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拯救師姐第5步

顧明霁原本做好了心理建設,臉還是倏地爆紅了:“我沒……”

“真沒看夠啊?”俞傾夭仿佛重新認識他一般,雙目微睜,難以置信地啓唇。

“我沒看!”顧明霁急了,從未用過這麽快的語速把話吐完,“我發誓了絕不會偷看。”

“所以要正大光明地看?”俞傾夭戲谑地接話。

少年繃直的背梁垮了,想反駁又嘴笨地想不出話,無助地抿緊唇,青灰色的淺眸眼尾下垂,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模樣:“……我沒有。”

俞傾夭笑了出來。今日她笑的次數着實比一年加起來都多,總歸讓他留下來也沒有吃虧。

顧明霁聽到她的笑聲,反應過來是被捉弄了,張了張唇,終是什麽話都沒說,耳朵根上依然在燒着。

俞傾夭鳳眸微微彎起,她知道自己性格一直有惡劣的成分在,但從來沒這般不加掩飾過。少年就像一團柔軟沒有雜質的面團,把自己原原本本地端到她面前,任憑捏扁揉圓。

她擡手搭在肩上,側眸往下眺,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頸項:“讓你看了,傷口就能好了嗎?”

“……不能。”顧明霁迅速合上眼,他沒有這種能力。

俞傾夭輕哂:“夜深了,早點歇息吧。”

她姿态輕盈地趟着月色回到寝屋。顧明霁聽到聲響後才睜眼,推開廂房的門,用後背抵住合攏。

他只是想知道師姐的傷是否與靈骨有關,該不會被當作了登徒子,懷疑他意圖不軌吧?

[倒也沒冤枉你……]識海裏的聲音在笑。

“我沒有!”

少年捂着通紅的脖子,懊惱地把頭擱在臂彎中,想徒手挖條地縫把自己埋起來。

……

一夜無夢,俞傾夭未因為院中多了一人而改變習慣,天未亮便起床梳洗,到溪亭邊上練劍。

但顧明霁竟起的比她要早,與廂房一側久未開夥的竈房沾染上了煙火氣。她路過時不經意停下,看到少年長發高束,卷起袖袍,掃去了竈臺上的灰塵,熟練地生火燒水。

顧明霁回頭時,恰好對上了俞傾夭看過來的眼神,在日出燒起的雲彩映襯下,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我吵醒師姐了?”顧明霁躊躇地低下頭,不忘把手中的幹柴先丢進火中,有條不紊地添水,“抱歉,未經允許私自使用你的竈房。”

“是我未考慮周全,忘了你還未辟谷。”一般是築基後有了靈基打底才會開始服用辟谷丹,俞傾夭以為他是餓醒了來找吃食的,可惜她這裏當真空空如也,怕也只能煮水充饑了。

但顧明霁搖頭:“我是在給師姐熬藥。”

俞傾夭笑容微斂,眼神發虛:“哪來的藥?”

[在角落!都積塵了!]

顧明霁轉身把藥包提到她面前,心道果然,她若有好好服藥養傷,也不會走一段山路就讓傷口開裂了。

“不喝,傷也能好。”俞傾夭退了一步,義正嚴辭地道,“我該去練功了。”

“喝了能好得更快。”顧明霁犯了軸勁兒,竟捧着藥碗追了出來。

“一日之計在于晨,正是練習劍法、溫故知新的好時候。”她頭也不回地來到院中。

“師姐若能好好喝藥,就不會手抖了。”顧明霁溫吞地開口,視線落在她握劍的手上,意思不言而喻。

俞傾夭氣笑了。昨日還只敢用幫拿劍作借口,今日膽子便大起來,難不成夢中偷吃熊膽了?

