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長靈還有些發熱, 醒來先将剩下的小半杯水喝了, 便叫石頭進來一起吃早膳。
有前任做反面教材, 新上任的膳房掌事在膳食制作與分配上可謂一萬個仔細, 一萬個小心, 光主食就準備了滿滿一大盤子不重樣。
長靈掃視一圈, 撿起一只金絲蛋卷吃了起來。
掌事如臨大敵的盯着小狐貍每一個動作, 在一邊緊張的問:“少主嘗着味道如何?”
為了做出一份合格的病號餐, 他可是連家中祖傳了十幾代的面食秘方都從箱底扒拉出來了。
長靈點頭, 稱贊道:“松軟可口,很好吃。”
“少主再嘗嘗這個靈菇蛋羹,取漓泉邊上的金盞菇焯水剁碎後與鳳凰蛋一起蒸的,最是滑嫩易消化。”
“還有這個,山藥蝦仁筍絲魚糜粥, 也是暖胃養胃的……”
掌事頂着張面團一樣的大胖臉,獻寶似的轉個不停,一直到看着長靈吃下一碗粥、一份蒸蛋、并一份蜂蜜蒸山藥之後, 一顆心才驚魂甫定的落回肚子裏。
長靈胃裏還有炎症, 不敢吃太多,又撿着軟爛的主食吃了幾口, 就把剩下的都留給石頭。剛擱下筷子,一位不速之客翩然造訪。
君夫人慕華。
明源臉色十分不好看的跟在後面, 眉頭緊擰着,顯然是因為沒能攔住人。
長靈倒不意外,讓石頭出去吃, 平靜的請慕華在食案對面落座。
慕華施施然坐了,含笑望着長靈,贊許道:“這次你做的很好。本宮這個兒子,吃軟不吃硬,你能反其道而行,用這個法子籠絡住他的心,的确不錯。經過昨夜那場共患難,他就算不完全信任你,也會對你另眼相待的。如此,我們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長靈垂目為他倒了盞茶,淡淡道:“褚瑞兵符已被褫奪,沒有兵馬在手,夫人口中的計劃有何意義,難道要赤手空拳對抗新君麾下三十萬玄靈鐵騎麽。”
慕華渾不在意的笑道:“是有些小損失,但不影響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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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靈意外。
難道除了褚狼部,這位君夫人還有其他兵馬?
可從棠月的消息來看,除了褚雲楓,君夫人并不曾與天狼十六部裏的其他人有牽連。
慕華顯然并沒有與他解釋的意思,只是飽含鼓勵的道:“你不是一直等着本宮的指令麽?小東西,現在該你行動的時候了。”
長靈詢望他。
慕華道:“找機會,将他身上的‘朔月令’偷來。”
朔月令,是整個西境內最高級別的通行令牌,不僅可以自由出入包括天寰城在內的西境各地,還可以出入前朝、內廷與各類禁地。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你這縷東風了。”
慕華信心十足的道。
見長靈沉默不語,他柔聲問:“怎麽?怕了,不敢了。”
長靈搖頭,道:“他警惕性極高,我怕不好得手。而且——”長靈擡頭望他:“既然夫人與我結盟,作為盟友,我要知道夫人的所有底牌。”
慕華笑道:“讓本宮看到你的誠意,你想知道的,都會知道。”
“對了。”
慕華像突然想起一事,道:“本宮無意抓了個人,是這惠風殿裏的一個灑掃內侍,叫馬祥的。”
他溫溫柔柔的打量着長靈:“你的內息很奇怪,這次突然生病,恐怕與此有關吧。真是個可憐的小東西,你可知,以半靈之體,強行使用高階兵器,要遭受多大的反噬,你若早早與本宮合作,何須吃這樣的苦頭。”
“狼族人對一切觸犯他們利益的族類,都是趕盡殺絕,毫無情義可言,如果本宮那好兒子知道,是你從中作梗,挑起夜狼與褚狼争端,把他當傻子一樣耍得團團轉,還連折他三員大将,你說,以他的性情,會如何待你?”
“小東西,如今箭在弦上,知不知本宮的底牌,于你并無多大意義。因為除了站在本宮這一邊,你別無選擇。”
坦坦蕩蕩的留下這番話後,慕華就離開了。
明源立在廊下,恭送這位君夫人離開,不免憂心忡忡的皺起眉。
君上顯然是忌憚北宮的,這位卻毫不知避嫌,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屢屢造訪惠風殿,萬一把小狐貍帶壞了,他如何與君上交代!
