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拯救師姐第4步

室內。

少年為了保證自己不會偷看,用厚實的布巾嚴實地捆了兩層遮眼,跟盲人一般捧起銅鏡摸索了幾番,才在床架邊上紮好馬步。

“往左,整體再壓低些。”俞傾夭懶怠地托腮,眉目輕睐,不客氣地使喚。

顧明霁聽話地側身,為使角度合适還需後仰。這個姿勢極其難受,但他一動不動,唯有聽到指令時才準确地調整鏡面,比偶人還要稱職。

在少年看不見的數尺外,紅燭晃動的剪影下,俞傾夭蔥白的指尖挑開衣帶上的花節,裙衫如盛放的玉蘭散開,青絲被虛挽至身前,露出線條完美且細膩白皙的香肩,清冷的眉眼在尾部染上了薄紅,多了一種攝人心魄的魅惑。

指尖松開,外袍徹底滑落,銅鏡中映出光潔如白玉的後背。血色猙獰地從傷口溢出,破壞畫布的無瑕,但少女眼神未有絲毫波動,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泛冷的邊緣無聲掀起了嘲意。

她把指尖搭在藥瓶上漫不經心地挑揀,清脆的碰擊聲持續不斷,那個安靜得快能化作鏡架的少年突然開口:“師姐身上不止一處傷吧?”

以她金丹期的修為和靈骨加持的身體強度,當初被毒蠍尾刺蟄處的傷,時隔一月怎都該愈合了。

俞傾夭透過銅鏡睨向那道在脊骨上破開的血口,指尖沾了藥粉拂過并不平整的骨刺,意味不明地開口:“你猜?”

明心宗內傳她心魔太重,急于求成才導致修為大跌。殊不知真實原因是她的身體遭到了重創。

自萬獸之境昏迷後,她被帶回關押在水牢中,不許任何人探望。後背的蠍毒因環境惡劣、靈脈被鎖,又缺乏藥物療傷,而反複發作。

渾渾噩噩數日,一直持續到那位德高望重又內斂自持的宗主到來,堂而皇之地下令挖她的靈骨。

“俞傾夭!音兒因你蠍毒入體,骨質盡毀!若你尚有良知,就該主動交出靈骨贖罪!”

盛白音前有她相護,又有保命的靈器和蘇和嘉及時救助,如何會中毒命在旦夕了?這一出局中局,分明是計劃好了要把她的靈骨換給盛白音。

作為自己和妙蘭道君的愛女,盛白音沒有一副康健的身體,一直是盛飛光的憾事。在妙蘭道君早逝,被迫把盛白音送離後,更成為了他的心病。

可這又與她何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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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用密法破開妖界來到人界,從零開始循規蹈矩多年,活成了人人稱道的大師姐,竟不如這驟然自滿的拳拳愛女之心,俞傾夭眼中嘲意更甚。

“名門正派亦藏污納垢,不過如此。”她收斂了心緒,神色恹恹地擡眸,睨向眼前的少年,他面覆着白巾,為了維持銅鏡的角度,被迫曲膝下腰一動不動,卻毫無怨言。

這般溫良恭謙的人接近她,又會是想從她身上獲得什麽呢?

俞傾夭下巴輕揚,仗着少年看不到,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他來,從緊抿的薄唇,到清瘦的下颚,到默默吞咽的喉結,到挺拔有力的腰線……讓人懷疑只要戳一下,這根緊繃的弦能立即彈起來。

啧,光是想像,她那股惡劣的心思便被勾了起來:“猜啊?”

顧明霁眉頭蹙緊,歪了歪頭,似乎沒聽懂。

俞傾夭用巧勁踢掉了挂在腳背上的鞋襪,玉足微微躬着,一手貼在劍柄上,另一手撐着床榻,青絲如瀑鋪散在玲珑的身段上,構成了黑與白的極致碰撞。

她像美人蛇一般朝他逼近,口吐蘭息:“很想知道啊?”

顧明霁從心地點頭。耳畔突然響起的銀鈴般的輕笑,和混雜在藥及血腥味中清冽的玉蘭香氣讓他頭腦發熱,下意識退了一步撞到了梳妝臺,偏頭遠離。

“我衣服還沒穿好,你現在摘下布巾不就能看到了嗎?”俞傾夭聲音輕快,語帶笑意,眼底卻冷若冰霜。

這等距離但凡他有分毫異動,她手中的劍既能一擊致命。

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懸在鬼門上,顧明霁蒼白修長的手指盡職地抓牢銅鏡,指尖微微收緊,片刻的沉默後喉結滑動:“……是我唐突了,請師姐恕罪。”

他本想趁機驗證夢境的真假,但終歸過于隐私,不是他能夠窺探的。所以放棄的很果斷,甚至暗松了一口氣。

“真的不看嗎?”她可以考慮只挖眼。

顧明霁抿着唇側開頭表态。

俞傾夭遺憾地放下長劍,直起腰身,染血的裙擺順着柔美的曲線滑落在地。她赤足踩在其上,伸手勾起木架挂着的幹淨道袍覆在背上。

衣料的摩擦聲停止,俞傾夭抽檢般回頭發現少年動作絲毫未變,只有唇瓣微微張合。她被勾起了好奇心,衣帶未系,踮起腳尖,斂息湊近。

“我心無竅,天道酬勤。我義凜然,鬼魅皆驚。①”竟是在默誦《清心決》。

俞傾夭的眼神頓時微妙了起來,語氣帶上了連自己都未察覺的不滿:“這般愛學習,為何修為只有練氣三層?”

