道。

“非常好。”藍太後給兒子夾塊涼拌苦菊,“你也放寬心吧,阿慎自帶妻運。皇後那裏,也別太冷淡了,畢竟是太子之母。她一向偏着娘家的,又素來好強,覺着阿慎堵一口氣就是要糟蹋她外甥女,使出這樣的心計。殊不知這無福之人,縱有大福自天而降也落不到她頭上。這位大姑娘就有福,要不是她插一手,阿慎硬娶了許二姑娘,也可惜了我阿慎。”

“親事畢竟還是兩相情願的好。”

“我也這樣說,只是她既心疼自己外甥女,也把這心略往旁人身上使一使。她指給許大姑娘的兩個教導嬷嬷十分不像話,不似去教規矩的,倒像是要給許大姑娘做祖宗!許姑娘實在消受不起她們,求我另給她指個教導嬷嬷,我把孫嬷嬷派了過去。”藍太後道,“阿慎本就與她不睦,如今也沒娶她外甥女,偏又出了教導嬷嬷之事,知道的說她辦事不妥,不知道的還得以為她要挾制三皇子妃。漫說阿慎這裏過不去,就是我這裏也難免多心。”

“該避嫌還是要避避嫌的,那是她嫡親妹妹家,倘不是真的不好,許大姑娘不至于要換人。”

穆宣帝道,“她到底不似母後周全,這宮裏的事,還是得母後多操心。”

“就這麽着吧。人心有親疏,一碗水端平不太可能,但規矩之內,立身持正,這是起碼的氣度。”

☆、十二章

留芳院。

八仙桌上擺滿流光溢彩的绫羅錦緞, 芙蓉榻攤着好幾個色相古樸半開匣盒, 裏面是一層精致非常的珠花首飾,小榻桌上的方勝食盒裏滿是擠擠挨挨色香味俱全的糕點果品。

許太太坐在芙蓉榻的另一畔, 搖着團扇, 揉着額角含笑埋怨, “才去你舅舅家一日, 這是把你舅舅家的庫都搬來了?”

“外祖母舅媽非要給,說幾位表姐表妹都有的。”許婉然湊近小小聲告訴母親,“也有給那村姑的一份。”

“這叫什麽話, 那是你大姐姐。”許太太團扇一搖拍在小女兒頭頂, 輕斥一句。

許婉然撇撇嘴,從點心匣子裏捏塊白玉糕咬一口, 小聲嘀咕,“本來就是。原也不相幹,外祖母什麽都備下了她那一份,還說什麽時候她有空, 讓我們帶她過去逛逛。”

“你大姐姐也是咱家人,你外祖母自不會外待她,自然與你們是一樣的。”許太太繼續惬意的搖着扇子, “一會兒把這些料子帶過去, 讓你們大姐姐先挑。”

許婉然開始翻白眼, 許惠然笑勸她, “你平時也不是個小氣的,如何這就看不開了。外祖母也是看在咱們的面子上罷了, 你做出這個模樣,明明好意倒叫人生了嫌隙,方是得不償失。”

“我是可惜了的這些好料子,就是給她,她也穿不出來。”

“她穿不穿得出來,只看她也是父親的女兒,就該她穿。”

“要不是因姐姐你,她有穿這好料子的命?”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玉華是聖旨賜婚,跟你姐姐沒關系!”許太太面色微沉,姐妹兩個都不再說話,許太太緩口氣,“今天你們大姐姐進宮去了,約摸這會兒也快回來了,咱們先去老太太那裏吧。”

許婉然問,“她怎麽進宮去了?”

“昨天三殿下過來,與你們大姐姐相談甚歡,晚上慈恩宮賞了烤羊櫻桃,今兒一早接你們大姐姐進宮說話。”許太太道,“原我還擔心三殿下的性情,如今看來,倒是一樁好姻緣。”

“她竟能和三殿下處得來?”許婉然不可置信的張大圓嘟嘟的嘴巴,在她小小少女的心靈裏,便是李玉華嫁做皇子妃,也不過是代她姐姐去受苦,依許婉然的想像力,她實想不出竟然能有人與穆安之這樣仗勢欺人、乖戾無禮的人相處,更不必提相談甚歡了。

就那個半啞巴似的村姑,與三殿下相投甚歡?!她不就會說一個字――嗯麽?

許惠然問,“大姐姐現在還沒回來嗎?”

