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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洲在短短兩日裏,翻天覆地。外面各處的殺機都由猜測成了現實,唯有一處倒是特別安靜。
但咻然之後,黑牢的安寧也得不到保障。一行五人的北蠻小隊,沿着走道往最深處去。
這五人幾乎一進來就被黑牢裏的人察覺。北元齊看了看,只剩下苦笑,回想起北元晨傻兮兮的笑容,遺憾充斥心間。
北元緋直覺般回頭一看,江萬側臉凝重,顯然發現了來人。她頓了多,回過神,而後轉過頭,上前拉住了北元齊的手。
北元齊比她高上一個頭,低頭看她,臉上竟溫柔地笑了出來:“現在知道怕了?”
北元緋前所未有的安靜,只看着北元齊眨眨眼,又忍不住偏頭看了看隔壁。
北元齊揉一把她的頭,手上緊了緊,“你別看他,他才比較安全。”
那一行五人越走越近,江萬掃掃四周,最後飛快地撤下腰帶,抽出了軟劍。
那軟劍薄如蟬翼,但鋒利異常,似刀切豆腐般,轉眼就切開了牢門處粗壯的鐵質鎖鏈。
下一刻,江萬就站到了過道之中。
而原本朝這最裏面而來的那一隊北蠻兵,顯然也是被突然出現的江萬吓呆了一瞬。
不過那一瞬已然足夠江萬這等往常在生死間來往的人打開局面。
一劍,就帶走一條命。
疏于防範的人自然容易擊中破綻,但全神警戒的人卻難上太多,此般情形下,就算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兒也值得慎重對待。何況,江萬面前的是不是那等小兒,而是四個北蠻兵裏可稱勇士的人。
北元緋咬緊了下唇,看着江萬以一敵四,看着刀光劍影,看着血肉翻飛,卻只覺得那人真是奇怪。
明明是大楚的探子,明明大楚和北蠻是千年之敵,明明來人只是為了鏟除落勢的北蠻王子和北蠻公主而已,他跑出來做甚?安閑躲在隔壁,等那些人得手離去,不是一舉多得!
北元齊觀戰之餘,眼神餘角看到北元緋眼眶發紅,伸手去捂住她的眼。
片刻之後,所有刀劍的聲音都停歇,北元緋拿下北元齊的手,慢慢地睜開眼。
黑牢有道的牆壁上滿是血污,就連關押他們兄妹的這件牢房的柱子上都被染了顏色,再往下去,是四散開來的血塊,和地上躺着的幾個人。
她驚惶地竄到柱子前,想伸手抓住江萬的衣袖,但她的手好似太短,怎地都抓不到,她只能嗚咽着喊了出聲:“江萬!”
“江萬。”
“江萬,你理理我啊。”
躺在地上的人,耳朵像聽見了似的動了動,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地方,另一只手摸索着扒拉過地上的軟劍。
有氣無力道:“還沒死呢。”
☆、第 40 章
江萬出了聲, 北元緋才将嗚咽轉換成了大聲的抽泣。
此時她一身紅衣都變得皺皺巴巴,眼睛也是腫了起來,鼻頭更是紅通通一片, 绾得極高的青絲有幾縷散了下來。她還彎着腰, 姿态不雅地接過江萬撥弄過來的軟劍,很是彪悍的三兩下弄斷下鎖鏈。
江萬卻輕輕合眼, 不敢再看,把眼裏湧動的情緒用單薄的眼皮遮掩。
江萬身上早已是凄慘一片, 不說小小的擦傷的傷口, 就是流着血的大傷口還有好幾處。
北元齊在身上摸摸, 卻沒有帶什麽藥的習慣,推推哭着給江萬捂傷口的北元緋,“北元緋, 你帶藥了嗎?”