“掌事,可要将此事禀于君上?”
一邊的副掌事也跟着犯愁。
明源用力揉了揉眉心,剛想說什麽,吱呀一聲,殿門開了一條縫。
長靈從裏面探出兩只烏眸,逡巡一圈,最終落在明源身上,道:“明掌事,我餓了。”
明源:“……”
不是剛吃完麽?
所幸現在為了照顧小狐貍的腸胃,膳房已決定全天十二個時辰開火,取些現成的不算麻煩。
“奴才這就去取。”
明源心情有些複雜的道。
副掌事連忙道:“屬下随掌事一道。”
小狐貍嬌貴又不好伺候,他拒絕單獨留在這裏,萬一再一個不周到出點什麽事,他這條命恐怕都得玩完。
明源剛離開,窗邊狐影一閃,棠月從外蹿了進來。
“褚雲楓失蹤了?”
聽到棠月帶來的消息,長靈輕皺了下眉。
棠月問:“少主對此事有想法?”
長靈點頭:“褚雲楓多半是要謀反了。”
難怪君夫人要他偷朔月令,褚雲楓如今屬于無調令擅自離開北境,若被人發現形跡就是殺頭的重罪。君夫人定是要用朔月令助褚雲楓進城。
棠月一驚:“同北宮那位君夫人?”
“那位君夫人也一直在拉攏少主入夥,少主怎麽想?”
長靈道:“褚雲楓不傻,不可能僅僅因為君夫人的挑撥就拉着整個褚狼部陪葬。照君夫人慕華的說法,此前褚雲楓對造反之事一直持消極态度,就算這次有褚瑞的原因在,可能讓褚雲楓如此痛快轉變态度,作出謀逆之事,恐怕還有其他隐情。”
棠月驚疑不定道:“少主懷疑君夫人還有其他勢力?但據屬下這段時日探查出的情況看,除了褚雲楓,那位君夫人并未與天狼十六部的其他人有牽扯……”
“也許,并不是天狼十六部的人。”
長靈遲疑道了一句,坦然道:“我也只是懷疑而已。畢竟,君夫人對造反之事實在表現的太輕松。”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
棠月道:“還有一事。”
長靈點頭,示意他說。
棠月道:“張鶴稱病,天狼新君要親自到北境巡視軍務,同時調查褚雲楓失蹤之事。”
長靈一愣。
“屬下也覺得奇怪,褚雲楓失蹤之事明顯透着蹊跷,內廷有君夫人作亂,前朝又有以夜狼為代表的十六部虎視眈眈,新君怎麽敢這時候離開天寰城,以身涉險。”
長靈默了默,道:“也許,這對我們真的是個機會。”
棠月微訝:“少主的意思是?”
長靈問:“青丘那邊進展如何?”
棠月點頭:“祝蒙已正式接管戍衛軍,并明裏暗裏給祝龍使了不少絆子,他們兄弟二人如今鬥得勢如水火,朝中大臣都苦于站隊問題,根本無心政務。臣父已根據少主指令投靠祝蒙,祝蒙很高興,将城郊外七處靈境都交給他和另外幾個黑狐族的叔伯把守。黑狐一脈深受博彥君上大恩,不缺血性,不缺鬥志,只要假以時日,必不負少主期望。眼下最大的難題就是……”
“我知道,兵器。”
長靈垂目,道:“而且是精兵利器,最好不用依賴離火。”
如今仙州部族林立,各族為了保證本族的軍事力量與戰鬥力,防止內亂,都将兵器鑄造牢牢把控在官府手裏。但修真界奇珍異寶遍及各處,甚至有許多寶藏深埋在人煙罕至或未被人發現的某個靈境裏,想從原料上斷絕民間私鑄兵器的行為并不容易,于是轉而控制離火。
因為無論是多麽名貴的材料,想要最終淬煉合成成型的兵器,都要使用到離火,相較于令人眼花目眩的兵器鍛造材料,離火的原材料是極好掌控的。
“說起離火,屬下倒想起另一事。”
棠月神色凝重道:“上次家父來信時曾偶然提起,他有次夜值歸來,曾看到有兵尉府的人押運大量離火出城。”
“出城?”