“是啊。”許太太輕聲一嘆。

許惠然低頭整理一匣子首飾,“慈恩宮向來偏愛玉安殿,愛屋及烏,定是留大姐姐在宮用午膳。大姐姐既與三殿下投緣,投慈恩宮的眼緣對大姐姐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把首飾收好,許惠然道,“母親,咱們這就過去吧。大姐姐早上就進宮去了,祖母那裏定然牽挂。東西也一起帶過去,給祖母過目。”

許太太笑的欣慰,“好。”

宮車尚未到許家門前,門房遠遠望見個影子就有小子跑到裏頭去報信:自家大姑娘從宮裏回來了!

消息自門房傳到二門,二門的看門婆子傳給管事媳婦,管事媳婦腳踩旋風一般跑到壽德院:自家大姑娘從宮裏回來了!

許老太太見李玉華進屋,已是忍不住起身,再見到李玉華身畔的孫嬷嬷,連忙上前迎了兩步,笑挽住李玉華的手,“回來了。”又同孫嬷嬷打招呼,“今天勞嬷嬷費心,快請坐。”眼角餘光看到鄭嬷嬷和雲雁各抱着的兩大包袱東西,不禁笑意格外深了些。

許太太張羅着侍女上茶,許老太太挽着李玉華與自己坐在一處,“原本我料想着,約摸中午就能回來,不想一直等到傍晚。你頭一回進宮,太後娘娘可還歡喜?”

“太後娘娘仁慈和善,留我中午一起吃的午飯,午飯後娘娘說日頭太大,留我歇了晌,我告辭時,娘娘還賞了我很多東西。”

許老太太眼睛笑的眯起來,連聲笑道,“娘娘恩深。”她不是不擔心太後會因許家遷怒這個孫女,可也不能不讓李玉華進宮,早晚要見的。自打李玉華去了宮裏,許老太太給小佛堂的菩薩燒了好幾柱香,生怕出了差子。

一整天提心吊膽的,午飯都只略略用了幾筷子。

李玉華同許太太母女打過招呼,和老太太商量,“太後娘娘讓孫嬷嬷過來教我規矩,先時的朱嬷嬷趙嬷嬷可回宮去了。祖母,孫嬷嬷的住處得安排一下。”

許老太太些微訝意,卻是立刻反應過來,笑道,“芳菲院還空着,裏頭樣樣齊全,正好給嬷嬷住。”

孫嬷嬷端正一笑,“老太太說的,定是好的。只是倘便宜,在大姑娘的院裏給我尋間屋子就行。一則方便我指點大姑娘規矩,二則不用單辟院子,倒勞民傷財。”

許老太太猶豫的看向李玉華,“我就擔心這樣太怠慢嬷嬷了。”

孫嬷嬷笑,“我與大姑娘在一處,能時時提點,更有利指點大姑娘規矩。”

李玉華笑道,“既如此,咱們就聽嬷嬷的。我隔間的屋子空着,裏頭東西也是全的,略收拾就能住人。”

如此,孫嬷嬷就在李玉華的小跨院裏住下了。

孫嬷嬷借着要收拾屋子名義帶着服侍她的兩個小宮女去了小跨院,留給許家人自己說話的空間。

一時,又有管事媳婦來問,太後娘娘賞賜給大姑娘的衣料放到哪裏。許老太太道,“都給玉華放到她屋裏去。”

許太太笑道,“老太太擔心的午飯都沒吃幾口,我都說大姑娘這樣懂事,太後娘娘定然喜歡。”

“不見着玉華回家,我哪裏能放下心來。”許老太太笑的合不攏嘴,讓鄭嬷嬷雲雁打開包袱,看一看太後娘娘賞的東西。

紅木匣子用黃澄澄的銅鎖鎖着,一個匣子打開來,裏面是一套光華璀璨的金嵌紅寶首飾,極為華貴。許老太太直念佛,李玉華也說,“這太貴重了。”

許老太太放下心來,笑不攏嘴,“可見太後喜歡你。”

另一個是紫檀木匣,待得打開,是一套紫玉首飾,紫玉在室內光線中流敞着晶瑩閃爍光彩。許老太太捏起一支紫玉的鳳頭步搖,“皇家一向以紫玉為貴。這個好生收着,極難得的。”

李玉華得了宮中這樣的好東西,陸家的那些小首飾就有些不起眼了。許惠然的視線從李玉華的賞賜上收回,笑道,“外祖母那裏也給大姐姐備了首飾衣料,只是不敢與慈恩宮相比,我着人給大姐姐送屋裏去了。”

“二妹妹太客氣了,有勞老夫人想着。”李玉華向許惠然道謝,随手指着她得的兩匣首飾說,“我也不知兩位妹妹的喜好,你們挑些自己喜歡的,是我的心意。”

許老太太道,“她們有的是首飾,你這個只管收着。這是你頭一回去宮裏請安,想來幾位皇子妃是一樣的,以後或者要拿出來插戴,到時旁人都是齊全的,你的不全,也不好。”

“是啊。玉華收起來吧,她倆有首飾,你們姐妹情分好比什麽都好。”許太太笑着說。

許婉然忍不住問,“大姐姐,你在宮裏有沒有見到姨母?”

