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實驗船

實驗船。

溫喻躺在床上,他睜着眼睛,看着黑暗之中的某一點,豎着耳朵,靜靜的,試圖捕捉微弱的歌聲。

他不知道歌聲是從哪裏來的,但是這是唯一能撫慰他躁動不安內心的歌聲。

溫喻是個實驗體,他知道,一出生就知道,而且,溫喻周圍的人也知道,沒人在他面前顧忌這個,也沒人把溫喻當人看。

對于現在的所有人來說,溫喻不過是一件趁手的兵器罷了。

而現在,這件趁手的兵器發生了一點點損害,那麽,只要替換罷了。

于是,溫喻被派上了這艘實驗船。

實驗船的主要目的地是那特海溝,勘察當地是否有異常。

溫喻身體被不知道什麽因素給侵蝕了,根據研究員的檢查,溫喻的身體內髒在以極其緩慢,卻能被察覺的速度,在慢慢地衰竭,而根據心理測試,溫喻的精神也在崩潰。

也就是說,溫喻現在像是一只腐爛的蘋果,表面看上去沒事,紅光锃亮的,可是實際上,他正在從裏到外變黑變爛。

對于這個檢查結果,溫喻表示懷疑。

他的身體的确是在崩潰,溫喻對此無異議,但是心理測試說他的精神崩潰……溫喻表示,他不信。

比起說溫喻的精神崩潰,溫喻更加相信,他的精神跟某種不明生物發生了交替,而對方似乎,在慢慢同化他。

他的視角,他的記憶,有的時候會發生錯亂,某些不屬于他的某些東西會在某些時刻摻雜在裏面。

這些時不時發生的記憶摻雜,讓溫喻有的時候都在質疑,他真的是一個人嗎?而不是某個不明生物的附庸?

經常思考這樣的問題,讓溫喻的神情和作風越發古怪,人們越發疏遠溫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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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溫喻已經失眠許久,他來到實驗船,跟着實驗船在海面上游弋,本以為自己會完成這最後一個任務後,迎接死亡,可是,一首歌聲直接打亂了溫喻所有自以為是的平靜。

歌聲缥缈,空靈,缭缭繞繞,從海面之下緩慢升騰而上,仿若海霧,一吹即散,但又無處不在。

在歌聲的陪伴下,溫喻終于能夠安然入眠。

睡着之後,他的夢也終于不是一片漆黑,而是有了一點點光亮。

這點光亮,仿若像是一個白色的小魚,在溫喻寒冷冰涼的精神空間裏面,悠悠地游動着,看得溫喻熱淚盈眶。

而這首歌聲,不分晝夜,這幾天總是在溫喻最難受的時候唱響,在治愈溫喻頭疼的同時,也吸引了溫喻的注意——

是誰?

這歌聲是哪裏來的?

更神奇的是,這歌聲,只有溫喻聽得到。

哪怕是擁有末日實驗室最先進儀器的實驗船,都沒有分辨出這段歌聲的存在。

這,是不是說明,這歌聲是為他而來?

在那一刻,溫喻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存在,終于是有意義的。

他不再只是一把兵器,終于有人能稍微安慰一下他的傷痛。

他第一次想要活下去。

可是今天,同樣的時間,溫喻等了許久,沒等到歌聲。

他忍不住皺起了眉。

“扣扣扣”

溫喻的房間門被敲響。

溫喻不悅地抿抿唇,出于軍人的習慣,他立刻坐了起來,最後還是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個研究員,他穿着白大褂,神情焦急:

“上校不好了,這片海域突然起黑風暴了。”

溫喻一愣,随後黑色的瞳孔裏面暗沉霎時凝聚,他立刻跨過研究員,大步朝着實驗艙前去。

研究員被溫喻這種情緒外露的動作吓了一跳,随後看着溫喻急匆匆的背影,不由感嘆道:

“其實,溫喻上校只是外冷內熱嘛。”

溫喻是外冷內熱嗎?

當然不是,他只是突然想到,今晚的歌聲消失了,可能是因為今晚的黑風暴嗎?

歌唱者還能繼續歌唱嗎?

實驗艙的大門被重重打開,裏面十幾位研究員們都在慌張地工作,裏面的儀器嘀嘀響個沒完。

負責人看見溫喻前來,立刻上前,他額上冷汗涔涔,連忙禀告道:

“上校,這次的黑風暴可能高達96級,是特大黑風暴。”

比起驚慌不已的研究員,溫喻冷靜得過了頭,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下達命令:

“趁着風暴來臨前,把已經搜集到的信息傳回去。”

負責人呼吸一窒。

他剎那間明白,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任務了。

96級黑風暴,根本就不可能全須全尾地回去,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海洋之中,平靜地接受死亡。

這是一次悲壯的犧牲,并且無法避免。

負責人露出一個苦笑。

而溫喻則是無所謂,他擠開一個研究員,從他的手裏奪下控制機器的儀器,然後急匆匆地在海底探索——

他不介意自己在這場避無可避的風暴裏面去死,更加不介意他身後的這群人,他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在黑風暴之前,搞清楚歌唱者是誰。

