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暴雨傾盆, 前兩日還充斥着無止無休打罵聲的奴隸場仿佛一座巨大的荒墳般死寂, 押運石料的車輛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無人收拾, 旁邊散落着許多工具和大石塊, 不遠處原本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冒着紅彤彤靈火光芒的巨大熔爐也都變成了一個個長着黑洞洞大口的冰冷雕塑。四處彌漫着惡臭, 雨珠落在地面上, 濺起一個個五彩斑斓充斥着污濁和油膩的氣泡——因為暴雨, 那條引發這場瘟疫的臭水溝裏的水, 已經倒灌進了奴隸場內。

一輛不打眼的青布馬車冒着雨粼粼駛了進來, 被車輪碾過的氣泡破碎之後,又迅速重組為數個小氣泡。

馬車在奴隸場的大鐵門外停下,若依照以往定早已有官兵上前呵斥,然而今日這裏死寂無聲,別說人影, 連鬼影都瞧不見。

“少主,再往前就要進奴隸場了,屬下先去探探情況。”

駕車人掀開鬥笠, 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正是棠月。他動作敏捷的跳下馬車,剛要化作狐影沿着鐵門縫隙竄進去, 車廂裏忽傳來一聲清靈的“且慢”。

頃刻,車廂門打開, 長靈裹着鬥篷從裏面鑽了出來。跟在後面的石頭連忙撐開傘,免得小少主淋了雨。

長靈環顧一周,奇怪道:“瘟疫如此厲害, 這裏怎會這般安靜。”

棠月猜測:“這麽大的雨,興許大家生了病,都躲進帳篷裏了。”

“不對,官府并未派醫官過來,以符禺人的脾性必不會躲在巢穴裏等死。再說,就算他們真躲了起來,患病之人被病痛折磨,也不可能沒有呻.吟聲傳出。還有,這等特殊時期,大門外竟沒有士兵把守,官府就不怕奴隸逃出去将瘟疫帶到別處麽。”

聽長靈如此說,棠月也察覺出不對。

“沒錯,根據屬下之前得到的情報,奴隸場爆發瘟疫後,因為督官疏忽,沒有及時請醫官過來為病倒的奴隸醫治,才導致疫情蔓延,一發不可收拾。奴隸們因此與守衛發生了激烈沖突,打傷了不少守衛。照理,現在遇上暴雨,疫情只怕比之前更兇險萬分,這裏是不該如此平靜,連督官與守衛亦不見蹤影。”

長靈點頭,解下靈囊,從裏面取出一顆丹藥遞給棠月,道:“這是避毒丹,你含在口中再進去。”

棠月接過來放進口中,囑咐石頭好生照看少主,就化為一道黑色狐影掠進了鐵門內。他動作十分輕巧敏捷,幾個縱躍便消失在亂石間,不見了蹤影。

約莫一炷香時間後,棠月才折回。

長靈已回到車廂裏補覺,聽到動靜,立刻推開車門問:“如何?”

棠月臉色有些發白道:“少主,情況恐怕不大好,督官不知接了誰的命令,直接将所有奴隸都驅趕到了後山的洞穴內,不論患病與否,要直接用靈火将他們活活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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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靈道:“一個督官恐怕沒有這樣的膽量,此事多半有其他人在背後推波助瀾,立刻去後山。”

“是。”

方才出來時,棠月已從裏面将鐵門打開,立刻躍上馬車,驅着駕車的獨角獸往奴隸場飛奔而去。

長靈又從靈囊裏取出兩顆避毒丹,一顆自己含了,一顆給石頭。

後山果然與前面荒墳般死寂的奴隸場形成鮮明對比。

所有奴隸都被驅逐到了半山腰一處黑黢黢的洞穴內,身披玄甲的士兵陳列一圈,将整個半山腰都圍了起來。

督官則正指揮着守衛們在洞前點火。他們不知用了什麽火種,這樣惡劣的暴雨天裏竟然也能引燃并亮出火苗。

不斷有奴隸試圖逃出來,立刻被守在外面的玄鐵甲士揮戈堵回去,哀嚎聲、咒罵聲、呻.吟聲和絕望的哭泣聲都一齊被大雨淹沒。

“是離火。”

長靈掀簾看了片刻,道:“離火是各族嚴格管控的軍用之物,在天狼,除了玄靈鐵騎,就只有十六部的軍隊有了。”

棠月一指前方:“少主看那是誰?”

只見整個包圍圈的外圍,一人身披玄甲,高踞在馬上,倨傲的注視着前方,督官則站在馬前,點頭哈腰的與那人低聲禀報着什麽。

長靈盯着那人肩上的褚色狼頭肩章,道:“可能是褚狼。”

“可能?”

棠月輕一皺眉。

長靈道:“褚雲楓叛變,現在最缺的是兵器,他絕不會把符禺人逼上死路。況且,現在人人都知褚狼要造反,這督官就算是被逼行事,也不該對一個叛軍将領如此谄媚。”

棠月心一沉:“若不是褚狼部,會是哪一部?”

長靈搖頭,道:“不好說,先過去吧。”

“是。”

仇烨安排的這頭獨角獸是駕車好手,腳程極佳,片刻便越過山坳,穩穩落入了山谷內。

“停車!”“何人擅闖奴隸場禁地!”

督官餘光瞥見一輛青布馬車朝這邊駛了過來,臉色一變,立刻指揮守衛去将車輛圍了起來。

棠月躍下馬車,恭敬推開車門,道:“少君在此,爾等還不速速避讓。”

“少君?!”

