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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沒那麽好糊弄。“阿爹和阿娘親親,抓到了也是給阿娘。”

“你也去親你阿爹。”在小孩面前也不收斂,谷嘉義在心裏嘲笑大表哥一把。

“可是九寶只有一只啊,你就給了和你親親的林叔叔,沒給慶哥兒!”

慶哥兒明亮懵懂的眼睛對上谷嘉義一臉的不可置信。

馬兒被拉扯停在原地,谷嘉義把慶哥兒抱轉過來,同他面對面,語氣鄭重道:“慶哥兒,這是我和林叔叔的秘密,不能對別人說的。”

許是谷嘉義太正勁,慶哥兒有點被吓到,他小聲地道:“我知道啊,八喜哥哥說可以對你說的,這是你的事。”

慶哥兒的害怕表現得太明顯,谷嘉義抱一把慶哥兒,讓小孩和他平視,心疼地摸摸他的背,“不怕,我也是紙老虎,和你阿爹一樣的紙老虎。不過,你要和嘉義叔說說你八喜哥哥怎麽說的,你們竟然偷看,小壞蛋!”

“我們才不是壞蛋,八喜哥哥說告訴你,你不可以親林叔叔。”慶哥兒道。

谷嘉義給小孩解釋道:“我沒親你林叔叔。”

慶哥兒哼一聲,“你才是壞的蛋,我明明看到了,嘴對嘴,林叔叔嘴巴都變紅了。”

谷嘉義無恥道:“是你林叔叔親的我。”

慶哥兒想了想,好像也對,嘉義叔親林叔叔,林叔叔也可以親嘉義叔啊。

谷嘉義趁小孩暈乎乎地又道:“看,嘉義叔嘴巴還沒紅,是不是林叔叔比較用力。還有你林叔叔雖然長得很漂亮,但是還沒有嫁人啊,你要是說出去,他就嫁不掉了,到時候就不讓你去看九寶了。”

“不對!”慶哥兒捋清楚了一點,“你要娶他啊,怎麽可以只親親,占便宜!”

“我想娶的啊,你林叔叔嫌棄我小啊。”

“你還小,你比林叔叔大很多啊,這麽高!”慶哥兒伸着手比劃,發現自己雙手張開也沒有谷嘉義上半身那麽長,不滿地癟着小嘴。

“再過兩年吧,到時候你就喊嬸嬸,好不好?”谷嘉義憧憬着未來,給小孩承諾,給自己目标。

慶哥兒點點頭,想着自己嬸嬸那麽漂亮就很高興。

谷嘉義點點他的小鼻子,提醒道:“可不能對別人說林叔叔被我親了,不然你阿爹阿娘将來要不喜歡他了。”

慶哥兒抱着他的脖子道:“我知道啦!我們回家吧,好餓!”

小孩子總是最能保密,又最容易大嘴巴的家夥,但是慶哥兒是唐家子弟,旁的不說,言出必行是唐家從小就要學的功課。言傳身教,谷嘉義想着自己以前的敦實性子也不是沒有由來的。

把慶哥兒重新放到前面,馬兒嘚嘚跑出這條深巷,再岔道轉彎,另一條巷子的中間部分便是唐府。

不過顯然也有別的人知道這條路。

一個女子叫喊着,朝這邊跑來。那女子穿着一身粉色衣裳,有些淩亂,她一邊跑一邊捂着衣裳,頭上的精致銀飾在跑動間泠泠作響,臉上挂着淚珠,看來別有幾番嬌弱滋味。好似看見了谷嘉義和他的馬,她朝着這邊急呼:“這位大人,救命啊!”

慶哥兒指着這女子身後追來的明顯不善的幾人,氣怒道:“欺負良家婦女!”說着還回身緊張地看着谷嘉義。

谷嘉義摸摸他的頭,卻不說話。

而後看着那女子跑來,扯着他的衣角,淚水順着姣好的面頰流下,楚楚可憐道:“這位大人,救救我,這幾人欲要逼良為娼!”

