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1)

很幽深堅定的東西,像暗夜的星,如深淵的火,雖則微弱,依舊躍動不息。

☆、四十七章

杜長史撣撣身上長衫, 視線在窗外牆角下迎風盛開的小白菊上打個轉兒, 回到一畔坐着閉目養神的華長史那一張堪比含苞之菊的老臉上。張張嘴剛要說話,就見門被一把推開, 進來個兩眼賊光的家夥, 真的, 要不是這家夥也是持吏部的就職文書過來, 杜長史都不能信這人竟也同是皇子府的屬官。

梅典簿搓搓手,滿面虛僞奉迎的笑,作揖作的卻不大規範, 帶着一股子亂七八糟的江湖氣, “二位大人,我打聽啦, 殿下和娘娘早上乘王府車駕出門了,今兒上午是見不着啦。”

杜長史又撣了下長衫,溫文爾雅的端起手畔茶盞,溫文爾雅的呷一口, 溫文爾雅的點下頭,喉嚨裏發出一個字,“嗯。”

華長史嗯都沒有嗯, 梅典簿直接懷疑這位老人家是盹兒過去。畢竟一過中秋, 天一日較一日的寒, 早上當差, 是有些讓人想盹兒。

杜長史溫文爾雅一上午,華長史據說寫了幅不錯的大字, 梅典簿忙着跟皇子府的其他屬官搞關系,中午還特意拿出一錠銀子給廚下讓給大家添菜,種種作為,很不得溫文爾雅的杜長史喜歡。

李玉華心裏記挂着見長史的事,中午在慈恩宮用過午飯就拉着穆安之回府了。在屋裏特意補了補胭脂,對着鏡子臭美一回,扶一扶頭上小金釵,自覺貌美傾城的對着穆安之一笑,“三哥,你看我這樣可以吧?”

“豈止可以?非常可以。”穆安之打趣一句,李玉華緊跟就說,“那咱們就去見屬官吧。”

“等我喝完茶。”

“茶什麽時候不能喝,這就去吧。”

見屬官自不能在後宅,穆安之吩咐小易在銀安殿召見諸屬官。

李玉華披一襲金光閃閃的織金鬥篷,頭簪金釵,腳踩宮靴,雖則矮穆安之大半顆頭,卻端的是氣派非常。

相較之下,穆安之顯的随意又散漫。

待到銀安殿,小易在門口宣一聲:

殿下娘娘駕到!

諸屬官以杜長史為首,紛紛起身,躬身相迎,當然,大家難免不着痕跡的驚訝一下,怎麽第一天拜見殿下,皇子妃娘娘也來了。

反正,皇子妃娘娘已經來了,也不能再讓娘娘回去。

李玉華悄悄挽住穆安之的手,掌心有些汗濕,穆安之知道她是第一次見屬官,興許是有些怯意,溫柔回握,視線也安撫的看向李玉華。結果發現這丫頭興奮的兩眼刷刷冒光,穆安之白浪費了一番安撫,小手也白握了,正想脫出手來,李玉華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略帶興奮的笑,兩人已走到寶座前,穆安之攜李玉華一起坐,兩人交握的手順勢分開。

然後,李玉華換一只手繼續捏着穆安之的一根手指。

諸屬官行大禮。

穆安之神色淡淡的,“不必多禮,起來說話。”

大家一個個木樁子似的恭身肅立,從李玉華的角度上,只能看到不同的黑白腦瓜,黑的是年輕屬官,白的是年邁屬官。穆安之道,“既到了府裏,用心當差就是。”

大家齊聲,“是,謹遵殿下教誨。”

“還有什麽事沒有?”穆安之問。

杜長史上前一步,“暫無事可禀。”

穆安之剛要說沒事就退下吧,李玉華捏住穆安之手指的兩根手指突然用心一鉗,穆安之話一止,李玉華道,“三哥,咱們去看看各位大人當差的屋舍可好?”

