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回來了
開門的侍從打了個哈欠,挎着劍懶懶掃了我們一眼,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滿與傲慢:“大晚上的誰呀!知道這什麽地方嗎?”
我将令牌貼近他迷糊的眼前,他頓時睜大雙眼,困倦一掃而光,巍巍顫顫的就要跪下:“大······大人······”
“去,召集所有人,讓千戶長來見我。”
“屬下遵命。”
當所有錦衣衛整齊排列,千戶所裏亮起一片通明時,我不得不感嘆風水輪流轉,只一會的功夫,被圍住的人已經成了阮昱成。
“千戶長何在?”
“卑職在此。”
阮昱成此刻抱着不省人事的梅娘,我朝那個方向努嘴,“去,找個大夫來。”
千戶長聞言從阮昱成手上接過了梅娘,那時我仍可以看出他盡力遮蓋的眼底下有深深的擔憂。
“看來你也不是那麽無情。既然彼此有意,何故要淌這趟渾水,偏安江南做對神仙眷侶豈不自在。”
“呵!神仙眷侶?”他嗤笑,“看來梅娘都和你說了,那她有沒有告訴你我們為什麽會來蘇州?”
我沒有回他,他卻繼續道:“我嘉靖八年及的第,嘉靖十年被貶去了韶州,十二年才回的蘇州,如今嘉靖十五年,這些年沉沉浮浮,最不敢想的便是自在二字。”
“宦海沉浮必然有許多身不由己,梅娘的事情我也已經知曉,現在你若能全盤托出,我會幫你們向聖上求情的。”
他搖頭不以為然,“恐怕此案我若說出來還真不是陸大人你能決定的。”
“能不能決定,你先說,今晚我就在這洗耳恭聽。來人,搬兩張椅子來。”
他一撩衣襟,不緊不慢的落座,勾起嘴角,“也罷,陸大人想聽哪樁?這蘇州府的案子可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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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從白家二爺開始說起吧,人是你們殺的嗎?”
“是!”話落,小七猛然舉起了手中的劍,“姓阮的!”
“別沖動,退下!”在我的呵斥下,他強忍着怒氣收回了劍刃。
“為什麽殺他,理由?”
“不殺了他,事情就會敗露,趕在你們尋找下一個線索前斬斷一切。”
“什麽事情會敗露?”
“你應該問白家二爺是否也參與了其中,否則為什麽要殺他滅口。”
“姓阮的,我二叔不是那種人!”面對小七的憤怒,阮昱成倒是輕輕一笑,“如果你真的相信他,為什麽那天沒有去救他,嗯?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以來就藏在附近,其實你已經知道了所有,但你還再自欺欺人。”
“我···我沒有···”小七咬着唇,他的目光垂下在反複游移,似乎掩蓋什麽:“沒有······不會的······”
“白家的事情待會再說,我問你萬花樓怎麽回事?”
“萬花樓失火只是想讓你們知難而退,畢竟那個時候,真要殺了你們,大家都不好交差。”
我低頭:“怪不得,梅娘說你沒想動手。原來如此。”
“那麽今晚為什麽又要殺了張恩?還有城外的刺客是怎麽回事?”
“城外的刺客我毫不知情,我派去接梅娘的人也被他們殺了,至于張恩,”他看着我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如果我說張恩不是我殺的呢。”
“什麽?”這下我更驚訝了,按說都到這個份上,阮昱成沒必要再騙我了,但——
我吸了口氣,突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在腦海中浮現,“最後一個問題,”我停頓,看向他的眼睛:“秦準他究竟是誰的人?”
他淡淡一笑,聲音不高,“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錦衣衛的人。”
我開合着的嘴唇動了幾下,頓時啞口無言。
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突然大門被推開,舉着火把的官兵沖了進來,兩邊的錦衣衛見狀立刻拔劍而出,阮昱成則不緊不慢的從座上起身,垂眼看着我低低一笑,“時間到了,陸大人,我的人也來了,總算不枉我和你周旋了這麽長時間。”
“張統領,東西拿到了嗎?”他轉身問道。
“大人。”只見那人将一封文書恭敬的遞到了他的手上。
“這是什麽?”我隐隐有不好的預感。
“哦,這個呀,原先是要等着明日一早才告訴你的,怪只能怪陸大人你心急将在下挾了過來,那在下也只能兵行險着,方才我讓張統領快馬加急趕往城外,将預計明日要到的文書提前接了過來,如今,內閣批文在此,陸大人,你還想反抗不成!”
這下完蛋了,原先聽嚴世蕃的話,仗着他沒有批文不敢拿人還能折騰兩下,不曾想姓阮的這家夥如此狡詐,現在我要再不跟他走,可就真成欺君大罪了。
我推了推一旁的小七,想指望他做點什麽,哪想這小子居然真被阮道成給刺激到了,還沒從他二叔的死因裏緩神,口中一直念着沒有。
“內閣有旨,承南直隸與南京應天府所參,錦衣衛下指揮使陸炳受命于京,督察徙京富戶助銀一案一月有餘,期間諸事未盡,私相授受,未免以權謀私,有負聖恩之嫌,現暫停一切職務,即日起返京待察。”阮昱成合上了文書,擡眼說道:“我早說過了,千戶所也護不了你的,陸大人,請吧。”
“阮昱成,你剛才可是招過的,你說你——”
“我招什麽了,陸大人?”他譏诮的笑着,“有誰聽到了?”
