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沒、沒事。”
長靈小聲回了句, 指着鋪展在床上的大紅喜被道:“能、能不能去那裏。”
“這裏不舒服。”
後面那句, 聲音更小了。
昭炎沒接這茬, 依舊垂眼問:“到底怎麽了?”
他天羅九階的修為, 目力自然也非常人可比, 方才雖短短一瞬, 已敏銳捕捉到小東西額間迅速滲出的細密汗珠。
長靈眼睛眨了下, 道:“沒事。”
昭炎目光微冷, 沒再說話, 直接将人翻弄過去。
長靈欲掙,被昭炎按住。
“不許動。”
昭炎警告了句,直接扒開小東西後背衣料。
空氣突然沉寂。
昭炎盯着陳列在少年玉白肌膚上的一道道新鮮傷痕,稍一辨,便瞧出那是靈竹鞭的留下的痕跡, 為內廷所用。靈竹鞭傷雖不重,卻難愈合,極折磨人, 所以內廷常用此法來訓誡人。
昭炎皺眉問:“誰弄的?”
長靈安靜趴在枕上, 揪着衾被一角玩,沒吭聲。
昭炎又問:“為何寧願忍着也不告訴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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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靈手指無意識蜷起,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小聲道:“下次我不會咬你, 不會貪睡,也不會私動你的膳食了。”
昭炎轉瞬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昭炎沉默着,深深盯着這個乖順趴伏在他臂間的小東西, 心尖像被什麽東西揪了下,忽然明白,這小東西,定是覺得昨日他任由內廷那些人處罰他,欺負他,讓他捧着誡鞭跪了一日,所以今日也覺得沒必要告訴他。
不由問:“你在責怪本君?”
長靈側過頭,半張臉頰貼在枕面上,烏眸裏黑漆漆的,像盛了一池深水,又用那種類似于打量稀世物件的眼神打量着他,像是不明白他為何會這麽說。
這眼神很熟悉。
昨夜他投喂小東西肉片時,小東西也是用這樣的眼神望着他。
昭炎隐隐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但一時又說不上來。之前他雖一心撲在政事上,清心寡欲,從不近男色或女色,可明裏暗裏想爬上他床榻的男男女女卻是不計其數,哪個不是奔着他的恩寵以及與之相對應的權勢來的,以前他父君宮中那些個為了争寵而鬥得昏天暗地的嫔妃們更不必說了,但凡在別處受了一點委屈,必須跑到他父君面前哭鬧一番,非要讨回公道才肯罷休,男妃女妃無一例外,以致他父君也時常為內廷事頭疼。可這小東西,雖然也表現的很乖順,可受了欺負與委屈卻并不在他面前哭鬧或告狀,對于他主動抛出的關心與詢問亦表現出迷茫的反應。
這令昭炎極為費解……與不爽。
見昭炎遲遲不說話,長靈試探着往床帳裏面的衾被上挪了挪,待終于尋到一處柔軟所在,道:“這裏就可以,不會影響你的事。”
說完,長靈将整張面都埋在了枕間,身體線條肉眼可見的緊緊繃起,顯然在等着上面人下一步動作。
他口中所說的“影響之事”是什麽,昭炎自然明白。昭炎眉梢慢慢壓緊,陰沉不定的打量着下面的小東西,仿佛又看到了初見那日,少年藏在鬥篷間那雙平靜到薄情的烏眸,頃刻,倏地撤了臂,撩開帳子下了床。
長靈悄悄側過臉,烏眸一路追随着昭炎背影,看他僅披着外袍便出了殿,不多時又攜着兩肩寒意推門進來,手中卻多了個白色的瓷罐。
與昭炎目光一撞上,長靈又飛速扭過頭,把臉埋回枕間。
昭炎只當沒瞧見他這番小動作,嘴角一勾,回到床帳內,打開瓷罐,用指腹挑了些琥珀色的藥膏出來,沿着那一道道滲着血色的鞭傷慢慢塗抹了上去,動作輕緩而老練。
濃烈的藥草氣息立刻彌漫帳間。
像這樣的鞭傷,傷藥對傷口的刺激幾乎等于二次傷害,長靈趴在枕上,手指攥緊衾被一角,始終未發出任何聲響,只輕輕皺眉,額上迅速滲出一層新汗。昭炎卻忽然暫停了動作,擦淨手指,從貼身的靈囊裏掏出一粒丹丸遞到了枕邊,低聲道:“含住,再忍片刻。”
長靈沒問是什麽,乖乖含進口中,一股蜜甜立刻彌漫齒間,原來是一顆尋常的糖丸,而非藥丸。
這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甜蜜味道讓長靈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某些模糊破碎幾乎拼接不成具體畫面的往事。可具體是什麽場景,長靈卻想不起來了。
“為何之前不上藥?”
