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敖富貴一步三回頭, 感激涕零地和鄭哥一起出了小院, 他知道自己是遇上貴人了。
他懷揣感恩之心,覺得不僅僅是大媽兩夫妻是他的大貴人, 就連身邊這位鄭哥也是貴人, 不然哪能誤打誤撞遇到這樣的好東家。
這萍水相逢的,真是好人, 大好人啊!
鄭哥這回也替敖富貴感到高興,實心希望他能為父親洗刷冤屈, 一家人挺起胸膛做人。
晚上睡覺時, 鄭哥給了敖富貴四塊錢工錢,這是他思量很久才做出的決定。一天工2塊錢,比大師傅的略少一些,但也還算可以。他本不想給, 可這畢竟是自己喊敖富貴來幫的忙, 今後倘若敖富貴來城裏打工,難免也會碰面的, 如果這回讓人幫你白幹, 面子上着實是過不去的。
敖富貴看着那一小沓錢, 這又是個意外之喜, 他甚至對自己之前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
他對着鄭哥的手推了一推, “鄭哥,工錢怎麽能讓你墊付,改明兒等你從東家拿到錢,請我喝酒、吃飯吧。一個人在城裏, 你也沒個親戚的,以後花錢的地方還多着呢。而且你這樣天天走路也不是個事兒,先去買一輛自行車吧,這樣人也輕松,辦事效率高了,活兒自然也更好找。”
“富貴,這怎麽成,你這兩天也是起早貪黑的,不能讓你白白辛苦。而且城市這麽大,往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遇上。”
“一定能遇到的,我得回家起房子,所以日後來城裏,還得投靠你呢。”敖富貴道,又撇開話題,“鄭哥,你這老住招待所也不是個事兒啊,花銷還大,而且城裏人又不興陌生人住家,所以你得租個房子,這樣也有個落腳的地方。”
“這兩天我也在琢磨這事,等我把東家的書櫃做完,就去租房子,順道有把鑼也買回來。”
“對的,辛苦一點,憑我們哥倆的手藝,不怕讨不到飯吃。”敖富貴道。
這不是他矯情,他去幫忙也不是沖着錢去的,而且他這趟的收獲一千個四塊也買不到。再者,他想得很清楚,收了這個錢,他和鄭哥之間的幫扶人情也就沒有了,這遠比這四塊錢重要得多。
想要在城市立足,有個熟人就會方便很多,而鄭哥就是他将來在這個城裏的熟人之一。
兩人推辭一番,鄭哥到底是收回了錢,拍着胸脯對敖富貴道,“富貴,給我留個你家的地址,假如有活兒,我給你寫信,到時候我們哥倆一起幹。”
敖富貴當即就留下了地址,日後一起不一起的,再說了。
這是個激動人心的夜晚,敖富貴一直沒睡,信就枕在自己的枕頭底下,這樣才是最安全的。他恨不得馬上飛回家告訴家裏這個好消息。
這又讓他想到個問題,要是家裏能安個電話就好了。以前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馬家卻有電話。
馬家也就是打書櫃的東家家裏,他是臨走時才敢問那家人姓甚名誰,意圖日後報恩。
天蒙蒙亮時,敖富貴就起來了,輕手輕腳地整理東西,整裝待發,就等着林律師來找他。他們約好坐第一班中巴回縣城。
當林律師看到敖富貴手中那封信時,林律師驚得都說不出話來了,“富貴哥,你知道這李文昌是誰嗎?”
“不知道是誰,但一定是管檔案室的官。”敖富貴道。
“這李文昌是你們縣法院的副院長。富貴哥,你家走大運了,這案子肯定要有轉機。”林律師顯得信心十足,“所以,你遇到的這個官肯定是在這副院長之上,不然怎麽能使喚得動人家,怎麽也得是局級往上的幹部吧。”
林律師比敖富貴還激動,除了認為可以這回可以躺贏以外,更有一種平民遇上青天大老爺,沉冤得以昭雪的快感和戲劇感。
敖富貴不知道局級幹部到底是多大,反正他就記得馬家的恩情。
張泉村出于兩縣交界處,比縣城更靠近市裏,所以他們搖搖晃晃乘坐了三個小時車才到縣城。
林律師帶着他直奔法院,林敖二人先去了趟檔案室,林律師是有意這麽做的,他是想看看裏面的工作人員是如何川劇變臉的。
來過好幾回,檔案室的工作人員都認得林律師。一見是他,就放下臉來,“上次要求的材料補齊了嗎?”
