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4)
:“你想要活得比那人更好嗎?遠遠淩駕在你的兄長之上, 一言能定他生死?你所有的不滿和恨意,都有處可洩!”
就像來自地獄惡鬼的誘惑,楊婉言心動不已。她擡起頭, 于樹下淺笑,分明還是之前的容貌,卻像是變了個人,無端地有幾分誘人心弦的魅惑之感。
權勢是世上最毒的藥, 輕易能蠱惑人心,但人心偏偏又是最玄妙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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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嘉義站在郊外一座院子的土院牆外,江九的小厮打開兩扇閉不嚴實的門板,探出腦袋來,“先生說不見你,你也不要登門了,不然就讓我用燒火的棍子趕你!”
因着江九向來是笑吟吟地模樣,小厮還好奇地打量了谷嘉義幾眼,見這人身形高大,眉目冷峻,立馬縮回了腦袋。
谷嘉義看着“啪”地關上的破門板瞪眼,給他帶路過來的江千表情淡淡的,對這場景沒有一絲訝異。依九先生的脾性,谷嘉義見不到面那不是極正常的事。
兩人站了一會,江千道:“我們回吧,先生不見你就是不見,門都不給你開。”
最後一句簡直戳心。谷嘉義也早想到這場景,但是他答應過林珵,要勸勸師傅,不行挨頓揍也是必需的。
他看了看搖搖晃晃不怎麽牢靠的兩塊門板,到底是不敢直接踹上去。放棄了門板,轉而打量了周圍一圈,他沿着土牆走上幾步,站在一塊凹進去的地方。那處的牆身很矮,谷嘉義這樣的個子能看到院子裏面。
江九坐在院子裏,一桌一椅,一盤棋一壺茶。
谷嘉義手撐着土牆上,一個蹬腿就踩上了牆體,一躍而下,進了院子。
帶水的茶杯擦着他耳側飛過,濺開在身上的牆上,濡濕了一塊地方,還有谷嘉義的後背和發尾。
谷嘉義也不去管那點子茶水,他踱步至江九面前,不像是來認錯的弟子,反倒像是有底氣的人來尋個道理。
江九喝道:“出去!老朽這容不得你!”
院子只一張椅子,谷嘉義只筆直站着,看了江九一會,耐心地等着他怒氣初歇才開口道:“師傅生氣有什麽用?”
“徒兒心裏難受了,師兄更難受,您心裏也不好過。我們到底是還沒分開,除了大家都不好過,還能出個什麽結果。”
江九瞪他。
他又道:“師傅你生氣,就像我和師兄在一塊了,除了對我們有影響,對其他的,有什麽妨礙呢?這天下就是改朝換代也是常有的事,一兩個親生的娃娃,能翻出天去。”
江九本事極有文才和天分的人,當世之下,文武厲害到他這樣的,也只寥寥數人。但他性子裏固執又迂腐,很多事上看不開,偏偏腹裏有大才,他的眼力和性情就像是鋒利的矛和堅固的盾,常常讓他限入兩難的境地。
就像谷嘉義和林珵的事,他氣惱過後,依他的見識來看也覺得不過就那麽回事,但讓他同意,又像是在讓他違背自己的初衷。
谷嘉義逮着能說得通的地方,使勁說了一氣。
理是歪理,但是道理偏偏合了江九的脾性,他皺眉不言。谷嘉義卻是對着江九一揖,腰背與地面平齊,鄭重無比。他兩手規矩放在身側,面上是穩重的淺笑,終于像個正勁的弟子樣。
“師傅,我們過幾日就回京都,徒兒覺得你是不願同行的,就此先道別罷。”
“至于京都內,不說風雨飄搖,也是危機四伏,師兄又是心裏再軟不過的人,到時只怕是會多番憂思,又經驗過淺,諸多意外只怕防不勝防。徒兒這裏有個不情之請,願師傅能去送個行,便是十裏亭一杯水酒,也是安慰。”
他句句有理,言語懇切,江九心內不免動容,微微點了點頭。
谷嘉義欣喜地又一揖,随後看了江九一陣,才轉身離去。
走到門邊,他回頭道:“您待師兄亦師亦父,不過與我同一個心思,都盼着他歡喜。若是他快活了,縱那人不是我谷嘉義也是極好的。”
說罷,他潇灑走人,不留一絲拖沓。
這場景,仿若多年前,那傾城女子在他拒絕後,也是直爽離去。從恍惚裏回神過來的江九眼眶微濕,問自己,當初若是自己應了,又是怎樣情形?
