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
衆人無聊地等待着,又不能說話,不免思緒放飛起來。有的人想着故裏的父母妻兒,有的人想着暖被美食。
谷嘉義卻不免想到那邊墳地裏蹲着的兄弟們,食物倒是還有,只是清水瞧着不太多,還是有空送上一回,或者将此事盡快解決的好。他看一眼黑暗裏四散開來的衆人,希望回時他還能帶上這五十人,一人也不少。
不多時,江萬打着火把招搖而來,江千肩頭的鳥兒又開始蹦跶。
兩方會合,江萬的人一前一後舉着火吧,讓衆人都看得見腳下的路。雖則草地平坦,但這份心思可謂細致,不由讓人心生暖意。
江萬的人精神奕奕,谷嘉義這方肚中饑餓,但心中急切可不少,因此所有人腳速都不慢。
一路疾行,臨近有人聲處,江萬的人才火把熄滅。一人上前交談了幾句,在明亮處又揮了揮手,一行人得以進入傳說中的北蠻王庭。
因為是在綠洲裏面,明明暗暗的光線下,四周瞧來倒滿是綠意,像是翡翠般暗綠透亮,十分好看雅致。只是這雅致的表面之下,是湧動的殺機。
江萬帶着人,只敢往小道走。往常北蠻王庭裏面也不會如此森嚴,只是眼下,老北蠻王已是眼看着不行了,新的王卻還未選出來。為首幾位王子勢力又都相差不大,是以風聲鶴唳,各處都像藏着殺機。只等哪一處動手那刻,這滿是綠茵的王庭就會變成一片腥風血雨。
約莫走了一刻鐘,谷嘉義把地形強記在了腦裏,就看到一汪小湖和周邊一疊的北蠻衣裳。
江萬道:“你們先換洗一番,我留了人帶你們去休息的地方。至于嘉義,今晚見見七王子可好?”
谷嘉義應了一聲,扒了衣服就竄進湖裏。水溫稍寒,但對于十來日除了飲水都沒碰過水的人來說,吸引力絕對不小。
谷嘉義動作很快,等再穿上幹淨衣裳時,滿足地喟嘆一聲,覺得身上都輕了兩斤。
江萬來時比他們更慘,裏面還沒任何人接應,只靠着找到北元晨的人才得以解脫。眼下見谷嘉義這樣,就不由得生出幾分親近來,他拍拍他的肩,道:“那邊安排好了,我們這就去吧,見完早點歇息。”
想到休息,谷嘉義也有幾分動容了,他點點頭,彎腰從舊衣服裏掏出腰帶,系在了新的一身北蠻人衣服上。爽快道:“走!”
因為谷嘉義換了一身衣裳,面上也瞧不出什麽破綻,江萬就帶着他沿着大路直走,在衆人明晃晃的視線下進了七王子的庭院。
院裏不比京都庭院精致小巧,只是簡單的修飾了一番,看來簡潔大方。倒是穿着铠甲的一列壯漢,看着就是戒備森嚴的樣子。
江萬解釋道:“大王子最近脾氣暴躁,時不時派人在這附近轉悠。七王子有些擔心。”
他話音剛落,就有青年聲音接道:“江先生言重了,君子不立危牆而已。”
谷嘉義擡頭看去,稍稍一愣。
來人一襲黑裘裹着身子,更顯頸處膚色白皙,一雙碧色眼眸在夜裏閃着熠熠光芒,點綴在令人驚豔的臉上,更顯風華。
略娘氣。這看法谷嘉義自是不會說出口,他只是道:“見過七王子。”在谷嘉義看來,這北蠻的七王子就算真的成了北蠻王,他也不想捧着他,如此這般語氣已算是客氣了。
可惜江萬素來為人厚道,對誰都态度很好,就是北元齊到處被關在黑勞,他也是客客氣氣的。同江萬相比,谷嘉義的表現放在北元齊眼裏就太過于放肆了些。
北元齊輕笑一聲,似全然不把谷嘉義的随意放在眼裏,反倒語氣裏似帶了幾分喜意道:“某的安危,怕是要勞煩這位大人了。”
江萬接觸這位王子時日也算不得短了,知道他明明不得那大楚王妃的寵愛,卻仍是一口文雅的大楚官話;也知道這人想法奇特,不好以常人思維去揣度。
因此他笑着打圓場道:“現在大楚的将士們都到了,大王子和三王子處也是焦灼着,七王子覺得什麽時候行事比較妥當?”
