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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場厮殺的唯二方式,其一便為遠攻,器械自是弓箭,杜修齊一手遠射,已然證明他是個中好手,武人看戰力定尊崇,在場官兵和兵卒的灼灼目光裏,已然是敬畏漸生。

不過唐開這回倒是平靜得很,誰讓他家守門的阿叔也會這手呢?他看向二哥,看他如何動作。

唐放卻是淡定的看着杜修齊挑選那些自願的人手,把他們分開來比試,箭術佳者留,近身刀法,劍術佳者留……

一直到那些好手去了大半,杜修齊點好人數,留下造冊的小官吏,帶着魚龍兵的人施施然離去。

唐放帶着那小官吏去交接,留下沒事的谷嘉義和唐開。

那些被挑中的多是寒家子弟,素來自強,很多人唐開也認識,想着他們為前途而去,徹底離了這校尉營,心裏有點兒悶悶的。

氣氛被唐開弄得有些濃重,谷嘉義支着一條腿站立,累了再換一條。

不一會,兩條腿都累了,他拍拍垂頭喪氣的小表哥,“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那些人本來就不一定會一直留在校尉營。也許這一遭會讓他們一路走的更為順暢,随行護衛太子,當為他們高興!”

“我不太高興。”

“那是你還小。”

谷嘉義拉起一支箭,微屏呼吸,朝着箭靶放出。

三四百步外,箭矢尾羽晃動在靶子上,發出梭梭的聲音。

一陣晃動後,箭矢因着力道不足從箭靶上掉落。唐開見鬼似的看着谷嘉義:“厲害了……”

☆、聖旨到!

定國公府的大門口,谷業告別拉着他喝了幾壺茶,又吃了一頓飯,喝了幾斤酒的大舅子,歪着步子踏上了馬車。

笑眯眯的唐偉對着車夫叮囑道:“你回去和夫人說,你家少爺要在外祖家住幾天,到時候,國公府送他回去,不用擔心。還有你家老爺,他沒喝多少,估計是酒量又變差了才醉得這邊拿嚴重,你趕車慢點兒。”

話裏句句貼心,要不是每回都載着喝醉的老爺回去,車夫肯定要信了唐偉,不過谷業也早有交代,他恭敬地一一應了,表示自己定會給夫人好好解釋清楚。

馬車又嘎吱着走遠。

唐偉轉身去了演武場,地方空蕩蕩,看着唐開常用來蹲馬步的梅花樁,他笑着揉揉眉心。

“還得多練練,才知道聽話。”

谷嘉義和唐開騎着馬,中午就回了城,在酒樓吃了一頓,又逛了一圈京都,待得落日只剩餘晖,才慢悠悠地往國公府去。

唐開可憐巴巴地看着谷嘉義:“官哥兒,你和大伯說說好話呗,要不求求祖父,我會被練癱的,大伯肯定是個笑面虎。”

“你不是拿了他的令牌,還怕罰?”

說到那令牌,唐開就嗷嗷叫了起來,“還不是為了帶你去看那比試,誰知道一點都沒意思,假刀假劍,忒沒趣!早知道還不如帶着你站一天梅花樁,站到你乖乖去進學,老實地去考秀才。”

谷嘉義摸摸鼻子,沒有唐開瞎搞的這一遭,他還見不到那人,不過大舅可不是笑面虎,那是屬狐貍的。

第二日,狐貍唐偉起了個大早,從被窩裏拎出唐開,扔到了梅花樁上。

谷嘉義卻是起得更早,薄霧未散,就去了正院請安。

管家請示的時候,定國公唐成文正洗臉洗到一半兒,定了一瞬,露出半個臉來,讓管家叫人進來,自己在臉上飛快地搓了三兩下,趕在谷嘉義進門前放下了帕子。

谷嘉義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唐成文穿了一身精幹的短打,站在那裏沖他笑得慈祥。

雖已是快七十的人,也算的龍馬精神,看這架勢還要出去晨練。

谷嘉義恭敬地請安,唐成文卻是大手一拍,“不是不跟着你老子學那些書了,做什麽酸樣。”