昭炎重新挑了藥膏,像漫不經意一問。
久在軍中,上過藥與沒上過藥的傷口,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看小東西這傷口的樣态,應當是白日就有的。
長靈起初沒吭聲,等感覺到一縷糖絲又在口中化開時,才小聲道:“我不喜歡。”
不喜歡?
昭炎先一愣,繼而想通什麽,慢慢挑起嘴角。這“不喜歡”,自然不是不喜歡給傷口上藥,多半是不喜歡被旁人觸碰,正如平日裏出行必穿鬥篷,連狐耳都不肯給旁人看到一樣,而傷口在背上,這小東西自己又沒法上,才幹忍着。
世上無人不希望自己是那獨一無二、可以在禁制之外,即使是野心勃勃雄霸一方的年輕帝君亦不例外。
昭炎十分受聽,直接把人撈進懷裏,道:“所以就大半夜的來折騰本君,是不是?”
“說吧,勞累了本君這麽久,你打算怎麽補償?”
長靈将腦袋埋在枕中,耳朵尖紅了紅,乖順道:“只要不在那裏,都、都可以。”
因要上藥,昭炎特意把鲛燈移了一盞過來。
此刻,小東西綢袍被剝落大半,雪頸連同整段肩背都裸露在外,不少地方滲出了汗,濕淋淋的,在燈火輝映下晶瑩如雪,熠熠生輝,晃得人錯不開眼,交錯的鞭傷印在雪白肌膚上,更添了許多隐秘的旖旎味道。
昭炎喉間有些發幹,這是他過去清心寡欲三百多年從未有過的體驗,強忍着把藥耐心抹完,便将人抱在懷裏狠狠弄了起來。不由想,這小東西也太能撩撥人了,天天勾着他想荒廢正事。也不知受了傷還是在枕間趴了太久的緣故,小東西肌膚溫度比平時都要熱,還主動攀住他肩膀,破天荒的回應了他,并發出了他之前怎麽要求都不肯發出的聲音。
這勾人的小東西。昭炎只覺周身血液都燒成了燎原荒火,一直做到快天亮時才把人放開。他喘息片刻,找來條毯子把人裹住,準備抱去浴房,卻發現長靈面頰紅的有些不正常。昭炎拿手往少年額上探了探,觸手滾燙,才意識到小東西是發燒了。
昭炎面色一沉,立刻命陰燭傳醫官。
醫官很快趕來,沒來得及行禮,便被昭炎趕到床邊把脈。醫官如芒在背,近前一望,才發現床上躺着的是個極精致漂亮的少年,發頂長着對雪白狐耳,睡顏安靜乖巧,只露着一截手臂垂在外,登時明白這多半就是新君從狐族擄回的戰利品,塗山博彥的血脈,一直被新君圈養在惠風殿裏,雖行了婚娶之禮,現在還沒有定名分。這兩日朝臣們正因這事鬧呢。
醫官登時不敢再多看,把過脈,恭敬禀道:“君上不必擔憂,只是外傷引起的發炎,無大礙,喝兩副藥就能退熱。”
昭炎一擺手,陰燭立刻随醫官去取藥,命侍官煎好後,捧着送到殿裏。
長靈還在昏睡,顯然沒法自己喝,他也不敢擅自把人叫醒。陰燭思量着,正要近前給長靈喂藥,不料昭炎道:“給本君。”
陰燭一愣,險些沒壓住眼裏震驚之色,不敢多言,忙恭敬遞了過去。
昭炎坐到床帳內,将長靈連同衾被一起圈到懷裏,而後用玉匙舀了勺湯藥,晾溫後才伸到小東西嘴邊,低聲道:“張嘴。”
長靈模模糊糊聽到他聲音,睫毛動了動,便睜開了眼睛,烏眸水汪汪的,眼尾有些泛紅,是夜裏向他讨饒時哭的。看樣子還委屈的不行。
昭炎心一軟,破天荒的就哄了句:“聽話,你發燒了,喝藥。”