北元齊臉上笑意微僵,他的軟肋小八都被弄到大楚去了,還有什麽好商量的!
“我看今晚的月色就很适合,兩位什麽時候方便那就什麽時候吧?”北元齊眼神恣意地掃谷嘉義一眼,又道:“只是行事要緊密些,不然洩露了風聲,壞了林珵的名聲多不好。”
聽見這話的兩人面色都是一變,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之前不知變通像愣頭青一般的谷嘉義并沒有發火,反倒是身上氣勢更為冷峻。
涉及到林珵,谷嘉義是願意慎重再慎重的,對于北元齊的嘴上威脅,就當是先欠着的,遲早要他北蠻還回來!
谷嘉義平靜地向着江萬道:“新來的将士還需要歇息幾日,三日後如何?”
北元齊在北蠻內部只有一小部分人因為他的眸色而扶持他,不得不借力大楚才能得以喘息,所以對那什麽行事也不大在意。江萬想了想,在心裏計劃了一下,估摸着時間也夠用,點了點頭。
三人不過才說了這麽一會話,院子門就有了吵嚷的聲音。
北元齊皺着眉上前,看着院門前騎在馬上一身紅衣的妹妹,冷聲道:“北元緋,你又來幹什麽?”
一個娘胎的三兄妹,北元齊寵着乖巧的北元晨,可沒有寵着這魔王性子妹妹的想法。
北元緋長得和北元齊有五分相似,只是一雙眼眸是大楚人的褐色,她身周是紅色的跳躍着的火焰,身上紅衣又勾勒出誘人的曲線,端的是美人似火,灼到人心頭去。
她淺笑着道:“我路過時看到一人,很是心動。”
江萬和谷嘉義沒有露面的意思,故而就站在門的旁邊。那處被牆擋着,但兩人的對話卻聽得一清二楚。
江萬看谷嘉義一眼,見他年輕,提醒他道:“這女子見到我時,也說很是心動。
谷嘉義不明地看他一眼,想了想道:“江大人不為美色所動,我會回去如實禀報殿下的。”
☆、三合一
江萬認真地看了看谷嘉義的神色, 最後給了他一個有些僵硬地微笑,就将注意力轉移到門外的兩人身上去。
北元緋揮揮手裏的馬鞭,破空而出的刷刷聲讓人知道她手裏的鞭子并不是耍花槍。鞭子停下, 她嬌笑着道:“哥哥, 讓我進去瞧瞧呗。”
北元齊皺着眉道:“有什麽好看的,你個女兒家不知道矜持是何物嗎?”
北元緋眼裏光芒一頓, 但随即便嘲諷道:“哥哥,我是北蠻女兒。你怕是大楚的書看得多了, 把人都看傻了。”
被北元緋罵了的北元齊哪裏肯讓她占便宜, 反唇相譏:“你倒是不傻, 就是沒人要!”
北元緋氣得臉上一紅,鞭子也生氣地揮了出去。
北元齊身邊的護衛立馬上前抓住那明顯力度不小的鞭子,眼神恭敬地向北元齊請示。
這時, 一陣大笑傳來,卻是一個滿面絡腮胡的漢子在看着他們笑,那人一身深紫錦服,眉毛亦是連成了一道, 叫人一眼難忘。
“七弟,緋妹妹,你們三哥在那裏嚷着還沒喝夠呢, 怎麽半路就走了?”