“沒,沒帶,怎麽辦?”北元緋擡頭問着北元齊,眼裏滿是茫然的無措, 就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孩,正面臨着極大的難題,卻又沒有解決的辦法。
“我身上有些, 你們在那幾人身上也找找。”
有了江萬的提醒,這兩兄妹總算是找到了藥,給他止住了血,還綁上了拙劣的衣裳碎條組成的繃帶。
此時的外面戰事卻正到酣處, 三王子和大王子都親自上了陣,地點也由圓心亭換到了三王子的庭院。唐濟等人早在三王子撤走部分值守的北蠻兵時就察覺到了不對,眼下已清剿了外圍游竄的落網者,飛速朝着戰事中心去。
江千因為手上功夫不夠硬,在隊伍中後方,身心緊張卻是沒什麽危險。誰知道往日乖乖待在他肩頭的鳥兒卻像瘋了,凄厲地高叫着,往外飛去。
那鳥兒突兀地第一聲就叫的很是凄絕,像是在用那小小軀體的所有力量在嘶喊,也像是聲聲悲切的凄啼用了太過的力氣,鳥兒飛得跌跌撞撞。
江萬一愣,才意識到鳥兒奔向的地方是哪裏,這般啼叫的原因又會是什麽。他以為他可能會難過地大聲嘶叫着大哥,比鳥兒還吓人幾分,卻發現嗓子好像啞了,什麽都說不出來,留在衆人眼裏的,只有他騎馬飛快離去的身影。
若說江千的離去讓不知情況的定北軍摸不着頭腦,那麽伴着江家兄弟多年的那十餘人,卻是在鳥兒飛走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不妥,幾乎在江千離去的一瞬,其他人就拍馬跟上。
其他人只看了幾眼,就被百夫長或千夫長的聲音拉回,集中所有精神應對危險。
江千随着鳥兒一路疾奔,竟是直接騎着馬進了黑牢昏暗的過道。他俯身疾速,下馬時還不小心撞到了什麽東西,但他眼裏只有躺着的江萬。
他顫抖着喉嚨,張了兩次嘴,才叫出聲來,“大哥!”
江萬挑眉,慢慢睜開眼,已恢複了平日的模樣,嘴角彎着淺淺的弧度,看一眼江千,發現他好好地才道:“給哥挪個地方先,地上涼得緊。”
江千點點頭,和後面來的人,一人一處,穩當地像是在平地,就連江萬身上搭着的北元齊的黑裘也沒有滑落一分。
不敢遠挪受傷的人,江千等人只是把江萬安置到了一個牢頭休息的床上。幾人守着,另外幾人去找廚房弄點熱水,江萬的傷口還需要再包紮和清洗。
江千十幾人離去,在定北軍眼裏是極不妥當的,臨戰逃脫,逃兵也。但于從小便是幾十人一夥的江千諸人,每一個兄弟的安危才是他們心頭的第一必要,他們沒有偌大的軍團,沒有鐵一般的紀律,他們只是不擇手段完成着任務,他們也只體會過身邊這幾十人的溫暖和貼心。
沒有任何辦法确切地肯定他們是對是錯,但走的人裏卻沒有後悔的。
戰事畢,定北軍來的人從一千五十二人裏變成了八百七十五人。
唐濟提着大王子和三王子去和北元齊商量後事,谷嘉義帶着人在閉了眼的兄弟們身上找着定北軍裏每個人都有的編號木牌。
北蠻王庭離定北城實在太遠,就連跑馬都要十餘日,他們肯定是帶不回收斂的屍骨,火燒還會引起各方的紛亂不安。他們能帶回去的,就是這記載了名字的小木牌,依着文書上寫的故裏地址,給這些兄弟的家裏送些補貼去。
久別戰役,這樣的場景也分外觸動谷嘉義的心,一不小心就紅了鼻子。
竄進綠藤蔭裏不止谷嘉義,還有有些恍惚的江千。
他脖子上挂着一個布袋,做工很粗糙,卻很緊實,他肩上慣常的那只鳥兒已經不見。
谷嘉義也知道江千他們臨戰跑了的事,雖則心裏不滿,但還是問道:“那只鳥兒呢?”
