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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繞了繞,也有可能或許并沒有偏離那個地方,只是環繞了一圈。

随即,是讓他震驚的聲音。

“九先生,怎麽回事?”

那聲音十分悅耳,但帶着揮之不去的冷清之感,分明是林珵的聲音!

而後一個老者的聲音,“這小子要往糧倉來,與這處也只隔了一牆,我順手就打昏了。”

另一個稍帶陰柔的少年道:“這是誰?林珵你怎麽挑這種地方,太不隐蔽了。”

倒茶一般的流水聲響過,林珵道:“一個下屬,碰巧而已。”

清脆的敲擊聲傳來,少年道:“你先前說的事,我都同意了。你得先給我人手,救出我哥哥才好行事。”

“嗯。”林珵淡淡應道。

少年又獨自講了會,谷嘉義能聽出,兩人是在協商什麽事,雙方都有所求,只是讓他奇怪的是,少年怪異的口音。

那口音帶着股彎彎的尾音,因為少年音色的原因有點兒像唱歌。

而大楚人都知道,北蠻人語調特俗,極善歌詠。雖則兩國不合,但很多北蠻的俘虜裏,也有很多人被充進了歌坊,且不論男女。

若不是呼吸被桎梏着,谷嘉義肯定會露了破綻。

他只覺得分出那聲音的那一剎那,整個世界都被颠覆,林珵怎麽會和北蠻人在一塊,商讨事情!

回來的一路上,林珵讓唯一帶着的侍衛牽了兩匹馬,奇怪地和他一騎,更是以盡量舒服的方式讓他靠着。

換了其他時候,谷嘉義必然是歡喜又糾結,但這個時候,他腦子裏只有哪一個疑惑。

為什麽呢?

長夜寂寂,谷嘉義想了很多,最後告訴自己,林珵一定是有苦衷的。

畢竟,從前那麽多的條例和派遣,那麽多的免稅和犒賞,那麽辛苦的治理江南河域,那一切都是他真實看到的,大楚的百姓都看到過。

林珵做這一切的結果總是為着大楚好的,可也像有根刺梗在心裏,不上不下。

翌日天明,谷嘉義眼裏泛着血絲,卻沒有絲毫睡意,捱到用過早上的糊塗粥,跟着杜三去見林珵。

八喜蹲在了簾子邊,早上的日頭冷飕飕的,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等谷嘉義來了,他和杜三打了個招呼,就帶着他進去,難得沒有瞪人。以後,可也瞪不得這人了。

谷嘉義一臉倦色地行禮,随後垂下面容,像是腳底下有什麽好東西似的。

林珵奇怪了一下,直接指着江九介紹道:“這是江九先生,清遠書院的夫子,亦是孤的先生,他有意收你為徒。”

谷嘉義掃一眼江九。清遠書院是谷業少年進學的書院,他也多有耳聞,是個好地方。這江九先生也隐隐眼熟。

“是九道先生?”谷嘉義問。

江九撫須,笑道:“是老朽,沒想到還有人知道我的號。”

九道是江九早年的號,那時谷嘉義可能還只是個奶娃娃。谷嘉義知道這號,也是谷業曾經講過,他家中還有一副江九的畫像。

據說九道先生文武雙全,為人最是固執。這樣的人?會看着林珵同北蠻人在一處?

谷嘉義看看林珵,而後沖江九彎下腰,道:“見過師傅!”

☆、轉變

江九點頭,扶起谷嘉義。

笑着道:“快起來。為師還要和你道歉呢。昨日我和殿下去查看夏山城的糧倉,看見你偷偷摸摸地,一不小心就把你打暈了。脖子後面可還疼着?”

