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等棠月離開, 長靈便披上鬥篷, 帶着石頭往太醫院。
明源恰好端着新取的飯食過來, 見狀道:“少主要出門?”
長靈點頭:“我有些靈草種植方面的問題想請教太醫院的張醫官。”
明源知道那是經常來惠風殿給小狐貍看診的醫官, 只能道:“少主早去早回。”
沿路果然有不少內侍在用銅盆燒藥草, 煙霧熏得到處都是。
長靈到了太醫院, 守門內侍驚訝的望着這個陌生少年:“請問貴人是?”
長靈乖巧答道:“我來找張遠橋張醫官。”
內侍瞬間感覺眼睛被星星晃了下, 呆了呆, 忙道:“好, 奴才這就去通報。”
張遠橋正挽着袖子,和幾個年輕醫官在分揀靈草,以及……罵人,起因是一個年輕醫官因為粗心将兩種外形極相似但功效截然相反的藥草分揀到了一起,大大觸了院首大人的逆鱗。
“粗心粗心粗心, 就知道找借口,這是粗心嗎,這是殺人!”
聽到醫童傳話, 張院首震天響的痛罵聲戛然而止, 清了清嗓子,幾乎是和藹道:“快請少主進來。”
??
正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年輕醫官們對望一眼, 都有些懷疑人生。
少主?不就是那個被新君從青丘帶回宮裏來的小狐貍麽?小狐貍什麽時候和院首大人攪和在一起了?看起來還很熟的樣子。更重要的事,院首大人這一副和藹的老父親面孔是怎麽個情況。
長靈于是頂着十幾雙探究的眼睛走了進來。
長靈已經習慣了各類窺探目光, 并不當回事,走到那些堆積了半個院子的藥草前,問:“大人是在準備驅疫藥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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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
張遠橋搓搓手, 忍住掀開鬥篷摸摸小狐貍耳朵的沖動,轉為拍掉身上的草葉灰塵,道:“我這裏亂糟糟的,也沒什麽好茶招待少主,少主可介意嘗嘗老夫新制的藥茶?”
長靈欣然接受。
一直等藥童奉上茶,那邊一老一少已經坐在院中石墩上開始品茶了,還蹲在地上的年輕醫官們依舊有些怔愣,畢竟……小狐貍實在是生的太過精致漂亮了,尤其那雙烏眸,晶亮如同星子寶石一般,幾乎晃得人睜不開眼,果然是靈氣充沛的青丘才能養出來的。
難怪君上不舍得殺。
“少主能猜出這是什麽藥茶嗎?”
張遠橋用考校自家小孫子功課的語氣,暗戳戳而不掩期待的問道。
長靈說了幾種藥草的名字。
張遠橋越聽眼神越亮,撫須贊嘆道:“一字不差,尤其是那味朱雀草,少主是第一個猜出來的。”
“老夫聽說值日的同僚說少主昨夜突發急病,很嚴重的樣子,現在可好些了?”
長靈點頭。
張遠橋忍不住在心裏道,真是個可憐的小家夥,多半又是水土不服。
長靈望着那些堆積成山的藥草問:“城郊的瘟疫很嚴重麽?”
提起此事,張遠橋嘆息道:“前些年幾乎年年開春都要有這麽一回,自從君上下令疏通護城河沿線的大小支流後,倒很久沒發生過疫情了,今年也不知怎麽回事,又鬧起來了。多半是下面的官員懶怠公務。”
“護城河?”
“是啊,現在奴隸場那邊是直接引護城河的支流作飲用水與鍛造用水,每年入春河面的冰一化,難免會帶些不幹淨的東西。所以督官都會提前投放一些解毒的草藥到井裏去。今年太醫院也按時送了藥草過去,不知怎麽竟沒防住。不過問題也不大,醫官們已經去看過去,就是普通的瘟疫,吃幾副藥方就能治住,現下最重要的是徹底封鎖住奴隸場,不讓疫情蔓延出去。”
吃完茶,長靈主動提出留下來幫忙分揀藥草。
張遠橋雖然一萬個求之不得,可還是選擇推辭:“少主病還未痊愈,怎能做這等耗費體力的活兒。若給君上知道,恐怕會責怪老臣。”
長靈堅持道:“不會的,大人也說了,曬曬太陽,多運動一下,更有利于恢複。”
等忙完回到惠風殿已是天黑。
明源正指揮宮人準備晚膳,看見長靈,松口氣,忙迎上去道:“少主總算回來了。”
長靈見殿裏亮着燈,便知道昭炎過來了,于是讓石頭先去用飯,自己進去了。
昭炎正坐在案後翻看一件類似于密報的文件,旁邊恭敬立着一道人影,不是陰燭,而是一個通身隐在黑甲裏的衛士。
昭炎一擺手,衛士無聲隐去蹤跡。是個擅于藏息的高階修士。
長靈當做沒看見,摘了鬥篷,依舊在案側坐下,自覺的拿起工具研起磨來。
“是夜枭。”
昭炎忽然道。
長靈才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點頭,後知後覺的“哦”了聲。
“北境那邊出了點亂子,我需要親自去一趟,明日一早就出發。”
昭炎又道。
長靈:“哦。”
這算什麽反應。
昭炎終于忍不住一挑眉,将密報往案上一扣,直接把人撈到腿上,不爽道:“本君要出遠門,你就沒一點表示?”
