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見

“博、博徽率狐族全族,恭、恭迎君上駕臨青丘。”

現任狐帝博徽肥胖的身軀匍匐在祭臺上,四肢癱軟,渾身戰栗,恐懼籠罩下,舌頭幾乎僵硬的說不成話。

天狼族百年難出的修煉奇才,一百歲入苦寒境,二百歲入煉夜境,三百歲入阿鼻境,五百歲修為已達天羅九階。為人刻薄寡恩,性情暴虐,喜怒無常,睚眦必報,西北諸部常以“惡魔”“修羅”呼之……

博徽在心裏胡亂想着有關天狼族這位年輕新君的傳聞,不知不覺已冷汗透背。

踏。踏。

須發怒張的麒麟神獸四蹄踩在祭臺白玉石面上,發出剮心的踢踏聲。

昭炎高高倨坐于獸背,玄甲罩身,氅衣飛揚,手裏挽着根紅焰流動的長鞭,眉骨俊削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漠然俯下眼。

博徽渾身寒毛都在這一瞬間炸了起來。

他把頭顱壓得更低,幾乎要貼到地上,只敢用餘光偷偷去瞥。落入視線的,是兩只符禺玄鐵打制、靴面上烙着青色狼頭的軍靴,以及一角繡着金線的麒麟紋黑色錦服——

在天狼族,那是憑九階神力馴服了上古神獸麒麟、令群狼俯首的年輕新君才有資格享用的服飾。

博徽恍惚了一瞬,只覺那軍靴上的兩只狼頭像是活的,下一瞬就要張開森然獠牙撲咬而來。他生生打了個哆嗦,慌忙收回視線,作出更加恭敬臣服的姿态。

靈狐對危險的警覺,遠比其他靈類生物要敏銳的多,連博徽自己也不明白,同為一國之君,同享萬民供奉,自己怎麽會對這頭小自己整整一輩的野狼如此懼怕。興許是面對複仇者的心虛,興許是因為聽說過太多關于這位年輕暴君的可怖傳聞。

“君上,咱們就不同這種廢物點心說廢話了吧?”

一道傲慢的聲音插了進來。此次代表蚩尤族出征的蚩尤二王子逐野甩了甩一頭紅發,直接大步過去,捏起博徽下巴,問:“死胖子,我問你,這靈碑的法陣到底如何打開?老實交代,饒你狗命。否則——”

“哐”得一聲,尚彌留着血腥味兒的長刀橫在了博徽頸側肥肉上。

博徽被那砧骨冰寒激得一哆嗦,被迫擡頭,瞳孔縮成可憐的兩點,與逐野顫顫對視。逐野露出一口大白牙,兇惡的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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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族的女族長雲嘯在一旁冷聲提醒:“別真把人吓壞了,這祭壇的秘密還在他肚子裏呢。”

這“祭壇的秘密”顯然十分有分量,逐野倒真把刀收了回去,只是鐵鉗似的手依舊鉗着博徽不放。

“我再問你一遍,這靈碑的法陣,到底如何打開!”

博徽抖如篩糠,瞳孔又一次急劇縮了縮,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沒有!”“我真不知道啊!”

“胡說!”

逐野不是什麽有耐性的人,當即啐了博徽滿臉:“若無靈碑裏的法力,你們這些蠢狐貍是怎麽獲得靈根的!若無靈碑裏的法力,博彥當年怎麽可能以一己之力布下三千裏奇陣!”

博徽痛哭流涕:“我兄長是天縱奇才,你們都知道的,百歲中秋拜月時就直接開了五尾,而我只是個沒有天賦的庸才,純屬托了兄長的福才登上王位,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兄長能布出那等曠古絕今的奇陣,自然是因為天賦過人,至于我族中靈狐開靈,那只是因為月神的眷顧,跟靈碑裏的法力沒有關系啊!”

博徽又轉向始終漠然事外的昭炎,哀求:“我知道君上恨我兄長殺了你父親,可那都是上一輩子的恩怨了,你不能把我兄長的過錯記在我頭上,記在我們狐族頭上哇!只要君上願意,我們狐族願意永遠臣服于君上,供君上驅策……”

這番話可謂沒心沒肺沒皮沒臉至極,連逐野都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軟骨頭!”

昭炎半張臉隐在玄鐵面罩中,依舊面無表情的把玩着手中的血色長鞭,看不出反應。逐野和雲嘯都懼怕他這陰沉不定的性情,在得到确定指令前,并不敢真的将博徽如何。

“說起博彥……”

一直沉默的禹族首領忽然開口:“我依稀記得博彥似乎有一子,尚留在世上。”

逐野與雲嘯眼底同時一亮。

是了,就博徽這副貪生怕死的模樣,要他們是博彥,也絕不會把那麽重要的秘密告訴他。他們之所以一入青丘就先把博徽叫來問話,是因為整個狐族裏,博徽身為狐帝,又是博彥的親兄弟,是最有可能知道那個秘密的人。

但如果博彥有血脈留下,那就另當別論了。

“嗯?”逐野朝博徽掀了掀下巴,那意思不言而喻。

他們占領青丘,主要就是為了掠奪狐族的靈力,而衆所周知,狐族靈力就封印在祭壇的靈碑內。只要破開靈碑外的法陣,他們就能獲得那股逆天神力,源源不絕。

什麽月神眷顧,統統都是麻痹懦夫的狗屁,在修真界,只有征服與力量才是永恒不敗的真理。如今這些所謂被月神眷顧着的狐貍們,不照樣匍匐在他腳下,任他踩任他捏麽?