谷嘉義搖頭,道:“不疼的,昨日我也是去探查糧倉,可惜沒看到裏面。”

小東西團成一團在林珵手裏吱吱叫着,似乎是對有人說話不滿。

林珵順順它的毛,低聲道:“是滿的。”

江九應和,“倉裏是滿的,那秦盛不過是拖着我們罷了。依老朽看,秦太師的信早到了夏山城。”好像想到了什麽,他繼而笑道:“再拖幾天,我看杜将軍性子都要耐不住了,到時候搶了就跑。”

谷嘉義站到了江九身後,盯着吱吱叫的小東西看。

林珵輕抿了唇,眨了眨眼,想想自己一路上窩的火,冷然道:“不給,那就搶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再度驚起了谷嘉義心裏的波瀾。

一貫溫和的林珵,竟會做出這樣強盜似的選擇!強搶,這樣的方式雖則快捷,但絕對不附和林珵的風格。去北蠻除夏山城外還有四城,難不成要一路搶下去?

谷嘉義已經忘了來時的糾結,盯着林珵看個不停,目光灼灼,好像見了最新奇的物什。

許是因為江九的關系,谷嘉義還看見林珵沖他笑了笑,雖然淺,但如春風過境,讓谷嘉義腦子由震驚的遲緩,直接停了思索能力。

這時,江九也出乎谷嘉義意料,點了點頭。

“老夫也去試試,這輩子還沒做過這樣的事呢。”

江九面容蒼老,但眸子裏精光綻綻,神色複雜,毅然堅定。

盯着林珵看的谷嘉義卻是沒發覺,直到江九起身,拍拍他的肩說:“來,出去練練,為師看看你的身手。”

被新師傅拉着出了營帳,谷嘉義還是有點沒回過神。

好像,師傅和那人都有點不對,和他認識和知曉的兩個人,很不一樣。

不過江九沒有給他細細思索的功夫,接下來的一招一式,都逼向要害。

江九的功夫還是貨真價實的,谷嘉義只能勉力招架,在避讓中小心試探,謹慎出擊。

後面的林珵揮揮手,拒絕了八喜遞過來的鬥篷。反正他的身份,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再遮遮掩掩,也沒有太大必要。

而且,他已經決定要走另一條的路,或許坎坷,或許激進,但于國于民,卻大有益處。

他踏出營帳,去了遮掩面容的鬥篷,将整個人暴露在冷飕飕的陽光下。

深吸一口氣,無視那些略有些呆怔的侍衛,走向江九兩人處,看谷嘉義左支右绌艱難應對。

百來招過後,江九運起內勁,講谷嘉義震開兩步。

谷嘉義揉揉發麻的手腕,誠懇地道:“師傅厲害!”

江九哈哈笑了笑,“算不得厲害,都老了。”

“這還不厲害,我外祖父都打不過您吧!”谷嘉義道。這時會內勁的極少,幾乎都靠技巧和蠻力作戰,谷嘉義也只是耳聞過內勁的存在,真實看到和感受到,還是頭一回。

論武功,唐安文自是打不過江九,江九也自知這一點。但一來,唐安文名聲在外,二來這話是谷嘉義說的,可見不是拍馬屁,而是真那麽認為。江九想到這,也頗為高興,拍着谷嘉義的肩道:“我一生收徒三人,前兩位都是習文,唯你是适合習武的。這些,将來都是要教你的。”

江九許得直爽,谷嘉義楞了楞,而後笑得一臉憨厚,臉上露出點傻氣來,可見是高興壞了。

“多謝師傅,我一定好好學!”

林珵看一眼江九,走近兩人幾步,道:“先生和師弟說清楚才是。”

谷嘉義擡頭看看林珵,再看向江九。

江九讪讪道:“我門武藝,因太過特殊,是不允上戰場的。”

不上戰場,習武幹嘛?谷嘉義呆了一瞬,他是肯定要上戰場的,所以到嘴的內勁功法是飛了。

他又問道:“師傅收我何意?”