她手再抖也不影響殺人的速度。

俞傾夭恹恹地垂眸,回頭打量了他一眼,忽而有了想法,把淩霜劍朝他抛出。

顧明霁下意識接住,手中的藥碗被護得仔細,一滴未灑。

“師弟勤奮刻苦,修為卻未有長進。傾夭不才,但勝在入門早,在修煉上積累了些許心得,不知師弟可願讓我指點一二?”

晨曦中,少女身量筆挺,青絲被風撩起的發尾在腰間鋪開,看向他的眼神璀澈明亮。

顧明霁的心跳莫名加快。他對修煉一向持消極的态度,但如果是她親自教,他無疑是願意的。

少年的指尖微微收緊,輕聲答應:“師姐先把藥喝了吧。”

[你真是不解風情,她都願意教你練劍了,你還要逼她喝藥!]

俞傾夭一雙漂亮的鳳眸埋怨地看向他。顧明霁低下頭,把藥碗遞出。

知道逃不過,俞傾夭接過屏息灌下,初時還知道邊喝邊瞪他,後來心神都集中在了咽喉的苦液,難受得作嘔。她強忍着不适,放下還剩一半的藥碗,鳳眸沾着濕氣,一臉嚴肅:“你把入門劍法一到五式先過一遍,我得看你的基礎如何。”

入門劍法又名《明心十二式》,是靈氣入體後由演武堂□□習,其中一到五式分別涵蓋了刺、劈、挂、撩幾組的重構,為劍招中的基礎。

顧明霁再不走心也定然是會的,但他沒立刻動作,而是側頭看向她試圖放下的藥碗。

俞傾夭喝了一口,瞪向他的眼神兇巴巴地催促:“趕緊的。”

顧明霁乖巧地垂目,迎着晨光左手握住淩霜劍的劍鞘,右手慢慢把劍拔出。冰雪的劍刃倒映出少年如山岚的淺眸,如能聽到雨打芭蕉的清鳴。

密林中的樹木為了生存,會奮力地汲取營養長高直到拔得頭籌,只有野草會匍匐在空隙中,依仗零碎的陽光和雨露茍活。

顧明霁的劍如其人,就像亂石堆中的一朵蒲公英,自然地伸展和蜷縮,連要吸引蝴蝶的花,也開得毫無特色。

俞傾夭說不出哪裏不對,她甚至覺得處處都不好,但他偏生太過自然了,直到第五式的最後一招落下,她都忘了打斷他,藥也不知不覺喝完了。

收劍後,顧明霁默默走到她面前,遞出一個用紙包好的小包,裏頭只有幾枚紅色的幹果。

“哪來的?”俞傾夭蹙眉撿起了一顆,外面包裹了一層薄薄的糖漬。

“野果,自己做的。”顧明霁掃到空了的藥碗,青灰色的眼眸中劃過了不明顯的笑意。

“你以為我會吃嗎?”俞傾夭哼了聲,丢進了嘴裏,酸酸甜甜的并不能把藥味壓下,她把剩餘幾枚都撿了起來。

[她喜歡吃甜的。]

顧明霁垂目掩住眼裏的笑意,幫她把藥碗和紙都收了,再倒了杯清水予她漱口。

享受了他一頓忙活的俞傾夭,後知後覺地蹙眉:“平刺劍為劍刃朝左右,握劍屈肘提至腰間用力刺出①。你的力道和角度都沒跟上。”

顧明霁在她的指點下又過了一次。俞傾夭滿意地點頭。從前她在演武堂代課時,見多了浮躁的弟子,顧明霁耐心也很足,領悟力不低,指出的錯誤基本不會再犯,是個可塑之才。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懶怠了,沒有絲毫銳意。

他替她熬藥,她指導他劍法當作償還,也不算虧欠。俞傾夭難得悠閑地捧着清茶坐在海棠花樹下,欣賞少年舞劍的身姿,就在這時,院門被敲響了。

兩人同時停下。

顧明霁見俞傾夭徑直往門口走去,遲疑地開口:“師姐,需要我回避嗎?”