谷嘉義出了院門,江千道:“說得挺有理。”
谷嘉義側看他一眼,“我本來就有理。”歡喜一個人,又不是傷天害理。
因着江九的事,林珵處理政事上更為用心,一轉眼,就是大軍離開的時候。
滿城的百姓又湊了熱鬧,歡呼充斥在街道上,城牆上是諸多将士,目送着他們啓程。
主城門巍峨矗立,很多人回頭看時,便把這城池映在了心裏,回去也是值得說道的事跡。
大軍緩緩行出十裏,便是有心人送行的地方了。
青草從路邊蔓延至石階,江九立在石階之上,看大軍前行。
林珵孤身從大軍裏出來,騎着白馬到石階下,翻身下馬,擡頭仰望階上的人。
江九低頭看他,輕聲道:“殿下一路平安。”
林珵點點頭,“也祝先生良種一事,一切順利。”
“這信裏是我對江南一地的看法,行事勿要冒進,你于政事上見解勝我多矣,就不贅言了。這書是我沒來得及教的,且讓他當個話本看吧。”
兩樣禮物,哪樣都是用心至極。林珵給江九一揖,而後騎着馬離去。在他的身後,江九不知何時取出了笛,笛聲孤寂渺遠,卻意外遼闊,像這天這地。
三日後,大軍在林木環繞的官道上蜿蜒前行,揚起一片黃塵。
林珵前一刻還看着書本,下一瞬卻被劇痛襲擊,無力地捂住腹部。
谷嘉義驚慌地摟住他,正待叫人,卻被林珵捂住了口鼻。
已然難受至極的人勉強笑着道:“別喊人,唔。”
林珵那點力氣也只夠趁着谷嘉義分神說句話,下一刻手都自己滑落了下來。谷嘉義單手擁着人,另一手撩開簾子喚道:“去叫八喜和軍醫來。”
說完這一句,放下簾子擋住林珵狼狽的樣子,伸手去探他捂住的地方。焦急問,“你這是怎麽了?”
林珵蜷縮了身子,頭埋在谷嘉義胸口,“有點疼。”
谷嘉義心疼得眼淚都要下來了,他按着林珵的腹部不敢亂動,還試着激發自己琢磨出來的內力往林珵腹裏探去。
八喜很快到了,他竄進車廂裏,癟了癟嘴,把手裏的小木桶放下,擰幹淨帕子給林珵擦汗。
谷嘉義讓出半邊,“軍醫呢?”
外面的護衛立刻道:“在外面候着。”
八喜攔着谷嘉義:“主子不讓。”
谷嘉義不郁地掃他一眼,眼神似要剜掉他血肉,而後卻只是朝着簾子外冷冷喝道:“進來!”