江九人老臉厚,一邊在心裏埋怨讓他搭臺又自個拆臺的林珵,一邊道:“無妨,無妨。為師所學甚廣,可以學的多了去了,除了那特別的功法,排兵布陣,刀槍棍棒皆可。”

谷嘉義遺憾地看了看江九的手,剛剛震退的就是那手,輕飄飄一下,卻力道驚人。而後他很誠實地告訴江九:“師傅,其實我學過一段時間的文,還考過三次春試。”

江九笑得勉強:“三次也不錯,京都試題都難。況且,聽聞嘉義年歲不過十六。”

谷嘉義瞥見林珵嘴角的輕笑,道:“師傅,我沒中啊。”

“就是三次都沒中,我阿爹覺得習文不行,才送了去校尉營。”

江九臉上笑意僵了一下,他雖然聽林珵的話,收了谷嘉義為徒,但也沒想到谷嘉義是個秀才不中的小子。他一生成就,文武皆不弱,自是希望有個傳人。

第一個弟子江卿,當年深情迷眼,成了皇後。第二個弟子林珵,卻是絲毫沒有習武的天分。這第三個,剛入門就敢頂嘴!心眼真是小!

江九瞪一眼谷嘉義,轉而對林珵道:“我看日頭不早,喚杜将軍來謀劃一二吧。”

杜修齊大步匆匆,來的很快。

江九淡笑看他:“杜将軍,我們明日去運糧食吧!”

杜修齊愕然:“明日?秦盛那老小子同意了?”

江九輕擺衣袖,面色鄭重道:“我們不是帶了聖旨,他怎會不給!若是一時找不到人手搬運,我們可以自己帶人去。想必秦大人和四大家主也會感激我們的妥帖的。”

☆、行蹤

這個清晨,林珵計劃了一系列有些粗暴直接的行動,每個步驟都聯系緊密,唯一的缺陷,也不過是不适合下次繼續采用而已,而最大的優點,則是速度極快。

杜修齊掂量着,強取糧草的可能性,發現絕對的兵力下,計劃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事實上,他們真正的,能夠拉出去晃悠吓人的兵卒,實在是數量太少。

他不得不提出了自己的質疑:“殿下,算上魚龍兵和那些新納入的那些來自校尉營的士兵,人數也不夠壓制那些四大家的家兵?”

“我們不需要和那些訓練有素的家兵對上,拿了府尹的令牌是文書,擋住那些通風報信的就行了。”谷嘉義出聲道。

杜修齊苦笑一聲,看向林珵,問出最為難的一點:“那下一次如何從夏山城拿糧?”若不是北蠻将士以後須依仗此處供應糧草,杜修齊也不會忍氣吞聲。

林珵淡淡看他一眼,桃花眸裏浮出笑意。

“只取兩家。其餘兩家不動。”

夏山城能保持那些特殊的風俗全靠四大家,朝廷能容忍也是因為四大家的制衡。此次取糧草,不僅要供應路上的運糧兵卒,還要留有餘糧給北蠻将士,數量必然不小,失去糧草的兩家,也會元氣大傷。到那個地步,其他兩家就不會像現在一樣好說話了,那時候,也該是這座城池煥然一新的時候了。

江九垂下眼,盯着桌上的茶杯凝視。

杜修齊也有些心驚,他眼裏的林珵,一向是徐緩的,行事穩當而妥帖,從不曾這般果決。

谷嘉義敏感地發覺有些東西不對勁,他把對夏山城的了解一一在腦海回放,連那日在茶樓偶然聽到的笑聞也回顧了一遍,盡是對四大家的闡述和羨慕而已。

再憶及那日糧倉的情景,那個時間,實在算不得早。那之前,林珵有可能會去夏山城或者城外有人居住的地方去看看,他看見了什麽?