“阿爺,總還是給長輩行禮的,不然成什麽樣。”谷嘉義微微一笑,睡了一覺後,精神飽滿,倒是比之前放得開了。

唐成文盯着外孫說:“真想好了?不進學了,習武可不簡單,阿爺流的汗比你喝過的水都要多。”

谷嘉義笑笑,去問管家,“李叔,府裏哥哥之前的衣裳好找嗎?我想換身短打,陪阿爺去動動”

李叔也是看着他長大的,見他貼心,笑的和藹,“有的,我看三少爺的衣裳比四少爺的還合身些。”

唐成文哼一聲:“沒事長那麽胖,一點子力氣都沒有,白吃了那麽多飯!”

唐開是定國公府裏四個小子裏最壯的,算不上虛胖,但那些肉也長得很是奇怪。旁人長了肉,不是肥肉長起的肥膘,就是力氣活練出的腱子肉,可唐開和個活猴子一樣,又偏偏沒有那些力大如山的特征,常被唐成文笑話。

不一會,管家李叔就拿來一套嶄新的短打,只折痕有些多,谷嘉義換上,和唐成文一起去了演武場。

唐開站在梅花樁上,汗滴答滴答的流着,還得分神防着自己掉下去,遠遠看見了唐成文,喜出望外,“阿爺,好累啊!”

唐成文指着唐開和谷嘉義說:“官哥兒,你說,要不要讓你表哥下來。”

谷嘉義走過去扶一把要掉下來的唐開,“阿爺,站這個可不掉肉,不如去打拳,渾身都動起來,要不了三月,小表哥就精幹了。”

雖說力氣大的人,一般都健壯些,但像唐成文這樣有見識的人自然知道,體型還是瘦削精幹些好,起碼活得長久。

唐開一身汗淋淋,歪在谷嘉義身上,虧得谷嘉義在邊疆時有過更邋遢的時候,這才沒嫌棄他。

不過百來斤肉,也不是那麽好馱的,到了練拳的地方,谷嘉義就把唐開交代給李叔,讓他帶着人洗澡用早飯去了。

唐成文看他行事,比前些日子見到的要穩重的多,心裏點點頭。手上比劃着軍中的招式,讓谷嘉義在一旁邊看邊學。

他打完第一遍,谷嘉義便跟上了。這套拳谷嘉義早會了,只是唐成文的和軍中教的,比起來更有流利之感,有種渾然天成的韻味。

拳腳自覺動作着,頭腦被漸漸放空,

“記性不錯,擺的樣子也行,力道不足,還差點火候。”

谷嘉義微微點頭,一套拳法下來,他也知道問題在哪了。

唐成文不斷摸着自己的胡須,心內滿意得不得了,多有天賦的孩子,得虧那些人考題出得難,把人吓過來了。

還是我們武人好,看着谷嘉義削瘦的肩和腰,唐成文決定今早上盤肘子。

一套拳來個幾遍,谷嘉義也出了一身小汗,接過李叔遞來的帕子。

“今早上盤肘子。”唐成文說。

“大爺的那盤?”李叔驚訝。

唐成文摸摸胡須,“他比小四還胖,走出去多丢人,最近肘子都不要給他上了。”

一家之主,為兒孫身體考慮,都是應該的,唐成文一本正經地看着管家走遠。然後和谷嘉義一問一答地聊上了。

“官哥兒,你不進學這事你爹同意了?昨夜是你大舅留的吧?估計你阿爹又被灌醉了。”唐成文說着笑了起來。

谷嘉義說道:“阿爹同意了,不進學了,腦子沒別人好使,彎彎繞繞的,猜來猜去。”

“你爹心思很正,也不見得他為難。”唐成文淡然地笑,“還是得看怎麽想,這日子啊,過得開心就好,到了我這個年紀,也多些事兒可以念想的。”