穆安之想若是自己不答應,怕還得被鉗一下,這丫頭素來難纏,穆安之便道,“走吧。”

李玉華瞧着屋舍都好,一水的青磚灰瓦,屋子齊整幹淨,只是約摸大家都是新搬進來,顯得空曠了些。李玉華先是聞到一股清而不燭,香而不膩的清雅香氣,視線落在書案一畔的一只青煙袅袅的三足青玉香爐上,點頭道,“好香。”

杜長史謙道,“娘娘過獎了。”

“香是好香,人是雅人。”李玉華雖嗅不出這是什麽香,但她一進屋只覺香氣清透,便知是好香。她贊人是贊慣了的,随口一說。

杜長史卻覺着,皇子妃娘娘倒真是個賢良人,他都猜到三殿下原是想讓大家散了的,還是皇子妃娘娘一句話,三殿下方有施恩于下的意思。

李玉華的視線在杜長史身上精工細作的官服上一掃而過,與穆安之去了華長史的屋子,書案上擺着幾本舊書,正中牆上懸一幅閑雲仙鶴圖,李玉華笑,“書畫我就不懂了,三哥你看這畫如何?”

“華長史是江南有名才子,三十年前便以書畫雙絕名震江南,先帝因久聞名聲,宣诏翰林供職書畫院。我聽聞華長史自號閑鶴散人,這畫中之意正對華長史字號。”

華長史抖着一把仙風道骨的美須笑道,“殿下實乃懂畫之人。”

及至審理正、副審理正、典膳正、副典膳正、奉祠正、副奉祠正、典樂、典寶正、副典寶正等官員,皆各有其所,夫婦二人都瞧了一回,方回後宅。

李玉華屋裏喝口茶,去了發間金釵,翹着腿跟穆安之打聽,“那杜長史什麽來頭,瞧着傲氣了些。”

“也沒什麽來頭,他兄長不過吏部尚書而已。”

“難怪了。”一聽杜長史有個做尚書的兄長,李玉華登時精神一振。

“別瞎美,杜尚書是嫡子,杜長史是庶子,杜家嫡庶失和,大半個帝都城都知道。”

李玉華:……

李玉華是不肯承認自己有些失望的,她說,“失和就失和呗,就是親兄弟,也有為了二畝地打的親娘都認不出的,何況這還不是親兄弟。也不知這些大戶人家怎麽想的,這不是一個娘生的,能齊心麽。”

李玉華吩咐小凡,“眼瞅也是重陽節了,搬些應景的菊花給長史司的各位大人擺一擺。”

小凡下去挑選菊花,李玉華心裏琢磨着那位用名貴香料的杜長史,閑雲野鶴的華長史,一臉滑頭跟前蹭後的梅典簿,還有幾位瞧着身上衣裳不大好,綢料支支愣愣,染色明顯輕浮……明顯家境不大好,還真應了三哥的話,好的發落不到他們這裏來。

李玉華不甘心,“咱們府屬官的單子有沒有,三哥,我想看看。”

李玉華在府裏是要啥有啥,說啥是啥,穆安之都随她。李玉華伏案用功了三天,打算改一改府裏規矩。

第一件就是減了膳食,她計算過,她與穆安之每餐六菜兩湯四樣面點小食就足夠了,也并不寒酸,現在每餐等閑一二十樣菜,很多動一兩筷子便撤下了,其實很浪費。

用穆安之的話說,“吃不完下頭人也會分一分。”

“可原本大家也各有份例,咱們這裏剩的多了,他們的份例也就剩下了。何必擺那虛排場,倒不如這樣簡簡單單的,給旁人知道也得說咱們節儉過日子。”