北元齊端着笑道:“大哥見笑了,妹妹叫我過來說說話,談她一些女兒家的心思罷了。”
北元緋配合地紅了紅臉,全然忘了自己剛剛還和北元齊揮鞭相對的事。
絡腮胡笑着看看他們, 又道:“不如陪大哥多喝幾杯,就在圓心亭那兒吧。”
圓心亭并不是大王子劃定的區域,而是在三王子的地界裏。北元齊看大王子也不過是帶了三、五個人,也不大想掉面子,就點了點頭,又對北元緋道:“妹妹也一并去吧。”
算上北元緋帶的幾個護衛,北元齊這邊的好手倒還比絡腮胡那邊多上幾個了。
北元緋淺笑着點頭,不同于他母妃對北元齊的不喜,她只是喜歡和這個哥哥鬥嘴罷了。
三人騎着馬慢慢往圓心亭去,快他們一步則是前去布置的下人。
于此同時,三王子的院子還是人聲鼎沸。雖然走了大王子等人,但因為剩下的都是自己人,反倒使得氣氛更加熱鬧起來。
三王子喝酒喝得紅光滿面,正在上座聽着管家報着這日的禮品。北蠻不比大楚繁盛,但是王庭內部的奢靡也不可小觑,三王子聽得無聊了,就抱着自己新得的幼兒逗弄着。
不過管家報道“百米酒”的時候,三王子如衆人意料的一般,喊了停。
“百米酒?去年都黃米在野地裏可是一顆都沒收到。大哥這麽好心?”
去年冬季來得過早,黃米卻是冬日才收的怪物,這是北蠻王庭裏諸位管家都知道的事。三王子院裏的管家顫巍巍地應聲,“是大王子送的,說是他之前有多餘的。”
三王子看一眼自己懷裏的寶貝疙瘩,這不是他第一個兒子,卻是個難得的碧色眼眸,給他拉了不少頑固派。他是恨不得什麽寶貝都送到他這小手裏,百米酒又是北蠻王族長命百歲的象征。三王子擡起頭,在院子看了一圈,最後佯裝忍痛道:“喂本王子的愛馬一杯那百米酒。”
下面立馬有靈泛人道:“不若用下官的馬吧,臣願獻馬為禮給小王子慶賀。”
三王子立即笑着道:“好!你有心了。想必大哥親自送來的東西,定不會出什麽問題。”
管家從那裝了百米酒的小瓷瓶裏倒出一半來,依命喂給那匹睜着大眼噴着熱氣的駿馬。
半刻鐘過去,那馬兒還安然地低頭嚼着地上的幹草,衆人重又開始拍起三王子的馬屁來。
誇贊的話誰都愛聽,三王子自然也是,他接過管家遞來的小瓷杯,放心地用圓潤的玉筷粘了泛着淡淡甜香味兒的百米酒,來喂懷裏乖巧睡着的幼兒。
那幼兒也似有所覺,頗為喜歡那甜味兒,砸吧了下粉嫩的如同一朵小花的嘴。
但片刻之後,幼兒的面色就開始發紅。目不離三王子愛兒的管家第一個發現,提醒三王子道:“小王子有些不對!”
随後大夫也快步進來,把脈片刻,跪在地上默不作聲。
席上的人都怔愣了片刻,三王子卻思維敏捷地吓人,他赤紅着雙目,問道:“大王子在哪兒?”
