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長靈思緒被突然籠下的陰影打斷。

昭炎壓了下來, 動作熟稔的将長靈手腕往兩邊一壓, 瞳孔幽幽閃着光, 低聲問:“侍寝的時候還敢走神, 想什麽呢?——王後。”

長靈回望着他, 道:“我想, 我們可以聊聊。”

“聊呀。”

昭炎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字眼, 習慣性伸出手指, 撥弄着長靈發頂的狐耳, 悠然問:“聊什麽,聊你如何背叛本君,聊你如何背着本君和旁人勾搭在一起,還是聊你如何造本君的反?嗯?”

他手指忽而下移,落到了長靈雪白的頸間, 繼而尾指一勾,将那只血玉項圈挑了出來。

“又或者聊聊,這縛靈鎖是怎麽回事?”

“你一個半開靈的靈狐, 怎還用上這玩意兒了?總不至于是專為給本君欣賞用的罷?還是說, 你向本君隐瞞了什麽秘密。嗯?”

“本君以前慣着你,可不代表本君是傻子。”

昭炎嘴角勾成一個接近于嘲諷的弧度, 笑吟吟道。

血玉項圈觸到燈火,立刻折射出血一樣的顏色, 印在他森然幽冷的狼眸裏,幻化出另一種詭異妖豔的光芒。

昭炎指尖散漫的撥弄了下鈴铛。

長靈察覺到他意圖,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又雪白了幾分, 烏眸晃了晃,彎起手指蹭了蹭昭炎掌心,小聲懇求道:“不要。”

“這可由不得你。”

昭炎嘴角笑意瞬間淡去。

他指腹輕輕一抹,鈴铛的封口便被解開,發生一聲清脆悅耳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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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靈咬牙盯着他,眼睛發紅,烏眸浮出水色。

昭炎嘆道:“回回都裝可憐來惹本君心軟,你可太壞了——本君的王後。”

他似乎格外喜歡這個稱呼,幽幽盯了自己的小獵物片刻,便依舊解下束發的發帶,将長靈眼睛蒙上,笑道:“這樣不就好了。”

世界頓時墜入濃黑,只有溫熱的呼吸與對方身上的潮冷濕氣撲面而來,厮磨着五感六識與每一寸肌膚毛孔。長靈不喜歡這種踽踽獨行在黑暗中,茫然四顧,卻絲毫找不到方向的失控感覺,立刻抵觸的掙了掙,想扯掉那根覆眼的發帶。

“叮——”

雖然只是極輕微的動作,頸間血鈴亦被帶的發出了聲響。

長靈身體驟然一僵,緊緊咬了下唇。

昭炎嗤地笑了聲,指尖一勾,饒有興致的撥弄了兩下那枚小小的血色鈴铛,嘲道:“原來王後竟怕這個。”

他唇角一勾,利索的解下腰間那條環環相扣的墨玉腰帶,卻是将長靈雙腕擰在一起,繞過頭頂,牢牢綁在了床柱上。

“本君今夜就幫你破了這個障,來慶祝你們旗開得勝,好不好?”