第二件事,李玉華讓小易去統計了長史司各屬官的出生年月,還有家中人口,妻子兒女幾人,都何時出生等事。

第三件事,李玉華拿出一百兩銀子,打發人去買些陳米,她與穆安之親自送到天祈寺施粥行善。二皇子找穆安之好幾遭,都沒找到人,問起來都是,殿下到廟裏去了。

穆安之李玉華到廟裏住了兩天,請了九部佛家經典回來。

第二天到慈恩宮,藍太後問起他們怎麽到廟裏去了,李玉華就等人問哪,笑道,“三哥的主意,眼下就是立儲大典,我們也沒什麽表達的,就買了些大米,送到天祈寺,請天祈寺的高僧們幫着施舍出去,給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積福。”

“皇祖母也知道,我自幼在佛寺,讓我想別的敬賀之法,我怕是不如旁人。立儲時也會施恩天下,我們也幫太子積德積福。”穆安之場面話說的也很溜,他主要平時懶的講,覺着有一天痛快一天。可瞧着李玉華成天跟個陀螺似的忙“大事”,就李玉華心裏的“大事”,她不說穆安之也能明白。穆安之總不能光看李玉華一人忙,那就太不男人了。

藍太後一臉慈愛,“這法子哀家都想不到,可見你們有心。”

穆安之依舊淡然,李玉華只要被誇就是滿臉開心,太子妃笑道,“三弟三弟妹這樣的盛情,我心裏高興的不知說什麽好。”

聽到這個聲音,穆安之唇角劃過一絲厭惡,李玉華眼睛裏閃爍着真誠的祝福,親親熱熱的對太子妃說,“這都是應當的。眼下便是立儲大典,我們也幫不上旁的忙,無非就是各盡各的心。”

穆安之不覺好笑,想這丫頭真是把這虛情假意也說的這般情真意切。

太子妃真是松口氣,先時就是這夫妻二人占着玉安殿不想搬家,眼下盛典将近,太子妃真擔心他二人再出夭蛾子。太子妃笑,“二弟妹念叨你好兩日了,有事跟你商量哪。”

二皇子妃天生好性情,不然換個旁人,真得不愛理李玉華。二皇子妃安安穩穩的坐着吃茶,她不急着跟太子妃賣好,也不似李玉華每次都要坐藍太後身邊抓尖兒,慢悠悠的說,“是安宅酒的事,想問問三殿下三弟妹,你們打算什麽時候擺,咱們兩家錯開,這樣請人不至于重了,還能多吃一回酒。”

李玉華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微微颌首,李玉華方自己拿主意,“二嫂你們什麽定,長幼有序,你們為先。”

二皇子妃道,“我們殿下想着,眼下便是立儲大典,也沒空,就想定在立儲後的第一個休沐。”

“那我們錯開嫂子一個體沐日,定在第二個休沐日。”

太子妃立刻說,“到時可得派我一張帖子,我也去吃杯安宅酒。”

李玉華二皇子妃都說,“那可說定了。先時不敢想,怕勞動嫂子。”

太子妃道,“你們只管定好日子,太子前幾天還說,讓我給你們準備安宅禮,也說到時要去吃你們的安宅酒。這幾天二弟妹常見,三弟妹你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你們府裏收拾的如何了?要是缺什麽少什麽的,只管跟皇祖母說,讓內務司給你們送去。”

“我們府裏都好,挺齊全的,內務司的匠人做活還真細致。”

二皇子妃也說,“真是樣樣都好,園子裏花木一點都看不出是移過去的,我都說好像在園子就長了許多年一般。”

宮人端來茶水,李玉華接過奉給藍太後,藍太後呷一口道,“你們姑丈自來是個細致人。他當差盡心。有他這麽個人,咱們都能得些實惠。”

傍晚。

太子妃與丈夫說起三皇子去廟裏施粥為他們祈福的事時,太子漂亮的唇角勾出個譏诮的弧度,“自從老三娶了媳婦,倒真是比往常精明多了,這樣惠而不費的法子,肯定是咱們那位三弟妹的好主意。”

“我聽說三殿下他們現在挺艱難的,三弟妹找父皇借了一萬兩銀子周轉,說是沒錢了。”