“嗯,雖然逍遙是一輩子,纨绔也是一輩子,努力還是一輩子,但最後,還是要不後悔的才算得值。”谷嘉義實際歲數不大也不小,又死過一遭,和唐成文也能聊得來這樣的深沉話題。

等肘子上了桌,兩個早上消耗頗大的人,還有一個等得眼睛快綠了的唐開,深沉都成了浮雲,漂在京都的天上,一朵兩朵,被冉冉升起的朝日驅散。

谷嘉義尊老愛幼,肘子只啃了兩塊小的,唐成文用筷子敲敲唐開的頭,“以後不用等,餓久了更能吃。”

唐開嗯嗯點頭,沒說話。谷嘉義卻是知道,沒有阿爺在,唐開可沒膽子吃這本來準備給他大伯唐偉的肘子,同理,他也不敢。

而那廂被李叔叨叨了兩句的唐偉敷衍着答應了幾聲,等人走了,轉身叮囑長随,中午給他定盤酒樓的肘子,送到校尉營去。

谷嘉義在定國公府裏呆了幾天,就回了右相府。

唐悠聽說娘家肘子好吃,晚上桌子上就多了一道紅燒肘子。

谷業忙完一天公務,看見肘子也頗有食欲,但吃了兩口,剛想叫人上酒,就想起了這熟悉的好口味來自哪裏。

看谷嘉義乖乖笑着給唐悠夾菜,谷業敲敲自己的碗,得到一塊去了刺的糖醋魚。

還算長進。“我和你大舅說了,過幾日住到校尉營去,好好學,老實做事。”

唐悠放下筷子,秀氣地擦擦嘴角,一臉的擔憂,“也不要多出息,別累着自己,好好的就好,娘讓讓人給你送飯。”

谷業瞪他,“別聽你娘的,不是她讓你小時候看書的時候睡覺,你現在還會看個書就想睡覺!要幹就好好幹,也不要冒進拼命,有勇有謀,徐徐圖之!”

唐悠椅子挪了挪,夾走谷業碗裏那塊沒來得及吃的魚,銀牙狠咬。

谷業翹起了胡子瞪她,谷嘉義決定先走一步。

光棍了這麽多年,還要看阿爹阿娘打打鬧鬧,做人好難。

幾天後,谷嘉義收拾收拾,住進了校尉營。

單間的特別戶,每日裏流了汗,吃着口味各異的大魚大肉,沒多久,就又竄高了一截,看得唐開眼紅。

“你怎麽長得那麽快!”唐開站在板凳上,怒視谷嘉義。

谷嘉義擡手拍他最近敦實了不少的下巴,“小表哥,為了你長得更高,我決定戒了你的點心。”

唐開跳下板凳,晃悠了一下才站定。正哆嗦着手指,點向谷嘉義,準備說點什麽,身後冒出唐放急促的聲音。

“官哥兒,快回去接旨!”

“接旨?”

“宮裏傳來的消息,旨意和你有關!”

☆、宮牆內外(捉)

“宮裏傳來的消息,旨意和你有關!”

從郊外到城裏,馬兒跑了兩刻鐘。谷嘉義一路上想了許多,也不記得以前有接旨這麽一遭,他上輩子是十七歲繼續第四次落榜,十八歲到太子府做的屬官,二十及冠,成人禮還未行,便被發現他居心不軌的阿爹趕去了北蠻。

如今他尚才十六,記憶裏絕對沒有接過聖旨。而且他一個沒有任何特別地方的少年郎,就算阿爹身份不一般,旨意也不該與他有關。

可放表哥說得肯定,那聖旨和他有關應當是沒假。

所以,他哪裏惹了上面那位的眼嗎?

思及自己和林珵見過面,那位也是林珵的父皇,難不成連林珵見見他這樣的少年也介意,自己阿爹行為那樣規矩謹慎,會被猜忌嗎?