說話間,雖淚流不止,但也讓人瞧出幾分這女子的堅毅來,三言兩句,就講清了事情,又不顯得過分啰嗦,只會讓人更憐惜她幾分。

谷嘉義卻是摟了摟慶哥兒,不讓這女子碰到他,又驅馬後退了一步。

那女子立馬露出驚恐的面容來,左右看看,發現四周只有谷嘉義一人,最後還是無助地看向了谷嘉義。

那幾人很快追了上來,一人堵住谷嘉義後面,也斷了女子逃跑的後路。領頭一人長得又矮又胖,臉頰上一顆黑色的痦子,綠豆小眼,透着森然的光叫人看了不喜。

他對着谷嘉義一抱拳,說道:“這位公子,我們捉拿家奴,還請行個方便。”

那女子立即辯解道:“我哪裏是家奴,你穿的是清江棉布,我這卻是京都來的錦衣!”因為女子的激動,她手上的手镯也脆響出聲,像是在為她作證。

那綠豆小眼淡淡看女子一眼,見谷嘉義沒有動作,示意其他幾人上前抓人。

女子驚惶出聲:“這位大人,他們沒有奴契,您怎見死不救!”

谷嘉義冷着臉擺擺手。

☆、第 44 章

“她說要奴契, 你等還是拿出來才好帶走她。”谷嘉義淡淡道。

那綠豆眼詫異地看谷嘉義一眼,還以為這人不會管事,沒想到竟會插嘴。但奴契什麽他的确沒有帶在身上, 這被人送來的女子也是眼尖心細。

“出來追人追得急, 哪裏會帶上什麽奴契,只是你這女子也休想蒙騙這位公子。我老九可是不知這城裏哪戶小姐能跑得過我們這些糙人?”

女子面色一紅, 但她顯然不是只會哭啼啼的嬌怯性子,立馬抓住原來的破綻, 大聲道:“我跑得快關你何事, 我也未曾說我是大家小姐, 只是絕不會為奴!”

慶哥兒不安地動動,谷嘉義拍了拍他的後背,看向那綠豆眼, 道:“時間不早了,你們若是能找得到作證的其他人,也能帶走她,若是不能, 還是請吧。”

比之那女子只是清秀的面貌,谷嘉義這等高大俊朗的男子本就更有威懾力,偶爾沉着臉, 更是能輕易吓哭小孩。加之這綠豆眼也是見多了貴人,一眼便覺出面前這人十分危險。

這附近又人少,多是官家。他想了想,道:“這人是她家裏人送來的, 雖然不是絕色,但因着能寫會道,也花了不少銀兩。”

谷嘉義在懷裏摸摸。大表嫂給塞了不少銀票,在裏面找了找,抽出一張五十兩的。

“五十兩,多了我就不管了。”

他态度太冷然,仿佛救這女子和不救這女子也沒什麽差別,真真是一點憐香惜玉的心思也沒有。

五十兩,比起成本來還是賺了的,只是這幾日給這女子吃吃喝喝,還有衣裳首飾,只怕拿不回百兩怕是不好交代。

綠豆眼對着谷嘉義點點頭,又對那女子道:“你身上的首飾都取了給我們吧,館裏東西也不是你這等良家女子使得的。”

女子瑟縮着看谷嘉義一眼,見他面無表情,只得拆了頭上的釵,簪一并給了綠豆眼的人。

等那幾人走了,女子低低抽泣起來。

谷嘉義捏捏慶哥兒的手,“看得出這騙子姐姐哪裏有問題嗎?”

慶哥兒張着小嘴吃驚地“啊”一聲,女子睜着濕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谷嘉義。

好一會,慶哥兒才遲疑着道:“跑得快?然後手不白,她的釵子也插得不好看,頭發也不好看。”

谷嘉義捏一把小色鬼的臉蛋,當着女子的面,不客氣道:“她一出來,就大人大人的喊,我們可擔不起。而且這裏街巷偏僻又清淨,那些人輕易不會過來,隔得太遠,在附近的女兒家可招惹不到那些人。”

慶哥兒皺着眉,對自己被騙了有些不滿。問道:“那她就是在騙我們了,為什麽要救她?”