軍醫兩步跨進車廂內,八喜把自己縮成了一小團,可憐巴巴地看着林珵,卻是讓出了給軍醫把脈的位置。
軍醫看了看道:“需把脈。”
林珵縮回手,谷嘉義卻徑直抓着他手臂,把手腕遞給軍醫。
少頃,軍醫冷着臉道:“宮廷秘藥,我師傅曾是禦醫房的醫正。”
谷嘉義與他對視一眼,看他神色,知道林珵這痛是怎麽來的了,怪不得不肯讓人看上一看,原來是上面那位的手筆。
“可是無藥可用?”谷嘉義啞聲問道。
“是以前的舊方子,緩解一二尚可。”這軍醫便是要谷嘉義采參的那位,也知道林珵的身份,對林珵解決北蠻一事也頗為敬服,因此也願意盡心。
軍醫去抓藥了,八喜跟着去拿些東西。
空餘兩人的寬大車廂裏,谷嘉義心疼地箍進林珵,溫度順着身體傳遞,好似也減輕了林珵的痛楚。
他費力擡手輕撫谷嘉義皺起的眉頭,嘴裏低低道:“箍疼我了。”
☆、第 48 章
谷嘉義聞言略微松了松手, 卻是不敢松得太多,生怕一不小心,人就從懷裏掉出來。
冷汗還在流, 林珵懶懶地動了動, 把汗水蹭在谷嘉義外衣上。
谷嘉義拿着帕子,擦了又擦。帕子上的熱意都沒了, 問林珵:“要蓋絮被嗎?”
車外陽光明媚,林珵卻覺得只有靠着人的那一塊是暖的, 他點點頭, 動作輕微地幾乎看不見, 谷嘉義卻是迅速地扯下了疊好了放置在一邊的絮被,抖開了給林珵蓋上
蓋好之後,才想起外衣還在, 又半揭着絮被,脫下林珵的外衣,把人捂在絮被裏。
八喜拎着急火煎出的藥罐進來,苦澀的藥味飄滿車廂。他小心對着谷嘉義道:“這個得趁熱喝。”
谷嘉義點點頭, 半扶起還醒着的林珵。柔聲道:“喝藥了。”
林珵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許是因着身體的緣故,手背上的青筋格外顯眼。冒着熱氣的黑色藥汁被一飲而盡, 八喜遞過一碗溫水,給林珵漱完口,他才又躺下。
軍醫開的藥見效很快,不多時, 林珵面上幹爽着,沉沉睡去了。
谷嘉義看他睡得安詳,模樣乖巧,伸手撫着他的臉龐,眸色暗沉。心裏揪着疼更多的卻是無力。倘林珵是醒着的,也不過是壓下心裏的難受,再來安慰他們。但事實上,難道因為那個人是大楚帝王就可以肆意妄為了嗎?就能當作一切都未發生了嗎?
一個對親生兒子還需這番下作手段來掌控的人,配做這大楚之主?
禿自想了一通,谷嘉義叮囑八喜兩句,下了馬車。
軍醫顯然也知道谷嘉義要再來問,但帝王家專用的藥方子,哪裏是那麽好解的,他清楚地谷嘉義:“我沒法子,最多調理一番,讓大人好過點。”
谷嘉義點了點頭,道:“此事還是保密罷。”
林珵做為臣和子,面對君父,只要不得帝王看重的消息傳出,對他都是不利。就算是将來林珵繼位為帝,也沒有責怪先帝的道理,這才是朝堂習氣的約定成俗。打落了牙齒往肚裏咽,才是文人要求的君臣之道,谷嘉義頭一次發覺那些書中道理是如此可笑和荒唐。
大軍一路走,一路有人各自的夾向附近散去,隊伍越發精簡,最後所有送糧軍都盡數散去,只留下杜修齊帶隊的一千多兵丁。整只大軍的人數雖少了很多,但是隊伍的戰鬥力卻是沒怎麽減少,行動上反倒更方便幾分。很快,千餘人的隊伍就到了京都郊外。
谷嘉義他們走時還穿着棉襖,回時天氣已經很熱,中午時分,衆人都脫了外衣,只餘一件單衣。
林珵一月一發的□□症狀倒是比上一次好得多,只是到底虧損身子,臉色蒼白的吓人。谷嘉義瞧得難受了,趁林珵睡着出來松松氣。
心裏有記挂的事,就沒了玩鬧的心思,段溫和楊百在他左右,看他情緒不高,只閑聊着說些快慰的事。
段溫比先前瘦了一大圈,露出姣好的眉目來,倒是像換了個人,他打量着周遭的風景,已是有幾分眼熟,感慨道:“離京都越來越近了,感覺去了好久似的。”
楊百亦是贊同道:“四個多月,這趟出行可不短了,不知道家中有什麽變化?”
