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埃莉諾醒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這一夜她根本沒睡。殘留的軟雨絲線像夏季老冰棍上蒸發出的水珠,為整個宮殿添了層薄薄的潋滟清歡。滴答滴答,窗檐上水珠滾落,掉于露臺。

她平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腰腹,透過半開窗簾後面的輕紗,側着臉看窗子外面的日出。

眼睛是湛藍色死水般的平靜。

她什麽想法都沒有,腦袋空的如同一件精美絕倫的器物,明明什麽都沒在想,濃烈的憂郁卻揮之不盡。

如若不是粘連在脖上的發色,真叫人懷疑她是否還有鼻息。

曼麗的粉藍從遠方的海平面上洇暈,無雲的藍将海面氧化成金黃色。美好的叫人想起西方油畫。

她緩慢的眨眼。煽動的長睫毛是唯一有點生氣的地方。

她看見海鷗叼着軟殼翺離灌木叢,毫無節制在海面上交歡,離家的少女總在受了委屈之後想念熟悉的故土。

透明的瞳孔裏襯着漣漪的海水,她深吸一口氣,望着不算陌生的天花板籠罩着初晨薄薄的霧氣。胸腔裏的生機還沒顯露。

“你真沒用。”

心底冒出一個聲音。

聽起來像是她自己的。

“居然為了一個男人暗自神傷……況且他還不是王子。”

涼風入戶,分擔一點雨後的濕熱。埃莉諾勾唇,自嘲的笑,幾秒後,又沒什麽期待的閉上眼。

那人的嘴巴不停。完全打斷了靜谧。

“你應該答應柏得溫王子的愛慕。”

她的聲線是篤定的、不容置疑的。

“他對你那麽好,你一定會愛上他的。”

埃莉諾笑得安詳,如果在身後勾勒出一雙飽滿的羽翼的話,應該會是一個善良的天使。鎖骨下的峰巒緩慢起伏,天使的想到一個人。

達芙妮。

一周過去,她還沒回來。

她睜開眼睛,再次側顏看那片盡頭的斑駁的明亮的海域。

******

公主的使命就是和王子幸福地生活下去。

泛着金光的棗紅馬拖着四輪馬車,颠簸于崎岖的山路。埃莉諾托着下巴,凝視窗外的大教堂發呆,白色.網狀小禮帽和手套讓她看起來像一位飽受愛情折磨的公主。鑲花邊的窗簾半掩她的眉目,若隐若現,捕捉不了。這足夠讓街道的單身漢們遐想她是否待字閨中。

她的對面坐着一個男人。贈她愛情陷阱的壞男人。壞男人現在正仰頭抵靠在馬車上清眠。明顯突起的喉結足以吸引她的眸光。

可這一次,她強忍着一眼也沒有看他。就連餘光也沒有。

此刻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不是陌生人,不是對手,不是朋友,更不是戀人,說不出的吊詭。

馬車經過聖潔教堂前懸着的大鐘表時候,鐘聲在整點響起。

那是國王游戲結束的晚上。迄今八個小時以前。

煙把黑夜,燙了一個洞。

他松開她的下巴,離開她的唇,哄鬧中依舊保持着慣有的冷漠決絕,像一塊泡在熱水裏卻怎麽煨也煨不化的冰。極地嚴寒的冰。

他睨着她自然形成的腮紅和天生的紅唇,倏忽有些煩躁的皺眉。

沒人知道他是否因內心的動搖而惶恐。

他粗暴的将她拉到門外暗處,還算顧及她的薄臉皮,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談。

他背對她,聽不出一絲人類的情緒,“……我永遠厭惡蠢女人。”

埃莉諾被吻的七葷八素,大腦暈乎乎的,無法.正常運行理解他的話。

他偏頭看她,表情很難看,“我不喜歡你。”

“也不可能喜歡你。”

這大概是他和她說話最多的一次。

“如果我的任何行為讓你産生錯覺,我向你道歉。”他坦言,“我是在利用你。”

“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将來。”

她在心上偷偷寫過幾次屈潇的名字,就斟酌了幾遍他的話。

她花了幾個小時才承認他自私冷漠偏執虛妄。他不是她應該奮不顧身去愛的人。

埃莉諾曾聽別人說過一句話,“女性往往比她們想象中要更加堅強絕情。”

別人能做到的,她也可以做到。她相信自己可以不再愛他,不再将他的暗黑利用曲解成喜歡她的外衣。

就好比這一次,她請求柏得溫讓她回南海海域見父親,他跟來了。她卻不會再産生他喜歡她,想做她的騎士的錯覺。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一定不會讓丹尼斯捉住自己。一定要阻止和屈潇的相遇。

******

蔚藍色的海底曾有個古老的傳說:傳說血統純正的小美人魚,都是被上帝親吻過的。她們的魚鱗有着特殊的魔力,那就是能讓珍愛之人死而複生。

“我最喜歡的花是路易十四玫瑰哦!”

屈潇以為,那是終生浪漫的開始。

暗紅色的眸躲藏着,他蜷縮在細白沙灘邊的椰林樹影下悶悶不樂。

那一年,他十歲。

她出現了。

出現的莫名其妙。不知來源。

她的存在很快從無緣無故變星星、月亮、驅散黑暗的光。

她喜歡他。

他不會看不出來。

他記得她會在他陰郁的時候給他講故事。但不記得故事的內容是關于海底的海馬水母。

他記得她會在他嫌她聒噪的時候乖乖閉嘴。但不記得她閉嘴的時候總愛瞪着湛藍色的眼睛看他。

他記得她會在他睡着的時候偷偷給他蓋上毯子。但不記得她離開的時候伴随着“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她是宇宙星河裏最溫柔的存在,接受他的所有自私冷漠,他沒道理不喜歡她。

殘酷的不是他,被殘酷的才是。

他将新鮮的玫瑰偷摘下來,渴望看見她收到玫瑰時的欣喜。一路上,他甚至憂心玫瑰是否會氧化變質,不再美麗,小跑着來到蔚藍色的大海邊。

沒人會想到,她比玫瑰先腐爛。

鮮紅的血液沾滿淺白細沙,凄慘離奇。她躺在沙灘上,身體在晶瑩的陽光下呈現出一道屍體的慘白。

而他,甚至連親手埋葬她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活活困在了鐵籠裏運送進海底深處。

濕潤的眼眶裏,他的兩朵玫瑰,都凋零了。那是他今生第一次哭,也是最後一次。

從此以往,即将被治愈的左心室再次被種上荊棘黑色的玫瑰田。

作者有話要說:  真好,小屈同學馬上就要打臉真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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