江千看他一眼,“它的伴侶死了,它哪裏肯獨活。靈犀鳥,千裏可尋彼此,見面卻是呆不了三天就想吵架,以後世上都沒了,它們是江家最後的一對兒靈犀。”
“我們從隊伍裏跑了,我們不是将士,我們是探子。”
谷嘉義沉默了一會,無比認真道:“這是戰事,我可以理解你們,但不贊同。”
***
唐濟最後談成的條件對大楚十分有利,令他奇怪的是北元齊除了保障北蠻百姓的性命外,其他都答應地很爽快,就像是假的一般。最後還是江萬提及了八王子北元晨,他才相信北元齊。
戰事結束的第二天下午,唐濟等人通通爽快地洗半月來的第二個澡,備好了幹食和清水。在第三天的清晨,隊伍靜悄悄地離去,就如同來時一樣。
江千帶着和自己走得近的十來人綴在隊伍後面,江萬站在那日唐濟他們躲藏過的那個高坡上目送他離去。
五日後,隊伍還在茫茫草原裏行進着,定北軍裏卻收到飛隼傳來的信。
拆開黑色鳥兒腳邊的小竹木筒,黃色的紙卷被取出來,林康澤喚來了那日商讨出兵北蠻王庭的所有人,包括林珵在內。
在所有人的期頤目光裏,小心翼翼地鋪平了那紙卷兒。
“北蠻王已死,王族裏子弟十去其六,新北蠻王定簽協議,十年不犯大楚邊境,三年後開始朝貢。若得相宜,可為輔國。”
☆、第 41 章
在定北城裏衆人的等待中, 又是七日過去,唐濟才率着衆人回來。
他們離去時是在黑漆漆的夜裏,走的是平日裏幾無人跡的小城門, 歸來時, 卻是在飒飒陽光下,走的通過城中心的主城門。
幹淨寬敞的主街道上, 一行人胡渣滿面,身上味道也很大, 但陽光照在铠甲上, 兵器上, 都閃爍着耀眼至極的光芒,乍一看去,就像是天降的神兵踏着五彩光芒而來。
當林康澤和衆人站在內城門的正中, 說着大楚與北蠻十年無戰的時候。滿城的百姓才歡呼着湧近笑着的唐濟等人。神兵是天上神仙,離他們太遙遠,但定北軍,這些由他們父子兄弟, 或者他地兄弟組成的隊伍,才是定北一地的神兵。
那呼聲太熱烈,唐濟也不免動容, 眼裏泛起水霧。只有邊城的軍民知道,他們對和平有多迫切!不是畏懼戰争,而是希望每一個見過的人,第二日還能見到!
谷嘉義帶去的五十人恰如他所奢望的, 一人不少,他們走在隊伍的前方,笑得坦率而滿足。
谷嘉義當初對林珵耿耿于懷的,他的殿下怎的和北蠻人攪合在了一起的心結,這個時候,才得到最好的解釋。
行人歡呼裏,他想見到林珵的心思突地迫切起來,好像胸口處的刀傷,也因為這躁動的心思開始反癢。不是輕輕柔柔的皮毛碰觸的那種癢,而是骨子裏湧動的渴望,再不被滿足,就要化作疼痛似的。
再熱烈的歡呼,都漸漸成了虛空一片,只剩下砰砰跳動的心,和所有人一起歡喜着。
定北城的主街道很長很長,平日若是慢慢走,要走上小半個時辰。但再長的路,都有終點。最後一行人随着林康澤進了校場。
整個定北軍的将士們,都在那裏等着他們歸來的勇士,不醉不歸!
酒過三巡,唐濟微微紅了臉頰,偷偷拉着谷嘉義出了校場。
文軒四處看了看,奇怪地摸摸下巴,怎的剛剛還見到的兩兄弟都不見了,但随即另一将領過來和他敬酒,也只顧得上喝酒慶祝了。
谷嘉義這身子還算不得久經戰場,沒醉但太陽穴處也有些許脹痛,他看着唐濟笑道:“大表哥怎麽也想跑?”