谷嘉義猜測的一切都倚靠林珵的态度,他一時有些不敢揣度林珵的一時興起看見了什麽,他見過很多的平民自願投身軍戶,無不是在當地過不下去的,而很多的黑暗比人能想象的殘酷。

他側頭看林珵的手,被攥得發白,纖細卻顯出特有的力度來。

擔心的問題被解決,杜修齊同林珵要了幾個人,就此告退,去準備安排今日下午和明日的事。

被杜修齊帶走的還有自己請命的谷嘉義,他想再去夏山城裏看看,看看他上次沒看到的東西。

與此同時,夏山城裏,秦盛的探子帶來一個讓他招架不住的消息。

夏山城裏出現了北蠻人的行蹤。

做為離京都最近的城池,就算是小城,城裏配置的兵力也不容小觑,何況城外不遠處,送糧軍的附近,就駐紮着一只軍隊。

在這樣的情形下,一群發色、眼瞳和言行皆有破綻的北蠻人進了夏山,難保不會同樣混進京都,危機帝王安危,就算入不了皇宮,在京都裏晃晃,也夠百姓們恐慌了。

不過猶豫了一下,秦盛就做下了決定。

他飛快地寫了一封書信,完全顧不得字體是否沉穩有力,而後仔細讀了一遍,喚過身邊最親密的親随,鄭重地把信給了他,交代他一定要送到秦太師手裏。

做完這件事,他立馬着人去喚城外那只駐軍的統領将軍,還有負責城裏巡視看守城門的衛軍千夫長。

三人齊聚內堂,沒有任何的客套,話題直接捅到最關鍵的事上。

秦盛快速地把事情交代清楚,千夫長不郁地敲着梨花木的桌面。

“你的探子?我們又沒人看見?東城不是李家的地盤,鋪面和茶攤還有那些乞兒,找人細細問了,是什麽人作祟!”

秦盛細長的眉目眯起,冷聲道:“城門都看不住,就會這般推辭!”

兩人素來不合,哪裏商量得出什麽好結果,只是這事涉及官場,實在不适合由四大家參摻和。左上位的統領道:“時間緊迫,我來拿個主意吧。先在城門處加多人手,不管是不是進了北蠻人,只要是沒出去的,保證他再也出不去就是。東城也是要查的,但是盡量低調,不要驚動其他三家,李家也需要安撫。這些年,好不容易軟化了四大家,只待慢慢磨下來了。”

這主意算得合理,千夫長立馬喚過下屬去安排事宜,秦盛的臉色也好看些許。

那廂,杜修齊已經備好人馬,帶好了金玉制成的錦盒,內裏裝了明黃的聖旨。

一行二三十人,具是高頭大馬,威武壯漢,顯出百人都沒有的氣場來。

行至城裏一個路口,一個瘦削的麻衣漢子脫隊而出,杜修齊遙遙看一眼,馬兒飛快跑過那個路口。

最後,這二十餘人停在府尹衙門的正紅前門。

愣怔了的差役被“聖旨”二字砸得回了神,急匆匆奔着正廳裏去請府尹大人。

另一人則哆嗦着請馬上的大人下馬,往衙門裏去歇歇。

杜修齊騎着馬進了前門入了大廳,片刻後,緋紅官服的秦盛大步趕來,身後帶着一衆府尹衙門的下官。

微喘着氣伏地跪下道:“臣,夏山城府尹秦盛,率衙門上下,恭迎聖言。”

最前頭的杜修齊微微笑着退後一步,秦盛心頭一抽。

随後,原本沉默在中間的人踏馬而出。

那人原本在來的一行人中間,看來并不顯眼,但這麽一出來,立馬招惹不少視線。

秦萬捧着金玉的錦盒,在旁支族叔的冷冷的目光手有點發軟,但在這種衆人矚目的情形下,他反倒有些莫名的激動,可能是因為第一次接觸聖旨?