俞傾夭回頭詫異地看向他:“為何?”

顧明霁愣了愣,壓住了唇角,沒再開口,也沒有離開。

門打開的那一刻,兩人意外地先對上了眼,蘇和嘉目中的厭惡之色閃逝,顧明霁青灰色的淺眸沉默低垂。

蘇和嘉生得一副好相貌,雪青色的道袍被玉帶緊束,左側懸挂着金色的弟子令,寬袖垂在身後,顯得松形鶴骨,器宇不凡。他十歲開始接觸宗門要事,十五歲代盛飛光管理內外門事務,至今十年有餘,眉宇間自帶威嚴。

他審視的目光掠過顧明霁,劍眉緊蹙,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喜:“他為何會在這裏?”

俞傾夭扶着門,并沒相讓的意思,似笑非笑地反問:“我師弟嗎?這裏是明月峰,他為何不能在?”

蘇和嘉噎住了,目光定在顧明霁手中的劍上,片刻後神色才舒緩下來:“夭夭,我并非是這個意思。”

俞傾夭應了聲,眉間落了倦色,開門見山地問道:“師兄來找我是有何事?”

蘇和嘉心道:以他們的關系,難道是有事才能見面的嗎?但他确實有事交代,忙把手中的玉盒遞出:“之前我奉命下山替阿音尋藥,途中聽聞你修煉上出了岔子。這是浮山蓮和玉珠果,對外傷效果極好。”

俞傾夭沒有接,蘇和嘉以為她老毛病又犯了,平心靜氣地勸道:“從前你仗着靈骨不愛服藥便罷了,如今……”

“如今又如何了?”俞傾夭鳳眼微挑,恍然大悟道,“原來師兄知道我的傷是怎麽來的。”

蘇和嘉的臉色驟然難看,回避道:“夭夭別鬧了。我一直在外為師妹尋藥奔波,不也是為了你嗎?”

“為了我?”俞傾夭似懂非懂地點頭,“你始終認為是我把盛白音推入獸口的。”

蘇和嘉有些不耐地開口:“我以為這件事已經翻篇了。夭夭,你從前不會這般跟我鬧脾氣,莫不是有人撺掇?”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顧明霁一眼。

“确實翻篇了。”俞傾夭笑了,連還生在悶氣的蘇和嘉也不得不承認她笑起來确實很好看。至于是什麽“翻篇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誠然,你還知道我失去了靈骨。”

“但我沒有把盛師妹推入獸口。至于靈骨——”不等蘇和嘉叱責,她繼續把話說完,“是我自願獻上的。”

身後顧明霁震驚地擡眸,握緊淩霜劍的手因用力過猛而在顫抖。

“明心宗對傾夭有養育之恩,宗主更是傾夭亦師亦父的存在。只要能助盛師妹,傾夭甘願獻上靈骨。”

“畢竟,”少女這一刻就像林中誘人堕魔的精怪,笑得天真浪漫,徐徐開口,“傾夭失去的不過是靈骨,盛師妹可不能失去性命——”

這是她當日送給盛飛光的話,如今原封不動地再送給蘇和嘉。

“你們都這麽想的對吧?”

門在蘇和嘉一臉難以置信中重重甩上,俞傾夭方轉過身,便對上顧明霁欲言又止的眼神。

“想問什麽便問。你我師姐弟二人,何須如此拘束?”她臉上的笑還未來得及收起,似是極有耐心地等他開口。

在她眼裏,他與蘇和嘉并無區別。

顧明霁沉默了半晌。從聽到俞傾夭自願獻上靈骨的那一刻,他的識海幾乎停擺了,心被抽出了密密麻麻的痛意,快要被內疚擠滿了。

原來夢境裏都是真的。若是他沒有猶豫,早一步勸阻她前往萬獸之境,是否她就不會失去靈骨了。

“對不起。”

俞傾夭準備好的一番譏諷的話滞在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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