女子頭低得低低的,身形單薄。谷嘉義瞧着有幾分頭疼,他一眼就看出這女子有問題,因為她長得和楊百有七八分相似,說不定就是什麽旁支或者流落在外的庶女。而且一看就是被別人派遣來的,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思。

谷嘉義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好算計的,直接問道:“說說你是誰派來的?不然我也不介意再送你回去。”

女子早在被谷嘉義和慶哥兒說道時,就知道自己是成不了事了。但面前這人明顯不想留她,又不能保證這附近不會隔牆有耳。

她擡着頭,露出纖細的脖頸和尖瘦的下巴,道:“我不是騙子,我是被家裏送進去的。本來是農家女,同哥哥學的識字。前面那邊巷子有我今日坐的轎子。”一番話順勢承認了那綠豆眼給出的信息,還點明了自己的可憐之處。

可惜,谷嘉義是不信的。誠如慶哥兒說的,這女子手上和衣着上都多有破綻,但除言行和農家女不合外,還有她身上的衣裳。那衣料是唐悠常用的一種,唯京都有産,且價錢很不便宜,和那些明面上好看,但實際不值幾個錢的首飾可不相宜。

見她不打算說什麽,谷嘉義輕輕踢下馬肚,作勢要走,他也不至于為難一個女子。

那女子愣了一下,匆匆上前兩步。靠近馬兒卻一觸即分,随後退開來,看着馬兒跑遠。

待得進了唐府的大門,慶哥兒才興奮地說:“肯定是賊人的線索。”

谷嘉義從他手裏把東西拿過來,拆開來看,卻是秦田二字。

秦萬、田為,谷嘉義都快要忘記這兩個人了,倒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人了?或者說礙到他們的眼了。谷嘉義對秦萬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初在護城軍裏一起被杜修齊折騰的時候,沒什麽值得關注的,倒是田為街上殺馬,那份抽風似的狠絕讓他記得深刻。

莫非是嫉妒自個兒?但搞個故娘做什麽?就算弄也合該讓楊百撞見。谷嘉義抓抓腦袋,看見管家過來了,就把慶哥兒抱下去,自己又出了唐府。

跑馬直接進了營地,那些早認識他的兵卒也沒人攔着他檢查,還好心問候他:“谷大人回來了!”

谷嘉義大聲應道:“回來了。”身形卻像風一下離去。

谷嘉義他們出去的二十來天,其他人卻在定北城裏過得十分悠閑,就連原本忙碌的杜修齊也閑了下來,練練兵之外還有空在營地裏到處逛逛。楊百收斂了一大堆書,杜修齊也順勢賴了下來。

谷嘉義到的時候,楊百就和杜修齊在樹底下擺了張粗糙木料還新鮮的木桌,面對面坐着看書。

谷嘉義大力拍一把杜修齊的肩,把他拍得一撲,險些從凳子上晃下來。他見着林珵的時候,只覺得很歡喜,見到杜修齊和楊百,才有種突然過去幾十天的感覺。

楊百高興地笑笑,關切地問:“嘉義,沒受傷吧?”

杜修齊放下書,反手就是狠狠一拍肩,替谷嘉義答了楊百:“我看他啊,好得很,差點排翻了我。”

谷嘉義搭上杜修齊的肩,笑得欠揍:“好着呢,不用擔心。倒是杜将軍,體虛喲!拍一下都受不起!”