但是,操作了幾下儀器後,溫喻露出一個怔然的表情。

他擡起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頂。

似乎,在他的記憶裏面,曾經有誰一邊溫柔地撫摸着他的發頂,一邊在他耳邊哼着歌。

溫喻停下了探究的動作,他忽然想明白了。

如果風暴真的有那麽大的話,他找不到歌唱者才是最好的。

……

黑風暴來臨之前是有征兆的。

海水首先躁動不安,淺海中的各類生物都老老實實地藏在各處,不敢出去。

波浪一浪比一浪高,狂風四起,烏雲堆疊,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摧枯拉朽,漫天的雨線模糊了一切景色,明明還是白天,可是這裏黑沉沉的,根本就沒有光線透過雲層照進來。

蘭斯曾經在海底見過黑風暴,一見天氣不對勁,再加上海水裏面飄過來的黑色碎片,便知道,可能會有一場比之前更加危險的黑風暴在等着他。

于是,蘭斯毫不猶豫再次擱淺自己去夕陽海灣的計劃,被迫藏在了他之前找好的洞穴裏面,一邊和一堆藏進來的魚作伴,一邊發着呆,等待這場風雨過去。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這場特大黑風暴持續了有兩天時間。

蘭斯在洞穴裏面也呆了兩天,由于沒有溫瑟在他身邊,蘭斯有些焦躁。

他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結果一不小心,陷入了另一個怪圈——

他開始渴望陽光。

蘭斯甚至連做夢都夢到自己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下,吃着烤熟的各種食物。

可是當夢醒了,發現自己還在海底,沒有陽光,沒有熱度,蘭斯就一陣悵惘,同時起了要想方設法去一次海面的念頭。

就像海的女兒一樣。

等洞穴裏面的魚開始慢慢游出去後,蘭斯知道外面的黑風暴停了,他立刻開始行動,喂飽自己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往上游去,直到自己破水而出。

外面風雨停歇,一縷陽光透過散去的烏雲照在海面之上,仿若神跡。

而更為曼妙的是,一條白色的人魚從海浪之中一躍而出,帶出的水花變成了七彩的彩虹,而他本身的白色鱗片反射着太陽的光芒,散發出耀眼的光彩。

海面上的目擊者目瞪口呆,他們看着那條白色的人魚,有人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聲驚呼立刻驚擾到了那條白色的人魚,他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就立刻下潛。而只是那一眼而已,目擊者們看到人魚的面容,一個個頭暈目眩,懷疑此處并不是人間,而是天堂——

不然怎麽解釋,他們見到了這種只存在于傳說裏面的美麗生物?

“老大,打我一巴掌吧。”

在唯一一艘救生艇上,三個人緊緊地抱着邊沿,随着船上下颠簸,其中一個紅頭發的小年輕默默地扭頭,對離他最近的黑發青年,認真地說道,

“打得重一點,我覺得,我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覺。”

黑發青年沉默,他沒有理會紅發青年,而是目不轉睛地盯着之前白色人魚出現的地方,似乎是想等白色人魚從那裏再次出來。

最後一個人是個女子,她轉頭,沖着紅發青年微微一笑,随後一巴掌打了上去:

“啪”

“嗷嗚,玫瑰你幹什麽?我讓上校打,又不是你打。”

紅發青年立刻抗議。

被稱作玫瑰的女人呵斥道:

“卡爾,你別添亂了……力氣沒地方使的話,不如劃船。”

“劃什麽船。”

紅發青年有氣無力地說道,“還不如祈求那條人魚幫我們找一找,哪裏有個島。”

這三個人,是這場風暴唯一的幸存者。

黑風暴果然如同溫喻所想,殘酷地撕碎了他們的船,殺掉了除他們以外的所有船員,讓他們淪落至此。

誰也沒想到會突然來一場這麽大的風暴,簡直就像是哪位海神突然發脾氣了一樣。

一直沉默不語的溫喻,他渙散的瞳孔終于重新凝聚,死氣消散,終于像是重回人間,他對兩位隊員說:

“有吃的嗎?”

玫瑰愣了一下,回道:

“有,救生船上有配備的壓縮餅幹和肉幹。”

“撕掉一包,看能不能引那條人魚過來。”

溫喻輕描淡寫地說道。

“可是,那是我們最後的口糧!”

玫瑰不滿,“更何況,要是那條人魚引過來後,想要吃掉我們,那該怎麽辦?溫喻上校,你冷靜一點。”

溫喻冷冷地瞥了一眼玫瑰後,便毫不猶豫,自己動手,撕開了一包壓縮餅幹,散在了海裏。

其餘兩人阻攔無果,最後只能咬牙放棄,但同時,他們不由自主地捏住船沿,心裏暗暗期待着,希望這點微不足道的壓縮餅幹,能按照溫喻所想,引得那條美麗的生物過來。

溫喻用手指将壓縮餅幹一點點碾碎,讓其消散在海水之中,同時,他壓低了聲音,以一種奇特的語調,喃喃自語:

“小魚……我的小魚……快點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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