他告訴自己鎮定,緩緩打開錦盒,抽出那明黃的卷軸,展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今有北蠻犒賞大軍,以使臣替君,取夏山一地糧草辎重,不得拖延,延時搗亂者以軍法處置。”

秦盛笑着接過了聖旨,冷眼看杜修齊:“杜将軍何必如此,糧草早已備好。”

杜修齊看看一臉憋屈的秦盛,很好脾氣地對着秦萬笑笑,心裏誇了一句谷嘉義這小子損。再回頭對杜修齊道:“糧草倒沒關系,大人特地叮囑了辎重一事,不若現在去兵器庫裏提。”

當初那些突然蹦跶出來的匪徒,他可還記着呢!

☆、糟心

杜修齊咬死了要去兵器庫,臉也撕破了,自然沒有放過秦盛等人的可能。

秦盛還欲拖延:“杜将軍帶的人手不夠吧?”

杜修齊掃視一圈,抱拳拱向京都所在的方向:“反正今日,秦府尹也當不了差,不若借這些差役給我使使,兩個時辰後就會歸還。想來秦大人也不會違了聖命!”

秦盛恨得咬牙,但青天白日之下,杜修齊又借着聖旨強壓,不想借人也得借人。

只是,族兄素來說太子殿下不得聖上寵愛,這回瞞着身份出行,身上居然還帶着催糧草的聖旨,可真是不得寵愛啊!

秦盛目光似狼,秦萬被瞪得腿發軟,只覺得這族叔像瘋了一般,兇狠地像要咬他一口。

不過這時,杜修齊也點齊了人數,要往兵器庫去。秦萬翻身上馬,擠進人群裏,躲開了秦盛陰狠的視線。

杜修齊帶着人馬而去,比他更快一步的離開府尹衙門的是躲在內室的千夫長,他是夏山城衛所的負責人,也是兵器庫的看守者。

秦盛回身問出了內室的駐軍統領,“兵器庫應當妥當吧?”

他身後的人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才幽幽開口:“千夫長,好像喜歡用那裏的箭矢打獵吧?”

這一句話,讓秦盛摔了手裏的楠木珠串,帶着淡淡木香的珠子散落一地。

“你,做了手腳?”秦盛艱難地問出這一句。很多年來,他們三人都處于被四大家壓制的情景,他以為至少有着夠穩固的合作關系。這麽多年,他也早知道官場沒有永遠的敵手,也沒有永遠的好友,只是,不過短短幾天,他不信這人如此輕易變了陣地!

“為什麽?”秦盛又問。

陰影裏的人擡頭沖他詭異地笑,“為什麽要有為什麽?”

***

千夫長先杜修齊等人一步出門,到的卻比他早上許多。喚過下屬收拾了一通,把該在庫裏的兵器都重新安放了回去,只要數量不少,旁的都可以解釋!

這千夫長平日裏也愛顯擺,挪出來的東西很多,險險趕在杜修齊來之前鎖上了黝黑泛着冷光的兵器庫大門。

不過這門剛關上,就要再度打開。

杜修齊冷着略過千夫長,讓杜三帶着人進去。

一箱又一箱的刀,劍,亮出久違的鋒芒,一捆又一捆的長/槍,紅纓重新散在空中,最後面,是弓和箭。

杜三回禀道:“刀,劍,長/槍,有部分動用過的痕跡。”

千夫長立馬道:“是擦拭和檢查不小心的弄出來的。只是絕小部分。”

杜三看他一眼,繼續道:“部分弓的弦腐壞,很多箱子裏箭矢都是空的!”

千夫長猛地站起,三兩步走到正在檢查的箱子旁。

原本該滿是箭矢的箱子裏空落落的放了幾只箭,顯得落魄又寒酸。

那千夫長撇開這個箱子,一連掀開幾個封着封條的箱子。

“這不可能,封條都是完整的!”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杜修齊,“杜将軍,你信我!”

看那千夫長青白的臉色,杜修齊确實是信他的,但是,他相信又有什麽用。那些空了的箭只不會自己回來,依這個千夫長的能力也不補不上那些丢失了的箭矢。

杜修齊一臉冷漠地揮手,“去拿記錄的書冊!”