楊百坐在凳子上,看對面兩個大個子你擠擠我,我拍拍你,明顯感情很好的樣子。雖然自己沒在其中,但也能體會到那種友人的默契。

鬧夠了,谷嘉義放開杜修齊,看看天色,對着杜修齊道:“杜哥,我們說個事,勞煩你去拿個飯菜,我帶了酒。”

有事找人了,就是哥哥哥的,沒事了就是杜将軍。杜修齊啧啧谷嘉義兩聲,搖着頭離開。

“我剛剛看到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女子,是秦萬和田為他們安排好的。我想着就算是如了他們的心意,也還是告知你的好。”

楊百面色刷地一白,問道:“約莫什麽年歲?”

谷嘉義回想了一下,發覺自己從小沒見過幾個女的,貌似不清楚什麽年紀的女子哪個模樣,只好不确定地道:“我覺得看面上比你大上一兩歲吧。”

楊百苦笑一聲,擺了擺手。

杜修齊提着一個大食盒走進,瞧見楊百面色不好,奇怪道:“說什麽了?看把人弄得?”說着還瞪了谷嘉義一眼。

谷嘉義敲開酒壇的封泥,揭開了紅封,給兩人面前倒上一碗,又給自己滿上一碗。

這才道:“沒說什麽,我這幾天搬出去住,怕你們太惦記我。”

這鬼話杜修齊自然不信,但楊百被谷嘉義逗得笑了,也不抓着之前那點事不放,灌起谷嘉義的酒來。

兩壇子酒喝完,楊百已經醉的不輕,杜修齊送他回去,谷嘉義卻是一身酒氣又上了馬。

杜修齊喊了兩聲,身上也扛着個人,看着谷嘉義跑得飛快,一眨眼就不見人影,這才知道搬到外面住不只是玩笑話。

他戳戳楊百皺起的眉心,楊百不滿地動了動,發絲在他脖頸間蹭動,倒是讓他汗毛直立起來。

卻說谷嘉義一路把馬兒當作汗血寶馬騎得飛快,沒一會就到了白天裏林珵的院子外。

夜裏月光曬下來,白日裏清幽的小院顯出幾分靜谧來,谷嘉義嗅嗅自己身上的酒氣,有些躊躇該不該進去。

看不過眼的江千在林珵的窗下冒出頭來,“主子,那小子喝了酒不敢進來!”

江千一回城就到了林珵這邊,只是換了衣裳,窩在樹上,就連兩人互明心意也看了大概。眼見谷嘉義的慫樣,很是想看看主子教訓他。

林珵放下手裏的筆,捏捏自己的眉心,“叫他進來。”

江千翻身上了青藤圍繞着的牆頭,不懷好意地笑着道:“院子外的,還不進來,關門了啊!”

谷嘉義冷冷看他一眼,牽着馬進了院子。

整個院子還亮着好幾處燈火,但最為明亮的,定是林珵書房那個大窗戶。

谷嘉義慢慢走過去,影子也慢慢變長,倒是襯得人越發高大起來。

林珵挪開揉捏眉間的手,紅色的濁火映出半邊如玉臉龐。好看是好看,但谷嘉義想想自己一身難聞的酒味,都有些不敢上前。

只見得林珵紅唇輕啓:“你打明日起禁足!”

☆、第 45 章

禁足?不過是不能出門, 相比之下,還能整日和林珵待在一處,也是極好的。谷嘉義彎起了嘴角, 老實地點點頭。

飄進來的酒味, 還有臉上淺淺的紅暈,這些一看就知道谷嘉義跑出去喝酒了。但喝酒不過為盡興慶祝和交際, 兩者都是男人不可缺的,林珵也覺得沒什麽不妥當。

因此林珵只問道:“回營地了?”