長靈順勢抱住他腰,仰起頭,眨了眨眼睛,認真道:“夫君,我又想要了。”
昭炎:“……”
這小東西,鐵了心要逼瘋他麽。
“不行。”
昭炎喉結滾了滾,義正言辭的拒絕,并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小東西雪白頸間挪開。
長靈不高興的問:“為什麽?”
語氣認真又較勁。
昭炎感覺再這樣下去心裏那根名為“坐懷不亂”的弦立刻就要崩了,于是把人放回案側,嚴肅道:“先吃飯。你胃裏有炎症,必須按時吃飯,別老想不正經的事。”
長靈立刻道:“那吃完是不是可以要?”
昭炎:“……”
昭炎頭皮發麻:“先吃。”
長靈眼睛立刻像燃起簇火苗,亮了起來。
昭炎不由失笑。
這小東西,最近是怎麽了,這樣依戀他,黏他。他不信這些可以裝出來演出來,他從苦寒境出來的那日,便堅信只要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就可以随心掌控任何想要掌控的人與事。那個人帶給他的一切創傷和挫敗,他都要一點不剩從這個小東西身上找回來。
——以他自己的方式。
他要讓他看到,一雙狼族的眼睛,并不能代表什麽。
思及此,昭炎眼底又有血絲不受控制的冒出來。
因為要照顧到長靈的腸胃,晚膳都軟爛可口的食物,長靈撿着吃了幾樣,又喝了小半碗粥,等昭炎也吃的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道:“現在可以了嗎?”
那根弦轟然而斷。
昭炎踢開桌案,直接将人攔腰一扛,大步往床帳內走去。
兩人一個有滿腔堆積又無處訴說的情緒發洩,一個前所未有的迎合,一直到後半夜殿外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帳內動靜才歇止。
“還要。”
長靈在昭炎肩頭狠狠咬了口,執拗的道。
昭炎偾張的肌肉線條上布滿密密汗珠,渾身上下每一處毛孔都暢快而淋漓,聞言,他垂下眼,屈指彈了彈懷中小東西的額頭,笑道:“生着病不許胡鬧。”
長靈懶洋洋伸出手指,在他胸膛上畫圈,同時拿腳尖搔了搔他腿,眼尾輕輕一翹,道:“君上,你不行呀。”
昭炎腦中轟得一聲,好不容易冷卻些的血液如滾油遇到荒火,騰得再度燒了起來。
濃烈的潮熱氣息再度蔓延起來,幾乎将雨聲蓋過,長靈仰起後頸,發出靈狐特有的嗷嗚聲,手指緊扣住昭炎的背,再度張口咬住了他肩頭結實的肌肉。
兩人都全心沉淪在這雨夜激烈的快意之中,撕咬着,宣洩着,任由大腦一片空白,只跟随着身體與靈魂最本能的沖動作為。
完事後,長靈依舊緊抱着昭炎的腰,蜷在昭炎懷裏不肯出來。
昭炎低頭吻了下小東西汗涔涔的額頭,笑道:“先松手,本君去拿個東西。”
長靈搖頭不肯。
昭炎柔聲道:“聽話。”
長靈瞅他一眼,終是不大情願的松開手,迅速拉過來被子,把自己蒙了起來。
昭炎無聲勾了勾唇角,披衣下床,擎着盞燈往屏風後走了。
那是書閣方向。
長靈掀開衾被一角望了眼,等昭炎身影一消失,立刻爬了出來,趿着鞋子到衣架前,在那些衣物裏摸索起來。
可惜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令牌之類的東西。
難道他根本不随身帶着那玩意兒?可看君夫人胸有成竹的樣子,應該是個貼身物件。
長靈不敢多滞留,只能又躺了回來。
沒多大會兒,昭炎回來了,手裏多了一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子。
見小東西隔着被角偷看,昭炎笑道:“好了,別裝睡了。”
長靈露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盒子,問:“這是什麽?”