下面一個護衛馬上答道:“回三王子,大王子正在圓心亭,和七王子一起在喝酒。”
三王子目露殺機,厲聲道:“大王子給父王酒菜裏下毒,去拿下他。”
關于給北蠻王下毒一事,三王子早先便拿到了鐵證,若說擔憂什麽,必是大王子母妃手裏族兵的勢力。眼下三王子失了愛兒,心內早已失了判斷,只想着抓來那下狠手的人以命償命罷了。
北蠻人以悍勇著稱,三王子手下的人抄了兵器便直沖沖朝着圓心亭去。
卻說江萬送了谷嘉義到歇息的地方,轉身回來找七王子正好看到三王子帶着人氣勢洶洶而來。
他帶着十來人,硬拼肯定是不行,思量片刻,江萬倒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
七王子的身份沒什麽大的威脅,落到別人手裏一時也不會危及生命;而大王子若是出了事,他母妃必會和三王子一派拼了老命,不正是鹬蚌相争,這個漁翁做得。
江萬附到随着他來的江千耳邊,“小弟,你帶着人去通知谷嘉義,讓他帶着那五十人躲到緋公主哪去。安置好了他們,你立刻帶着人去通知那些隐藏的定北軍,注意時機,也護着自己安全!”
江千慎重地點頭,和江萬分做兩道,帶着幾個人往後,快速退了回去。
身處北蠻腹地,就算身邊都是同伴,身心俱乏下,谷嘉義也不敢睡得太死。
江千一闖進門,門框晃動的聲音就讓谷嘉義從淺睡中醒來。看清來人,谷嘉義奇怪問道:“怎麽了?”
此時已是大半夜了,隸屬谷嘉義手下的五十人都睡了好一會,有人從夢裏醒來,迷迷糊糊地看着來人。
江千怔愣了一下,随後疾聲道:“都快起來,這裏不安全了!”
“讓他們都起來!”谷嘉義拍醒身邊的人,交代了一句,轉而拎着武器起身到江千身邊。皺眉問道:“怎麽回事?”
江千臉色焦急:“三王子帶着人拿下了圓心亭飲酒的大王子和七王子,大哥讓我回來帶你們這些生臉換個地方。”
才剛說好三日後行動,轉眼就是異情突發,谷嘉義搓搓臉,決定相信江萬的判斷。對着身後醒轉後穿好衣服的大楚兵卒,做了一個聽令的軍中手勢。
片刻後,谷嘉義道:“我們收拾好了,走!”
江千驚道:“好了嗎?這就走。”
江千這等做暗探的,比起旁人來,有見識得多,但他也從未在軍中呆過。谷嘉義人等人表現出來的那種沉默間的井然有序,在這荒亂的時刻,竟讓他覺得無比安心。
腳步快而穩,憑着對地形的熟悉,江千竟是有驚無險地帶着人跨越了半個綠洲,來到了婦孺居住的西半邊。
這時,圓心亭的紛亂也有了結果。
大王子因為謹慎在那附近埋伏了不少的護衛,雖則三王子一派兇猛至極,但也讓人逃脫了。倒是七王子這個無辜的,又被囚進了黑牢。北元緋的護衛也是被全部斬殺,只是三王子瞧她是個女流,平日也和北元齊不合,才把人放了回來。
北元緋從沒覺得殺戮離她那麽近,心裏慌成一片,但她知道這個時候,小八已經不見了,她必須想辦法救出北元齊那個讨人厭的。三王子能對大王子等人痛下殺手,未來也不會讓他們這些弟妹好過,只有北蠻王活着,北蠻的公主才值得被好好對待。
慌亂之中匆匆回到自己院子裏,北元緋剛一露面就被谷嘉義的人制住了。
寒刃架在細嫩的脖頸處,這時候卻無人憐惜半分。北元緋閉上眼,冷靜了會,才緩緩睜開眼,冷冷道:“放了本公主!”
谷嘉義冷着臉,淡淡掃她一眼,“外面怎麽樣了?”
谷嘉義的人都是生臉,江千走的時候只留了兩個人給他,現下兩個人出去還沒回來,倒是令谷嘉義失了外界的消息。
北元緋眨眨眼,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哥哥那裏的大楚人,放開我吧。”
谷嘉義不做聲,動作優雅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等着後院的人回來。
不多時,兩人強行駕着一個美婦人過來,那婦人滿面淚痕,一臉驚恐,嘴上也是被塞了不知名的布料。
駕着她的一人對谷嘉義道:“大人,這就是那據說出自大楚的王妃。”
谷嘉義點頭,地對着北元緋漠然道:“現在可以說了吧?外面情形如何?”