段溫突地冒出一句:“也不知道我家那小崽子還認得出阿爹不?”
“還沒到呢?”谷嘉義看段溫一眼,“就想着見面禮了?”
段溫啐他一口,“遠些,我阿娘稀罕着那小崽子呢,還能缺你們那幾個東西!”
“開玩笑呢,我們三人也不過段兄一人有小輩,我們搭着運氣做個叔叔。”楊百和兩人熟了不少,竟也說得出圓場話來了。
聽楊百這麽說,段溫笑着問他:“說來你也不小了,什麽時候娶個弟媳,給你生個?”
楊百紅了臉,不好意思道:“她在為家裏守孝,今年年尾才滿了三年。”近二十的人,親事自然是早定下了,若沒有意外,楊百這年紀也可以做爹了。
段溫笑着摸摸下巴,“記得請我們去喝酒啊,京都裏大半的人我都認識。倒是你們兩個,也太低調了些,我看很多人都沒見過你們的面。”
“家裏管得嚴。”這是楊百。
谷嘉義卻是揮揮馬鞭,理直氣壯道:“我懶。”
段溫不信,“我那太子表弟可沒跟什麽人懶人打過交道,你小子,算我們裏面最出息的了。到時候,多多提攜小弟啊。”
楊百雙眼微亮,林珵在他心中不啻于高山,當下開口道:“太子殿下眼光自是好的,嘉義你莫要謙虛,那北蠻的功勞你也有一份,很了不得了!”
谷嘉義彎了嘴角,林珵的話可比他一身本事還來得有力度,倒是聽着愛人被這般推崇,比自己被誇贊還來得有滋味些。
眼看京都近在眼前,隊伍裏卻又發生了意外,杜修齊名下一位兵卒騎着馬被拉住詢問,丢給谷嘉義他們一句:“千夫長秦萬出事了。”
☆、第 49 章
驚馬當場亂竄, 秦萬從馬上摔下身亡,在秦萬身側的人只給出這麽一個交代,秦萬帶的幾個貼身護衛也是面色難看。他們什麽都沒發現, 就讓主子死的不明不白, 回去是什麽下場可想而知。
杜修齊也沒有再為難這幾人,秦家對下人的苛責可是在京都廣有傳聞, 這些人回去必定是沒命了。而那樣恣意妄為的秦家,只怕一朝沒了聖寵, 就是牆倒衆人推的下場。
着人收斂了屍體, 軍醫也到了。他蹲下身, 對着馬兒的頭部細細看了看,又捏捏馬腿上緊實的肉,最後掰開了馬嘴, 露出紅白的牙齒和草料的殘渣。
随後他起身道:“馬兒吃錯了一種毒草,這才會突然發狂。我去司馬處裝草料的車上看看,将軍也可着力在誰接觸過馬上調查一番。”
杜修齊讓杜三随着軍醫去,對着秦萬的護衛道:“諸位一直跟着秦大人, 還請配合一些,指明那些人接觸過秦大人和馬匹。料想此事查明,諸位歸去也好過幾分。”
依秦家的規矩, 他們這些世代的仆人,注定是賠命的下場了,只是查清此事,以正青白, 還能為家裏謀個清淨。
其中一護衛打頭,對着杜修齊拱手道:“還請大人譴幾個人和我們一道去找人,不過這幾日秦千夫長倒是沒做什麽,只記着馬上到家了,怕是有別的緣故。”
谷嘉義瞥他一眼,無趣地拍馬走人,留下一句:“真有惡意的,何必等到京都城門口再弄死他,荒郊野嶺的抛屍也更容易。”
杜修齊順着他的話冷笑一聲,叮囑身邊人:“你們四人陪着這幾位去,把人拘了一起,到時候再問話。”
隊伍因着秦萬停了小一刻鐘,又再度出發。一個時辰後直接駛進護城軍營地。
寬敞的校場,值守的将士圍繞了一周,持長/槍而立,面色肅然。校場正中處搭了一簡陋高臺,谷業束手站在臺側,身邊一位身形削瘦的中年人和他輕聲說着什麽。大軍行進的響動傳來,谷業側目,笑道:“他們來了。”
那中年人細長的眼随之望去,掃過滿是塵色的大軍,頗有些感慨道:“我們去北蠻那地兒,是多少年前了?”