想到陸皇後,就能想到那兩個老刁貨,李玉華心下微凜,面上不露分毫,搖搖頭,“沒有。”

“無妨,以後相見的時候多的是。”許太太笑,“太後娘娘歡喜,我就放心了。”

許惠然也在一畔淡淡的笑着,視線掠過李玉華得的宮中賞賜,一時又神思飄遠,不知是在想什麽。就聽許婉然又問,“大姐姐,你見到三殿下沒?”

許惠然看向自己妹妹,繼而眼神又望向李玉華,許太太已是制止小女兒,“婉然說什麽呢?三殿下是男子,你大姐姐是女眷,沒有太後娘娘的吩咐,不好相見。”

李玉華笑笑,眼角眉梢都沁染着一絲甜蜜的氣息,“午飯時太後娘娘召了三殿下過來,還有鳳陽長公主,一起吃的飯。”

“我有許多菜都不認識,三殿下很照顧我,都會布菜給我吃。”李玉華垂眸眼睫根根分明,擡眸時眼眸中帶着淡淡的光,“傍晚出宮時,三殿下一直送我到宮門口。我心裏很是惶恐,這固然是殿下對我的體貼,可這麽熱的天,我坐車裏無妨,他在外騎馬,我就很擔心殿下熱着,連忙讓他回了。”

許老太太拉着李玉華的手,欣慰的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可見投緣。”想到因着許惠然之事,慈恩宮每次見了許氏女眷都沒個好臉色,時不時就要諷刺幾句,不想竟這樣喜歡李玉華,連帶三殿下也像換了個人一般,可見緣分天生。

許太太也跟着連聲稱好。

許惠然許婉然都露出訝意,不知是因為穆安之對李玉華的态度,還是因李玉華突然由個半啞巴變的這樣伶牙俐齒。

待許箴落衙回家,他是親眼看到三殿下騎馬在宮口呆立的,聽說李玉華非常得慈恩宮眼緣,也替李玉華高興。

晚飯後李玉華單獨和許老太太、許箴說了在慈恩宮的應答,“太後娘娘初時似不大高興,後來就好了。三殿下過去後就待我更好了。我把朱嬷嬷趙嬷嬷的事同太後娘娘說了,太後娘娘很惱怒她們的逾越。”

許老太太嘆氣,“太後娘娘愛屋及烏,她老人家一向偏愛三殿下,對你也另眼相待。只是,她老人家一向不喜中宮,朱嬷嬷趙嬷嬷的事,太後娘娘怕要遷怒中宮了。”

“這事我倒也想到了,可這二人人品不堪,倘我不把事說明白,待她二人回宮,難保要反咬一口說我的不是。倘不明就理的聽了,還得說我性子不好挑剔女官。既是撕破臉,最好是讓她們再無翻身餘地。至于皇後娘娘,原就有譴人不善之過。”

李玉華這铿锵有力的話一出,左右搖擺的許老太太登時無言。

許箴喝口茶,“只要慈恩宮玉安殿喜歡你,旁的都無妨。玉安殿一向與鳳儀宮不合,雖則皇後娘娘是你太太的姐姐,你在宮裏也不必刻意接近,對你而言,慈恩宮玉安殿的态度最重要。”

“我記得了。”李玉華正色答應一聲。

是夜,許箴自老太太房中告辭,李玉華也要回房,順道送許箴到院門口。許箴停駐下腳步,看向李玉華。月華如洗,花木中傳來鳴蟲一長一短的鳴叫,晚風遠遠拂來,許箴眼神像是從悠遠的地方抽回,他的眼瞳深入流露出欣慰,“你這樣聰明就很好,以後一定能過好自己的日子。”

李玉華笑了笑,得體的說,“總算不負父親與祖母的期望。”

許箴的手伸出,似是要拂上李玉華的頭,李玉華微微一偏,許箴的手落在李玉華的肩上,李玉華登時整個人由皮到骨都緊繃起來。暗夜中,許箴手上的溫度隔着夏日薄衣竟讓李玉華覺着微微有些發燙。許箴望入李玉華的眼睛,月色燈光下,那眼眸深處的什麽東西竟讓許箴隐隐有些似曾相識的感激,仿佛透過這雙眼睛看到十數年前那個年輕充滿野心的自己。