“嗯, 和杜将軍還有楊百一塊喝的。”谷嘉義交代完, 又道, “我明日可以把安叔接過來嗎?外祖父那邊照顧我的一個叔叔。”

“自是可以,對他們,你就說我看重你就好。只你一個人, 還怕你不習慣我這邊。”林珵說着,起身出了書房。

谷嘉義見他起身便也往門邊湊,等他一出來,就拽住了林珵的手, 嘀咕道:“隔着窗子說話,老覺得是在聽先生上課。”

“那是你心虛,傷口還沒好, 你就跑去喝酒,我懶得管你。”林珵随他寬厚幹燥的手牽着一只手,另一手取過精致的小紅燈籠,引他去備給他歇息的房間。

白日兩人方才表明心意, 到底如何相處,都是還需要摸索的事。而讓谷嘉義過來住,是林珵考量着他們快要回京做的決定,拘他幾天,把傷養好。

他們出行已近三月,再住下去,帶來的糧草都不夠人馬消耗的;朝中也是提了好幾次,只是他手裏掐着秦萬等人才得以安寧幾分。

想到這,他提醒谷嘉義道:“過幾日,我們回京都。”

谷嘉義頓了頓,捏一捏林珵的手:“回了京都,我要去東宮任職!”

這反應倒是對得上林珵的猜想,他低聲笑笑,答道:“行!我安排。”

轉過屋角,就是給谷嘉義安排的房間。

屋內熱水冒着熱氣,從內室溢出到外間來,林珵指指地方,又從懷裏拿出一紫色薄瓷小瓶放在桌上。

“嘉義你擦完身子記得上藥,也注意別讓傷口沾了水。我回去睡了。”

“好,都記住了。”谷嘉義猶豫了下,喊道:“阿珵!”

林珵楞了楞,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随即心中一震,他這等的身份,享着旁人不敢想的待遇,也體會着常人不知的冷清,那裏有人叫過那麽親近的稱呼!酥酥麻麻的感覺不過一瞬即逝,轉瞬間林珵也想到了那麽叫的諸多麻煩,沖谷嘉義道:“老實叫師兄!”

細細想來,也只這稱呼算得親近又穩妥了,谷嘉義有些遺憾地喊道:“師兄。”

林珵聽了笑笑,心內十分喜歡谷嘉義這般乖巧模樣,伸手摸摸他的頭。“師弟乖!”

谷嘉義配合的低着頭,等林珵放下手,才輕輕俯身,吻在他額上。

“好夢。”

“唔,你也好夢,我走了。”

離去的腳步聲略顯急促,谷嘉義笑着扒了衣裳,踏進浴桶。熱水往上蔓延,因為溫度有些高,胸口傷處的嫩肉被燙得隐隐做癢。

翌日,天色蒙蒙亮,谷嘉義在一陣涼意裏醒來。

無奈地扶額一把,谷嘉義扒掉裹褲,對着側間喊道:“江千!”

因着谷嘉義本身武力不低,又是個沒什麽可暗殺的家夥,江千這日睡得無比安心,聽得有人喊他,也只是閉着眼問道:“咋了?”

谷嘉義老臉微紅,“給我弄件衣裳。”

江千搓一把臉,清醒了不少,沒好氣道:“外衣不是在床邊上,眼瞎啊!”江千覺得自己主子瞧上這麽一個貨,着實是眼瞎!

“裏面的……”

江千也是男人,過了一會立馬反應過來,在床上笑癱過去。好一會才爬起來,在外間的箱子裏找出一件自己的新裹褲。

進了谷嘉義的裏間,平常冷着臉的江千面上還挂着笑意。

谷嘉義面色黑得能鍋底比上一比,這時候起來的人還不多,但依着谷嘉義的耳力,也能聽到部分外面的偷笑聲。

等林珵起身洗漱完,谷嘉義已經在樹下練起劍來了,正是林珵所教的歸元劍法。

這劍法本就招式潇灑,變幻無窮,故而才頗得林珵青眼。而谷嘉義舞來,更是每一個動作都透着淩厲,挪步間也是迅猛有力,躍起時更是宛若淩空,劍光四射。

一套劍法舞畢,谷嘉義一個劍花收勢,林珵輕輕給他鼓掌。

谷嘉義三兩步到他面前,眼裏是純粹的歡喜,因為剛剛動作的緣故,細汗從鬓側留下,好似還有熱氣從他身上湧出。

林珵觑一眼那汗珠,又看谷嘉義體魄強健,覺得有稍許的不對,但還是道:“去擦擦汗,莫着了涼。”

八喜正捧着洗臉的盆路過,谷嘉義借着水撲了兩把,就拉着林珵往小廳裏去。

早上起來的早,院子谷嘉義轉了一圈,便能分得清地方,小廳正是吃飯的地方。還沒進小廳,林珵就聞到淡淡一陣香氣,偏頭看拉着他的人,側臉是刀削似的俊朗,心性像孩童赤誠。

谷嘉義嗅嗅空氣裏的味道,問林珵:“你猜,是什麽?”