顧明霁默了下,猜到她已經收拾好了,但還是把銅鏡放回原位,摸索着出了房門才摘下遮眼的布巾,規矩地回答:“是我資質平庸,天生愚鈍。”

眨了眨眼,他後知後覺眼前并未變得明亮,原來是夜色已深,烏雲遮月,光線暗淡得快伸手不見五指。

“今日打擾師姐,我先告辭了。”顧明霁走得很急,像被什麽追趕一般腳步未停。

俞傾夭郁色沉沉地站在原地不曾開口,眼看着他剛跨過門檻便摔了一跤,好不容易爬起來想扶門站起,結果手上有泥沒抓實再次滑到。

第三次滑跤,許是摔懵了,顧明霁跌坐在原地,開始懷疑人生。

俞傾夭淡定地松開捏決的手勢,斯斯然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感嘆:“原來你是想摔下山,這方式倒是別致啊。”

顧明霁懊惱地垂下頭。

從頭到尾,少年的脾氣都好得過分,任如何被指使刁難,都未曾有生氣的跡象。

“還是你想要我的劍?我的劍可不是掃帚,不能随便給你。”俞傾夭沒輕易放過他。

顧明霁耳朵倏地紅了,連帶脖子也暈了開來,咬了咬唇,努力地憋出字:“我會自行下山,師姐無須擔心。”

“哦。”本打算問他要不要去廂房借住,但他堅持摸黑下山便由他得了,她可沒爛好心再問第二遍。俞傾夭倏地冷下臉甩袖回屋。

聽到房門關合的聲音,顧明霁垂目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撐着地慢慢站起。

沒人看着,他更自在,耐心也更足了。依稀記得方才剮蹭不小心把門弄髒了,他尋了一截幹淨的衣袍按着記憶的位置,像擦拭珍貴的瓷器般仔細地抹去了泥漬。

“……”

殊不知俞傾夭根本沒走,而是站在院牆上把一切盡收眼底,不禁感嘆:真是一個矛盾的人,即膽大又害羞,即愚鈍又伶俐,即粗疏又細致。

“先去廂房歇一晚吧,”終于在他快踏入密林中時,她嘆了口氣,有些別扭地開口,“就當你幫我上藥的謝禮。”

顧明霁被吓了一跳,但很輕易就接受了她佯裝離開的事實,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師姐可以送我下山。”

沒想到還會被拒絕,俞傾夭氣笑了。這是多不想跟她待一處,廂房離得還遠,難不成會比方才上藥更出格?

“好啊。月黑風高,你獨自下山,我無法放心。”俞傾夭輕巧地躍落到他面前,唇角掀起溫和的笑,“要走哪邊?我送你。”

他不動,她也不動。顧明霁疑惑地眨了眨眼,忽而意識到她是打算陪他走下山,立時為難地抿緊了唇。

“怎麽了?”俞傾夭明知故問。

“……不走了。”顧明霁緊繃的背脊慫拉下來,悶着氣妥協,“今夜叨擾師姐了。”

“怎會呢?本來明月峰也只有我們師姐弟二人作伴,該多親近才是。”俞傾夭轉身時,眼裏閃過了得逞的笑意。

顧明霁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仰頭掠過牌匾,再次進入明月臺的心情十分的複雜。

去往廂房的路上,他遲疑了半晌,終是開口問出了疑惑:“師姐之前上山為何不選擇禦劍?”

俞傾夭斂了笑,還以為他不會問,看來心思沒她想的深,到底憋不住事兒。她輕描淡寫地回着,實則也在觀察他的反應:“得養傷,不能輕易動用靈氣。”

顧明霁頓住了腳步。他回憶起夢中的情形,蠍毒可由靈骨克化,根本不會讓她傷重難愈、境界下跌,反倒是若沒有了靈骨……

“師姐。”

俞傾夭循聲回過頭。皎潔的月色正好從濃雲的間隙中探出,讓她看清了那雙清透的淺眸,比星辰更要明澈。

“你……”顧明霁咬了咬唇,無數思緒飛掠而過最終化作一句,“能否再讓我看一眼你的傷?”

“方才還沒看夠嗎?”俞傾夭詫異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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