千夫長顫抖着嘴唇,做為武官壯碩的身軀繃緊着,僅從他的臉色就能看出他的絕望來。

他無聲地從口裏吐出兩字,“周!軍!”

雖深恨入骨,這兩字卻沒發出聲音,也許是再沒了開口的力氣。

千夫長沉默地配合杜三,統算好了所有丢失的兵器。

少,刀、劍各五把。

少,長/槍三把。

少,弓一把。

少,箭矢,三千只!

這樣的差錯,夠一個看守兵器庫的千夫長問斬了。

千夫長單膝跪地,“請将軍允我戴罪立功,尋回丢失的箭矢!”

杜修齊蹲下在他面前,眼裏卻沒有他期頤的同情和憐憫:“你自問沒有玩忽職守過嗎?”

“你若是從不曾打開過這兵器庫,別人就是想算計你,也會尋不到門路的。”

千夫長垂下了頭,杜修齊卻是揚鞭而去。

“拿下他!杜三你帶五人看守。”說着,杜修齊在差役裏掃到他們的頭,指着人道:“你帶兩人将此事禀告府尹大人。”

“是,将軍。”

“是,大人,小的就去。”灰色紅邊衣服的差役帶着兩個人逃也似的竄走。

不多時,要帶走的兵器都點算清楚,偌大的兵器庫裏要分給送糧軍的兵器不算多,最難帶的□□更是要的少,所以差役們擡着箱子就餓可以跟着杜修齊走了。

一行人再度出現在大街上,惹得百姓紛紛矚目,隔着挺遠一段距離細碎讨論着。

杜修齊只是一臉冷色。他心裏還惦記着千夫長的事,這樣的官員,大楚何其多也,守邊的将士在前方受着苦寒,性命吊着褲帶上,救沒人心疼幾分?

同一時間,夏山城的西城,一個高大有些瘦削的麻衣漢子從土地廟出來。

他面色冷然,眼眶發紅。

有人靠近了,才發現這人眉目清俊,臉龐也似刀削般英氣,眉宇間更是正氣凜然。

他走過了土地廟一段,一路上有很多衣着簡陋的民居,都帶着灰色的沉郁。

聽說西城是夏山城最窮困的地方,聽說這裏每年很多人走了,便不再回來。

賣饅頭的小攤老板笑着念叨,最後告訴那麻衣漢子,他姓錢,以後可以多來買饅頭。

一個大大的白布包袱,那袋子饅頭被送回了土地廟。

不一會,那麻衣漢子騎着大馬出城。那大馬毛色漂亮而健康,幸得他身上帶着生人莫進的氣勢,不然還要被守城的檢查一番。

城外一裏處,這麻衣漢子追上了杜修齊的隊伍。

杜修齊道:“,嘉義,你小子幹什麽去了?這些當官的真是糟心!”

說罷,似是不解氣,杜修齊還野蠻地朝地上呸了一口。

谷嘉義口裏發幹,沒有口水像杜修齊去浪費。

但他也罵道:“真他媽糟心!”