“我們兄弟回去喝。”
說這話時,唐濟還是臉頰微紅的樣子,只是不知為何谷嘉義覺得更紅上了幾分。
兩人騎着馬,小跑到了唐府,谷嘉義卻是想着自己少喝點,早點回營地才是正事。這麽想着,他瞥瞥臉上笑意更明顯的唐濟,心生幾分羨慕。
到了唐府,兩人自是被迎了進去,唐濟抱着慶哥兒蹭一把,胡子差點把人紮哭,才被催着去梳洗。
許是谷嘉義胡須長得還不多,三兩下就用小刀剃光,他到廳裏時,所有座椅上只一個撐着肉肉的小下巴的慶哥兒。
見了谷嘉義,他雙眼亮了亮,竄下椅子,抓着谷嘉義新衣裳的袖子:“嘉義叔,我們出去玩吧,外面好熱鬧,聽說今天滿城的人都出來了。”
這時候,滿城的人都該散了。谷嘉義這麽想着,卻是一把抱起小孩安撫道:“外面人多,有人把慶哥兒搶走了怎麽辦?就是人太多,才不讓你出去。”
慶哥兒蹬蹬腿,抱着谷嘉義脖子,很機智地給他建議:“那我們去營地裏面吧,平常阿爹帶我去的,那裏沒人搶小孩啊!”
營地?谷嘉義想了想,道:“只能帶你去我們那個,你阿爹那個不行。還記得上次那個漂亮叔叔嗎?我們去看他好不好?”
慶哥兒狂點頭,嘴裏一邊道:“走走走。”一邊跟谷嘉義說他阿爹阿娘讨厭的地方,“他們沐浴一次要好久的,等他們出來,我們都可以在城裏玩很久了。”
谷嘉義笑着抱慶哥兒上馬,小孩今日一身嫩綠衣袍,十分精致可愛;谷嘉義則是一身青色深衣,腰身處緊收,繡着精致雲紋圖案,看來高大俊朗。不知情的,還會猜着定北城裏何時出來這麽一對父子。
因為慶哥兒的緣故,馬兒跑得不快,繞過唐府這條街的巷子時,慶哥兒抓着谷嘉義的手興奮出聲,“小八哥哥,是慶哥兒!”
谷嘉義立馬停馬,八喜笑着上前,摸摸慶哥兒的頭,問小家夥:“慶哥兒出來玩嗎?”
慶哥兒晃晃腦袋,小腦袋湊過去一點道:“嘉義叔說要帶我去看林叔叔,可是他笨得差點走錯路,還好我看到小八哥哥了。”
八喜擡頭對谷嘉義道:“主子已經從營地裏搬出來了,換到城裏一個小院落裏。”
谷嘉義點點頭,笑着問:“師兄最近可好?”
許是因為懷裏坐了個精致的小兒,愈發顯得谷嘉義沉穩可靠,加之容貌俊朗,衣着大氣簡潔,倒是令得八喜咻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這谷大人,這樣瞧來好像也挺好看,不過和主子還是比不得。
他笑着答谷嘉義,“主子最近沒怎麽動,倒是看着沒之前練劍的時候精神,我盼着谷大人拉着主子一塊動動呢。”
慶哥兒拉拉谷嘉義的袖子,“嘉義叔,我們下去,和小八哥哥一道走路。”
谷嘉義點點他的小腦袋,自己先下了馬,再抱着小孩軟綿綿的身子下來。他的手和人一般匹配,很是寬大,但是動作間卻小心着,慶哥兒沒覺得一點兒不舒服。
腳挨了地,慶哥兒就跑着上前拉住八喜的手,一邊走一邊道:“小八哥哥,九寶怎麽樣了,最近長大了嗎?慶哥兒又長高了呢!”