長靈望着他手裏的湯匙,似乎終于信了他的話,乖乖張開了嘴,含住了湯匙。
藥汁苦澀,長靈本能的皺了皺鼻子。
這嬌貴的小東西。
昭炎又好笑又忍不住愛憐。時常想,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嬌貴的小東西。他幼時是跟着父君長大的,他父君好武成癡,熱衷于殺伐征戰,開疆拓土,養兒子如同練兵,最看不慣男孩子嬌氣,所以他打小就沒這毛病,跌倒了磕破皮,騎馬摔斷了腿,都是吭都不吭一聲,連軍醫都被他小小年紀的忍耐力驚呆。所以他之後刻苦修煉,入修羅、苦寒境,一路修天羅九階,雖吃了不少苦頭,但也并未覺得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在旁人眼裏是脫了幾層皮,在他這裏其實是自小就打磨出來的鋼筋鐵骨。
可偏偏老天爺讓他遇到了這麽個嬌貴又精致的小東西,磕不得碰不得,喂個藥還要小心的哄着。
他明明很多行事做派與他父君一脈相承,霸道蠻橫,殺伐果決,甚至比他父君更多了薄情,以至于許多軍中老将都畏他多于他父君。雲翳、貪狼這些與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心腹亦對他又敬又畏,連玩笑都不敢開。他也早習慣了高處不勝寒的孤寂與寡情。今日卻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還有如此耐心與溫柔的一面。
昭炎思來想去,覺得這應該不是自己突然性情大轉,而是這小東西太會撩撥人了,才引得他越來越堕落,連心腸都變軟了。同時又想,幸而這嬌貴的小東西是落進了自己手裏,若是落到了旁人手中,還不知會被折騰成什麽樣子,除了自己,恐怕沒人會慣着他這嬌氣的毛病了。說不準現在已經被玩死了。
在這個崇尚武力的亂世,誰會在乎一頭半開靈的小狐貍的性命,除了他。
一碗藥喂完已經天色将明,長靈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昭炎把兩層床帳全部放下,不讓光刺着小東西眼睛了,便穿好冠服出了殿。
到了廊下,昭炎停下步,冷冷問:“誰幹的?”
他聲音不大,眉間籠罩的霜意與威嚴卻令人不寒而栗。
陰燭跟在後面小心答道:“是鎖妖臺那邊派來的掌事與執法官……他們是覺得這小狐剛來兩日便恃寵而驕,不守內廷規矩,長此以往恐怕要壞了內廷風氣,才依內廷法度對這小狐……少主實施懲戒。”
昭炎面無表情的道:“所有參與者,無論職務高低,鞭三百,罰奉半年。再有下次,直接逐出宮去。”
陰燭神色一震,遲疑道:“可是大柱國那邊……”
“叔父那邊,本君自會解釋。以後若無本君命令,誰也不準動這小東西一根毫毛。”
撂下這句,昭炎便拂袖而去,留着陰燭怔愣在地。
**
長靈一直睡到快中午時才醒。
日光被床幔遮擋在外,帳內仍舊昏暗一片,讓人無端生出幾分今夕何夕的恍惚感。長靈緩了緩,坐起來披上外袍,掀開帳子,就見石頭紅着眼睛守在外面。
“少主醒了!”
石頭立刻跳起來。
長靈點頭,問:“有吃的嗎?”