北元緋咬了咬銀牙,眼中閃過怒意,最後氣得語氣平靜道:“三哥新得的兒子死了,當時那小兒只粘了大哥送的百米酒,所以三哥震怒,讓人去拿下大哥。我和哥哥正好同大哥一起在圓心亭飲酒,就被牽連進去。大哥被人護着跑了,哥哥進了黑牢,我被放了回來。”
狼狽的美婦人募地從嗓子發出聲來,只是因為嘴被塞住,發出的聲音不明。那一聲過去,衆人都齊齊看向她。
北元緋以為她難受,向谷嘉義服軟道:“你綁着我就是,我母妃年紀大了,何必如此。”
谷嘉義自然不會綁了北元緋,他還要她帶着人出去收集點消息呢。因此他對那駕着那美婦人的兩人道:“帶她回後院,找個屋子關着。”
兩人應是,帶着人下去,谷嘉義卻又提了一句::“喂點藥,讓她睡過去,免得叫嚷起來暴露了我們。”
他又讓人放下架在北元緋頸間的利刃,問道:“如此這般,可滿意了?”
北元緋卻沒心思再提這個,她直接問道:“你們準備怎麽救我哥哥?”
谷嘉義觑她一眼,見她是個沒心眼的,就道:“我昨日才進來,這裏是哪都分不清楚,手裏也不過幾十人,拿什麽救人?”
“你們是昨日來的?江萬他們呢?”北元緋思及那個人,不由緊張起來。
谷嘉義道:“不知,想必是一起被抓了。”
北元緋頓了頓,道:“今夜已經晚了,我明日去探望父王。”
谷嘉義看着她轉身朝院內房間去的背影笑笑,知道自己唬對了。張大嘴打了個呵欠,說道:“累死老子了。”
***
就如谷嘉義那張烏鴉嘴說的一樣,江萬卻是也被抓進了黑鬧,和七王子一個待遇,一人一個獨間。
揪了幾把還算幹淨的幹草,集攏到一處,躺下去就是一張床。江萬放松身子,躺下,側頭8去看隔壁的關押了北元齊的牢間。
不比大王子和三王子能親自扛着大刀上去厮殺,北元齊的武力低得連雞也殺不死,因此一場混亂下來,他一身倒還算得幹淨,只袍角處略有幾分髒。
他學着江萬揪了幾把草,弄好後只安靜地坐下,垂着眉眼看着地下。
江萬調侃道:“早先七王子一個人呆在黑牢裏,如今有我作伴,倒是可以說說話。”
北元齊看他一眼,碧色眼眸變得黯淡,看起來倒和北元緋像了八分。
江萬看着愣了愣。
北元齊卻突然開了口:“你說,這世上還有比本王子更沒用的嗎?”纖長的手指撫上眼部,“生出來就被生母嫌棄也就罷了。好好的碧色玉眸,大興之像,反倒是把北蠻葬送了。”
“就你們信這些神神鬼鬼的,那個新出生的小崽子不也是綠眼睛。我江萬活了三十年,就是海外也去過。紅眼睛、藍眼睛,在外面多得是。”江萬直言道。
北元齊淡淡看他一眼,不信地質問:“真有紅色的眼珠,藍色的眼珠?”