八喜也是喜歡這小小又可愛的小孩,高興地和他談起九寶來,倒是還不知九寶是誰的谷嘉義,在後面聽得一頭霧水。
林珵住的院落和唐濟他們的府邸其實隔得不遠,在岔開了的相鄰兩條街上。
八喜牽着慶哥兒,谷嘉義在後面拉着馬,慢慢跟在他們身後,不過走了還不到半刻鐘,就看到了一個清雅的院子。
一叢綠意從院落裏探出頭來,像是在為主人家打探外面的情況。那探出的枝桠就很是茂密,可想而知那院落裏樹木的年頭。青色的院牆上,還有青綠交錯的藤蔓攀爬。
這藤蔓不像北蠻王庭綠洲裏的那般盤根錯節,反倒是為院子更添上幾分俏皮靈動來。
光是看這個院子的外面,谷嘉義就覺得心曠神怡,好像這般遠遠隔着院牆和屋宇,就能感覺到那人的存在似的。
八喜推開木門,響起吱呀一聲,他回頭提醒道:“把馬兒給這門房,他知道馬廄在哪。”
谷嘉義把手裏的缰繩給了出來,兩手空空,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沿着鋪的整齊的石磚小道,跨過兩座院門,慶哥兒就松開八喜的手,歡快地跑到一個推開的窗前,仰着小腦袋道:“林叔叔,慶哥兒來看你啦。”
慶哥兒時常到林珵這來,谷嘉義他大表嫂是知道,但一個婦道人家,可沒得什麽旁的心思,只瞧着林珵為人文雅,允了慶哥兒自個兒帶着管家過來玩而已。而慶哥兒跑過來,一開始也不過是看見了八喜懷裏的九寶,撒潑賣乖才和八喜親近起來。
慶哥兒找來的這個窗戶是林珵書房的,為了更好地采光,大開的窗戶高度只略比書桌高上幾許。
林珵聽見他聲音放下手下的狼毫,置在一邊的筆架上。淺笑着擡頭,溫和地道:“來了啊。”
不想往常乖巧的小孩身後竟還站着一人,那是随着慶哥兒後面過來的谷嘉義。
不過兩旬未見,林珵就發現面前這人有了極大的變化。之前的人,就像沒開刃的刀劍,如今歷經戰事,似脫胎而出,刃已開。未來得及收斂的氣勢,明晃晃告訴別人他很危險。那些像是殺氣一般的東西藏在深深的眼底,但當谷嘉義看見林珵桌上的小東西時,一彎嘴角,笑了出來,就被無害淹沒。
林珵身上披了一件薄的鶴羽大氅,一頭鴉色青絲随意披在腦後,清俊裏夾雜着一絲慵懶,倒和身後的滿櫃書冊和這滿是雅致的院落合成了一幅畫。
畫外闖進來的一大一小都看呆了一瞬,小的呆過之後又笑着道:“林叔叔,我帶九寶找小八哥哥玩,可以嗎?”
林珵伸手輕柔抓過肥了一大圈的九喜,遞給小心翼翼伸出雙手的慶哥兒。
“別喂吃的,它剛剛才吃過。”
慶哥兒點點頭,噔噔地走了,那個呆住的大家夥才開口道:“啊,師兄。”
兩人隔着一扇窗戶,卻離的不遠,說話間,好似還能聞到對面人身上的氣味。
一時間,林珵也不知道說些什麽了,高興?有的。想祝賀也不是不行。只是好像怎麽說,都覺得有點不對。
他低頭看見翻開了的折子,便淺笑着道:“這折子還有幾份,不若等師兄處理完了,請你上酒樓宰我一頓,為你慶祝此番安然歸來吧。”
谷嘉義點頭,“好,不過換我請客吧,倒是還沒和師兄一道在外面用過飯。”
林珵盤膝坐在書桌前,谷嘉義也側身坐在了窗戶邊前,他不想盯着林珵處理折子,故而當眼光掃到幾本一看就不是折子的書後,道:“師兄,我可以看書嗎?”