唐放看谷嘉義緊張得很,出言安慰道:“官哥兒,別想太多,說不定是什麽喜事,給你賜個小官也有可能。”

谷嘉義勉強笑笑,“借表哥吉言了。”

兩人一路騎着馬直接進了文軒院。

谷嘉義讓谷長忠送兩份熱水,快速洗過跑馬出得一身汗,又去了前廳。

谷業穿着官服,唐悠穿上了厚重華麗的一品夫人的诰服,谷嘉義也是新衣錦服,這場景看起來倒像是熱鬧日子,衆人華服以待,可惜沒人有那個心思。

唐悠緊張拉着谷業的衣袖:“老爺,出了什麽事嗎?”她已經見過唐放,知道了這旨意和谷嘉義有關,心裏不免有幾分慌亂。

谷業輕拍她的手,板着的臉溫和了些,鎮定的樣子讓人安心。

“我也不太清楚,今日在聖上身邊輪值的是秦太師,他提醒我的時候尚笑容滿面,想來不會是不好的消息,你且安心。”

唐悠不信,“自秦家出了個秦貴妃,又有了大皇子,哪件事靠譜過?我看你平日不與他們來往,他突然提醒你才是有問題!”

谷業聽了笑笑,“聖上自有決斷,不許胡說。”

家國天下,君臣父子。

唐悠嘆氣,做夫妻這麽多年,谷業讀書人的性子她自是知曉。有些事,他縱使無奈,也會受着。

不多時,管家領着一位深藍官服的大人來了前廳。

谷家衆人叩首拜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右相勤懇為國,多年辛勞,今獨子谷氏嘉義,鐘敏毓琇,品格優良,賞黃金百兩,為此次北蠻犒軍右校尉,望為國效力,振我大楚雄風。欽此!”

藍官服把聖旨雙手奉給谷業,“右相大人,恭喜了!”

谷業接過聖旨,遞給身邊的谷嘉義,回身寬大官服袖袍揚起一瞬,一個紅封出手。

“不知道聖上怎麽想起了小兒,今日恰好未曾輪值,這位大人可否告知一二。”

那人略略彎腰,聲音輕而低:“下官今日見了大皇子和秦太師一道閑聊來着,聖上午膳時,考校了太子和大皇子的功課。”

說罷,藍官服帶着一隊侍衛,告辭離去。

谷嘉義打開了聖旨來看,唐悠問谷業,“右校尉,和大哥管的校尉營出來的官兵一樣?”

“差不多,賜校尉出身,七品的官階。若出使一路平安,想來回來後會和其他校尉一樣,調去皇宮值守。”

谷業說完看向谷嘉義,“你随我來。”

唐悠面色一白,看着父子兩人往書房去。

谷業的書房簡樸大方,布置的雜物很少,基本除了書卷還是書卷,墨香萦繞室內。

谷業挽起官服袖子,緋色衣袍被這麽一更動,去了穩重和嚴肅,顯得随和起來。

谷嘉義靜靜看他亨完一壺茶,湊了杯子過去讨。

谷業給他倒了一杯,再給自己一杯。

谷嘉義坦誠道:“阿爹,我應當見過太子一次,一個月前在校尉營裏看別人比試,遇到便服的太子殿下,估摸着是和杜修齊一道的,在校尉營選了百來個人。”

“嗯,此事和你無關。叫你來是提點你幾句。”谷業道。

“這回犒軍怕是不安寧,你路上需記着這幾點。第一,全部聽上官的,此次應是杜修齊帶隊,他是太子親屬。你不要冒頭,老實聽安排。一路上也莫忘了磨練自我,手上功夫我雖不大懂,也知道勤練的必要。”

“第二,平日沒必要就離太子座駕遠些,就當是出門游歷。我斷定,這一路上,刺客山匪是必有好幾撥的。秦家那些人不過小人手段,我觀太子殿下也不是好欺負的。只是你若瞎湊上去要是被砍了頭,你爹可救不了你。”