“說是‘借’好聽,她一個婦道人家找父皇借錢,父皇還能讓她還不成?”太子換了常服,接過太子妃遞上的溫熱手巾擦了擦手。

“三弟妹還真張的開嘴。”

“別小瞧這鄉下丫頭,老三手裏沒什麽錢是真的,他先時還跟皇祖母拿過一些錢。那鄉下丫頭旁的沒有,嫁妝總有一幅的,她一分錢不拿出來找父皇打秋風罷了。”太子輕哼一聲,“光這臉皮,就不是等閑之輩。”

☆、四十八章

出宮開府的兩位皇子府都将安宅酒定在東宮的冊立大典之後, 既是出于對東宮的尊重, 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朝中已是忙的開了鍋一般,先是三位皇子同一日大婚, 接着就是東宮冊立盛事, 更不能有絲毫馬虎。

尤其, 皇子大婚後的第二天, 穆宣帝就把欽天監監正給撤了,如今的新監正聽說戰戰兢兢的在家拜了觀音拜三清,就怕冊儲之日天氣不好。

這些閑話傳聞都是梅典簿說給李玉華知道的, 梅典簿這人吧, 原是個管文牍的官職,實際上沒啥學問, 倒是很會巴結。這不,轉眼就巴結上了皇子妃娘娘。

這事還得從皇子妃娘娘令小易統計長史司一幹人的家小人口說起,杜長史還有些奇怪,問小易, “讓我們寫這個做什麽?”

小易向來是只吩咐,從不問原由,他哪裏曉得, 主子這樣吩咐, 他就這樣幹呗。

杜長史自然不會親自安排此事, 就交給了在他身邊擦前蹭後巴結的梅典簿, 梅典簿官居九品,長史司最低, 他不挑差使,啥差使都願意辦,給大家夥兒跑腿,态度還好。

待統計好,恭恭敬敬交給杜長史。

小易交差後,第二天裏頭就賜下四樣尺頭兩個荷包,是給一位副司膳的,這月是副司膳妻子的生辰。大家才曉得,原來做此統計是為了給大家發福利。

梅典簿短短時間已經結交上了二皇子府的單典簿,一打聽,二皇子府沒這福利,梅典簿眼珠一轉,把原本想跳槽的心都暫且按了下來。

說來也是一樁慘事。

梅典簿甭看學問不高,家裏有錢,山東大戶,他不願意做生意,覺着男子漢大丈夫,有本事應該做人上人,做官!他就揣着銀票往帝都來了,甭看小小典簿,也足花了兩錢銀子。結果,硬是叫人給坑了,入了三皇子府才曉得,三皇子這麽大人,連個差使都沒有。

梅典簿一尋思,三皇子不是個受待見的,花銀子買個小官兒,呆在這種不受待見沒啥前途的皇子身邊,自己怕不能雞犬升天。梅典簿心眼兒活,都想着尋謀他路了,突然間得知此事,他立刻将心按下,不管怎麽說,三皇子是位有人情味兒的皇子,他再謀差使,不一定能遇着這種上官。

于是,梅典簿一門心思的開始往三皇子身邊鑽營。

結果發現,鑽不大進去。

穆安之現在對自己的屬官興趣不大,他有旁的事情要忙。長史司的事,李玉華很願意張羅。穆安之在性情上比較奇特,對李玉華簡直聽之任之,随李玉華怎麽折騰。

李玉華這種愛攬事的,遇着梅典簿這些削尖腦袋往上鑽營的,簡直是一拍即合。

梅典簿也認為皇子妃殿下虛懷若谷平易近人,人家身份這麽高,說的話比杜長史還叫人容易明白。皇子妃殿下就說了,“這下不下雨,晴不晴天得看天氣,欽天監那些人算的一點不準。我們大婚那天,一大早上的就開始陰天,路上還下起雨來,最後你猜怎麽着?我們車隊剛進朱雀門,頃刻間雲散雨歇,豔陽當空,許多人當時都不敢信,雨滴打在身上的涼意還在,突然天就晴了。”

“哎喲,那可是大大的吉兆!”