☆、周軍

也許是有人持一樣的看法,谷嘉義覺得把糟心兩字說出口後,心裏好受了不少。

但想起土地廟裏,裹着破被,連件好麻衣都沒有的那些人,才知道郁悶還壓在心裏,除非那些不公正的待遇被打破,消失無蹤,才能真正好受。

一行人來時騎着馬,回時卻多了不少東西,一路歇歇停停,直到響午時分才趕到營地。

隔壁的駐軍似有事發生,有東西搬動的聲音傳出,惹得谷嘉義遠遠望了一眼,但無心去察看,就這麽路過兩軍的相交處。

回了營地,杜三帶着這些差役們去放東西,杜修齊去見林珵,谷嘉義情緒低落,一個人随意走着。

說到林珵,谷嘉義自然也想見,不過他不像杜修齊,有點事都能去找那人,他只能等着那人來找。

谷嘉義尋了個被圈住的坡地,就着蹭蹭往上冒青綠一片的草地躺了下去。

前方一條沉靜的細河,遠處雲色灰沉,還挺符合他的心境。

不過不一會兒,烤雞誘人的香味傳來。谷嘉義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

他起身來看,發現自己躺的這一塊兒,離火頭兵做飯的地方很近。也是因為離水近,這一地青草才會綠油油的。

而香味的源頭處,八喜從懷裏掏出幾個小瓶子,細細往烤雞上撒調料。

他手腳靈活,先前旁邊的人誇了好幾回,面上都是笑意。

谷嘉義卻是嗅了嗅漸漸被調料味遮蓋的肉香,開口道:“調料撒早了,也不用那麽多。”

八喜聞言擡頭一看,不滿地鼓大了眼睛,念叨了好幾句這人現在得主子看重,又是主子師弟才把心情平和下來。

笑着道:“第一回烤這個,多謝右校尉指點了,那邊還有侍衛們打的,可以來上一只。”

谷嘉義搖搖頭,想着八喜手裏這只是要烤給林珵的,就挽了袖子上前,大手接過穿過整只雞的木棍。

動作熟練地在火上轉動着半熟的烤雞,等金黃色的油噗嗤噗嗤冒出來的時候,道:“現在才是撒調料的時候。”

八喜看看他,有點兒不信,轉頭去看旁邊的侍衛。

那侍衛點完頭又搖頭,楞楞地說:“撒這麽多料,怎麽都好吃啊!”

八喜簡直哭笑不得,他還以為這人懂呢!

烤東西這活也沒多大難度,雞原本就是半熟的,因此沒一會兒就好了。

八喜道過謝,提着一個大大的食盒帶上其他廚子做的飯菜去給林珵送飯。

八喜到的時候,林珵正和江九下棋,他身後站着杜修齊,江九身後站着一位鴉青武官服的中年男子。

那人一張國字臉,額寬眉正,一雙眼睛黑黝黝,瞧來像不見底的深譚。

一局畢,林珵放下棋子,道:“先生、修齊、周統領,一道用飯吧。”

這稱呼,生疏立見。

那被喚做周統領的周軍,揖手推拒:“不敢與殿下同食。”

林珵輕笑道:“我看周統領膽子不小。一手便除去兩個同僚。”

周軍道:“臣非求功,只求除盡夏山陋習,他姓百姓可得公正!”

林珵直視他的眼,但那雙黑黝黝的眼無波無瀾,看不出絲毫情緒,好像他對口裏的公正也不是那麽重視。

但林珵知曉他的過去,知道他是三代單傳,開始姓張,後來中了秀才,得罪了城裏李家人,被毀了功名,而後改随母姓,在軍中拼搏,三年前回來夏山,也從而知道那雙平靜眸子裏深處的憤恨。

“丢失箭矢一事,已然上報,半月後,協助新府尹管理戶民,審理舊案,周大人想來有的忙了。”

林珵話音落,周軍跪地一禮,動作快得驚人,八喜拉人的手還方伸到一半。

“多謝殿下,臣代夏山城諸多百姓謝過了!”

林珵擺手,周軍告退。

江九就着八喜倒的酒水一口就是一杯,“也不知道将來是個怎樣的人物!即奸卻直!”

先前同江九一樣安靜待在一旁的杜修齊道:“臣也不敢去殿下同食,可否先下去準備下下午運糧的事。”想到上午的事,又道:“還需帶些車輛,上午就不曾記得。”

林珵點點頭,“要帶些車輛,去搬趙、錢兩家的糧倉。不過這些都不影響吃飯,來用吧,下座即可。”

杜修齊也沒再推辭,規矩地坐在下座。

三人午食畢,林珵要歇息,杜修齊和江九就下去了。

出了被圈住照看看林珵安危的這一塊地方,江九拉住杜修齊,笑着道:“下午帶上老朽可好?”

杜修齊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打什麽主意,點點頭道:“行啊,一個時辰後,我讓嘉義過去叫您!”