“第三,若是被安排了探路的差事,能推就推,不能推的時候,就衆人聚在一起去。用飯飲水,住宿等事,我會向你外祖家借幾個人,一路上,他們會照顧你。”

谷業抿一口茶,又道:“不過,你也學着做些雜事,莫要像在家裏,恨不得躺着吃飯。你外組家那些人都曾上過戰場,都是義士,以後雖要靠着你外祖家養老,也要好生敬重他們。”

谷嘉義認真點頭:“我知道的。阿爹的一二三四我都記着了。好周全,比兒子想得妥當多了。”

谷業瞥他一眼,話說得直白,理就顯得糙了,本來說話隐晦穩當才是他的行事風格,但擔心這混小子聽不懂,只好一一解釋清楚。

不過谷嘉義這很少一次的馬屁讓谷業心內愉悅,他得意地摸摸自己的美髯須。

“拍什麽馬屁!我看你阿娘甚是擔心,你去看看她,安撫一下。這幾日就不要去校尉營了,老實在家陪你阿娘。”

一壺茶喝畢,記起前廳裏還有個表侄,谷業丢給谷嘉義一本兵書,兩本北蠻有關的游記,自己招待人去。

就愛說教!谷嘉義輕輕笑笑,撿起書來看,安靜地神态倒真像個不知世事的少年郎了。

谷業一言定錘,後面幾日,谷嘉義都沒再出門。

***

皇城東宮。

滿室金碧琉璃,玉色美人,紅衣翻飛,搖袖作舞。

林珵板着一張臉坐在下座上,掃了掃讓他的大殿滿是脂粉味的美人堆,頭疼地看向自己主位上的女子。

那女子像是十七八歲,也像是二十七八歲,氣質奇異地混合着端莊與活潑,與林珵如畫的眉眼有五分相似,更顯絕色傾城。她輕輕笑着,看美人們起舞,心情好時,便擊掌合樂。

一曲畢,揮退了那些紅衣美人。

林珵開口道:“母後,可看得開心?”

瞧着林珵對着妖嬈美人也是一副無趣的正勁臉,被他喚作母後的江卿美目流轉,遺憾地看着林珵,“兒啊,你莫不是斷袖?剛剛想往你懷裏去的那個美人瞧着十分可人呢?”

林珵對耍無賴的皇後娘娘招架不住,小聲求饒:“母後。”

江卿搖首輕嘆:“兒啊,都及冠了,合該找個太子妃了。”

林珵板着臉不答。

“不想聽母後說這個,母後就不說了,你自小就有主見。”

江卿看了他一會兒,優雅起身,一步步像林珵走去,配飾泠泠作響,一身藕荷宮裝,竟像是搖曳的蓮花一般。

林珵把美人母後送出了大殿,看女子身形漸遠,大松了一口氣。

他身後背景板似的管事太監八喜抿着嘴偷笑。

林珵回身一瞪,語氣冷然:“八喜,你說孤該給你找個美人嗎?”

八喜立馬跪下,一手抓住林珵袍角,一手擡起來遮住整張臉抽泣,還不忘表忠心道:“殿下都沒有美人,奴才那裏敢想。再說奴才這樣的人,不是白白害了別人嗎?殿下還戳奴才的心窩子,奴才委屈啊!”

林珵請踹他一下,明知道這奴才是假哭,也放過了他。

大步朝前走去,美人?

美人!不過一張臉罷了,要來有什麽用。

皇位上的男人,宮裏的女人,還有那些他的所謂兄弟,不都是美人嗎?對了,他在旁人眼裏也是個美人,曾經天下第一美人江卿的兒子,怎會長得普通了。

可大多美人不是想弄死他,就是想嫁給他。嫁給他就是一朝太子妃,未來的皇後,萬國來儀,風華天下呢?弄死他也是極好的,他無數兄弟都在搶那一個座椅,他死了,那個據說黃金鑄成的龍椅就是他們其中一個的了。

站在東宮巍峨的殿門前,身後是奢華至極的殿宇樓閣,身前是長長的一望無際的紅色宮牆,還有或站立或行走着的那些宮人和侍衛們,眺出宮牆,是熱鬧繁華的京都。

那些沒見識的老百姓說這皇宮是富貴鄉,說這皇宮裏是金錢堆,說這皇宮裏是美人窟。

他們都沒錯。

這皇宮取了天下的富貴,金錢,美人,才有了這盛極的景象。

他一衣一食,一飯一粥都取之于民。

他,林珵,不欲美人,欲這大楚百姓和美一生!

