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奇怪的白氏
昏暗的牢房裏獄卒打開了鎖,一個略有些歲數的男人倚着一張破舊的床,臉上帶着滄桑的紋路與倦态。
我禀退了獄卒,借着暗淡的光線瞧着他發問:“你就是白家二爺?”
地上的男人擡起頭顱,眼底有茫然,也有恐懼。
“你不用怕,我們是京城來的人,也算是小七的朋友,你有什麽冤情可以和我講。”
他頓時一跪地,叩首道:“大人,草民冤枉!”
“到底怎麽回事,你先起來回話吧。”我實在不忍心見這麽一個老人家跪我,正欲攙扶,嚴世蕃卻拉住了我,提醒我不要失了儀範。
白二爺沒有起身,只是将跪着的身子挺了挺,開口道:“回大人的話,此事與草民沒有任何關系呀,草民平日家中做點米糧生意維持生計,歷來奉公守法,每年上繳稅銀更是不敢久怠,何談官府門口聚衆滋事呢,就是給草民十個腦袋草民也不敢呀。”
“可吳江知縣張恩卻口口聲聲稱你與那死去的劉洪交情匪淺,可有此事?”
“回大人,那劉洪與我平日是頗有些生意往來,可若說熟識倒也沒有,至于他的死就更加與我無關了,至于他是自己跌死石階還是他人謀殺,草民真的一概不知。”
“謀殺?你說謀殺?”嚴世蕃似乎發現了什麽,他打住了白二爺的話,“何來謀殺之說?”
“這……”白二爺突然噎住了,“這,小民自己胡亂說的,不作數,不作數。”
“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我也追問道。
“還是說,你看到了什麽,在那天?”最後三個字,嚴世蕃沉下了聲,意有所指。
我看見白二爺的臉色浮上了蒼白,“草民……草民,草民真的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小七失蹤了?”我看着他。
他沒有說話,但是眼底的驚訝出賣了他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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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大人上書到京城,我這才下江南來追查,要知道這裏面牽扯的不光是你們江浙富戶徙京一事,也是關乎了小七的生死。所以我希望你能不要有隐瞞,如實招來。”
他重重嘆了口氣,張開幹澀的唇,緩緩道:“我不知道,也不懂該不該告訴你們,他們也來逼問了我好多回,我都沒敢說,我是真的怕。”
“盡管說出來,我們會還你公道的。”說着我還故意推了一把身旁的嚴世蕃,然而這家夥也不表态,只是揣着袖子等他下一句話。
白二爺低着頭,好一會開口道:“大人你也知道,徙京富戶是永樂年間的條例了,這麽多年過去,大家們掙點錢不容易,誰願意背井離鄉,繳的銀子又一年比一年多,但到底朝廷的規定,大家就算心中有異議也不敢說,直到一日,商會裏有人提議了聯名信,大家都應聲同意,于是從江蘇至浙江,大家都簽下了字,原本想這是向朝廷請願的意思,哪知道——”他停頓了下來,語氣哽咽。
“然後呢,說下去。”
“事發當日,我原是要到往浙江去的,因為平日生意上的往來,要時常各地走動,行囊都收拾好了,劉家差人送來信,說官府同意了當地商會關于徙京富戶一事的聯名信,只等知府大人上書京城,所以邀了我們這些人去衙門,一起商讨出個結果,大家都以為是事情有着落了,于是趕緊都去了衙門口候着,然而真的出事了。”
“我趕過去的時候,門口已經聚滿了人吵吵嚷嚷,我當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當時有人喊着叫我往前去,我就去了,然而當時的人太多了,不知道誰在身後推了我一把,前面站着的正好是劉洪,我們一群幾個人就都向前倒去,其中劉洪就一下子跌在了石階上,滾了下去,當時頭部直接留了血,把大家夥都吓壞了。再後來,知縣大人來了,就差人把我們一衆都抓了。大人,我真的冤枉呀。”
“你說當日有人喊了你前去,之後又有人推了你,你可知是誰?”我邊想着邊問道。
他搖搖頭,“當時一片吵鬧,我也沒看清是誰,只知道有人喊了我。”
“看來這喊人的與推人的該是同一人,如果你所說屬實,那麽他們為的就是嫁禍給你,好将你名正言順的抓了。”嚴世蕃說道。
“他們要抓我做什麽?朝廷每年的稅銀禮道我沒少一分。”
我和嚴世蕃都沒有說話,因為關于這個問題,我們現在也無法回答。
回到了當地的衙門,阮昱成很守信,讓人送來了卷宗,然而與卷宗一道來的還有另一個人。
“小的秦準,叩見陸大人,嚴大人。”那是個腰配長劍,很幹練的年輕人。
“你之前是跟着阮大人的?”我還未開口,嚴世蕃先問道,他眯起眸子打量着單膝跪地的秦準。
“是的,二位特使奉命查案,阮大人不放心,特遣小的來随行保護二位大人安全。”
“看來你很受阮大人器重嘛。”
“不敢。”
“保護就算了,陸大人乃錦衣衛指揮使不用你等随行,現在你只管将案發當日的富戶傳來,我要親自審問。”
“是,小的這就去。”
秦準退下後,我向嚴世蕃問道:“阮昱成派此人來,打的什麽主意?”