“吃的。”

“肯定是吃的,再猜猜。”

味道裏有林珵能嗅出的淡淡的麥香味和米香味,是什麽東西也好猜的緊。他卻道:“猜不出來了。”

“粥!老莫家的,隔壁巷子那邊才有賣,你們肯定不知道。”谷嘉義揭開罐子密封性很好的蓋,任由香氣彌漫出來。

那罐子是再普通不過的樣式和材質,谷嘉義舀出一碗,盛在官窯白瓷的碗裏,有些不滿地抱怨那太薄的瓷碗。

他避開林珵要接過碗的手,“碗太薄,這個太熱了!”

林珵只好拿着勺,坐着等他弄好,又端到小桌上來。

等林珵吹兩口熱粥,眯着眼咽下時,谷嘉義盯的目不轉睛。上輩子他初被谷業送到北蠻來的時候,最喜歡喝這家的粥,有一天夢到過林珵到定北來,同他隔着桌子喝同一鍋出來的粥。

雜糅着多種谷物的熱粥滑下喉嚨,很是暖身,林珵像是想起什麽。擡頭問道:“師弟,你貌似是在被禁足吧?”

☆、第 46 章

禁足?好像昨晚林珵說過……

谷嘉義低着頭, 喝一口熱粥,對着林珵含糊道:“師兄,喝粥, 我跑了好幾條街采買回來的。”

林珵記性很好:“不是隔壁巷子老莫家的?”

谷嘉義啞口無言, 林珵低頭喝一口粥,饒有興致給自己和谷嘉義碗裏放上一點小鹹菜, 這才緩緩開口:“吃完再說。”

谷嘉義沒滋沒味地扒了兩口粥,有些頭疼地盯着林珵看。這人既是他的帝王, 又是他的愛人。做為臣子的, 自然是要聽話的, 可要是林珵說別的,他又實在做不到可如何是好?比如讓他做個詩?

林珵放下碗,恰這時, 從門口進來一人,青衣白發,面上也多是疲色,但背脊挺得很直, 給人的感覺像是蒼勁的老松,樹皮已然滿是皺褶,樹心還是堅毅如岩石。

來人正是江九。

他一眼都沒有給谷嘉義, 直直進來“砰”地一聲跪在地上。

谷嘉義正欲起身去拉他,林珵卻擺擺手,沉色道:“嘉義,你先出去。”

谷嘉義抿抿唇, 皺着眉出了小廳,卻沒有走遠,只是站在門口處,支着耳朵。他知道定是江九得了他和林珵在一起的消息,這才來的。林珵則是擔心江九說出難聽的話,才讓他出來,但他不是少不經事的少年,他是曾經過風霜雪雨的人。他也想到過,以後讓他們為難的,絕對不是師傅一個人。

谷嘉義微微阖上眼,他知道要發生的事,但是還是會覺得難受,畢竟那是他敬仰過的人,也曾玩笑打鬧,也曾指點他行事為人。

室內,氣氛凝重得像是暴雨欲來,林珵卻淡然喝完一碗粥,才緩聲道:“九先生這是作甚?”

江九猛地擡頭,眼裏赫然的責備和不解,他比當初林珵想要來定北,和北蠻人勾搭在一起更為痛心。他的兩個弟子,兩個男子,竟是違了禮法在一起!縱是一開始不是誠心收谷嘉義為徒,後來江九也真心欣賞這樣懂事上進的少年,更何況多年來,林珵幾乎被他教養着長大,如師如父。現如今,他的兩個弟子這般,叫他如何理解?