“當然了。我從小到大就沒有不順遂的事,更沒有我大婚時天意不順的道理。”李玉華捏着幾粒玫瑰瓜子,邊嗑瓜子邊跟梅典簿閑磕牙。

“娘娘您這樣的身份,命裏注定是大富大貴的人!”梅典簿殷勤的給皇子妃娘娘續上茶水,順嘴拍記馬屁。

“我看長史司裏,就你是個機伶的。你也不是能管案牍的材料,眼下我正有樁事你去辦吧。”

“娘娘只管吩咐。”

“咱們開府時,內務司撥了兩個十頃的莊子,你到莊子上瞧瞧,見一見莊頭,把莊子裏莊頭管事佃戶一幹人的情況,按先時長史司那裏的統計,都給我統計清楚,一個都別差。”李玉華道,“旁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們府裏不一樣,殿下篤信佛事,自來心善,我也是一樣的,我要讓大家知道殿下的仁愛之心。”

梅典簿立刻就應了。

李玉華道,“別單蹦一人去,我給你派倆侍衛,瞧着也威風。”

就這麽把梅典簿派了差使出去。

打發梅典簿一樁差使,李玉華回屋沒見着穆安之,問雲雁,“三哥呢?”

雲雁回道,“剛帶着易管事到園子去了。”

“這會兒天冷,三哥有沒有披鬥篷。”

“娘娘不用擔心,我剛剛給殿下送了鬥篷過去。”雲雀捧上茶,小凡進屋禀道,“娘娘,外頭內務司送的九月節的菊花到了。”

“你去按單子收下,勞他們跑一趟,留着喝杯茶,給個紅封。”

小凡說,“小的進來的時候,見杜長史華長史往花園子去了。”

“行,我知道了。”

小凡下去做事。

雖則離宮開府,內務司的供給一如從前,每個節令的時令物什都會提前送上,而且,每天新鮮瓜果也會在清晨送來,與在宮中時沒什麽差別。

倒是杜長史華長史找三哥做什麽呢?

如今冊儲大典便在眼前,東宮聲勢非同以往,莫說朝廷六部都在為東宮忙碌,整個帝都城的珍寶古玩的價錢節節攀升,聽說較往年長了五成不止。

李玉華比較急穆安之的差使,她找小凡問過了,自當初在朝上被革差使,到現在都半年了,也沒有讓穆安之繼續上朝聽政的意思。太子勢大,三哥再這麽休養下去,怕是朝中都要忘了還有位三殿下了。

眼下手裏的幾張牌,都不好打。

李玉華不願意托人求情到穆宣帝面前求差使,別人自願給的才好,去求來的東西,先跌三分顏面。

李玉華眼珠轉動了幾下,外頭腳步聲輕響,隔窗望去,是穆安之回來了。李玉華起身迎到門口,穆安之披着一襲寶藍色的厚料鬥篷進來,後頭跟着小易。

“下午風涼,去園子裏做什麽?”

“昨瞧着好幾盆花要開了,看看開沒開。”

素霜上前服侍穆安之脫去鬥篷,穆安之遞了兩個折子給李玉華,李玉華接過來,翻開看兩眼,是給太子的賀表。

文采什麽的她并不懂,看一眼就合上了。心說,看來杜華兩位長史是為這事找的三哥。

李玉華打發了侍女,親自倒盞茶遞給穆安之。

穆安之慢慢的喝着茶,他舉止優雅,那種斜倚着羅漢榻帶着一點散漫的喝茶姿勢也有說不出的好看。

李玉華心中慢慢拿定主意,兩根手指按住折子輕輕推至穆安之面前,輕松的說,“我這點文采,看看大白話還成,這些之乎者也的話就看不懂了,三哥念給我聽,也給我講講這裏頭的意思。”