昭炎把燭臺放下,眼尾一挑,半真半假道:“自然是能讓你更好的伺候本君的寶貝。”
長靈臉色一變,立刻又拉起被子,不想理他。
昭炎大笑聲,不由分說把被子扯開,自己也鑽了進去,一手将盒子塞到長靈懷裏,一手撥弄着小東西毛絨絨的狐耳道:“真是寶貝,你不要本君可要收回了。”
長靈将信将疑的瞅他一眼,又瞅了眼那盒子,剛要打開,昭炎卻按住道:“現在先不要看,等天亮了本君走了再看。”
長靈想了想,便從善如流的把盒子先放在了一邊。
昭炎顯然滿意他乖巧,無聲一笑,道:“陪本君說說話好不好?”
長靈點頭,習慣性抱住他腰,悶聲問:“說什麽?”
“本君也不知道。不如,你來問,本君來說,随便聊聊。”頓了頓,他特意補充道:“就像普通百姓家夫妻間閑話家常一樣,不帶任何目的也不必有任何顧忌的。”
長靈于是問:“你為什麽喜歡喝八珍湯?”
青丘有名的湯品有很多,八珍湯是出了名的清淡,主打一個“鮮”字,而且并不是什麽有名的湯水,和喜歡重用調料的狼族人口味也不符合。這個問題長靈困惑了很久。
昭炎沉默了片刻,道:“因為幼時經常見本君母親做給本君的弟弟喝,便想着應該味道不錯。”
長靈倒是隐約有些猜測,但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再深問下去就沒意思了。
長靈擡起頭,再度瞅他一眼:“嘗了之後呢?”
昭炎嘴角一勾,挑眉道:“除了沒放鹽,其他都還不錯,有的人還是更适合做烏雞湯。”
長靈:“……”
長靈堅持道:“我烏龜湯做的更好。”
昭炎意味深長道:“本君倒沒事,就怕有人吃不消。”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胡扯着,長靈根本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等醒來時,殿外依舊在淅淅瀝瀝的下着雨,而身邊已經空了。
長靈想起來,昭炎這時候應該已經在去北境的路上了。
下雨?
長靈忽然想到什麽,眉心一跳。
石頭正好端着早膳進來,見小少主已經起來穿好衣袍,連鬥篷都披上了,不由驚訝道:“少主要出門?”
長靈點頭,讓石頭去取傘。
兩人直接到了太醫院,守門的內侍還記得長靈,躬身行過禮,道:“少主是來找張院首的嗎?實在不巧,昨夜突然下暴雨,護城河水暴漲,城郊瘟疫恐怕有泛濫的趨勢,一大早,院首就帶着諸位醫官去查看情況了。”
長靈心微微一沉。
從褚雲楓失蹤到城郊爆發瘟疫,再到今日瘟疫因暴雨失控,一切都太巧合了。
回到惠風殿,長靈先和石頭吃了早膳,便吩咐石頭:“收拾東西吧。”
石頭一愣:“收、收拾?”
長靈點頭,望着殿外朦胧雨幕,道:“只帶幹糧和換洗衣物就可以,剩下的直接燒了。”
“是。”
石頭意識到事情不尋常,立刻領命去辦。
他們從青丘過來時就沒帶什麽累贅物品,收拾起來倒也快。長靈裹着被子坐在南窗下看雨,正出神,聽石頭在後面問:“少主,這個需要帶走麽?”
長靈扭頭一看,是昭炎昨夜塞給他的那個紫檀木盒子。
他對靈器珍寶沒什麽興趣,因而幾乎忘了這個東西的存在,想了想,從石頭手裏接了過來。
盒子沉甸甸的,用封印術封着口。
裏面究竟裝的什麽寶貝,長靈并不好奇。長靈只是有點奇怪,昭炎為什麽非要故弄玄虛的囑咐一定要等他離開之後才能打開。
長靈把盒子擱到案上,盯了片刻,終是好奇多于困惑的打開了盒蓋。
等看清裏面的東西,卻一下愣住了。
盒子裏放着一方印,印下壓着一份金色寶冊和一塊月牙形的令牌。長靈拿起印,只見上面刻着四個字:少君寶印。
“少主怎麽了?”
石頭收拾完回來,見小少主垂目盯着盒子裏的東西,呆住一般,久久不動,大為詫異。
在他印象裏,小少主向來聰明睿智,臨危不懼,處事不驚,說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也不過分,還從未出現過這樣失态的情況。
長靈沒吭聲,好久,沉默的合上了盒子。
這時,一個陌生內侍的聲音也恰好在殿外響起:“長靈少主。”
來人身穿雲白服飾,是北宮裝束,但之前從未來惠風殿行走過。
“君夫人問,少主可取到東西了?”
長靈點頭。
來人滿意一笑,道:“君夫人說,半個時辰之後,他在北宮的佛室裏等着少主,請少主務必将東西帶好。”
長靈環顧一圈,并不見明源等人蹤跡,點了下頭,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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