博徽立刻磕頭如搗蒜:“有的,有的,我兄嫂可就那麽一條血脈,要不我讓人……”

“人在何處?”

昭炎擡了擡手指,忽開口截斷他後面的話。

***

“轟——”

玄鐵包裹的玄靈戰馬直接沖破結界,将青色殿門踏破。兩列黑騎潮水般湧了進來,将原就處于驚弓之鳥狀态的宸風殿驚得人仰馬翻。

到處都是侍從尖叫聲和踉跄奔逃的身影。

領頭的狼族大将貪狼直接用鞭子卷過一個內侍,嗤聲問:“你們的小少主在何處?”

天狼族鐵騎作戰時,無論将軍還是普通士兵,面上都會戴一張符禺玄鐵打制的狼頭面罩,以威懾敵人。白日裏還好,夜裏就顯得分外可怖,不少弱小部族與天狼鐵騎正面遭遇時,都是未交手便直接被吓破膽。

眼前這小內侍亦是如此,乍見森然夜色裏一狼首人身的黑甲怪物正俯視自己,當場就吓得暈厥了過去。

“啧,沒種的軟骨頭!”貪狼罵了句,打心底裏瞧不起狐貍這種物種。

“不對勁兒。”

另一狼族将領策馬行了過來,掀開面罩,露出張年輕有神的臉:“這麽大個宮殿,不可能只有這麽點人。”

“而且,這殿裏的人也很奇怪。一個個吓成那樣,不往外跑,而往裏鑽,倒像是故意引着咱們過去似的……”

“咱們,這是被耍了呀。”

這人叫雲翳,是昭炎麾下有名的智多星,品階比貪狼還要高一級。貪狼也一把扯落面罩,習慣性抓了抓腦袋,咕哝道:“一只小狐貍,能有這本事?”

“有沒有可不是咱們說了算,那畢竟是博彥的血脈……”雲翳琢磨着,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副官驚呼:“那是什麽東西!”

幽沉的湖面上,竟不知何時飄滿了密密麻麻望不見盡頭的血色怪蟲,在粼粼水波和蕩漾的藥草間散發着妖冶的紅芒。

“艹!”

貪狼也被驚着了。

宸風殿四面環水,不多時,鐵騎們便被從四面八方聞着味兒聚過來的赤虺給包圍了。更詭異的是,當鐵騎們準備沿着原路退回時,原本鋪設在湖上的、與大殿相勾連的長橋竟然憑空消失了!

“噗噗”一陣陰風平地卷起,懸挂在殿檐上的螢囊也在這一瞬間齊齊熄滅。第一批赤虺已經登岸。天狼鐵騎所用戰馬都是三階以上的玄靈馬,靈力充沛,爆發力極強,攀岩越海如履平地,相比于狼族修士的血,赤虺顯然更喜歡吸食玄靈馬這種三階靈獸的血。眨眼功夫,那些血色怪蟲們已經争先恐後附在了馬腿、馬腹甚至是馬首之上。

玄靈馬嘶聲長鳴,暴動起來。

“列隊!”“穩住!”“往中間聚!”

雲翳高高抽出靈劍,低吼着,同時密切觀察周圍動靜。刺骨的陰風越來越烈,像是裹挾了霜碎雪粒,一副要把人活活凍死的陣勢。可如今分明是陽春三月天!

雲翳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們恐怕是掉進了對方精心設計的某種陣法裏,如果再不想辦法沖出去,只怕真要命喪其中。

然而大批大批的赤虺還在登岸,這些怪物吸食世間所有靈物的血,不僅攻擊人,更要命的攻擊馬。貪狼已經連續罵了好幾聲娘,雲翳當機立斷,讓将士們棄馬落地,擰成一股往外沖。

大殿漆黑不見五指,四面都是陰風砌成的牆,将一切試圖逃竄的獵物牢牢困在陣中,雲翳、貪狼帶着兩隊天狼戰士左突右撞都沒能找到出口,更有将士遭到了赤虺的圍攻,局面糟糕到了極致。

刺啦——

關鍵時刻,一道血色閃電自半空劈下,整片夜空都轟隆隆震顫起來。緊接着,陰風歇止,赤虺爆漿,檐下螢囊重新亮了起來,連湖面上憑空消失的長橋都再度顯露出了身影。

昭炎緩緩收回長劍,眼睛一眯,把視線落在了某個不起眼的宮室內。下一刻,他手中長劍再度出鞘,劍氣如雷鳴,劈向宮室緊閉的殿門。

又一道血色閃電當空劈下。

門板轟榻,珠簾碎裂,露出隐匿其後的少年身影。

少年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住了,默然蜷在一具殘缺的神像底下,任由被劍氣震碎的木屑石渣撲簌簌落在罩身的雪色鬥篷之上。

躲在神像後的青鸾、倉颉和其他宮人俱屏氣凝神縮成一團,不敢發出絲毫響動。

貪狼大喜道:“君上,應該就是那小狐貍!末将這就把他給您抓……”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一條血色長鞭已破空而出。

是君上的“浴火”。

昭炎竟親自動手,直接用鞭子将人隔空一卷,丢到了麒麟背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_^

晚上九點應該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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