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蘭斯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他沒有變成人魚。

變成人魚的那一切——

遇見巨大的觸手,拉着珊瑚骨裏面精靈一般的黑尾人魚越獄,跟蠢萌的巨大水母聊天,到最後,等蘭斯醒來,一切煙消雲散。

這些都是蘭斯喝醉酒後糊裏糊塗做的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等夢醒了,蘭斯揉着生疼的太陽穴,傻傻地從床上坐起。

回憶起睡夢中他做的一切、遇見的那些生物,蘭斯只能感嘆,他的想象力,不是一般的豐富。

接下來,蘭斯想要吹吹海風清醒清醒,他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趔趔趄趄地走到房門口,一打開房門——

游輪外面的天空暗沉沉的,下着暴雨,眼前的景色如同被血暈染了一般。

耳邊尖叫聲,哭嚎聲,不絕于耳。

一個巨大的黑色身影立在游輪之前,在蘭斯注視它的時候,它緩緩地轉身,露出一張巨大的口器。

口器裏面是層層疊疊的利齒,海怪咬住了游輪的頭部,號稱堅不可摧的鋼鐵在海怪的牙齒裏面如同紙一般脆弱,它一下子撕開游輪,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蘭斯一個沒站穩,從甲板上滑落,跌入海水之中。

在無盡的海水裏,鹹腥的海水瞬間倒灌入口鼻,充滿了肺部,漸漸窒息的感覺讓蘭斯不斷地掙紮着,想要掙紮着游上去。

然而,在蘭斯身體努力向上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腳被什麽抓住了。

他下意識往下看,看到了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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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尾人魚從深海的陰影裏面游出來,他宛如鬼魅一般,拉着他的腳腕,身後的尾鳍在海洋中飄散,如同墨水般潑散。

見蘭斯看着他,黑尾人魚對着蘭斯露出一個微笑,鮮紅的唇向上勾起。

随後,黑尾人魚拉着他的腳,不顧他的叫喊,一把将他拖入深淵。

蘭斯大汗淋漓的從噩夢裏醒來,急促地喘息着,接着他就很快明白了自己噩夢的根源——

他和溫瑟睡在一張石床上,而溫瑟正十分霸道地把他摟在了懷裏,兩人的魚尾也交纏在一起,這一切都很好地解釋了夢裏面的力道是哪裏來的。

蘭斯看着摟在自己腰上的手,有些無語。

這裏是昨天溫瑟給他找的一個巢穴,裏面有一張表面平整的石頭,被溫瑟随意用海草弄了幾下後,就被溫瑟當成了石床。

溫瑟說,由于這裏沒有海葵,他怕蘭斯晚上睡着了後沒有東西固定他,他會随着水流飄走,所以,溫瑟得在睡覺的時候抱着蘭斯,免得蘭斯一不小心把自己弄丢了。

蘭斯直覺這種說辭有哪裏不對,但是思考了一會兒,他同意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石床上硬邦邦的,真的不如在溫瑟懷裏睡着舒服,更何況沒有固定,漂浮在海水中的無力感,很容易讓人失眠,所以,蘭斯沒有拒絕溫瑟的提議,最後兩條人魚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扭在一起躺在了床上,而蘭斯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嗯?”

溫瑟醒了過來,他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勒得蘭斯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抱怨地發出了一聲嘶鳴:

“ai——ya——”

溫瑟清醒過來,他松開手臂,放開蘭斯,随後親親蘭斯的臉頰,問:

“睡得好嗎?”

蘭斯“嗷”了一聲,表示自己不滿。

溫瑟:“……”

他有些心虛。

“你做噩夢了嗎?”

蘭斯感覺奇怪。

他感覺自從出了珊瑚骨之後,溫瑟一直不太對,他們越往上,溫瑟就越神經緊張,這些天更像是遇上了什麽煩心事,時不時地會神情空茫,瞳孔渙散。

溫瑟坐起來,他捂着額頭,閉上了眼睛很久,才跟蘭斯輕輕地說道:

“他們又開始了……”

“誰?”