他啞聲道,整個人都傾身壓了過來。

手腕倏地被拉直,長靈疼得皺眉,身體輕輕戰栗了下,黑暗中,有些茫然的睜大眼,嘴角動了動,然而來不及說什麽,便被一股霸道的內息堵住。

簡易的軍用板床在暗夜裏發出沉悶咯吱的聲響,一聲又一聲清脆的鈴音在潮熱裏歡鳴碰撞,暴雨依舊在沖刷着帳頂和四壁,将一切隐秘的動靜都吞沒在幽寂的山腹深處。

一夜風雨。

**

長靈在一陣徹骨寒意中醒來。

外面依舊一片濃黑,雨珠依舊噼裏啪啦的敲打着帳壁。只有值夜士兵手裏的火杖隔着帳門隐隐投射出些許朦胧的光進來。

睜眼一看,帳中火盆果然熄滅了,帳內空空如也,并無第二道氣息,昭炎顯然已經離開。

長靈手指緊扣住床沿,手背青筋暴起,烏眸茫然盯着帳頂,精神依舊陷在昨夜那種深不見底,絕望而無力的黑暗中,許久緩不過神。

不行,他不能再讓這個人如此折磨下去。

時辰尚早。長靈撐着起身,趿着鞋子走到案邊點亮燈火,便重新躺回床上,将手腳緊緊蜷縮在一起,蒙上被子,面朝裏側,一面發抖,一面任由自己墜入沉沉的黑暗中。

頸間鈴铛又發出一聲微弱聲響。

長靈皺眉,攥住血鈴,迷迷糊糊化出一道封印術,将鈴音重新封住,緊繃的神經總算稍稍松懈了一些。

早膳依舊是又冷又硬的幹糧。

長靈吃了幾口,便讓石頭用傳信花聯系棠月。

沒多久,棠月便趁着士兵收拾餐具的空當潛了進來。

“少主猜的不錯,那十二輛馬車裏裝的并不是什麽女子,而是一大批新制的兵器。褚雲楓戒心很重,派了大批精銳看守兵器庫,屬下蟄伏一夜,依舊沒能尋到機會進去。屬下本來打算沿着車轍去追蹤這批兵器的來源,可惜由于暴雨沖刷,車轍在山谷外不遠就斷了。屬下于是又繞着大梵山轉了圈,試圖找找有沒有藏匿在暗處的兵器鑄造地,依然一無所獲,不過回來路上,屬下倒是撞見一撞怪事。”

“屬下在谷外的一處山洞裏發現了白狼部的徽記。”

棠月将一塊光滑如磨、正面刻有“白狼”二字的白玉令牌呈到長靈面前。

長靈将令牌翻看片刻,道:“聽說十六部裏的令牌是以顏□□分職位高低,藍色最低,紫色最高。這塊令牌是白色,僅次于紫色與朱色,令牌主人在白狼部中的職位一定不低。”

棠月目光一閃:“少主懷疑,白狼部中有高階武将與褚雲楓私相勾結?”

長靈點頭:“其實昨日我就懷疑過此事,一來,褚雲楓奪取烽火臺實在太過順利,即使事先派了死士潛入,烽火臺的人也不可能全無警覺。我問過這裏的士兵,烽火臺點燃烽火僅需幾息功夫,烽火臺數百座烽火,即使是殊死搏鬥中,也總有幾個悍勇之士有機會登上高臺點燃烽火示警,可昨日我一路看過去,那些烽火裏的燃料全部完好如初,根本沒有一座被點燃過。這實在與它傳言中的防禦等級差別太大。何況,白狼部就駐紮在山腹,山上數千人奮力厮殺,血流成河,白狼五營為何會毫無察覺。”

棠月沉吟道:“會不會是暴雨掩蓋了山上的厮殺聲?”

長靈:“就算這個理由勉強成立,還有另一件更難解釋的蹊跷事。白狼五營在十六部裏雖然不是戰鬥力最強大的部隊,但實力也絕不容小觑,否則也不會被新君安排來守衛烽火臺要塞。可昨日一戰,短短一個時辰,白狼五營精銳便被褚雲楓三萬精兵打得潰不成軍,狼狽退守至大梵山下。你覺得這正常麽?”

棠月眉心突得一跳。

半晌,凝重道:“那只有兩種解釋,一,這是天狼新君的請君入甕之計。二,白狼真的與褚狼勾結在了一起,故意給褚狼讓道。”

“只是。”棠月皺眉想了想,搖頭道:“白狼部首領白璟乃新君血洗天狼十六部後新提拔的年輕将領,對新君素來忠心耿耿,與褚雲楓并無利益糾葛,實在沒有道理在這種時候背叛新君。

可若說是新君的欲擒故縱之計,新君既知褚雲楓陰謀,又怎會冒險前往北境……”

長靈:“他并未去北境。”

棠月一愣:“少主如何知道?”

“他來過。”

棠月驚得說不出話。

長靈道:“他昨夜來過。”

棠月深吸了好幾口氣,方徹底消化掉這個消息,一臉凝重的問:“他可有傷害少主?”

