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拯救師姐第3步
少年年紀雖輕,身量已足夠高大,天青色繡白邊的道袍收束妥帖,烏黑如墨的發絲披散在腦後,用一根雪色的發帶在及腰處打結固定。
松軟的青絲下是一張從右額角斜跨過鼻梁直至左耳下方的銀黑色面具。青灰色的淺瞳被眼簾半遮着,眼尾下垂,長睫顫栗,棱角分明的薄唇抿得很緊。
俞傾夭輕哂,平淡地收回視線,徑直離開。
顧明霁愣了愣,等反應過來時已下意識跟在她身後走出了庭院。
兩人的身影消失後,凝滞的空氣才似恢複了流動。兩名小弟子吓得腿腳發軟,癱坐在地,拍着胸脯喘息:“吓死人了!怎的比面見宗主的壓迫更甚?”
“那人到底什麽時候來的?”
“你說的是哪個?”兩人異口同聲後又面面相觑。
半晌後才有人細聲道:“你看見我的掃帚了嗎?”
一共兩把,他那把不見了。
……
下山的過程,俞傾夭走得不快也不慢,恰好是他能跟上的速度。顧明霁數次想開口都找不到合适的機會,只能迷迷糊糊地跟着。
[你像極了一條想偷偷跟人回家的小狗。]識海裏的聲音嘲諷道。
“閉嘴,別再煩我了。”顧明霁氣惱地一掌拍在額上。
俞傾夭恰在此時回頭,眼皮子微掀,委婉地開口:“你打掃完了?”
顧明霁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順着俞傾夭的提醒看向手中,才“啊”了聲忙把掃帚丢開。幾息後意識到亂丢東西不好,又彎腰把掃帚撿了起來,眉頭微微蹙起。
“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少年低下頭,眼尾自然下垂,“只是路過,恰巧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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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俞傾夭的語氣波瀾不驚,也不知是否聽懂了他的未盡之意。
“掃帚是撿來的。”顧明霁張了張口,覺得很難解釋清楚,肩膀慫拉了下來,眼眸放空,喪氣地抿緊唇。
事實是他聽到那兩人拗曲作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想上去理論又怕說不過,剛好一旁擱了把掃帚,能拿來當武器。可還沒等到他想好措辭,俞傾夭就出現了。
沒來得及做和沒有做,結果是一樣的。他沒能阻止,在她眼裏便跟那些人沒什麽兩樣。
又是“哦”了聲,等顧明霁擡起頭時,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已經走遠了。
顧明霁垂目靜立了一會兒,咬牙加快了腳步往前追。但這次直到明月峰山腳下,俞傾夭都沒駐足。
“師姐!”
眼見她要往陡壁處走,顧明霁氣喘籲籲地喊住她。一直露怯的少年,竟也會有大聲說話的時候。
“那邊的路不好走!”
他紅着臉開口。雖然不清楚十二歲就能禦劍出行的俞傾夭為何要選擇走上山,但見她似要選擇難行的路,他想為她指個容易的方向。
“原來明月峰修路了。”俞傾夭好整以暇地別過頭。
山路小小的一條,并不寬敞,是用鐮刀砍倒了雜草和灌木叢開辟出來,痕跡還很新。
“你修的?”她回過頭,似是遇到了驚訝的事,眼尾微挑,瞳孔發亮。
俞傾夭的容色屬于第一眼的驚豔,爾後便會被清冷所攝,即便她态度平易近人,也會給人高不可攀之感。然一笑起來,宛若明月入懷,星辰大海,春色明媚。
顧明霁的臉更紅了,好在有面具遮擋,不會被看出來。這陣子聯系不上她,去主峰又被阻攔在外頭,只能一有空就往明月臺跑,祈禱能與她碰面。漸漸地,走得多的地方就形成了一條小路。
但沒必要說實話。顧明霁指尖收緊,心裏想的是:原來她記得他,知道他住在山腳下。
不過也對,會戴着面具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明心宗內也只他一人罷了。
少年像只松鼠,很快就把那點還沒品味到的欣喜壓到了谷倉最深處。
“師姐,”把掃帚放到屋側,他繞到俞傾夭身前,稍滞後鼓起勇氣,“我給你引路……山路難行,我替你拿劍如何?”