“沒錯,家父試着找兵尉府的熟人打聽過,但對方對此諱莫如深,只說是博徽賜給邊境守軍的賞賜。”
長靈搖頭,道:“王都離火儲存并不富裕。如今邊境并無戰事,博徽怎麽會無緣無故賞賜離火給邊境守軍。”
棠月點頭:“此事的确蹊跷。屬下已回信給父親,讓他再設法打探一下此事。不過,自從那四族派兵駐進青丘之後,青丘內各地之間邊界線劃分雜而混亂,從王都到北境也不像以前一樣能順着一條官道長驅直達,需要彎彎繞繞走不少遠路,想查出那批貨的走向的确不易。屬下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出現貨物在半道被劫這種極端情況,押運官恐怕也無處申訴去。”
長靈敏銳的捕捉到這話的古怪,看棠月一眼,道:“你有事瞞着我。”
棠月攥了攥拳頭,面上是隐忍的憤恨。
長靈道:“但說無妨。”
棠月別過臉,艱難道:“倉總管在信中囑咐過,不要和少主說那些……”
長靈垂眸,平靜的望着茶碗,道:“你應該知道,我需要了解青丘的全部情況,而不是你自以為是的‘報喜不報憂’。”
棠月眼眶一熱,澀聲道:“是流民。青丘境內出現了很多無家可歸的流民。尤其是灞陽、雷陽兩地,已經發生了很多起流民哄搶糧食、與那些外族人發生沖突的惡劣事件。”
“灞陽、雷陽?”
長靈不解:“這兩處城池靈氣都很充沛,怎麽會有流民?若我沒記錯,這兩座城是劃給了禹。”
和其餘三族相比,禹并非争狠好鬥之族。
棠月道:“少主大約還不知道,此次禹族之所以跟着其他三族攻打青丘,并非單純為了掠奪狐族靈力,而是因為禹族所在西北之地已經靈氣稀薄的無法生存。大戰之後,其他三族只是駐兵,禹族幾乎将阖族能走得動的都遷到了青丘,灞陽、雷陽、紫陽區區三城,靈力再充沛,如何養得起一族之人。他們不僅搶奪了當地百姓的糧食,還占領了百姓們的良田和屋舍,這些百姓便淪作了無家可歸的流民。”
“當初四族占領青丘,分明是簽了協議的,可恨那博徽,膽小如鼠,懦夫一個,怕四族怕得要命,非但不敢為自己的子民做主,還一車一車的珠寶美人往那些豺狼嘴裏送,恨不得跪在人家腳底下舔,毫無一國之君的體面與尊嚴。家父常說,博彥君上在時,狐族将才濟濟,兵強馬壯,外族無不畏懼,哪像如今……這樣憋屈的日子,真不知道要熬到什麽時候!”
說完,棠月才驚覺失态,失言,愧疚道:“對不起,少主,屬下不該情緒用事。”
長靈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你再傳一封信給伯父,讓他設法鼓動祝蒙,将那些流民安置到城西的靈境裏去。”
棠月遲疑道:“祝蒙嚣張跋扈,一心與祝龍争權,怎會在意流民的死活。”
長靈道:“正因他要與祝龍争,才更需要一個能夠改變以往形象的好名聲,博得百姓與朝臣支持。”
“少主的意思是——”
棠月一喜,瞬間覺得峰回路轉,起身道:“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寫信。”
長靈點頭,攏住茶碗問:“你方才說,青丘各城間邊界混亂,可能會發生貨物丢失之事,是真有發生,還是僅是你的猜測?”
棠月道:“的确發生過,聽父親說,光是各地獻往王城的賀禮就丢失過三次,當地官員也試圖調查過,但因為丢失地點恰好在朱雀與禹的地盤中間,雙方互相推诿,誰也不認,最後都不了了之了。少主問這個是?”
長靈道:“沒什麽,就是讓他們把吃進去的都十倍吐出來。”
棠月一震。
棠月喉結滾了滾,剛想說話,忽嗅到一股濃重的燒藥草味兒從殿外傳了進來。
長靈顯然也聞到了,回頭望了眼石頭。
石頭會意,出去探查一圈,很快回來,道:“少主,聽說是城郊的奴隸場爆發了瘟疫,不少奴隸和看守的士兵都病倒了,連附近的百姓也多有傳染,醫官們一早就給各宮分發了驅除疫病的靈草,命定時焚燒,免得疫情傳進宮裏。”
“奴隸場?”
長靈想到什麽,一怔:“符禺人的奴隸場?”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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