“有,有。”
石頭連忙将膳房新送的南瓜雞絲皮蛋粥和幾樣清淡小菜端了過來。
這顯然是病號餐。長靈有些意外,就聽石頭不掩興奮的道:“君上重罰了臧獒等人,還嚴令上下不許慢待少主,這不,今日奴才還沒去取餐,他們就主動送了膳食過來。”
長靈叫石頭一起吃。
石頭撓撓頭:“不用不用,奴才已經吃過了。”
長靈依舊拿來空碗,把粥分為兩份,一份推到石頭面前,道:“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
石頭眼圈又是一紅。
長靈不喜歡與人交流,見狀,羽睫微垂,平靜道:“若是因為昨日的事,大可不必,我只是做了于我們最有利的選擇。”
“我是狐族獻給青丘的戰利品,他們不會要我性命,卻能要你性命。我身邊必須有一個心腹,所以你不能出事。”
石頭肩膀抽動,眼淚不争氣的掉了下來。
長靈把粥往前推了推:“吃飯吧。”
石頭不敢再矯情,用力擦了擦眼睛,咧嘴笑道:“謝謝少主。”
吃完飯,長靈道:“來天狼前我曾讓阿公準備了一些靈草種子放在行囊裏,你去瞧瞧在不在。”
“是!”
很快石頭就捧了一只小匣子過來,裏面裝着各種顏色的靈囊。
長靈從裏面挑了幾只出來,道:“你去院子裏挖些靈土,再找十個花盆,如果沒有花盆,碗也可以。”
石頭愕然:“少主是要種這些靈草麽?”
長靈點了下頭:“這些都是生長周期比較短的,有天寰城靈氣加持,應該很快就能開花結果。”
石頭不懂:“我們現在不是有正常食物了麽,少主為何還要種靈果?”
長靈不好說這點食物根本不夠補充他每日需要的靈氣,何況每餐還要兩個人分着吃,便道:“有備無患。”
**
午時,醫官帶着醫童準時到惠風殿給長靈請脈。
“少主可還有畏寒畏冷或逆沖反胃的症狀?”
看診的依舊是昨夜那名老醫官,面對眼前這個精致漂亮的小狐貍,聲音總是不自覺的變得溫和慈祥。
小狐貍是小狐貍,老狐貍是老狐貍,老君上是老狐貍殺的,又不是小狐貍。小狐貍這麽可愛,僅是個半開靈,恐怕連刀都握不起來,怎麽會殺人呢。他可不會搞連坐那一套。
作為一個深藏不露的毛團控,他對狐貍尤其是漂亮的小狐貍簡直沒有一點抵抗力。多可憐的小家夥,從青丘那樣水澤充沛的風水寶地來到這鳥不拉屎的西境,剛來兩天就生病,一定是水土不服!
長靈乖乖搖頭。
“哦,沒有呀。”醫官于是越發慈祥:“那可否請少主稍稍拉開些被子,讓老夫試試溫度?”
小狐貍似乎不喜歡旁人看到他那對狐耳,一直用被子蓋着臉。
随侍而來的兩名醫童立在一邊,面面相觑一眼,不約而同的覺得,他們師父一定是被小狐貍下了降頭。畢竟,他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平日在太醫院給醫童及年輕醫官授課時要多兇有多兇,一個小錯都能把他們罵的狗血淋頭,搞得很多新來的醫童根本不敢選修他老人家那幾門課,怎麽對着小狐貍就如此溫柔,像換了個人。
長靈乖乖拉開些被子,露出烏漆漆的眼睛。
醫官頓時感覺老眼被一大片星星晃了下,将手背放在長靈額上探了溫度,點頭道:“還有些溫熱,差不多退了,待會兒我會調整下藥方,換副藥,少主要按時——”醫官頓了頓,忍住去撫摸小狐貍發頂那對毛絨絨雪耳的沖動,道:“乖乖的喝。”
兩名醫童俱露出悚然之色。
長靈依舊乖乖點頭,道:“多謝大人。”
“呵呵,這是老夫職責所在,少主不必客氣。”
醫官眯着眼說完,手伸進袖口,正想把原本給小孫子準備的蜜糖掏出來,殿門突然大開,昭炎一身威嚴冠服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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