俞傾夭擡頭對上了他那雙如山岚煙雨的眼眸,聯想到先前撞破的話題,神色倏地冷了下來:“你在同情我嗎?”
少年愣住了,遲疑之時,俞傾夭已經持劍從他身旁走過。
顧明霁垂目跟上,默嘆了口氣,懊惱自己說不出漂亮的話。
兩人一前一後上山,俞傾夭沒說目的地,顧明霁也沒為她指路,因為小路一條,攀延向上,根本沒有岔路口。
沁涼的山風徐徐,攜着潮濕的泥和草的腥味撲鼻而來。離峰頂越近越是寂靜,因着姬華清的個人喜惡,明月峰內聞不到鳥啼蟲鳴,見不到山花爛漫,只有郁郁深林。
也就使得“撲通”——身後滑到的聲音,如此的清晰,讓人想忽略都不成。
俞傾夭轉過身,立在原地欣賞了一番他摔得五體投地的模樣,才頗為無奈地把劍遞出:“給你,我知道你比我需要了。”
“……地太滑了。”顧明霁囧得臉頰發燙,很想趴在地上不起來了。他是看着她的背影不覺走神了,才踩到了濕滑的石苔上。
“哦。”比起之前,這一聲的情感要充沛許多。
顧明霁默了一息,擦幹淨手,扶着劍站起後接過,抱在了懷裏,唇角用力抿了下。
“拄着。”俞傾夭好心提醒。
顧明霁搖頭,這是師姐的劍,怎能用來當拐杖?他眼簾半垂,輕聲保證:“我不會再摔了。”
俞傾夭随便他。
直到明月臺前,他把自己和劍都保護得很好。待俞傾夭解開禁制推開府門想把劍取回時,顧明霁極其自然地跟着她擠進來,青灰色的淺眸迷惘地與她對視一眼又垂下。
俞傾夭眉峰微挑,自許見識過了不少人,還是第一次遇到這般的:“我回洞府,你跟進來做什麽?”
顧明霁唇瓣抿直了,把劍交還給她,想到自己的目的,又将跨過門檻的腳強行收回:“我……”
“什麽?”俞傾夭沒聽清,待少年回頭時撞上他那雙淺眸,堅定純粹的顏色,一字一句鄭重地道:“我相信師姐。”
跟了一路才憋出來的話嗎?
俞傾夭忍不住笑了,但笑不入眼底。
真稀奇啊,明月峰外的人都把她當作蛇蠍,避如洪水猛獸,偏生這個無甚交集的小師弟跟着她跑,還說信她。這份相信又能有多少份量呢?
“回去吧。”她擡手劃去眼角笑出的淚痕,又恢複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毫不留戀地轉身。不管論是真是假,她都懶得相信。
顧明霁握緊拳頭正打算放棄,忽而瞥到她背上綻開的異色,呼吸一促,視野被深深刺痛,手足失措地道:“師姐的傷口出血了。”
“用得着你提醒?”俞傾夭眼皮子懶洋洋地掀着,語氣不耐,“不走,是想留下幫我上藥?”
顧明霁瞳孔巨震,唇瓣顫栗,像極了一只煮熟的蝦米,連面具都遮不住的潮紅。他踉跄了一步,離門更近了,仿佛下一息就要奪路而逃。
少年的臉皮當真薄得可愛,俞傾夭優游不迫地在心裏數數,估摸着他何時離開,卻見他突然梗直了脖子,眼簾虛垂,避開視線,輕聲答“好”。
傷在後背,她确實不好上藥。
顧明霁極其迅速地說服自己。
“我可以蒙上眼睛幫師姐舉鏡子看傷。”顧明霁盯着自己的腳尖,鄭重其事地保證,“師姐放心,我以道心和仙途起誓,絕不會偷看。”
然後開始立誓。
“……”這次輪到俞傾夭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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