蘭斯問。

“沒什麽。”

過了好長時間,溫瑟恢複成正常的樣子,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後率先游了出去,

“走吧,再游上個兩天,我們應該能到夕陽海灣了。”

蘭斯擺了擺尾巴,他立刻游上去,跟在溫瑟身邊,急切地問:

“真的嗎?後天就可以到?那,那裏……會有人類嗎?”

溫瑟陡然停下來,他回身,一把握住蘭斯的胳膊,一臉怒意,問到:

“你到夕陽海灣,究竟是想幹什麽?”

蘭斯不明白溫瑟為什麽突然發難,這是溫瑟第一次在他面前動怒,他愣住了,結結巴巴道:

“我不喜歡深海。”

“你騙我。”

溫瑟審視着蘭斯,他忽然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對蘭斯冷冷地說道。

蘭斯一時語塞,他的确是在欺騙溫瑟,因為從立場來說,人類和海怪之間的立場現在正是對立,他實在是不敢對溫瑟說明,他只是外表是個人魚,內裏是個人類,所以他渴望上岸,更想搞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變成人魚。

他對溫瑟沒有惡意,而溫瑟也對他沒有惡意,他們維持這個關系,繼續下去,不好嗎?

蘭斯猶豫了一下,他弱弱地向溫瑟妥協道:

“我是去夕陽海灣的沉船裏面找自己的東西,你如果不想陪我的話,我們就此分開吧。”

“不行。”

聽到這個提議,溫瑟毫不猶豫拒絕,他黑着一張臉,重申到“不行”。

随後,溫瑟一言不發,又往西邊游去。

蘭斯呆滞在原地片刻,他對于溫瑟宛若精神分裂的這種情況,真的是疑惑萬分,但是他又不好問,更不好解釋,于是只能悶悶地跟在溫瑟身後。

之後,兩條人魚陷入了冷戰。

對于蘭斯來說,這場冷戰更像是溫瑟單方面發起的,他恍惚間覺得溫瑟更像是個幼兒園小朋友,只會悶悶地生悶氣。

本來溫瑟說,他們的行程應該是兩天,但是在整個過程中,溫瑟一直精神不振,時不時陷入昏睡,蘭斯沒有辦法,只好每一次在溫瑟昏迷後,拉着昏迷的溫瑟,草草找一個地方安置溫瑟。

而在沒有溫瑟的陪伴之後,蘭斯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茫然和無措。

沒有了溫瑟的指引,蘭斯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餓了的話,應該去吃魚吧。

可是蘭斯也不知道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在淺海領域失去捕捉到藍色火焰小魚的可能性後,蘭斯把捕食的對象換成了其他的動物:

有長相怪異的魚類,也有味道奇怪的水母,它們比藍色火焰小魚味道差遠了,雖然蘭斯吃的不算太飽,但也不至于讓自己餓到。

有的時候,實在是沒有胃口,蘭斯會随意用海藻糊弄自己,然後神奇地發現,原來人魚竟然可以吃素果腹。

那他以後的食譜需要考慮葷素均衡嗎?

蘭斯憂慮地思考着這個問題。

“你到底怎麽了?”

蘭斯有些害怕自己這個唯一的夥伴會突然離他而去,在溫瑟昏迷的大部分時間裏面,他會漂浮在溫瑟身邊,用修長白皙的手指撫摸溫瑟柔軟的長發,口中開始哼唱着一小段他随意編弄的歌謠——

人魚空靈的歌聲在海底輕輕飄蕩,溫柔婉轉。

而蘭斯的歌聲,似乎慢慢地撫平了溫瑟內心的憂愁,溫瑟會在蘭斯的歌聲裏面,擰起的眉心漸漸松開。

蘭斯也松了一口氣。

他低下頭,親了親溫瑟的額頭,衷心地祝願溫瑟早日康複。

由于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蘭斯也肉眼可見地變瘦了不少。

這種情況零零碎碎地持續了三天,蘭斯拉着再次昏迷的溫瑟,難過得身上鱗片都暗淡了不少。

他再次思考,究竟是不是因為自己的任意妄為,非要溫瑟去淺海海域,才造成這種局面的。

這也很好理解吧,畢竟溫瑟是生存在深海裏面的人魚。

蘭斯有些難過地想着這個可能的問題。

“嗯?”