“你快別惡心我了,我還要講給你聽,看他們寫的這些馬屁我晚飯都吃不下。”穆安之輕哼出一個不屑的鼻音。

李玉華心中一喜,“我想到這個,也吃不下飯。”

“現在城中珠玉古董的價錢比往年足漲了五成,要知道,今年萬壽節也不過漲三成而已。”李玉華兩只眼珠望向穆安之的眼睛,“一時生意冷清,是常有的事,誰家生意也不可能一直興旺。要是鋪子關門倒竈,想再開起來,就不容易了。”

“我現在還沒倒竈?”穆安之問。

“立儲前後把差使弄到手,就沒倒。”李玉華眉毛一揚,“咱原也不是儲君,本來就沒損失什麽。至于你跟父皇的關系,我聽說原本父皇也更偏愛太子一些,皇祖母更喜歡三哥。太子進一步,咱們退一步,可實際,都是在路上,沒差別。離認輸的時候還遠着哪。”

“但要長久沒有差使,即便有些人心裏是向着咱們的,如果他們完全看不到希望,就會将希望投給別人,這是最要不得的。三哥,咱們得叫人知道,咱們還有希望。”

玉青色的茶盅在掌心漸漸變涼,穆安之始終有些猶豫,我是要退步抽身,還是繼續加入争鬥?

李玉華看着他,窗外漸漸響起嗚咽的風聲,吹動深秋的草木,卷起蕭蕭落葉,拂向無邊無際的去處。

夜幕悄然降臨,暗夜微光中,穆安之只能看清李玉華那雙明淨的眼睛,穆安之很少看到野心勃勃的人有這樣幹淨的一雙眼睛。

穆安之說,“那些左右搖擺的人,用處不大,我也根本不在意他們。我在意的是你,你跟着我,又占據這樣的身份,一旦失敗,就真的要共榮共損了。”

李玉華走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一本書啪的壓到穆安之面前,穆安之哭笑不得,借着窗外微光,是李玉華每晚都要翻上幾頁的明聖皇後傳。

李玉華說,“是不是男人?怎麽還不如我這個婦道人家!是男人就痛快點!”

哪怕穆安之一向性情隐忍,也受不了“是不是男人”這話的刺激,他道,“現成有一樁差使。”

“什麽差使?”

穆安之一撐榻桌站起身,“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李玉華還張羅着侍女燙壺好酒,一席飯菜呈上,皆是二人喜歡的菜色。李玉華不必侍女服侍,打發她們只管自己下去用飯,她親自給三哥斟酒。

穆安之感慨,“這待遇就是不一樣啊。”

“怎麽不一樣了?以前我也對你這麽好的。”李玉華殷勤的給三哥布菜,“快說,別吊我胃口。”

“我一說你就明白,慈恩會。”

李玉華連連點頭,“慈恩會我知道,這事說起來還是明聖皇後先發起的,書上說是籌善款做善事的。”

“不錯,不枉成天捧着明聖皇後傳讀。”穆安之打趣一句,“太宗皇帝時就有了慈恩會,這些年,一直是皇祖母主持此事,每年都會向慈幼局、安惠坊、惠民藥局捐贈米面藥物。咱們現在反正沒事,也不好每天閑着,我把這差使要來,也是積德行善的好事。”

“那可好!”李玉華高興的說,“等咱們有了錢,也拿出一部分錢來積德行善。”

穆安之一笑,把湯碗遞給李玉華,李玉華立刻乖巧的給他添滿湯,穆安之慢悠悠的喝湯,李玉華誇獎道,“你有這好主意,怎麽不早說。”

“這急什麽,弄樁差使又不是什麽難事。”

“我還想着要不要求求皇祖母,請她老人家跟父皇說給你個差使,可又覺着那樣未免沒面子,自然還是父皇主動開口的好。”李玉華道,“一則慈恩會是積德行善的好事,二則這差使咱們辦好了,父皇也看得到。”

“這就錯了,陛下看不看得到不要緊,太子一定看得到。”

李玉華皺眉,“他會給咱們使壞?”