☆、大軍出城

護城軍的校場一角。

“左校尉楊百!”

“到!”

“右校尉谷嘉義!”

“到!”

“千夫長田為!”

“到!”

……

杜修齊一邊點人,一邊在紙上做标記。這些良莠不齊的人,都是主子給的考校。

他需要,把這些人管好,盡量拉攏或折服。敵方陣營的,要防備隔絕。

點人時兇氣四射的杜将軍,摘下自己的頭盔,刀劍似的鋒利目光在人群裏掃視一圈。

“本官名杜修齊,列三品鎮邊将軍,此次北蠻犒軍,你們與我一道都是随行官軍,要負責一路上諸多事宜。本官忝為出行主将,将安排你們一路值守,或看守糧草,或護衛使臣,或前行探路。”

“稍後有官吏記錄,你們将自己所會的,都一一告知。若有虛報的,按軍規處置!”

“現在,以左校尉為首!圍校場跑三圈!”

十數人面面相觑,楊百認命地擺動着兩條小細腿,乖乖跑動起來,只是速度稍慢。

谷嘉義緊随其後,還閑着打量自己未來這段日子的同伴。

這些人他都不認識,不過谷業早給抄錄了一份名單。靠着那些信息,他也能把人認個七七八八的。前面的楊百是典型的虛弱文人,瘦得像風一吹,就要被吹跑一般,本該修身的校尉官服,穿着像是小孩仿着大人做的衣裳。

後面還有八人,三個面色蒼白,眼下腫泡未消,估摸着是昨夜操勞過度。還有一個體型龐大的,占了兩個他的地;另外四個像是認識,雖着了千夫長的官服,卻沒帶官帽,頭上戴着精致的玉冠或金冠。

仔細看看,一堆人都像是成年男子,他近來個子猛漲,細絨似的胡須也漸漸往外冒,頭發被绾在黑色官帽裏,不知曉的也會猜錯他的年紀,

半圈過後,楊百的兩條小細腿就支撐不住了,他慢走了兩步,走到旁邊去,好不擋着人。

谷嘉義沖他點點頭,下巴擡向杜修齊那處示意。

楊百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杜修齊身邊多了個拿着紙筆的小吏,看來是來記錄的。

他走上前,行了一個文人的禮後頓覺不妥,又沖着杜修齊一抱拳,“下官習慣了,大人勿怪。”

杜修齊看他從刷地從面頰紅到了脖子,默默點頭退後。他怕他再看下去,這讀書人會哭出來。

楊百見這兇人退後,歡喜地靠近那小吏,“左校尉,楊百。年二十,三年前的秀才,唔,什麽兵器都不會,體力也弱,不過我是天生的體質弱,經不去操練。随行要帶的東西,我準備帶很多草藥和書。”

杜修齊:草藥是給将士們帶的?有心了。

楊百斯文的聲音:“草藥是自帶的,我怕我路上生病。嗯,就這些,多謝你了。”

一刻鐘後,谷嘉義身後跟着相識的那四人隊,跑完了三圈。

谷嘉義擦擦額頭的汗,全然沒有當初和唐開玩鬧一陣就氣喘籲籲的模樣。

小吏記完幾人信息,沒跑完的那幾位也陸續過來,他重又忙碌起來。

杜修齊打量着跑完三圈的五個,一個右相公子,一個秦太師孫子,一個尚書公子,兩個侍郎公子,都是大有來頭。

排除掉大皇子那邊的四人小隊,他把視線放到身份标志着可以拉攏的谷嘉義身上。

杜修齊看了看個頭幾乎與他平齊的谷嘉義。

一個俊朗的公子哥兒?杜修齊在腦海裏回想了一遍下面人傳來的資料:年十六,書生,體弱,憊懶,性情溫和,老實敦厚。

莫非來的是假的?杜修齊突然開口喊道:“谷嘉義?”