“十七年。”谷業答道。他記得清楚,那年恰是唐悠懷了谷嘉義,如今谷嘉義都快十七。
那中年人輕輕點頭,看了看身邊低着頭的小太監,提聲道:“該是上臺的時候了,那些賞銀河物什,再去檢查一遍。”
小太監恭敬地退去,中年人拿起明黃卷軸信步上了高臺。他的膚色因久在室內,顯得有些過分白皙,倒是看不太出年紀,一身紫色官袍,鶴形圖案紋在官服的下擺,淡漠的精致倒和這人的氣質有幾分相合。
待下面人都恭敬地跪下,他施施然打開聖旨宣讀。
段溫打臉一瞧,心內卻是一驚,上面那位可不是好相處的。比起右相谷業的低調好相處來,左相明紳是出了名的傲氣,只是才華确實出衆,比谷業還年輕上幾歲,卻是更早中了狀元,出盡風頭。可以說,若是沒有這人,谷業的官績和履歷絕對是讓人一眼驚嘆的,但有了明紳的對比,才沒叫世人記住他。
聖旨上文采斐然的句子在明紳嘴裏淡淡而過,下面的人卻莫名覺得臺上那人就是語調平淡,也格外威嚴。
谷嘉義觑見臺側的阿爹,看他笑得雲淡風輕,心裏滋味難明。有了六元明紳,誰還記得三元谷業?明明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卻每回都被壓了一頭。若換做谷嘉義,他心內是不平的。
白花花的銀子被分發下來,隊伍裏不免騷動起來,杜修齊身邊的官兵們很快散開,諸多兵卒也知道這是可以散了回家的意思。
衆人散去,還留着的人就格外顯眼,明紳往人群裏掃了一眼,和谷業說了兩句,就帶着人揚長而去。
谷嘉義擠過人群,走到谷業身邊,沒大沒小地搭上他的肩。
“阿爹,可是想兒子了?”
谷業瞪他一眼,卻沒什麽氣勢,摸着自己的美髯須道:“你阿娘催得緊,不然我可不來接你。”
谷嘉義笑着摟着他往段溫和楊百處去,“我帶你看看我朋友去。”
楊百眼裏亮亮的,比起明紳這樣的,他父親常提起的确是谷業的為人品性,可比君子,因此他更崇拜谷業幾分。段溫收腹挺胸,争取笑得斯文些。
兩人齊聲道:“右相大人好!”
谷業看一眼兩人,笑得親切,“你們父親都比我大上稍許,叫叔叔便好,不用客氣。嘉義以前只愛悶在府裏,沒什麽朋友,你們以後常來府裏玩。”
三人剛說到這,谷嘉義就見林珵換了一身藍衫,朝這邊過來。
他心虛地摸摸鼻子,沖着林珵揮手,大聲道:“師兄,這邊。”
他這麽一叫,幾人都看向了林珵的方向。藍衫最襯林珵的清俊,他最近身形又更見消瘦,空蕩的袍角被風鼓吹起,風姿出衆,叫人見之心悅。
就是谷業也不免晃神一瞬,才認出林珵來,他正欲躬身行禮,林珵卻快步而來,扶起他手臂。
“谷大人何須多禮,我與嘉義平輩論交,您這般可折煞我了。”
谷業想起谷嘉義脫口而出的師兄,笑着道:“殿下好意,做臣子的怎可逾越。”
谷嘉義看阿爹行事,有幾分疏遠林珵的感覺,手搭在他肩上道:“阿爹不用和師兄客氣。”
谷業又瞪他,“沒大沒小!你師傅是哪個?”