林珵剛看了幾行字,習慣性點了點頭。待谷嘉義拿起書的時候,一瞟,竟是之前擱置的話本,寫男人和男人的那兩本,他的手極快地搭上谷嘉義的手。
谷嘉義奇怪地看他,眼底黑白分明,那裏還有先前氣勢森森的樣子,分明純澈得不得了。
林珵粉色唇瓣動了動,突地很想看到這人看到書中內容後的表現。
裝作若無其事收回了手,心底頗愉悅地道:“無事。”
谷嘉義順利拿過書,背着在窗戶下面,林珵看不到的地方摩挲被碰觸到的地方,耳尖湧出幾分熱意。
待将話本翻開三五頁之後,谷嘉義才發現,這竟然是男子情/事的話本。林珵還沒看過,他只以為是普通的那種只寫了男子間情情愛愛的話本,沒曾想,被那掌櫃的特地藏起來的都是有些香豔的那種話本。
書上的情愛,谷嘉義只匆匆一瞥,倒是那些姿勢各異的插畫,讓他吃驚不已。翻完一本,谷嘉義早就滿面通紅。做賊似地瞥一眼林珵,卻恰好是四目相對。
林珵看他人高馬大的一個人,羞得滿臉通紅,莫名有一種小孩還是小孩的感覺,看,長得那麽高大,還不是懵懵懂懂。
他已然知道面前人的心思,自己的心動也不是假的,壞笑着探身靠近他,開口:“嘉義覺得這話本如何?”
☆、第 42 章
因為靠得太近, 林珵身上那因着久在硯邊兒帶上的淡淡墨香也飄在鼻尖,似有若無,使得谷嘉義原本漲紅的面色更紅,
他挪動了下身子, 使得自己離林珵遠了一點,才能好好地答話。
“這話本兒, 不大妥當。”谷嘉義誠懇道,他覺得這話本太過放浪形骸了些, 尤其是那些插畫, 他有點兒不能想象林珵看這話本的場景。
“哦?哪裏不妥當?”林珵直起身, 俯視着坐在地上矮了一截的谷嘉義。這個高度,林珵能瞧見坐着的人頭上一圈一圈繞出來的發旋,和有棱有角的側臉, 分明成人男子的模樣,心神想必也是趨于成熟。唯有在這愛戀心思上,僅還懵懂吧?
谷嘉義捏捏自己剛翻過那本書,低着頭, 刷刷翻了十幾頁,把其中一個占據兩頁的插畫打開給林珵看。
那插畫自也是兩個男人,只是衣裳都脫盡了, 幕天席地,彼此肢體交纏。畫面上淫.靡之意,自是一打眼就瞧了個分明。
林珵面上也是紅了一片,附帶着, 他修長的脖頸也帶了淡淡的粉色。
谷嘉盯着他看了會,把那話本合上,小聲問他:“師兄,你不會沒看過吧?”
這聲師兄,也讓林珵想起自己剛開始對谷嘉義臉色變紅的揣測,懵懂?他笑着看了看谷嘉義。
果然那厮又呆了幾分,這份呆意将人忖得傻愣愣。所以,一直以為這人的敦厚,都是假的。先前毫無遮掩的驚人氣勢,才是真相吧。
林珵在腦子裏滑過兩人相識以來的種種事情。從一開始在京都校尉營,到後來犒賞大軍裏令他驚奇不理解的轉變,再到那些細細碎碎,卻無不透着關心的事兒,那份惦記的感覺确實撩人心弦。
他垂手敲一下谷嘉義腦門,本來略顯幾分呆意的俊臉上立馬浮現出疑惑來。也許就像他猜的那樣,碰上他的事,這人就會呆起來。
谷嘉義揉揉自己的額頭,卻莫名覺得林珵也有不對勁,開始動起腦筋來。
不說林珵到底有沒有看那話本,只那個看的心思肯定是有的,總不能是八喜或者別的人帶了這書到林珵的書桌上。林珵要看這種書,是看上哪個男子了嗎?他離開了才二十來天,誰又冒了出來。而且搬到這寂靜的地方,來的人自然更少,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林珵身份,連拜訪也沒有。