問完,又覺這話有些多餘,便話鋒一轉,道:“或者,是否應該将此事告知君夫人,讓他們有所防備。”

“不必了。”

慕華手握羽扇,施施然掀帳走了進來,嘴角含笑,春水般的目光溫柔的落在長靈身上。

“這事本宮早已知道。”

長靈平靜的望向他。

慕華似乎并不在意帳中突然多了一個人,準确的說,他眉眼間閃耀的自信光芒,讓他根本不将一個小小的黑狐侍衛放在眼裏。

慕華凝視着長靈,道:“以本宮那個兒子的敏感多疑,是不可能親自涉險前往北境的,早在他放出消息的那一刻,本宮就知道他在謀劃什麽。準确說,是在你将那塊朔月令拿到本宮面前時,本宮就猜出來了。”

長靈一怔,轉瞬明白他話中深意。

“所以,除非他主動給,朔月令,是根本不可能偷到的?”

慕華贊許的點頭:“你果然聰明,一點就透。朔月令乃天狼歷代國君随身之物,令中設有禁制,一旦落入旁人手中,法陣會自動啓動,将令牌銷毀。換言之,別說你偷到的概率極低,就算你真的得手,那令牌也與廢鐵無異。這是狼人的秘密,他以為本宮不知道,實在可笑。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見長靈烏眸定定望着他,如有幽火跳躍,慕華道:“你很好奇,為何那塊朔月令到了我們手裏依舊完好無損可以使用,對不對?”

慕華嘴角滑出抹冷笑:“那是因為身為國君與朔月令的主人,他可以選擇為特定的人開禁制。為了引本宮入局,他不惜給你、一個仇人之子開朔月令的禁制,真是令本宮大開眼界。”

“他是在利用你。”

最後,慕華目帶憐惜的道。

長靈沒什麽表情的聽完,道:“我有一個問題。”

慕華颔首。

長靈直視他:“既然夫人也是在賭,我想知道,如果沒有朔月令,夫人打算如何出城?”

慕華笑道:“自然有別的法子,不過費些周折而已。”

長靈了然點頭:“所以,夫人帶我一起謀事,并不是為了那塊令牌,也并不需要我做什麽,只是将計就計,要用我這枚棋子來麻痹對手而已。”

慕華并不否認這個字眼。

“你這麽理解也可以。可是小東西,本宮雖也利用了你,卻是在救你脫離苦海。這世上誰還不圖個新鮮,等新鮮勁兒過了,你依舊是塗山博彥的血脈,狼人恨不得啖肉飲血的對象,和奴隸場裏那群日夜辛苦勞作毫無尊嚴可言的符禺人并無不同,甚至還不如他們。因為你孤立無援,他們還有同族可以依靠取暖。”

“只要你肯乖乖配合本宮的計劃,本宮不會虧待你。”

長靈:“夫人打算我如何配合?”

慕華:“若本宮所料不差,今夜他依舊會來找你。拖住他,與本宮裏應外合,一舉将他擒獲。這天寰城,便再沒什麽可以阻止咱們了。”

這是一番足以令任何跟随者都熱血沸騰的宣言。

長靈沒什麽大反應的道:“夫人如此委重任于我,就不怕我反水或失手麽?”

“當然不怕。”慕華自信一笑:“你很聰明,只要是你想辦成的事,就一定可以辦成。不要忘了——”

他溫柔的嘆息:“馬祥還在本宮的手上。他可是親眼瞧見你殺了褚狼的奸細,挑起夜狼褚狼争鬥的。那場争鬥,不僅重創兩員大将,将十六部深埋在大樹根部的矛盾全部翻攪了出來,還間接刺激了褚雲楓造反。一旦此事公諸出去,你覺得,你在天狼還有活路麽?且不說本宮那睚眦必報的兒子,十六部和仇烨老匹夫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何況,他将朔月令給你,何嘗不是起了試探之意,現如今在他眼裏,你已經是個叛徒了。小東西,狼人對待叛徒從不講情面,鎖妖臺的刑罰,可不是你能承受的。除了聽從本宮的安排,你別無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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