谷嘉義一臉得意,“您書房西側挂着那位,就是我師傅了。”
自己的書房,自然是自己更熟悉,谷業瞬間知曉指的是九道先生。江九名聲在外,和谷業還是同一家書院出來的學子。因此江九的品性和能力,谷業可算得清楚了,也知道是真有本事,谷嘉義能拜其為師也是極妥當的。不妥的,是眼前這位師兄。
谷業不欲和林珵牽扯太多,因此只是閑談了幾句,就借着有事帶着谷嘉義走了。
回到右相府邸,內院還沒進,就看到焦急等着的唐悠,一身淡色衣裙,不施粉黛,頭發也是随意绾起。比起依舊豔色無邊的江卿來,年輪确實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但同時也添上了別樣的溫柔。
她瞧見了谷嘉義,就立馬笑了出來。
谷嘉義大步朝她走來,讓唐悠一雙小手拉住他的小手,看她眼角含了淚意,心疼地給她擦擦。嘴裏調侃道:“阿娘還哭鼻子?大表哥家慶哥兒都笑話你了。”
谷業不做聲色擠開谷嘉義,拉住唐悠的手,不滿道:“有什麽好哭的,他在外面呆的開心着呢!”
唐悠哪裏顧得上他,空餘的一只書牽着谷嘉義,關心地道:“官哥兒長高了也壯了,就是黑了太多,在外面可是吃苦了。”
唐悠在中間,父子兩一左一右,三人一道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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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城軍營地的校場裏,杜三帶着田萬和女扮男裝的楊婉言站在一角。秦萬的父親也趕到了,看着杜修齊一個一個問話,最後反倒只有秦家裏的幾個護衛最近幾天蹤跡有問題。
秦偉山面色青白,他膝下就一個嫡子,雖然不成器,但也是個有孝心的,這下無端送命,自然要讨個公道。
他不滿道:“這幾人都是我府裏世代為仆的,蹤跡不必再查。”、
杜修齊看他一眼,“那此事就是無果而終了,其他人都散了回家去罷。”
秦偉山喝道:“誰讓他們走了,害我兒的兇手定是在他們裏面,都留下!”
“秦大人,這可不是刑部大牢!”杜修齊諷刺道。他投了林珵門下,和大皇子一脈de秦家可是敵對兩方宛宛沒有委屈自己人的道理。“秦大人若是不滿,就把那兩人下到大牢吧,我杜修齊的兵,不說令行禁止,三人一伍,私逃下毒斷然是不可能的。”
秦偉山睨他一眼,“那就是三人一道下毒,他們那麽聽話,我看杜大人也有嫌疑!”
“秦大人慢慢看,我們奔波了一路,就不陪了。”杜修齊揮揮手,他手下的人會意離去。這些人裏又多是經過殺戮的勇武之人,秦偉山帶的十餘人只敢幹看着。
秦偉山氣得嘴唇顫抖,指着杜修齊道:“你……,你等着我刑部的條子!”
等秦偉山走了,杜修齊才皺眉苦惱,問杜三道:“你說那麽一個草包,誰會去害他?”
杜三指指自己身後,杜修齊這才注意到田為和她身測的人。比起田為的自在來,低着頭,縮着脖子的楊婉言一眼便讓人瞧出不對來。
“你,擡起頭來!”
楊婉言用餘光瞄了瞄田為,才膽怯地擡起頭,露出明顯不同于男人的臉來。
☆、第 50 章
楊婉言露出臉, 杜修齊眼裏閃過驚訝,想了想楊百家中并無姐妹才問道:“田千夫長,這人是你帶進來的?”