江萬不在意地晃晃頭:“當然有,騙你作甚。何況你從小沒人教養,能長成這樣已經很不錯。我們大楚,那些纨绔子弟,才是真的沒用還要蹦跶。”
這話那裏是安慰人的,一句沒人教養就把北元齊戳得不想再開口,索性也躺下睡覺。
夜風從窗戶裏吹進來,江萬攏攏衣裳,看明月驅逐黑雲,越來越亮堂。想起曠野草原上,還有個死命趕路的弟弟。這月色,倒是不錯。
那廂月色普照的茫茫曠野上,明明是夜深寒氣重的時候,疾奔的馬上,十來人還是一身大汗,活像剛從水裏出來似的。
江千一馬當先,肩上不離的那只小鳥也窩在了胸前的衣兜裏,安然的睡着。
這只鳥兒可不是什麽尋常物,與江萬那只兩只湊一對,隔上千裏也能尋到彼此,比探路上再厲害不過的探子也要強上幾分。江千騰出一只手,摸摸鳥兒的翅膀,心內放心了不少。
若是大哥那只受了傷,這只必定也要叫喚起來。能顧得上鳥兒,也說明大哥沒什麽危險。
思及北元齊的身份,江千也不得不嘆一句,果然有失必有得。失了被人重視的身份和實力,也會因為別人的輕視活得更為自在,不會被時時刻刻惦記在心上。
時間就在馬兒奔行中過去,剎那天明,只馬上的人卻覺得像是跑了幾天。
江千抿抿幹裂的唇,回聲安撫同意一臉疲色的兄弟們:“快到了。”
他一貫除了在江萬面前,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樣,這般有架勢到還是頭一回。後面一人打趣道:“小江頭,你不會也和大江一樣,張嘴就騙人吧。”
江千一惱,力氣也上來了幾分,頭也不回,拍馬向前道:“再過兩個坡。”
繞過了兩個坡,就看到了黑壓壓一片睡成一片的楚兵,還有四竄着啃食青草的馬匹。
江千在楚兵裏掃視了一圈,卻沒找到唐濟,幹脆大聲吼道:“唐濟!”
唐濟掀開遮着自己面容的衣袍,翻身起來:“都快起來,千夫長,百夫長點人!”
唐濟躍身上馬,快跑到江千面前,凝色問道:“裏面出事了?”谷嘉義走的時候,唐濟還提點過他,最好送一批吃食和清水,養精蓄銳再去打北蠻的主意。眼下谷嘉義沒回來,吃的喝的也沒有,那必是北蠻內亂已然開始這等糟心事了。
江千如唐濟意料的點頭,随後道:“亂起來了,我們早點過去,說不定還能撿個便宜。只是打完就得馬上跑。比起那些北蠻的牧族,我們連蚊子腿都算不上。”
江千說完這一串,揪開馬上清水皮囊的塞子,大灌了一口,喝了小半袋的水。
兩人說話間,被唐濟特地點出來的千夫長和百夫長已經點好隊伍了,一千騎騎兵,縱是在瞧來沒有邊際的草原上,也是不容忽視的一股力量。
江千看了看因為穿好了衣裳,騎上馬廄煥然變了面容的楚兵,又想到昨夜谷嘉義那批人的井然有序,不由得贊道:“定北軍名副其實!”
唐濟欣然笑道:“你們歇歇,還是讓人雙人一騎帶你們一陣。”
江千回頭看一眼聽了唐濟的話立馬要死不活的兄弟們,紅着耳尖道:“那辛苦你們了。”
千騎跑在草原上,踩出一條足以讓人順着腳步追蹤的道來。
北蠻王庭的西邊庭院裏。
谷嘉義讓四人換了衣服陪着北元緋出門,剩下的則分成了幾組記着綠洲裏地形的分布圖。
今早問了北元緋,谷嘉義才知曉,這西邊可不是他想的那麽安全。這裏是大王子母妃的地盤,亦算是大王子的地界。
同樣依據北元緋的話,可以看出昨夜一場混亂,大王子折損了不少好手,眼下應當不會立馬再與三王子對上,而是會選擇等待援軍。而大王子母族的人馬過來,要一天的時辰;三王子那邊則是兩天有餘。
三王子母族那邊顯然是不用看,等他們過來,黃花菜都涼了。而江千那邊,唐濟帶人趕過來,估摸着就是今日下午的事。再算上休息要的時間,看來這第二場的混亂,在今晚才最适合撿便宜。
谷嘉義算計得好,北元緋卻是寸步難行,北蠻王早被大王子的母妃掐在了手裏,這麽緊張的時刻,誰都見不到人了。她憤憤離開,轉身卻還是不死心地朝着三王子那邊去。
但令北元緋奇怪的是,三哥居然見她。
北元緋猶豫着上前,面上卻是合适的淺笑,“三哥。”
三王子歪歪倚在上座,神态間也早沒了往日的平順,只剩下去掉掩飾而冒出的咄咄逼人的戾氣。他看着北元緋像往常般輕輕笑笑,卻令得北元緋輕退了小半步。
“緋妹妹是來看你七哥?”