哪知他居然笑了,“我又不是阮昱成,我哪知道。”
“你不是很聰明的嗎?”
“可我也不是嚴神仙呀。”
看來這家夥不打算說實話了,我只能白他一眼:“弄這麽個人來監視我們,反正是沒安好心。”
“那你就殺了他。”嚴世蕃突然附在我耳邊說道,溫熱的語氣帶着一點引誘。
“殺……殺人?你瘋了。”我吃驚的看着他。
“你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殺個人算什麽。”說完他自己又笑了,笑得一臉純良:“算了,逗你的,陸大人。”
我狠狠的打了他一下:“嚴世蕃,你下次再說這種吓人的話,我就……”
“你就如何?”他側頭新奇的問着,仿佛是不相信我的話。
“我……”我噎住了,嚴世蕃離我很近,在那雙狹長丹鳳眼的注視下,我突然莫名說不出話。
其實再一次好好打量嚴世蕃,我才發覺,從開始的初見到如今,他似乎有些變了,但又說不上來哪裏變了,也許是瘦了些,又也許是他褪去青嫩開始一點點顯露睿智下的成熟,但那種成熟有時又是可怕的,讓我時常想起那些收斂了利爪伺機蟄伏的獵手。嘉靖十五年了,難道嚴世蕃的宿命還沒有開始嗎?
“大人,張王趙楚四商帶到。”秦準的到來正好打破了這刻怪異的靜默。
“草民張大行,草民王興,草民趙忠,草民楚環叩見大人。”四個商戶模樣的人躬身道。
“免禮吧,你們就是江浙會裏的領頭四商?”
“不敢,草民們都是走南闖北的生意人,為求方便,大家才一起商量着設了這麽一個商會,談不上什麽領頭不領頭。”為首的張大行說道。
“那聯名信呢,可也是你們拟的?”
四人搖頭,張大行接着說:“回大人,這聯名信并非我等出的主意,當時是劉洪倡導,大家附議的。”
“死去的劉洪?”嚴世蕃陷入沉吟。
“那事發當日你們四人可都在場?”我繼續問。
“在場。”
“你們如實說,這劉洪可是白家老爺子給推下臺階的?”
“回禀大人,當時人多,草民也未曾看清,但是白家的确實就站在劉家的身後,這按嫌疑來說确實他最大。”王興說道。
“況且,劉家與白家之前是有過節的,就今年正月裏,白家拿了六十袋米糧給劉家做去年的抵款,然而因為是陳年米,後來劉家又多要了十袋,當時白家沒肯給,兩戶人家還未此鬧得挺不愉快。”楚環又接着說。
“趙忠,你說呢?”我問一旁沒說話的趙忠。
“大人,草民是浙江諸暨人氏,與本地的劉洪與白家爺子平日沒有什麽生意往來,所以也不太熟悉,不敢随便回大人的話。”
“大人,确實如此,趙忠平日裏與他們不算熟絡,對這些事情不知道也正常。”張大行幫着說道。
“行了,本官知道了,你們先退下吧。”
“是。”
四人從門外退去,我順便将秦準也支了出去,“你怎麽看?”
“奇怪,奇怪,白家的在牢裏口口聲聲說有人喊了他,推了他,可從這幾個的話裏聽來卻都是指向白家的。”嚴世蕃踱着步子,啧嘴搖頭。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牆倒衆人推,現在誰都巴不得有人頂了罪名,好早點結束這案子。”
“不是,我是指他們四人的話有問題。”
“你是說有人說謊?”
嚴世蕃點頭肯定的說道,“他們四人中必有一人說謊!”
“我去派人跟着,如果能抓到那個說謊的人,自然就能找到兇手了。”
“不要讓秦準去。”
“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忘記解釋一下了,文中一直出現的都尉府是什麽東東,都尉府就是錦衣衛的代稱,是明初期重八哥設置的,後來因為大家都叫慣了錦衣衛,而且下面也分了南北鎮撫司等各部門,所以都尉府這名字就不常用了,不過文章裏為了顯得正式,所以很多時候都以都尉府來代指錦衣衛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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