胡亂想了一通,他才記起,上輩子林珵身上可沒有這事。剛剛也不攔着他看這書,莫非是……
谷嘉義雙眼放光似的看着林珵,倒是讓林珵有了幾分羞赧,空氣裏仿佛有枝芽生長發出的爆破聲,又好像不知名的花兒開始冒出淺淡但甜膩的香氣。
不過林珵也不是一般人,比起只會雙眼灼灼的谷嘉義來,到底是見過更多大場面,也不過幾瞬,就将赧意按在心底,面上又從容淡定起來。
他彎腰抽出谷嘉義手裏的話本,扔到書桌底下去,咳嗽一聲,承認谷嘉義之前問的話:“是沒看過,不過也稍知一二。”
這是在承認自己的心思了,谷嘉義看着林珵唇瓣張張合合,大手忍不住往自己大腿上去,重重掐上一下,才知道不是喝醉了做的夢。但許是之前喝多了,腦子糊成了一團,只知道自己面上紅紅的,怕是什麽心思都擺了上去。
林珵瞧他這模樣,心裏軟成一片,倒是沒了逗弄的心思,淺笑着道:“嘉義,我心悅你。看你自薦北蠻,心中氣惱又擔憂,才幡然頓悟此番心思。我知你年歲甚小,家中又是何種情況。然則心動這等事,都是難得又不可抑制的。我與你之事,不想就這般猶豫着錯過。否則多年後,我定會後悔的。”
他臉上淺笑着,像是極其輕松地說出了這番話。其實不然,他也心弦恍惚,靈魂顫栗。不說坦白心意向來都是需要勇氣的,便是林珵這話內裏的意思就沉重不已,就連谷嘉義也未必能聽得出。
他出生時,江卿和林元武還算得恩愛,便是他穿着小小的淺黃色的太子衣袍被命為儲君時,兩人間也還存着幾分情義。只是不知為何,林珵看着自己的父皇母後越走越遠,最後就連自己希冀的那點兒父子情義也被徹底抛在了腦後。
見過江卿和林元武之間深情,才知道情變的傷人;見過林元武後來的昏庸,才知道那對大楚的傷害如此大。在他覺得坐擁美人不如好好打理天下時,他就想着将來若是愛慕上一人,就把整顆心捧上,絕不做林元武那等人!
在林珵說到心悅二字時,谷嘉義就不可置信地再掐了自己一把,還是痛的!等他一番話說話,早在不直覺間就站起了身。
窗框不懂事地擋住了谷嘉義半張臉,他不滿瞪那木框一眼,微微彎了彎腰從窗戶裏探進腦袋來。還不待他說點什麽,林珵看着那湊近的大腦袋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谷嘉義覺得身為男兒的自尊心在噼裏啪啦地往下掉,心裏一惱,一手抓住林珵細白纖長的指節,腦袋再往前一湊,竟是做起了登徒子。
兩人唇瓣輕輕碰觸,林珵一呆。
谷嘉義只要想着他親的人是林珵就激動不已了,呼吸急促,唇瓣還顫抖着。舌上卻無師自通往裏去,撬開林珵閉合的唇齒,糾纏上那躲在深處的。
許是這親吻太小心翼翼,林珵一開始沒推開,到後來,兩人都沉浸了這青澀略顯笨拙的親吻裏。最能觸動一顆心的,是另一顆心。隔着布料與血肉,他們心髒的跳動合成一拍,等兩人唇瓣分開的時候,早不知道什麽時候抱成了一團,像是他們本來就密不可分。
谷嘉義做完了登徒子,微微笑着滿足地在林珵頸側蹭着。因為太歡喜,只會喃喃道一句:“我也心悅你。”
☆、第 43 章
我也心悅你, 很久很久,比你想得都要久。只是我從來都以為這會是我一個人的事,未曾奢想, 也有這時候。
直到谷嘉義覺得自己蹭的夠久了, 才慢慢把頭擡起來,林珵把手覆在他腦後, 怕他不小心磕碰到窗框。這樣的貼心,想想就覺得心裏愉悅了, 谷嘉義拿下林珵的手, 握在手裏, 低着頭退了出去,隔着窗框高興地笑出聲。
林珵問他:“這麽開心?”