北元緋乖巧地點頭,:“母妃她有些擔心,讓我過來看看。”
三王子嗤笑一聲,“妹妹,這話太假,不過你若是想去看看你三哥還是可以的,只是再出來可就不美了。陪你哥哥同甘共苦才是佳話啊。”
北元緋眉間輕蹙了一小會,最後款款笑着:“那就去看看哥哥,等三哥和大哥事了,一切就重歸原來模樣了。我剛剛去見父王,也被大哥攔着呢。”
三王子朝着下邊的管家點頭,許是因為北元緋的軟化心情還不錯,走的時候,北元緋還看見了他嘴角的笑意。
沿着白日裏也昏暗一片的過道直直走到最裏面,北元緋才看到還在睡着的北元齊,再往附近看去,果然看見了低着頭發呆的江萬。
低着頭的男人頭發垂了很多下來,沒了往日整潔時的精神模樣,下巴處還有隐隐要冒出的胡渣,北元緋一眼掃過,就将那人的樣子全然記在了心中。
牢門鎖頭開始起,鎖鏈嘩啦啦地響了,江萬擡起頭,只以為那火紅的一片是錯覺,搓一把臉,才發現真是北元緋。
牢門再度被鎖好,看管的人也漸漸走得遠了,江萬轉身避過北元緋好像帶着溫度的視線,嘆一句糟心,裝起睡來。
同北元緋一道過來的四人在北元緋出來的時候,就往回撤了,行走間步伐極快,但也不忘仔細看着路線,和腦子裏谷嘉義強逼着他們記下的路線一一對比着。
整個上午,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好似昨夜的那些都是夢境一般,就連原本地上盡數被染紅的圓心亭,也只有地上深色的土地,證明那些血液曾流淌過。
谷嘉義帶着人在幾條林蔭小道裏竄了幾遍,有些遺憾這裏地界太偏西,到時候只怕不會是主戰場。
此時,唐濟等人也到了綠洲附近。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大部隊借着一個起伏的地形,遠遠蹲着。唐濟帶上幾個千夫長和江千試着繞進裏面。
只是看守的人雖不多,但隔上一會一個,又都是精神抖擻,唐濟看了幾個地方就帶着人繼續回去蹲着了。
江千:“可以再試試的。”
唐濟瞥他一眼:“你不累?”還是他年紀大了,容易累?
江千擺擺手,也同意了唐濟休息休息,養養體力的決定。
他躺下了,唐濟卻沒有休息,遠遠看着青黃交錯的坡地思索着。
好一會,唐濟才道:“去幾個人,找幾個點守着,那些人若是走了,就回來叫我。”
他沒有指定誰,但先前與他同去的千夫長裏就出來兩個,點了幾個兵卒貓着腰竄了出去。即使在馬上疾奔了半天,也不影響他們竄出去的身形像貓一般靈活,不動聲色地,就到了适合觀察的地點。
唐濟在後面看着,有些羨慕他們的靈活,曾幾何時,他也是有戰事就往前竄的排頭兵。但如今有了為将者的身份,就不得不停下來多想想。他的肩上,擔子不比任何人輕,擔着的不止是勝負,還有這些為國搏命的将士們的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
當太陽開始西沉的時候,綠洲的西邊竄進一只幾百人的隊伍,史上北蠻內亂最重要的一戰,自此開啓!
