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那小東西來給本君送湯?”
昭炎正在勤政殿與朝臣們議事, 聽到禀報, 先意外了下, 繼而笑了聲, 饒有興致道:“讓他進來。”
又與衆人道:“今日先議到這裏, 諸位辛苦, 退下吧。”
衆人面面相觑, 互相交換了個隐晦的眼神, 便齊聲告退, 到了殿外一看,果見殿門口立着個身披鬥篷的陌生少年,懷裏抱着個食盒。
長靈抱着食盒進了殿。
大殿陳設雅致肅穆,立着八根銅柱,空氣中還殘留着君臣議事争吵過後的餘溫。昭炎玄衣墨冠端坐在禦案後, 半張冷峻面龐隐在陰影裏,眼梢微挑,正握着一份奏簡閱着。
多日不見, 這個人似乎消瘦了些, 眼下也泛着疲色與烏青。
長靈環顧一圈,挨着距禦案最近的一根銅柱站了, 不再靠前,眼睛黑漆漆的盯着昭炎動作。
昭炎這才從奏簡上移開目光, 落到長靈身上,見小東西全身都嚴嚴實實的裹在鬥篷裏,懷裏抱着個食盒, 連根頭發絲都瞧不見,只睜着雙烏漉漉的眸子望着他,傳達出的訊息甚是乖巧,眼睛一眯,道:“把鬥篷脫了。”
長靈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往後退了退,抿緊嘴角,警惕的望着他。
“再退一步試試。”
昭炎挑眉,目光倏地沉了下。他眼睛很深,像窺不見底的黑淵,沉下去時,便給人一種要發怒的感覺,且眼底多了幾絲之前沒有的陰戾。但只是一瞬,那陰戾便被蓋了下去。長靈不敢再動,只遠遠的隔着書案,依舊用警惕的眼神與他對望。昭炎像是滿意了,嘴角微一勾,道:“以後在本君面前都不許穿鬥篷,再讓本君瞧見第二次,本君讓你連裏面一道脫了。聽到沒有?”
長靈沒有吭聲,也沒有動,烏眸裏卻多了股無聲的倔強,那模樣落在昭炎眼裏,好像馬上要揮出爪子撓人的貓,昭炎眉梢再度挑了下,連日郁結的心緒莫名一輕,饒有興致的想等着小野貓揮出爪子時,長靈卻又慢慢垂眸,乖順的脫掉鬥篷,放到了一邊。
除掉鬥篷之後,長靈身上便僅剩一件薄薄的青色綢袍。綢袍衣料柔軟,以軟帶束腰,是水汽與靈氣充盈的青丘才能織出的面料,與眼下陽春三月的氣息密切貼合,将應該勾勒出的地方勾勒的淋漓盡致。
昭炎上下掃視一遍,心情始愉悅起來,見長靈還杵在那兒,眼睛一錯不錯的望着他,像只警惕十足的貓兒,笑道:“過來,你不是來給本君送湯麽?”
長靈走過去,把食盒往禦案上一放,道:“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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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立刻遠遠躲到一邊站着。
昭炎并沒打開食盒看,而是撐起下巴,饒有興致的盯着眼前這個突然讨好他的小獵物,半晌,道:“過來。”
他拍了拍腿。
長靈遲疑着沒有動。
昭炎也不生氣,反而笑道:“不想被本君收拾呀,那就過來,給本君捧硯。”
長靈抿了抿嘴角,走過去,端起了那方被侍官放在一邊玉臺上的白玉硯臺,依舊警惕的瞅了昭炎一眼。确定昭炎沒有其他動作,才低頭去看硯臺。
硯臺裏的墨已經有些幹凝了,磨得也不細致,長靈放下,添了些清水,用工具重新硯了一遍,才雙手捧了起來。禦案建在高階上,案後只設一把座椅,只有國君有資格坐上去。長靈乃靈狐所化,本就不如狼王宮的內侍身材高大,只能将雙臂擡得更高些,才堪堪與書案平行。
“再高點。”
昭炎提起筆,懶懶命令。
長靈望他握筆的手一眼,只能咬了咬牙,費力将硯臺舉得再高一些。
“巴巴趕來給本君送湯,又打什麽壞主意呢?”
昭炎提筆蘸了墨,不疾不徐的在簡上勾畫着,忽然開口。
許久無回應,昭炎拿玄鐵靴尖點了點小東西腰側。“問你話呢。”
這一下不知觸到了什麽敏感部位,長靈手臂猛一晃,幾滴墨便灑了出來,落到鼻端。癢癢的,十分不舒服。
“沒有。”
長靈皺眉,小聲道。
“大點聲,本君聽不到。”
“沒有。”
長靈重複了遍。
昭炎趁着蘸墨的功夫側目一瞧,就見小東西眼睛烏漉漉的,浮着層水汽,不知是疼的還是委屈的,因為雙臂高舉,青色綢袍不可避免的滑落下去,露出雪瑩瑩泛着剔透白光的兩段臂,幾乎将外頭湧進的蓬勃日光都壓了下去。他動作時筆端稍一壓,小東西手臂便因吃力而輕微搖晃,因鼻頭上還凝着幾點烏墨,騰不出手擦,小花貓似的,瞧着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真是個嬌氣的小東西。
昭炎在心裏想。他以前在勤政殿跟着父君學習政務,他父君為磨他耐性,最常指使他幹的事就是捧硯,一捧就是一日。他連大氣都不敢出,更別說委屈了。他父君寵妃甚多,個個肚子都不甘落後,以至于他光兄弟就大大小小十幾個,每一個都卯足了勁兒要争頭狼之位,他若不努力,便會被別人争先,所以他從不覺得捧硯是個苦差事,反而從這種磨煉方式裏收獲甚多,包括他父君的格外青眼。這小東西倒好,不過才捧了片刻,就一副要哭鼻子的模樣,毫無讨好他的自覺。只怕是因為文墨為姜音所授,狠不下心管教吧。
昭炎伸腿,笑吟吟道:“離那麽遠幹甚,近點,本君都快夠不着了。哪有你這麽捧硯的?姿勢可一點都不标準。”
長靈知道這人又開始使壞,往後躲了兩下,站的離禦案更遠了。昭炎啧了聲,也不生氣,直接伸腳把人勾回來,半真半假道:“再不聽話,以後本君天天讓你過來捧着。”
長靈被他勾得手臂一晃,又灑了幾滴墨出來。不由擡頭,惱怒的瞪着肇事者。
“怎麽,不願意呀。”昭炎喜他這炸毛模樣,偏拿靴尖不斷搔着那寫滿誘惑的柔軟腰側曲線,逼得人頻頻躲閃,幾乎站不住,意味深長的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就受不住了?馴服一頭獵物,本君可是有無數法子,你既然不肯聽話,就只能好好受着了。”
“以後這些伺候本君的活兒都由你來做,好不好?”