江九笑意加深,“帶上我那小徒兒也好!”

“他拜您為師了?”

“嗯,今早拜的,是個好苗子。”

杜修齊可不知道九道先生的名號,他只知曉谷嘉義三次不中的事,嘴角僵硬地笑道:“嗯,您老眼光好!”

一個時辰後,杜修齊帶着人手和車輛一起往城外的糧倉地去,在騎馬的人手和車輛的中間,是穿着衙役服的差役們。他們的小頭目被差遣走了,杜修齊這樣的三品将軍說要走,也沒人敢反駁。

隊伍的最後面,谷嘉義駕着一匹拖着車板的馬車,江九躺在軟軟的草堆上,一臉享受。

“看你一臉沉色,跑西城還是跑土地廟去了?”江九問。

只有馬兒嘚嘚走路的聲音回響。

江九又道:“那你覺得我們這般帶着人搶糧食算什麽?”

“欺壓百姓是冒犯律法,我們這般沒有法令,強取富家糧食,不也是冒犯法律?”

“我們是為了給邊疆将士送糧草,他們是為了自己同族的族人,但我們這算得大義,他們是小私。”

“殿下在變,沒那麽坦蕩了,為師卻覺得極好。”

谷嘉義終于開口:“殿下,自然極好。”

江九爬起來怕他的肩,“你哪裏學來馬屁功夫,殿下可是被你哄得極好,小小年紀還一生為國孤此一生!”

谷嘉義不自然動動耳朵,“不是拍馬屁!”

“那是什麽?哈哈。”江九大笑

“龍屁!”谷嘉義也笑

☆、事畢

簡陋的馬車停在趙家糧倉的十來米外。前方對峙的氣氛從隊伍最前面傳到最後方。

谷嘉義遙遙望了一眼,朝江九伸手,“師傅,給點銀子?”

江九本合着眼,掀開眼簾,道:“沒銀子。”

“金子?”谷嘉義拍拍江九的荷包。

江九拍開他的手,笑罵一句:“臭小子!”,掏出兩小塊金子給他。

“師傅,中午的雞如何,那可是徒兒烤的。”

雞?江九拉長了尾音,“還行。”

谷嘉這才滿意地跳下馬車的前轅,往前走去。

走到隊伍中間的地方,他停了下來,從随隊的差役挑了兩個人出來。那兩人被衆人圍着,身邊有人說話,雖不顯眼,也看得出來平常是有點威信的。

兩個差役提着膽子往前走,手裏卻突然被塞了東西。低頭一看,瞥見一抹金光,立馬把手握個嚴實。

谷嘉義觀察這兩人臉色,一人表情竊喜居多,另一人則皺了皺眉,但手亦是緊握。

谷嘉義揚起一個劍花,眯着眼,殺氣四射,低聲恐吓:“老實聽話!”

兩個差役戰戰兢兢走在谷嘉義前面,腳步雖亂,速度卻很快,生怕後面的劍戳到自己似的。

不一會,就到了杜修齊的身邊。

擡頭能看到趙家糧倉厚實沉重的大門,門口守着的是二三十個家丁,具着護衛服,打頭一人十分高大,一身肥膘看着比杜修齊更有威懾力。

那人粗聲道:“這位大人何必為難我們這些人,有家主的手令才能從這裏搬糧。若是不講理,”他看看杜修齊後面烏泱泱的人,面色冷硬不改,“我們也不是吃素的。”

杜修齊正待讓杜三幾個上去教訓下這些人,谷嘉義卻一手拉住他的袖子,一手用劍鞘戳戳那兩個差役。

兩個差役對視一眼,冷臉皺眉的那個道:“趙四管事,我們是府尹大人派來協助這位将軍取糧的。”

那趙四官家嗤笑道:“你們要取糧,也是去一裏外的官倉,關我們這私倉何事?”

差役還欲再說,杜修齊已是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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