谷嘉義嗯一聲,不大想理他。

杜修齊看他板着臉,突然又想到了冷着臉的主子,摸摸下巴,決定不和這些臉色太過正經的正經人說話。反正右相的分量,也值得主子自己來拉攏這個臭着一張臉的小子。

谷嘉義和未來鎮國将軍的第一次對話就這樣短暫結束。

楊百等兇人走了,湊到谷嘉義身邊來,“這位大哥,在下楊百,剛剛多謝提點。”

谷嘉義彎起嘴角,眼裏含笑,爽朗的感覺随之而生,“在下谷嘉義,算不得提點。”

“谷大哥,你是右相大人的兒子嗎?”楊百看着谷嘉義,很想從他臉上看出個谷業來。

“嗯,那是家父。”看出楊百對阿爹的敬仰心思,谷嘉義笑着說:“我也很敬佩我父親。”

楊百:……

這數十人在護城軍的營地操練了小一旬,谷嘉義和那些将士混熟了臉,得知了不少确實的消息,身手上也大有進益,在越發燦爛的日頭下,膚色也終于脫離了白皙。

而這時,出使北蠻犒軍的隊伍也要出發了。

百姓夾道相送,從宮門前的正陽街,一直到出城門。

谷嘉義騎在馬上,對自己也能受到這樣的呼聲感到一剎那的羞愧。

這些呼聲,應該都是那些鎮守北蠻或者南地,或者絞殺山匪海倭的将士們的,是那些為了國家安定留過血的漢子的。他們很多人都永遠在那些地方,做一輩子的軍戶,或者閉上了眼,不知道是缺了胳膊或腿,永遠沉睡底下。

他看見京都兩道都是繁華熱鬧的,但很多百姓也衣裳簡陋、面色青白,還有些乞兒混在人群裏,目光好奇又不屑地打量他們的盔甲。

他看見很多父母殷切的目光,回頭遙望,使臣的車架向他慢慢駛來,站在城牆上今上身邊的右相大人卻離他越來越遠。

有勇有謀,徐徐圖之!

第一……二、三、四……

也沒有必要有多大出息,你好好的就好……

身邊的楊用鞭子的尾部輕輕戳他,他回過神,感謝地笑笑。

前面青草蔓蔓,偶爾蹿出一抹黃色,記憶裏的黃色花朵,為他們送行。

這是新的一生,父母安康,他離那人很近很近,仿佛人生進入了同一條路。

他應當不夠聰慧,也不夠有勇有謀,但他有世上最忠誠的心。他的帝王将會成為最聖明的君主。

他想,成為這大楚的第一将軍!

杜修齊感覺到身後一陣涼意,不舒服地動動腰,警覺地掃視前方,給老練的兵卒做了個小心的手勢。

但一路上很平靜,響午時分,平安抵達第一個休息的地方。

一片寬敞的平地,一條小河流淌而過。

前幾日的幹糧都是自備的,兵卒們分塊席地而坐。谷嘉義等人有品階的,待遇還算不錯,但也只限于有塊油布墊在地上。

三兩口啃完夾了肉的餅子,休息了小半個時辰,隊伍繼續列隊前進。

很快,平地消失,兩旁的樹木多了起來,城池被無邊的綠色或灰色遮掩。

過了那平地,就算是離了京都有人煙的地界,谷嘉義知道,這之後的路,是不會太平了。

☆、江九先生

響午的陽光正烈,隊伍的正中,大氣寬敞的使臣車架由四匹駿馬拉着向前進。

八喜在車廂裏的一角盤腿坐着,撥弄着寧神香,車廂正中是下棋的兩人。

一人便是僅以使臣身份出行的林珵,而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老者,素色寬袍,須發皆白。