林律師把準備好的材料遞了上去,低身下氣地道,“您看看這成嗎?”
女工作人員随意翻了一翻,把材料轉交給另一個工作人員,兩人低頭交流起來。
過了片刻,另一個年長的男工作人員出來,冷着臉,翻出一頁材料指給林律師看,“你這還差兩個簽字,一個是辦公室主任,還一個是檔案科科長,有這兩個簽字,我就給你辦。”
“這要是簽來,真給我辦?”
“你這是不相信我嗎?”
這話林律師已經聽過不知道多少回了,每次來都是同樣的說辭,你說他要材料嘛,偏不給你一次性說齊了,這不就是明擺着不願意把東西給你嘛,他都怕晚一點來會不會說檔案室着火,東西被燒了。
林律師轉身就領着敖富貴去找副院長。
但是敖富貴既疑惑又擔憂,“你說我們會不會見不着副院長?那麽大一個官……”
“放心好了,這大官肯定在等着我們上門找他呢。”
果然如林律師所料,他們如願地見到了副院長,副院長也是梳個大背頭。敖富貴現在明白了,梳着這麽個頭型的都是當官的,跟他們公社的書記一個樣。
四十來歲的見他們進來,很是親和,不像檔案室的工作人員,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還特意從辦公桌前繞過來跟敖富貴和林律師握手。
“你就是敖富貴同志?”李文昌握着敖富貴的手,遲遲不肯松開,“馬書記了解了你爸爸的情況後,對這個案子十分重視,我這就給檔案室打電話,讓他把證據取出來給你們。我們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但更不能冤枉一個好人。”
聽了這句話的敖富貴再次感激涕零,“謝謝馬書記,也謝謝李院長。”
他凡是帶書記二字的都是領頭人,就是不知道這馬書記到底是哪路領頭人。
兩人客套一番後,林律師和敖富貴拿着原有的材料返回檔案室,檔案室一改之前的态度,對他們畢恭畢敬起來,不過五分鐘時間,事情就辦完了。
變臉是林律師意料之中的事,但他畢竟年輕氣盛,還是氣不過這來來回回的折騰,拿出票據對敖富貴彈了彈,“哥,這就是讓敖叔蒙受不白之冤的東西,走,我們找筆跡鑒定局去!”
說完還沖着辦公室裏頭打起口哨,很是得意。
比起法院,鑒定局就簡單得多了,把敖全福的筆跡和單據一起拿去鑒定了,看看是否為同一個人的筆跡,如果不是,就說明單據屬于捏造,是誰捏造這就得問會計和出納了。
鑒定費用花了150塊,這不是小數目,但敖富貴二話不說就把錢掏了出來,如果屆時錢不夠,那就先找生産隊裏借上半年的工分出來,全家人加一起也不少錢,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了。
人還能讓尿憋死不成,總會有辦法的。
敖富貴回到張泉村是下午兩點,太陽火辣辣的,下地的還沒有出門,所以大家都在。
看敖富貴面露喜色,家裏人都紛紛問事情的進展。
敖富貴喝了兩大碗茶才繪聲繪色、卻又悄聲細語地講起這次的林曲之行,講到最後激動得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度,李翠芝和張鳳英提醒他,他才又回到了原來的音量,以防隔牆有耳。
這些事目前自己家裏知道就行,其他人,包括宗親都得瞞着,以防發生其他變故,比如王有吉和林金明跑路什麽的。
作為信息交流,家裏也和敖富貴說了林建州和春香之間的誤會,以及王小菊和王小蘭被派出所抓的事情。
王小菊和王小蘭從那以後就再也沒回來,聽說要判刑,但具體多久還不清楚,王家和劉家正在四處托關系,希望能判緩刑或者拘役。
敖富貴不禁感嘆,他們老敖家真的要時來運轉了嗎?