“千戶長何在?內閣的旨意沒聽到嗎?還不快送送你們陸大人。”
“卑職,卑職得罪了。”千戶長萬分為難的看着我,接着身後的一批錦衣衛也跟着圍上前來。
“你們!”
就在這時,一支長箭從門外“嗖”地射進,不偏不倚正好穿過阮昱成的手中,将那封文書釘在了身後的牆上。
“此乃內閣禦筆批文,何人如此大膽!”
“阮大人,幾日不見,別來無恙啊。”伴随着一陣馬聲嘶鳴,在滿院的燭火藜光中,嚴世蕃回來了。
他下了馬,淡然的穿過所有錦衣衛和官兵,然後站到了我的身旁,輕輕一笑,那表情輕松的就像是遠游歸來的人。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其實很懷念他,尤其是碰上阮昱成這種人的時候。
“嚴大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內閣的批文都敢毀!你回來得正好,如今将你們一同押往京師,也省去了我還得尋你的一番功夫。”
“阮大人此言差矣,在下區區國子監一介文官,如何能從你手中将文書一箭釘在牆上。這可真是冤枉在下了。”面對阮道成的氣勢,嚴世蕃手一攤,不愠不火的答道。
“狡辯,那這是——”
“喏,他不在那兒嗎?”
随着嚴世蕃的目光往外而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門外此刻聚集滿了一波人馬,其中為首的那人高高坐于馬上,背着一把弓,他的眼神陰鸷,嘴邊似笑非笑,微微拱手道:“得罪了,阮大人,在下兵部清吏司趙文華。”
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我也暗自吞着口水,這眼神,這感覺,活脫脫不是善茬,嚴世蕃這是弄了個什麽人來了。
“你莫怕,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我父親的義子。”他對我附耳道。
“怕?我是誰,錦衣衛指揮使诶,我會怕?”雖然我并不喜歡什麽都被猜中的感覺,然而我強裝出的樣子也似乎并未讓他相信。
“有茶不?”看着院子裏那兩張椅子,還是方才我讓人搬來給我和阮昱成的。
“沒有。怎麽你要喝茶?自己想辦法。”
他挑眉:“所以,這麽長時間你倆就端着兩張板凳在這幹聊?”
“恩······”
“陸大人,我要是阮昱成,我能被你套出話來才見鬼了。”
“那是,我哪有你嚴公子足智多謀詭計多端老奸巨猾呀。”
“我怎麽越聽着越不像好詞呢。”他側頭。
“哪有,誇你呢,發自內心的。”我一臉誠懇的看着他。
“算了,待會就讓你瞧瞧什麽是老奸巨猾。”他的眼裏露出一點狐貍般狡黠的光。
“趙大人不在浙江好生待着,來我這蘇州府有何貴幹?”面對這樣強勢的趙文華,阮昱成倒一點都不退讓,有時候他這種什麽環境下都一幅厚臉皮的态度還是挺令我敬佩的。
“自是有公幹而來。”
“好個公幹,但不知趙大人今晚何故損毀內閣文書,難道不知這是藐視朝廷,冒犯天威的死罪嗎!”
趙文華從馬上下來,不以為然地說道:“冒犯不敢,只是想問阮大人一句,內閣批文與皇上手谕相比,哪個更加重要呢?”
阮昱成一怔,我也沒反應過來,随後嚴世蕃踱步上前,緩緩從袖中掏出一物,那黃色的織錦,看着确實像聖旨。
“當初我與陸大人離京南下,聖上就曾擔憂此案錯綜複雜,未免有人暗中作梗心懷不軌,特賜密旨一道。如今,阮大人倒說說,是你這內閣的批文重要,還是我這聖上的旨意重要?”
我一驚,今晚這劇情反轉的有點措手不及,連同我的心情也來了個八十度大轉彎,嚴世蕃這天殺的,有聖旨也不告訴我,害的我被阮昱成坑了這麽久。
阮昱成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像是在質疑又像是在猶豫,沒過一會他卻笑了出聲:“好的很,真是好的很,我原先以為将陸炳逼到了無路可退,如果不出意外,這個晚上就可以結束所有事情,只是沒想到,嚴世蕃你居然還能折回來,是你們棋高一着了。”
“過獎了,在下向來想得多睡得少,論才智阮大人也不遑多讓。這樣吧,你我做筆交易如何?”嚴世蕃揣起手,那标準的閑散姿勢又出現了。
阮昱成沒有立刻就回答,他看着嚴世蕃的眼裏有深不見底的晦暗。
“你放心,我不會向朝廷彈劾你,也不會再為難你,蘇州的事情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幫你把所有的事情清理妥當,只要你,”他頓了一下,緩緩道:“交出那樣東西。”
我一陣莫名,跟着好奇的問道:“哪樣東西?”
阮昱成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看來嚴大人的案子已經查得差不多了。”
“如何,這筆交易你做是不做?”
“我若說不做呢?”
嚴世蕃搖搖頭,朝周圍高舉火把的官兵環視了一圈,啧啧嘆道:“那今晚阮大人和裏頭的那位姑娘怕是走不了喽。”
果然,在指向梅娘的時候,阮道成皺起了眉。
他沉思着,過了好一會似是下了什麽決定:“我答應你,不過希望嚴大人也能遵守約定!”
“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
嚴胖子總算回來了,要不然小鹿可真的快hold不住阮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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