“太子如何看秦家?”老者在棋盤上放下一顆白子,問道。

林珵持黑子輕敲白玉棋面,“九先生怎麽想起問這遭。”

江九撫須一笑:“許是因為這盤棋要輸了,殿下心思越發缜密,這條長龍布的巧妙,雖是看得明白,老朽也防不住、破不開。”

林珵手裏把玩着那顆黑子也不放下,“九先生說笑了,不都是您教的。”

江九大笑,“哈哈,同一個先生,還能教出不同的學生呢。你母親就不如你,但她有一點比你強,你知道是何處嗎?”

老頑童!林珵垂眸,“尊師重道?”

江九點頭,孺子可教。

林珵再擡眼,一臉的正經,瞟一眼江九因為吃多了點心微微鼓起的肚子。說道:“我是重師尊道,先生可是又重了?”

八喜聽見這話,乖覺拉開車上暗處的小格子,将老者面前的點心疊得高高的。

江九瞪八喜一眼,“就你機靈!”

八喜笑笑,看一眼輕笑起來的林珵,滿意地躲回角落。

江九還欲再說,林珵卻是把話題拉回到最開始,“秦家雖未作惡多端,但謀不義之財,亂朝堂清明,吾必除矣。”

江九也正經起來,說道:“殿下此次出使北蠻,某原是意在揚君之名,得民心,為日後之事早做準備。但您應了今上的諸多為難,甚至同意在大軍裏帶上那些官家子弟,一味退讓,不知作何說?”

林珵道:“先生,我意在北蠻!”

江九愣住。

良久,欣慰道:“甚善!”

林珵放下手裏那顆子,“先生,你輸了。”

“有些事,躲也無用,不如水來土掩,兵來将擋。有些事占了先手,說不定有意想之外的效果。”

林珵說完這話,車廂被人有節奏的輕敲,這是有人過來了。

八喜敏捷地竄到車簾外,坐在馬夫身邊。

迎面不遠處,一臉塵色的杜修齊走來。

“八公公,在下求見使臣大人。”

雖只是隔了一道簾,杜修齊還是按規矩行事,江九在車廂內暗暗點頭,此子不錯。

八喜掀開簾子一角,露出讨喜的圓臉,“主子,杜将軍來了。”

林珵指指桌上的糕點,“你端着出去吃,讓杜将軍進來。”

這車廂雖大,但杜修齊不似江九,老成了一堆骨頭,也不像林珵那般瘦削,他骨架極大,又長得高,一進來就讓車廂看起來小了不少。

“殿下,今日值守已經安排好了。只是,不知道那十人怎麽安置?”

那十人自然就是包括谷嘉義在內的十人,他們身上官職在這只隊伍裏算不得小,且身後背景也是複雜,所以杜修齊對如何安排他們有所顧慮。

林珵看他面有疲色,“杜将軍昨夜未眠?多注意身體才是。”

杜修齊臉上浮現激動之色,“多謝殿下關懷。”

“至于那十人,每人身邊安排上穩妥的人。秦太師的孫子去管火頭兵;田尚書家的愛子去看管馬匹;侍郎家的白日裏值守,都禦史家的聽說會點醫術,去給軍醫打下手,右相家的,你說可以讓孤見見?”

林珵看向他,杜修齊心頭一窒,呼了口氣,口吻懇切道:“臣覺得此子頗有意思,或許合殿下心意。”

簾外咬點心的八喜:估摸着是個很別致的美人……

“嗯,他的安排,就待孤見過再說吧。”林珵舉起茶杯,“此間正是午睡的時候,去吧。”

杜修齊遵命退下,出了馬車,對八喜點頭告辭。

八喜看他背影挺拔,卻不免給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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