田為輕飄飄地點頭, 朝杜修齊勾起嘴角一笑, “是我帶的,原因想必杜大人也懂得, 若是無事,我就帶着我的人回去了。”
戶部尚書和秦家是一派, 田為也素來和秦萬關系不錯, 沒有什麽害人的必要。杜修齊又看了看楊婉言, 才讓兩人離開。
杜三不解看他,杜修齊皺眉道:“殿下說的,随他們去。”至于個中深意, 杜修齊自忖自己猜測不到,索性只聽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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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嘉義換洗一身,躺在文軒院樹下的小榻上,也是在想着秦萬的死。
林珵吩咐杜修齊的時候, 他也在身側,和杜修齊一樣的是,他也沒猜着林珵的心思。按谷嘉義來說, 現在和秦家撕破臉,不過是把矛盾提前激發,對朝中勢力還不夠穩當的林珵來說,可算不是優勢。
過了會, 他起身從自己的小包袱裏翻出從林珵那順來的話本,把他們放在枕頭。想想這話本被發現的場景,不由得背後一寒。不過讓阿爹阿娘慢慢接受他不喜歡女子這事也是必須的,若是等着年歲大了,定親什麽才是真的害人。
放完話本,谷嘉義從文軒院出來,到了前院。
谷業在書房裏處理着文書,谷嘉義噓一聲叫住書童,悄悄往谷業身後去。
“阿爹!”谷嘉義大聲喚道。
谷業微微一抖,黑着臉色回頭,“又怎麽了?”在外面一遭,倒是把人變靈泛了,只是更加讓人煩。想到唐悠這半天盡在念叨谷嘉義,谷業心裏更是嫌棄。
谷嘉義笑着挑眉:“給我幾個人,找他們盯人。”
谷業回首繼續批改文書:“我的人不适合,你找你阿爺要去吧,順便把那一車東西拖過去。再告訴你大舅,過幾日,你阿爺大壽,我們一家一起去。”
“行,我還挺想阿爺的。”
安叔已經先谷嘉義一步,自己回了定國公府,腰上別着兩把铮亮的新刀十分顯眼。
門房笑着問:“舍得換刀了”
安叔臉色正勁,絕口不提原由,只講事實:“嗯,表少爺給換的。”
門房誇道:“表少爺人好啊,懂事又乖巧。”
沒多久,拖着一車東西過來的谷嘉義就更顯懂事了,他熟練地和門房打過招呼,遞給他一只燒雞,讓來幫忙的小厮一并把東西送進去。
唐開聞風而來,他瘦了一圈,個子拔高了不少。遠遠就開始朝谷嘉義這邊跑,臨到近了,一把撲在他背上,靴子拖拉在地上。
他激動地問:“官哥兒,北蠻怎麽樣?”
谷嘉義把一個裝着人參的小錦盒拿出來,遞給一旁的李管家,抖抖肩,“也就那樣,北蠻王廳倒是挺漂亮。”
聽到北蠻王廳,唐開眼睛亮了亮,跳下谷嘉義的背,轉而搭上他的肩往廳裏去。
“我聽阿爺說了,你們怎麽摸進去的,之前可從沒找到過。還有大哥也去了?”
“大哥可是主将,至于怎麽摸進去的,”谷嘉義對着唐開比劃一個方士唬人的動作,“掐指一算!”
唐開哼哼,有些失落道:“不能說就不能說呗,唬誰呢!等阿爺大壽過了,我也該進校尉營了。”
“你不想去?”谷嘉義問。“那你想去哪?北蠻這幾年估計都得消停,南邊二舅和三哥他們都在,你願意去的話,我覺得還成。”
大楚的邊境,北邊是北蠻人,南邊卻情況複雜得多,不說沿海一代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來的海倭,山林之地還多有山民,不通俗務。且南邊富庶,權勢傾軋嚴重,很讓人頭疼。
轉眼兩人已經到了廳內,李管家給端上茶水。
唐開才道:“擠在一塊多沒意思,還不如在京都裏,阿爺和大伯也不會嫌棄我。”
谷嘉義看唐開心裏還是解不開年少時的結,轉移話題道:“阿爺在嗎?我想要幾個人辦點事。”
“這事啊?你要人幹嗎?我有幾個京都很熟的。”
“盯個梢,要身手好一點的。”谷嘉義說出要求。
“那我的不行。”唐開說玩這話,沖着門外喊道:“李叔!李叔!”