鄰裏見敖富貴回來了,都好奇這敖富貴到底幹什麽去了,敖富貴也不怕丢臉面,就說是去找活兒幹,沒找着,白花了差旅費不說,還誤了上工,這回虧大了。
鄰裏們都笑話敖富貴,明明鄉下人,非得去湊那個熱鬧,這倒好灰溜溜的回來了吧。
聽了這件事,王家一大家子心裏都覺得舒坦,凡是敖家不順心的,對他們來說就是順心。除了安麗華,對于安麗華來說,沒什麽高興不高興,她從來不認為敖家有什麽錯,反而是她公公誣陷別人,讓她很是看不上。可誰讓她嫁了這樣的人家。
不以敖家為敵,光這件事安麗華就沒法得到公公婆婆的心,更別提連生八個女兒這件事了。
安麗華知道自己在這張泉村都成了笑柄,為王家拼命生孩子,結果卻得到了這麽一個結局。可是人一旦看開,也覺得沒關系了,只要不把她趕回娘家,只要給她三個女兒完整的家就行。
就在這天的傍晚,張寡婦挺着肚子,踩着田壟找上門來了。偶爾碰到個熟人,問她上哪,她直白地道說上王家,讓爺爺奶奶看看孫子。
要多招搖有多招搖,恨不得告訴所有人她肚子裏懷的是王家的種。
她踩進王家院子時,前頭的崔淑珍夫婦剛好在敖家游坪和剛從城裏回來的敖富貴聊天,聽聽城裏的新鮮事,看到張寡婦後竟然覺得城裏的那些事沒有王家的來的新鮮。
別人說張寡婦敢找上門來,她當時是不信的,結果倒是真來了,她和李玉玲的八卦細胞馬上張開,腳步不自覺地往王家靠。
唐建軍和敖榮華呵斥她們道:“都回來、回來!像什麽樣子。”
實際上他們也想伸長耳朵聽聽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會不會有兩女共侍一夫的情況出現,那他王大慶就坐享齊人之福了。
幾個差不多年齡的人誰也沒離開敖家游坪,心不在焉地聊着天,想要聽聽隔壁的動靜,但半天也沒聽見吵架聲。
就在他們都以為協商成功之際,一陣哭聲傳來,緊接着就是安麗華捂着臉跑出來,人朝着西頭去了,和正跟着哥哥姐姐們從曬谷場回來的金枝碰了個正着,險些沒把她撞倒。
這回金枝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見不着,和上次在招娣身上的感覺有點像,但卻更清晰、具體一些。
村子裏許多人都認為安麗華是回娘家搬救兵去了,他們以為會有更大的一出戲等着自己,可等到太陽落山,等到伸手不見五指,也沒見她再回來。
也許安麗華是不打算回來了吧,他們覺得一走了之也好,免得王家裏糟心,就是可憐了那幾個孩子。大女兒招娣大概是管不過來了,招福和招男還小呀,沒成性子,好好教會是好孩子的。
這天晚上,金枝睡得比誰都早,等敖富貴和張鳳英睡覺時,她早已進入了沉沉的夢想。
張鳳英看着女兒熟睡的模樣,不禁捏捏她的臉蛋,不經意間又發現她滿頭是汗,踢了一腳身旁的敖富貴,“去給這頭小水牛端兩大碗水上來,一會醒來準得喝。”
“兩大碗,需要這麽多嗎?”敖富貴不禁懷疑起來。
“不信你問問媽去,上回就是這樣的,喝了好幾碗水,不然怎麽叫她小水牛。”
“好好,兩大碗就兩大碗,生在我們家,沒肉吃但水肯定要管夠。”
說着敖富貴就起身,但卻聽到金枝叫道:“救人、救人……”
作者有話要說: 捂臉,今天少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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