援兵數量只幾百,但這幾百人是大王子母族最精壯的一支隊伍,有這一支隊伍,足以颠覆戰局。三王子一方也是早做好了準備,守候在東側的那些精神狀态極好的北蠻兵就是三王子的手下。
昨日夜間的圓心亭一場混亂,于大王子而言就像生命裏的笑話,今日,他就打算從這些開始,一一洗刷昨日狼狽逃離的恥辱。
戰局由大王子拉開序幕,北蠻的王權在所有北蠻人心裏都屬于勇者的,兩方人馬都放開了手腳,殺紅了的眼裏也看不見往日挽着臂膀稱兄道弟的家夥了。在鮮血的刺激下,更多人只知道,一方的王子死于刀下,榮耀和財富就将歸屬于另一方。
在綠洲的西邊,空蕩蕩的庭院錯落,那些曾經得寵或不得寵,那些往日平凡軟弱的北蠻王子和北蠻公主們都縮在了院子裏,期頤着時間馬上過去。
所有都忘了的北蠻王身邊,竟是只有一個年邁的斷了一只手的仆人,一牆之隔的地方,是大王子的母妃,上百人手持利刃,身着铠甲圍攏着,護着那個可能即将是新任北蠻王母親的婦人。
谷嘉義給了那忠勇仆人爽快地一刀。
最後一人無傷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帶走了讓大楚頭疼十餘年之久的老北蠻王的性命。
谷嘉義那一刀很輕,幾乎沒用什麽力氣,他有些不可置信,這位他記憶裏活得比他還久的北蠻王會在這樣的場景下,如此輕易被自己取了性命。要知道,上輩子……
隔壁傳來刀戈的金屬撞擊聲,感慨到這裏戛然而止,谷嘉義眨了眨眼,停了腦子裏那些無關戰事的亂七八糟的想法,把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難題上。
隔壁人數估摸着百人有餘,自己這邊滿打滿算也不過五十出頭。以一打二,還得盡量減少傷亡,簡直就是異想天開一般,
谷嘉義趴在院子外邊的樹上,手上抓着幾根樹藤,腳上也是踩着藤結,偷看的一面忍不住嘀咕,北蠻這樹長得也太好了些,太好了些……
這些樹藤的茂密,完全能遮擋住兩側人的身形!他又四處打量了一番,發現就算是藏在縫隙之間,也難以發現!
谷嘉義抓過江千留下的其中一人,輕聲問他:“你學北蠻人的腔調是不是很像?”
他雙目裏盡是久不得好眠而産生的紅色血絲,近看很是吓人,倒令被那問到的那人愣了一下。而後他才搖了搖頭,記得不能說話,抓了手邊另一個人過來。
谷嘉義又眼神發亮地問了一遍,那人果然點了點頭。
谷嘉義附在那人耳邊,交待了幾句,就帶着剩下的人裏的一半分布在一條必經小道的兩旁夥是樹藤盡然遮住的上方和轉角處,只等着那些北蠻兵過來。
僞裝大王子求援派來的那人衣裳撕破了幾個口子,臉上也濺了血跡,看起來十分逼真。
他一邊踉跄着朝院子跑去,一邊嘴裏急聲喚道:“三王子暗地裏還藏了人,大王子讓王妃再撥些人去!”
院子一個衣裳華麗、戴着沉重首飾的老婦人厲聲問道:“我兒可有受傷?”
“我走時,大王子還沒有受傷,但已經見了落勢!王妃,快些啊!”說話間,這人還激動地揮動着手裏沾了血的大刀。
婦人猶豫了一瞬,沖身邊的人道:“小弟,你們六十人一道過去吧。”
男子爽快地應聲,帶着大步離去,卻并不知道,自己已踏上死亡之路。
把敵人分流,分別擊破,又有樹藤的優勢,六十的隊伍很快被解決,剩下的那些,也只是甕中之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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