林珵幾乎能從他眼裏看出他想說什麽來,心內也像被東西梗着,難受得緊。他聽見自己冷冷道:“先生盡可暢所欲言!”

江九面上有一瞬間的緊繃,但随即便是毅然決然的神情,他聲音喑啞,一字一句道:“殿下,你為萬民之君,怎可如此任性!嘉義年少,幾年之後,又知是什麽情形。還有這天下萬民,殿下又如何處之,欲嘉義如何面對父母?”

最了解林珵的人莫過于江九了,也因此,他說的每句話、質問的每個問題都是林珵面前心裏難過的關卡。他知道林珵想要做一個聖明君主,所以問他待天下如何?他知道林珵心軟,所以問他讓谷嘉義如何面對他的父母?

林珵端坐着長凳上,看着江九的憤然,卻莫名覺得兩人間多了無窮的距離。

“孤少娶幾個女人,怕是能省不少銀子吧?便是他将來放棄,孤也不會為難的。”

江九提聲又問:“殿下将來必是要子嗣的,否者正統何以繼承?便是此番事了,殿下只怕是會心有餘意,多番善待罷!”

林珵和他對視,绮麗的桃花眼裏卻只有堅定:“宮裏今年又添了弟弟,抱一個就是。至于我和他,孤現在心裏很歡喜!從未如此。先生,你不要勸我,你也該懂的。”

林珵起身,越過江九,大步往外去。

江九頹然地苦笑,捂住臉久久不言。

谷嘉義倚在牆上,意外地看着出來的林珵。

幹巴巴問道:“這麽快?”

“先生一時想不通,緩緩就好,我們出去走走。”林珵道。

谷嘉義點頭,兩人出了小院,身後遠遠跟着幾個尾巴。

一個護衛同江千說:“我覺得怪怪的。”

江千摸了摸胸口的布袋,“主子高興就好,男的女的都一樣,男的還省事,又好伺候。”

他這樣說,那護衛想了想宮裏的那些女人,不由地點了點頭。

谷嘉義和江千沿着小巷往外走,路邊的人家院子都是簡樸清幽的風格,比之林珵的院子,還多出幾分平常百姓家的氣息。

有些人家許是起得晚,有黑色的炊煙往上冒;有些人家桃花樹的枝桠伸到外面來,粉色的花瓣裏仿佛能看到果子;有些人家小孩調皮了,聽得見哇哇的哭喊聲……

走過這條白日裏也很是清淨的巷子,再走過一個十字彎,直走幾百步,就是喧嚣的鬧市,人聲正鼎沸着。

林珵不說話,谷嘉義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他更覺得林珵可能只需要他靜靜陪着。他們并肩逛了一圈,不知道為什麽又往回走了,還是那條小巷。

谷嘉義手很長,力氣也很大,他只是伸手一折,便辣手摘了一枝桃花。他把手背在後面,躲開了林珵散亂的視線。

兩人回到院子裏,門房告訴林珵,“九先生已經走了。”

林珵點點頭,步子卻是往小廳去,可見心裏到底是在乎的,也因而難受。

他進了小廳,突然又不知道來幹什麽了。他的樣子有些茫然無措,又像是無力彷徨。谷嘉義在他身後擁住他,胸膛很厚實,給人心安的感覺。

他把摘來的花在林珵面前晃晃,“和你的眼睛很像,一樣好看,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你。”

林珵輕笑,和他說實話,“我不喜歡桃花眼,太弱氣。”

谷嘉義悶笑,胸膛随着笑意震動:“師兄,人不可貌相!言語間大楚百年頑敵化解,你若是弱了,這天下人該如何是好?盡數都無地自容了!”