“那你就太小看他了,一國儲君的胸襟沒這麽小,他會主動的同陛下要一樁差使給我。”

李玉華尋思着,筷子尖兒夾了塊焖羊肉放到穆安之碗裏,“要是我,我就弄一樁最不好幹的差使給你。這差使,即便辦成也讨不了好。要是辦不成,那就更好了。”

穆安之笑,“可見以前你就幹過這缺德事。”

“你才缺德哪。”

穆安之夾塊魚肚子上的肉給李玉華,“莫這樣小瞧太子,他行事素來滴水不露,不會挖這種現成的坑給我。”

“管他挖什麽坑,反正三哥你肯定有法子的。”

李玉華對穆安之信心滿滿,她一向自命不凡,自從知道自己要嫁給皇子,更是堅決認為上蒼肯定賦予她特別使命,她可是有大牡丹命的人哪!

☆、四十九章

李玉華那高興的恨不能翻倆跟頭的模樣, 逗的穆安之忍俊不禁。不過, 當晚,李玉華也沒有落下每晚的學習, 她依舊是央着穆安之給她講書到深夜, 方洗漱休息。

穆安之懷疑李玉華根本不了解争奪皇位的結果, 那不僅僅是生死之擇, 在這生死之擇中,會有多少家族将會如夜中熄滅的星辰一般,自閃耀到寂滅, 又将有多少家族, 從一文不名走向權勢富貴。而在這其中,會有多少人流血死去, 這些人,無辜或者不無辜,被動或者主動,因果便在他與她今晚這一念之間呢。

或者也是因為不了解, 李玉華顯得比他更有決斷。她身攜轟隆隆的欲望而來,目光筆直,坦蕩直接。

想來太.祖皇帝舉杯之時也不知自己一定能奪得江山, 李玉華酷愛研讀的明聖皇後傳裏, 明聖皇後做皇子妃時更不會想到将來自己真的就能成為一代皇後吧。

也許他習慣性考量太多, 倒是李玉華這種簡單直接讓他更易決斷。

少女的馨香猝然逼近, 接着一條大腿砸在穆安之身上,穆安之嘆口氣, 起身把李玉華的腿給她扳回去放回被子裏。還是個小丫頭呢,腿也細細的,就想做皇後了。

第二天李玉華早起後拉着穆安之去小校場鍛煉了兩盞茶的功夫,用過早膳後,兩人就進宮給藍太後請安去了。

憑藍太後對穆安之的寵愛,這事只要穆安之開口,藍太後沒有不願的。藍太後何等樣人物,穆安之說想幫着慈恩會做些事時,藍太後已電光火石間想到穆安之這是想做些正經差使了。她心中一喜,第一反應就是,何必這樣麻煩,直接同皇帝說一聲,原是皇帝自己親口應承要讓阿慎去翰林院的。

不過,藍太後見多識廣,知道皇帝這些日子不提此事,怕是心中改了主意。

“那可好,我正想要個合心意的人做幫手。”今日太陽好,藍太後望向窗外,“咱們去小花園,邊賞菊邊說話。”

穆安之李玉華一左一右扶着藍太後出了慈恩宮,慈恩宮隔壁是處小花園,藍太後一早一晚都愛在這小花園裏逛逛。眼下便是重陽節,花園裏開滿時令菊花。

“從我年輕時接管慈恩會,如今也有三十多年了。當年太.祖皇帝時,江南王叛變,朝廷為平複這場叛亂,南北交戰足有四年之久,其中耗盡財力人力,明聖皇後那會兒還是藩王妃,主張皇戚貴眷捐贈財物,可這事得有個名頭,就以慈恩宮為名,叫慈恩會。後來,明聖皇後從她的私産裏撥了三處大莊子,共百頃,做為慈恩會每年的支出。其後,每年接管慈恩會的皇後或者太後,或多或少都會調撥私産放到慈恩會中。如今慈恩會每年約的二十萬左右的産出,每年哪裏受災,我都會拿些銀子出來交給皇帝。還有就是帝都安濟坊、惠民藥局、慈幼局、舉子倉、嬰兒局、漏澤園。”