李管家才走了幾步遠,就被唐開喊了回來。
唐開問他:“李叔,官哥兒要幾個人盯梢,你那邊有閑着的嗎?”
定國公府裏多是無處可去的老兵,其中不乏好手,李叔報上幾個人名,唐開點頭,那幾人就被譴去了田府周圍。
唐開好奇問:“你跟着他幹嗎?我覺得秦萬肯定不是他幹掉的。”唐開性子開朗,京都裏的公子哥該認識的,都是認識的。
“感覺。”谷嘉義給出十分不靠譜的理由。
而林珵此時也到了東宮,換了淡黃太子衣袍,往皇後的鳳儀殿。
江卿斜斜倚在軟榻上,蔥白指尖捏着紅色的小果子,往紅唇喂去。
林珵給她行禮,被嫌棄地掃了一眼,“沒出息地,和他商量個什麽。”
沒由頭的一句話,林珵卻知道這是江卿知道他和林元武的協定。他低着頭,細聲道:“兒子錯了。”
江卿這才起身,擡頭看瘦了不少的林珵,心疼地嘆口氣,“早說了他不過是陌生人,就算擔着你阿爹的名義,對你也沒有半點慈父之心的。”
林珵眨了眨眼,江卿又道:“是我虧欠你。”
“阿娘!”林珵不滿地看她。
江卿低低笑笑,拍拍軟榻的一邊,讓林珵坐下來。
“難得聽你喚阿娘,上一回是什麽時候來着?年紀大了,記不大清。什麽時候,把你小時候的畫像翻出來看看。”
因着先前在小睡的緣故,江卿腳上只有薄薄的羅襪,林珵拿起大紅底色繡着富貴牡丹的繡鞋,給她套在腳上。
“我看江姑娘你也就八歲,說什麽老。”
林珵眼裏含着笑意,看得江卿心內發軟,倚在他身側輕笑,目光難得澄澈。
林珵猶豫一瞬,道:“先生留在了北蠻。”
江卿頓住,凝視他眼睛。
“我、我看上一個人。”
☆、第 51 章
江卿美目流轉, “這麽心虛,看上什麽不該看上的人?只要不是別人家媳婦,其他阿娘都不管你。那個老古董, 多少年前就這毛病, 讀書讀迂了。”
“一個好孩子,兒覺得同他一道很高興。他性子直爽, 武藝高強。唔,長相上除了有些黑, 其他都不錯。”林珵細細說着谷嘉義的好話。
江卿猜道:“好孩子?莫非年紀很小?江九他受不了的年歲, 不會還是奶娃娃吧!”
這結論實在太不靠譜, 林珵紅了紅臉,帶着忐忑心思說道:“是右相家的。”
朝堂上的事,江卿在早年間關心得可不少, 也就這兩年林珵手段成熟起來,才把江家勢力交到他手裏。因此林珵一說,江卿就想到了右相家就一個兒子。
“那是個男娃娃吧,十來歲, 北蠻來回這一路就看上了?”江卿輕蹙眉心,想着自己兒子出去一趟就荼毒了一個少年。瞪他一眼:“你也是個亂來的,人家的獨苗苗, 等着被你老丈人拆鴛鴦吧!”
林珵想着那句老丈人,莫名有些心虛,貌似他可能壓不住谷嘉義那小子。不過江卿的态度可謂驚喜,只這麽一句輕飄飄地話, 連責備都算不上,他驚喜地看向江卿。
江卿倒是像沒事人一般,反而笑着道:“随你高興。還有北蠻算是安定了,江萬來信說他正在回來的路上。”
林珵道:“兒聽江千說,他和北蠻的一個公主有了情意,不知道會不會帶回來?”
江卿一點他眉心,“我們破了她的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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