血緣的奇妙在這一刻産生奇異的直覺,許箴忍不住說,“玉華,你就像年輕的我。”

“不。”李玉華開口否定,許箴面容微滞,李玉華說,“我會比父親你更出衆,我會勝過你。”

這一剎那,李玉華身上氣勢蓄而待發,蓬勃的生命力蠢蠢欲動,仿佛如同許箴年輕時那時刻都要噴薄而出的澎湃野心。

李玉華想,我大概真是有許家虛與委蛇的血統,我不似我娘那樣剛烈決絕,我喜歡權衡利弊,有做人上人的機會,我會立刻抓住,這些利用我的人我更不會在乎,因為我會從他們的利用中得到我想要一切。我會比他們站的更高,過的更好,我接受命運賦予我的一切饋贈!

月色透窗而入,鞯妮尤普手校李玉華想到許惠然傍晚眼中一閃而過的嫉妒與迷惘,心下有些好笑。

嫉妒什麽,嫉妒就不該拿她來替換掉這樁親事。迷惘,許惠然的确有迷惘的資格,這些吃飽穿暖衣食不愁的嬌小姐面對諸多唾手可得的選擇總要迷惘的。不過,她不會,人生給她的機會太少,一個不好拒絕而她也有興趣的機會,她會牢牢抓住。

尤其在認識三皇子之後,俊秀妥帖,給她尊重,還有皇子的身份,她在鄉下得不到這樣的夫婿。女人早晚都要嫁人,她不想一個人過,那樣的日子太過孤寒。能嫁給三皇子,不論三皇子在皇室中地位如何,她都願意嫁給他。

三殿下給她布菜的那只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真是漂亮。還是那樣和氣的人,告訴她那都是些什麽菜,還說了以後要帶她去太平居吃雞肉小籠包,是她的朋友寫信跟她臭顯擺的那家帝都城極大的館子,有太.祖皇帝親筆題字的招牌,聽說可氣派了,裏頭的包子可好吃了。

李玉華在被子裏翻個身,借一縷如水月華望着掌中三皇子送她的鏈子明珠,唇角忍不住翹起來,能嫁給三殿下這樣的男人,哪怕尚有着她不知道的隐情,也着實不虧。

☆、十三章

支起碧紗窗, 迎面的晨風多了幾分涼意, 李玉華記起今天是立秋,遠遠望去花園露出的幾株老樹枝桠愈顯蒼翠, 倒是窗外閑散種植一叢的薔薇花嬌豔依舊, 點點晨露點綴在花葉之間, 晶瑩漂亮。

薔薇是一種極好種植的花, 春天在地上插幾枝花枝,不需如何管理,就能自己生根發芽。開出的花朵碩大豐腴, 香味馥郁持久, 不過,也因無需侍弄, 故而并不珍貴。如在許家,僅能被植于跨院。富貴人家,更喜嬌蘭牡丹,前者嬌貴難養, 後者花開雍容。

李玉華晃了下神,聽到外面腳步聲響,回頭見到孫嬷嬷并兩個小宮女過來, 李玉華笑, “嬷嬷起了。昨晚睡的還好?”

“都好。今天立秋, 天氣轉涼, 姑娘別在窗口久站,當心風涼吹着身子。”

“早上的風涼爽, 頭腦最清楚。”

李玉華請孫嬷嬷坐在臨窗榻上,雲雁端來溫茶,李玉華說起學規矩的事。孫嬷嬷雖是被臨時指派的差使,經昨晚一夜,顯然對李玉華的功課心中有數。而且,二人相處時間雖不長,孫嬷嬷卻是看人老道,知李玉華性情精明,故更沒有半點敷衍。孫嬷嬷手邊放着一本《禁宮律》,一樣樣的為李玉華列出來:

“宮中禮儀大致分四種,見長輩的規矩,見平輩的規矩,見晚輩的規矩,還有奴才見主子的規矩,咱們先學這四種。待這四種學好,我再從慈恩宮、昭德宮、鳳儀宮開始為姑娘講宮中各位主子所居宮殿,六宮十二局的女官,內侍省各品階的內侍,宮中賞罰禁令,另外,宮外出嫁的公主郡主皇親國戚,也要講到。暫時先學這些,如果姑娘還有感興趣的,也只管告訴我。”

李玉華一笑,“我聽嬷嬷的。”

李玉華積攢了十幾年的聰明與耐力在一個适合的土壤迅速的生根發芽生長出碧綠枝葉,早上在許老太太那裏用過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