許是他笑得太有感染力,林珵心裏也輕松起來。

谷嘉義聽見他笑,附在他耳邊道:“我明天去勸勸師傅,實在不行,讓他揍一頓。”

林珵斜睨他一眼,“你本來就打不過先生吧?打不過的話,就記得跑。”

****

一樹多枝,外面的往往有人欣賞,裏面卻是無人記挂。

那有桃花爬出院牆的院子裏,樹下站着的正是那日擋在谷嘉義馬前的女子。她眸色帶黑,視線停留在一處時,會讓人覺得深邃聰慧,那也是她清秀的一張臉上最為不平凡之處。

但縱使她如何機智,對上權勢遠勝于她的人,也只有待宰割的命。

她身後十餘步,是一條光滑的青石板路,沿着那青石板路往前去,是一排寬闊的屋宇。正中的那間裏,有酒香襲人。

秦萬喝得醺醺然,面色緋紅,懷裏抱着個細腰舞女,嘴裏含糊不清道:“那女的,能有何用?田為你就是多事!”

一身白衣的田為搖一下手裏的扇子,笑着道:“就是看看右相公子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嘛?當年右相大人可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身側的女子不敢近他的身,此時乖巧地附和道:“谷大人的癡□□,就是定北也多有流傳。不知道唐夫人是不是真的那般美若仙人?”女人總是對美人更感興趣。

秦萬打個酒嗝,說道:“我看唐夫人也就一般,看她兒子就知道了,長得也不怎麽好看嘛!當年能排得上第三美人,也不過是攤上了那個等她到二十三的三元谷業。”

這些京都裏的舊事,秦萬倒是知道得多。雖不曾見過什麽唐夫人,照着他父親等人的話來說,還是很能撐得起場子的,當下他懷裏只着薄裳的美人就欽佩似地以唇輔酒。

田為也是頗為同意地點了點頭,而後遺憾地道:“昔年三大美人,如今怕是不複那般風采,見不到才好,免得徒生惋惜。”話落,他摟過身側女子蠻腰,同她玩笑起來。

等一起喝酒的人都白日宣淫去了,田為才推開懷裏的人,搖晃着折子往屋外去。

此時已快到正午,不過對于日夜颠倒的人來說,什麽時候不能樂呵呢?屋外比裏面亮堂的太多,田為眯着眼打了個哈欠,才精神幾分。他昨夜也是在賭坊玩了一夜,今日上午還陪着那幾位喝了不少的酒,只是有些心事才沒滾去床上。

他慢慢沿着石板路走着,老遠看着桃花樹下的那女人還在站着。

“楊姑娘,你怎地到外面來了?”

楊婉言聽見他聲音,就恨地咬緊了牙口,這人莫非以為她是三言兩語就能被騙的團團轉的人嗎?但她知道自己性命就捏在這些人手裏,收斂好了情緒,回身淺笑道:“田大人,只是屋內悶得無聊。”

田為目光從她身上一掠而過,想起她在谷嘉義面前演戲的時候,那模樣可比現在有意思得多。

扇子在手心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田為突然問道:“你知道為什麽買了你來嗎?”

☆、第 47 章

買了她?百兩雪花銀讓她從良民變成奴仆的原因, 她自是無比想知道。但再多的理由,也不會讓她減輕對買賣之人的怨恨。

楊婉言搖頭,眼神放軟, 帶着微微的迷茫。

田為輕佻地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 盯着她的眼睛道:“因為,有個男人長得和你很相似, 你昨日見到的就是他的好友。你說,那個人會不會來救你?或者做些什麽?”

長得像?這理由真是令人發笑, 楊婉言垂下眼睑, 遮掩住情緒。

田為也沒有探究的心思, 反倒繼續刻薄道:“那人的母親也是定北人,你說是不是很巧。你的阿爹阿娘可以為了你哥哥賣掉你,你不覺得奇怪嗎?明明是一個娘胎的孩子, 你看別人一輩子過得如珠如寶,你就像根草!”

楊婉言低頭不言,但在長長的袖子下面卻攥緊了手,勒出青白的筋痕。

田為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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