他已不滿足于只動腳,把人撈到跟前後,擱下筆,手便熟練的要往綢袍內探去。
他襲擊的突然,長靈來不及閃避,腰側驀得襲來陣酸軟。長靈又羞又惱,要掙開,立刻又挨了一記,腳一軟,直接向前撲倒下去。只不過還沒沾磕到案上,就被一條鐵臂穩穩撈住。
這下硯臺裏的墨直接潑了大半出去,大部分濺到了案面和那堆奏簡上,剩餘的一小部分則落在了長靈烏發上,滴滴答答往下流。
昭炎一臂撈着人,望着這如落水小貓一樣狼狽的小東西,從懷中掏出巾帕,慢悠悠給人擦着,奚落道:“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該。”
他本意想吓唬吓唬小東西,結果見不過短短片刻,小東西頸間已累得滲出薄薄一層汗,終是不忍把人欺負的太狠,屈指抹掉小東西鼻頭上落的一滴墨,道:“行了,今日就到這兒吧,待會兒摔壞本君的硯臺,你可賠不起。去,把湯給本君端出來。”
長靈立刻放下硯臺,從他臂彎裏掙出來,打開食盒,把湯端出來,然後躲他遠遠的,依舊靠銅柱站着。
昭炎早飯就沒吃,水也沒喝幾口,确實有些口幹舌燥,接過那碗飄着蔥花的烏雞湯,不知憶起什麽,盯着湯面怔了片刻,剛想嘗嘗滋味,忽瞥見下面某個小東西正眼巴巴的望着他。
被他發現,小東西又迅速避開臉,羽睫輕垂,若無其事的盯着地面看。
“……”
昭炎好笑,道:“那裏有飯,自己去盛。”
長靈愣了下,繼而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立刻轉身到食案邊覓食去了。因是午膳,案上食物十分豐富,葷菜素菜各有十幾類。
長靈拿起碗筷,每樣各夾了些,湊了滿滿一碗,就坐到案邊慢慢吃了起來。昭炎很快喝完粥,見長靈依舊在埋頭吃飯,還故意背着他坐,便擱下奏簡走過去,從後面掃視一圈,見小東西唯一沒動的吃食就是中間一盤清蒸靈蟹,有點意外:“怎麽不吃蟹?”
長靈不想理人,但想到後果,還是應了句:“太麻煩。”
“啧,夠懶的呀。這靈蟹是在鎖妖臺的漓泉裏養的,是這一桌子裏最能補充靈力的。”
小東西眼睛果然亮了下,盯了那靈蟹片刻,還是繼續埋頭吃碗裏的東西。
昭炎伸腿撈來旁邊的一把太師椅,在旁邊坐了,然後從盤中拎起只蒸的肥紅的靈蟹慢條斯理剝了起來,笑道:“待會兒看本君吃可別嘴饞。”
長靈當做沒聽見,依舊悶頭吃飯。
“跟你說話呢,別又裝聾。” 昭炎拿膝頭頂了頂人。
長靈躲不開,端起碗到隔開一個座位,離他遠些坐,道:“不饞。”
昭炎好笑,見小東西說完又開始悶頭吃飯,餓極了的樣子,沒再把人撈過來,而是專注剝起手裏的蟹。案上擺放着成套工具。剝開殼,剪去不能食用的部分,他又拿起銀勾,将蟹螯裏的嫩肉悉數剔出,碼成齊齊整整的一小碟。
“嘗嘗。”
他自己卻并未吃,而是将盈滿膏黃的殼推到長靈面前。
長靈望他一眼,沒有動。
昭炎取了姜末、醋等物,正在空碟裏自己做調料:“讓你吃你就吃,別裝。”
長靈擱下筷子,好奇的盯着那蟹殼看了會兒,然後拿起來,伸出舌頭,試探性的輕輕吮了口上面的膏黃。
奇異的鮮美口感立刻彌漫齒間。
長靈眼睛一亮,又吮了第二口,第三口,不多時,一整殼膏黃便被少年吃的幹幹淨淨。吃完長靈才意識到什麽,轉頭一看,果見昭炎正撐着下巴,笑吟吟望着那只蟹殼。
長靈立刻把蟹殼丢到一邊,飛速拿起筷子。
“行了,還裝呢。”
昭炎把淋了料汁的那一小碟蟹肉也往旁邊推了推:“再嘗嘗這個。”
他踢開隔在中間那只礙眼的圓凳,直接把人撈到身邊坐了,道:“不是白喂你的,吃飽了去把案上潑的墨給本君擦幹淨。”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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