溫瑟忽然醒過來,他擡起頭,看見蘭斯在他旁邊陪着他,不由得對蘭斯露出一個微笑。

“溫瑟你別睡。”

蘭斯連忙遞上他準備好的魚片,“先吃點東西。”

溫瑟瞧了一眼蘭斯手裏的魚片,他伸出手,摸了摸蘭斯的頭:

“謝謝。”

蘭斯點點頭,他一邊看溫瑟吃下魚片,一邊憂愁地問道:

“溫瑟,你為什麽總是昏睡……是因為你不适應淺海嗎?”

溫瑟突然被嗆了一下,随後,他對蘭斯認真地一點頭,說:

“是的。”

他頓了頓,對蘭斯說:

“我們回去深海吧。”

蘭斯張了張嘴,并沒有回答這個提議。

他作為人類時,對陽光的渴望,注定他根本就适應不了深海裏面暗無天日的黑暗。

吃完蘭斯給的魚片,溫瑟又陷入了昏睡狀态。

這一次的昏睡狀态更長了,溫瑟直接睡了一天一夜,期間匆匆醒來,看了蘭斯一眼後,又再次沉睡。

蘭斯急得要命,他現在想回深海了,但是以他現在的狀态,他根本就不可能帶着一個昏睡的溫瑟回去。

他急得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

等蘭斯餓到他覺得自己受不了後,蘭斯只好把溫瑟藏好,然後出去覓食。

而這一次,他意外地撞上了那只超級水母。

超級水母這時候正纏着一只紅色的水母,兩只水母纏纏綿綿從蘭斯身邊游過,你侬我侬。

蘭斯:“……”

猶豫了片刻,蘭斯出聲:【是你嗎?水母?】

其中那只變異了的超大水母收到密聊,頓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拉着旁邊的水母沖過來:

【啊啊啊啊,小可愛,真巧啊~】

蘭斯看着面前渾圓的透明超大水母,表情一言難盡:

【你……自己逃出去了?】

【對啊。】

水母完全跟個沒腦子一樣,它絲毫不知道蘭斯正在糾結當時觸手的事情,它把旁邊紅色水母拉過來,嬌羞地解釋道,

【這是願意跟我生崽的水母。】

蘭斯頓了一下,幹笑道:

【之前觸手追着你跑了,我還以為你還在海底呢。】

【我得謝謝觸手呢,它讓我找到了這麽美的冥河水母。】

水母咕咚咕咚地說。

可能對它而言,蘭斯再可愛,不如老婆。

蘭斯無語。

【你吃醋?】

水母伸出觸手摸了摸蘭斯的頭,耐心開導道,

【小可愛可以有願意跟你生崽的伴侶,那我為什麽不可以有一個呢?】

蘭斯呆滞,随後反應水母說的是“溫瑟”,臊得臉直接紅了,急急辯駁道:

【我們是生不出崽的!】

【哦?】

水母似乎不解。

要反駁兩人關系不是那樣,也不該是這種方式吧。

【算了。】

蘭斯垂頭喪氣,他朝水母央求道,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水母:【好啊好啊,小可愛給我摸摸。】

蘭斯暫且忽略這個要求,說:

【我的朋友,溫瑟,他似乎不适應淺海,你能把他帶回深海嗎?】

水母愣了一下,它低頭,用觸須跟自己懷裏的紅色水母“咕嘟咕嘟”半天,兩只水母讨論半晌,最後這只超級水母答應了:

【可以啊,冥河也說還是深海好,我送冥河回去,也能幫你把他送回去……只是,這樣的話,小魚 ,你就要一個了。】

蘭斯勉強笑笑:

【沒事的,我可以。】

他只是孤獨而已,而溫瑟可能會死。

孰輕孰重,蘭斯還是分得清的。

他還是太想弄清楚自己是怎麽回事了,所以,只能把溫瑟往後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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