藍太後徐徐道來,指了指湖邊小亭,小夫妻二人扶着藍太後過去,宮人捧來坐墊,李玉華親手鋪在椅中,藍太後坐下,二人也跟着坐下了。

宮人端來時令佳果,便安順退下。

李玉華說,“皇祖母,您記得可真清楚。”

“管這一攤事,就得管個明白,焉能不記清楚。”藍太後道,“每年我都會令人抽查,看派下去的錢可有用到實處。阿慎你是個細致人,祖母信得過你,旁的事我不管,慈恩會的事你要幫忙就給我捋順清楚。別看這裏頭每年錢不多,卻也不少。我平生最恨往善款裏伸手的東西。”

“是。我知道了。”穆安之應下。

李玉華剝了個蜜橘,擇去橘肉上的白絲,笑着奉到藍太後嘴畔,“皇祖母嘗嘗,可甜了。”

藍太後見穆安之手裏也被塞了半個剝好的橘子,朝穆安之眨眨眼,竟還有些年輕時的俏皮。藍太後吃着橘子問李玉華近來在府裏做些什麽,李玉華大致說了,內宅裏各人派了差使,各司其職。前幾天有位副司膳的妻子生辰,賞了尺頭荷包。再有就是打發梅典簿出城看莊子的事了。

藍太後颌首,“做的好。不愧是在家管過好幾百號人的。”

“我那點小事,皇祖母都知道了。”李玉華裝模作樣的謙虛着,“鄉下地方小打小鬧,不值一提。”

“要依我看,鄉下跟城裏也差不多。管人無非就是四個字,恩威并濟。你待人周全,以後必是阿慎的好幫手。”

“現在三哥每晚都教我讀書,我覺着我以後還能更好。”

藍太後問在讀什麽,李玉華說是官制,又問她讀到哪兒了,一說話就到了晌午。藍太後留他二人在慈恩宮用膳,李玉華一向是有說有笑,藍太後都覺有她在身邊吃飯都香。

午後兩人告辭出宮,在車上李玉華就忍不住說,“皇祖母待咱們可真好。”

穆安之“嗯”了一聲,車外天高雲淡,流雲飛卷。

鳳儀宮的消息極快,約摸穆安之當天下午去接管慈恩會之事,晚上鳳儀宮就知道此事了。真真是得意之時添一大堵,陸皇後剛與兒子閨女媳婦用過晚膳,先打發閨女回自己宮裏休息,嘉祥公主的腳還在休養中,她又是個耐不住性子的脾氣,陸皇後不想她添亂。

待嘉祥公主走後,陸皇後同兒子媳婦講了此事。

太子妃擰眉,“慈恩會向來是都是女眷的事,三殿下這麽橫插一杠……”

“做主的自然是太後,不過是讓三殿下幫着忙外頭的事而已。太後并不是把慈恩會交到三殿下手裏。”陸皇後能登上後位,雖是天時地利時運加身,但起碼不是個無能之人。但,她即便自認并非無能,這許多年來,依舊被藍太後壓的喘不過氣。陸皇後深知藍太後的手段,藍太後豈會做這樣明顯授人以柄的事,定會對外說,三殿下閑着也是閑着,在外幫忙而已。

陸皇後忽然道,“我記得慈恩會的主事好像姓藍吧?”

“藍思忠,是藍家的族人。”太子淺淺呷了口茶,放下茶盅,“母後別為這個操心了,三弟的本事,慈恩會那些事瞞不過他的眼。母後早些歇了吧。”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