督官驚疑不定的往車內探去。

車簾掀開,一個身披青緞鬥篷的少年身影從裏面顯露出來。

督官像明白了什麽,冷笑道:“沒有金冊寶印,只憑君上一封旨意,算什麽少君。”

“石頭。”

長靈偏頭看了眼。

石頭會意,捧着兩物從車內出來,立在車頭,高托起手中物,環顧衆人道:“金冊寶印在此,誰敢攔路。”

督官愈發驚疑不定,不敢拿主意,連忙折回去請示那高踞馬上的“褚狼将軍”的意見。

“少君?”

“青丘的那頭小狐貍崽子,塗山博彥的血脈?”

馬上人嗤笑一聲,倨傲的策馬來到馬車前,道:“有金冊寶印又如何,我褚狼早已反了這暴君,多殺你一個小狐貍崽子,權當告慰老君上在天之靈了。”

“當然不一樣。”

長靈從車內走了出來,歪着腦袋與他對望:“我有金冊寶印在手,你敢殺我,便是謀逆。褚狼要謀逆,難道夜狼也要謀逆麽?”

那将領面色刷得一變。

“再說……”

長靈仰起頭,望着半山腰處的火光道:“仙州內所有兵器鍛造都離不開離火。論起如何使用離火,符禺人只怕比你們都專業。”

“再拖延下去,最後被離火燒死的是諸位,還是符禺人,只怕還不好說吧?”

“不好!”“快趴下!”督官突然扯着嗓子尖叫起來。

“砰——”

伴着這聲尖叫,山腰處便突然竄起一團蘑菇雲一樣的大火球。一聲巨大的轟鳴聲緊跟着響起,将雷聲與雨聲都蓋了過去。

守在洞口的守衛與玄鐵甲士甚至來不及慘嚎就被失控的離火吞沒。衣衫褴褛的奴隸們手握寒刀,隔着烈火與山下的兵甲對望,雙目赤紅,滿是恨意。

“快!架弓.弩!這群刁民要反了!”

督官趴在石頭後,兩耳被炸得嗡嗡作響,見狀連忙撒腿跑出去,指揮殘餘的守衛将弩床推了出來,列成一排,對準山腰處。

“且慢。”

車廂內,少年聲音複又響起。

“現在占據地形優勢的是他們,不是諸位。如果此刻放箭,對方以火石反攻,諸位今日必都會葬身于這山谷內。”

這話簡直不吉利至極,督官吓得跳腳:“你你你,你休要胡說。”

高踞在馬上的那将領勒住受驚的坐騎,卻擡起手,制止住督官。他遲疑片刻,揚起下巴問:“那依少君看要如何?”

長靈道:“很簡單,撤掉弩.箭,所有人都退到山谷之外,将這裏交給我處理。”

“不行不行。”

督官第一個激烈反對:“這些符禺賤民都狡詐兇悍的很,身上又帶着瘟疫,一旦給他們逃了,整個天寰城都要大亂。”

“況且……”他略瑟縮的看了眼那将領,道:“今日放火燒人的主意可是将軍提出來的。卑職看管奴隸場這麽多年,這些賤民本就恨死了卑職,這下更恨不得将卑職剝皮抽筋了。他們若逃了,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卑職!将軍你可不能這樣坑卑職啊。”

“再說,他們不僅記恨着卑職,也記恨着将軍不是……”

那将領狠狠一皺眉,再度遲疑。

長靈道:“二位擔憂被報複,也要有命才行。我聽說今年天狼軍中所有新打制的兵器都存放在這奴隸場內,在将奴隸們驅趕到這裏之前,二位可找到了那批兵器?可清點過那批兵器的數量?可核實過有無重要兵器丢失?”

這下連督官臉色都遽然大變。

長靈道:“古來哀兵必勝。即使無地形優勢,現在打起來,你們未必就是這些奴隸的對手。撤與不撤,二位自行決定。”

“撤!撤!撤!”“立刻撤!”

根本不消那将領吩咐,督官就氣喘籲籲的跑過去,賣力揮舞着手腳,指揮守衛将弩床拉下去。所有陳列在山谷中的玄甲士兵也都跟随那将領的指令向谷外撤去。原本喧嚣的山谷瞬間空空蕩蕩,只剩雨點混着雷聲落下,拍打在石上,濺起片片泥污。

長靈這才從車廂裏鑽出來。

少年依舊通身隐在青緞鬥篷裏,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一雙漆亮的烏眸在外。

“少主當心腳下。”

石頭将金冊寶印妥善安置好,跳下車,及時為小少主撐起傘。

長靈擡起烏眸,往半山腰望去。

離火還在燃燒,奴隸們也隔着火光,警惕的望着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走,我們上去。”

頃刻,少年輕聲吩咐。

石頭和棠月都臉色一變。棠月道:“所有患瘟疫的奴隸都在山洞裏,不如讓屬下先上去探探情況。”

長靈搖頭道:“無妨。我們有他們最需要的東西,他們不會對我們動手。”

“可是……”

棠月還是不放心。小少主還在病中,本就體弱,即使含了避毒丹,又怎能抵擋得住瘟疫的侵襲。

他還想再勸,長靈已經裹着鬥篷,踩着石階慢慢往山腰處爬去了。

“怎麽辦,少族長,要不要投火石?”山腰處,一個手握寒刀的漢子問站在中間的年輕奴隸。年輕奴隸長着一張英俊孔武的麥色臉龐,五官輪廓深邃,有明顯的北地人特征。雖一身褴褛,氣度卻十分不凡。

作者有話要說:讓大家久等了,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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