谷嘉義實誠點頭,面上還有着激動的紅暈, 但是神情也快平靜下來,只微彎的嘴角,叫人一眼看出他的快活來。
林珵心內也是一陣惬意,就像擁有了一個一直想要的寶貝, 恰好還在你依舊希冀的時候。
他已無心處理那些各地暗探或官員傳來的折子了,不過他一向勤勉,耽擱一天也不算大事。索性低頭收攏了折子, 準備和谷嘉義出門去。
卻不想低頭間一股淡淡的藥味兒飄至鼻尖,他再輕嗅,那藥味兒果然來自身前這人。
“哪裏受傷了?”林珵一邊眯起眼問,一邊伸手去扒低頭時靠近的谷嘉義胸口處的位置。
谷嘉義摸摸鼻子, 低頭站在哪兒随着林珵動作,頓時有種自己和阿爹一個樣的感覺。
大表嫂的衣服做得很是合谷嘉義的身,穿來看着只覺得這人高大俊朗,扒卻了衣裳,才知道衣裳下面是肌理分明的軀體。林珵扯開他衣裳,便看見繞在胸前的一大圈白布,在青色深衣的顏色下,看着礙眼又分明。
谷嘉義捉住他的手,解釋道:“傷口很淺,用了藥的,你讓人給我送的那種,好得很快。”
林珵抽出自己的手,看着他不說話。
谷嘉義被瞧了一會,莫名心虛。想起他們前去北蠻的那個夜裏,月光下林珵依稀在目的蒼白擔心的面孔,一陣熱流湧上心頭。他握着林珵的肩往旁邊一挪,大跨步直接邁過書桌,一步進了書房,站在了林珵身側。
林珵眉心微蹙,伸手不經意摸了一把谷嘉義露出的沒被白布綁住的半邊胸膛,随後給他合上散開的衣服。淡淡道:“我知道,戰場上受傷是在所難免的。但是你不用那麽着急,”
谷嘉義笑笑,心裏想着自己可不是十六七歲的愣頭青,皮子下面的底子可不小。若是不着急,也許一切還是和上輩子一個樣,林珵這時候還在宮裏;若是不着急,他怎麽能和林珵一道來這北方邊城;若是不着急,怎能得他一句心悅。
他幹過的最為明智的事,莫過于這“着急”了。
自薦去草原,不是因為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是只想着家國天下,他還惦記着等他們返歸京都時,自己身上多份功勞,早些讓阿爹改了看法,也讓自己有機會光明正大地靠這人更近些。
上輩子谷業早逝,是谷嘉義耿耿于懷的事。而谷業早逝的原因,他不信,那樣疼寵他的阿爹會只因為他喜歡上一個男子而氣成那樣!他猜不到那些埋藏的深深的原因,但他相信,當他有足夠的能力時,阿爹會把那些都告訴他,同他分擔,而不是一人承受。
打住那些扯遠的心思,谷嘉義對着林珵道:“我們出去用飯吧?”
林珵退開半步和谷嘉義距離開來,先時隔着窗戶,還不覺谷嘉義有什麽壓迫感,靠得近了,才覺得這人實在高得過分,非得擡起頭才看得見臉。
他看着谷嘉義期待的臉,直白告訴他:“傷口還沒好,你還是在這吃清粥小白菜吧。”
到了傍晚時分,到底也沒在林珵的小院用飯,谷嘉義騎着馬松慶哥兒回去。
慶哥兒小嘴巴巴地講着九寶如何如何可愛,如何如何乖巧。
谷嘉義摸摸他的軟軟的頭發,“讓你阿爹給你抓一個啊,到時候你給它起名叫十寶啊!”
慶哥兒擡頭反駁:“阿爹抓了也不會給我啊。”
“給的,不給你就哭,然後把眼淚擦他身上。”谷嘉義對小娃娃一向耐心,但嘴上有些把不住門,時不時就教小孩一些壞點子。
慶哥兒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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