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拯救師姐第16步

“聖女!”

“天啊!臭小子速速松手!”

村民們不知從哪湧出來的,一擁而上把顧明霁按住了,任他如何都掙不開,還被輪番教育了:

“小後生怎能狂狼至此,見到漂亮姑娘就生撲?長得好看也不許耍流氓!”

“他這是要動手啊老孟!小夥子你怎麽能打女人呢?要不得要不得,今個兒就讓俺老陳來跟你好好講道理。”

“老陳擱以前就是個教書匠,小後生你可得聽他好好說。”

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俞傾夭想追出去,但沒兩步就被花嬸提着耳朵揪了回來。

“……”

等人散去後,盛白音早就不見了,顧明霁和他的兔子一起被打包壓去村前做苦力勞改。

扛着鋤頭站地裏時,少年的臉色少有的僵硬,半晌了腦子裏還有蜜蜂嗡嗡在叫,他抱頭蹲下,納悶地看向一旁的兔子:“那個聖女像是我認識的人,可又好像有哪裏不一樣。”

驚鴻一瞥其實看不太真切,但他不會認錯盛白音,正如他僅從背影就能認出蘇和嘉。可盛白音為何會跟他們一同陷入明心霧中,還成為了村人口中的聖女?

垂耳兔背對着他沒有回頭,少年等了一會兒,忍不住繞到了她面前,卻見兩瓣圓鼓的兔唇正叼着一片菜葉子吧唧吧唧地嚼着,霎時驚住了,急着揪住菜葉子從她口中拔出來:“就算餓了也不能亂吃東西啊!”

這裏處處詭異,人一時熱情一時又像提線木偶,夏日的荷花與冬日的臘梅同時盛放,稻谷和蔬果一處成熟,根本不符合作物的生長規律。再者村落因地形和人口,屋舍一般錯落有致,很少能像城鎮那般規劃疊排得齊整,更別提那方突兀的荷塘。

俞傾夭白了他一眼,被扯煩了,默默松口。她倒真不是饞了,只是看着這白菜長得水靈,便試下真假。顧明霁把葉子抓在手裏,逐漸回過味來,大着膽子也咬了一口:“竟是真的?”

俞傾夭看他咬的是自己啃過的那頭,不過他嘴可比她大多了,一口就是半片葉子,心想:若說餓了亂吃東西也該是他才對。

“此處的幻境是真假與虛實結合。”少年稍加琢磨後道。

俞傾夭額首,她經歷的第一重幻境是基于她過往而生成,第二重幻境無疑主體是顧明霁,再加上她的一點記憶邊角,那麽經由兔子洞到達的這第三重幻境,也可能是在核心外結合多人的心境生成的囚籠。

所以他們所見到的盛白音不一定是他們認識的那人,村裏的人也不一定全是幻化的,他們極有可能是走過重重心境後被困在這裏的修者,顧明霁實際只有練氣修為,理所當然掙不開他們的束縛。

那麽,這些人裏頭誰最有可能成為第三重幻境的基點呢?

荷塘、畫舫,還有門上的小燈籠都是線索,他們現在了解的還太少,不足以做出推斷。

正想着,垂耳兔的耳朵一抖,顧明霁亦迅速反應了過來,右手撈起兔子,左手舉起鋤頭大力砸下,一條色彩斑斓的毒蛇尚未來得及進攻便被一刀兩斷。

一人一兔的臉色皆沉了下來。

是巧合嗎,還是……

回到村中打探聖女的消息無果。其實不止聖女,村裏的所有人處得仿佛一家人,但細問之下對彼此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日頭西斜,夜幕降臨,散養一天的雞開始歸窩,狗子偷偷打了個哈欠,村子逐漸安靜了下來。

将外室的燭火悉數吹滅,青衣女子提着一盞油燈撩起珠簾尚未走近,床榻上的小孩兒已聞聲,擁着被子坐起。

“還沒睡啊?”暖黃色的燭光灑在了女子已折起了皺紋的眼尾,一雙狹長的眼眸不顯淩厲,配合着唇角的笑,讓人倍感親近。

“還沒聽嬷嬷的睡前故事呢。”孩子大而圓的鹿眼期待地看向她,“我們今天還是繼續講月山先生的游記嗎?”

“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不怕嗎?”見孩子搖頭,女子側身把油燈放在了一旁,替她捏好了被角,才從梳妝臺的抽屜中取出書冊翻開,柔聲道,“書接上回,月山先生遭同族陷害落崖,大難不死,醒來後穿過山林誤入一處桃源。”

“這裏的人過着男耕女織的生活,雖貧寒但自給自足,自得其樂,哪怕只能穿沒有漂染過、制式大同小異的粗布衫,臉上亦時常洋溢着幸福的笑。”

“村民們對月山先生非常熱情,奇怪的是談話間時不時會提及早在五百年前已經絕跡的魔主,并詢問那條叱咤魔淵的黑龍去向。月山先生始知他們的先祖從兩界大戰時逃難至此後,一直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月山先生是他們這麽多年來見到的第一個外人。”

“月山先生出身世家大族,父族一脈是朝中重臣,但他早已厭倦了為利益爾虞我詐的生活,反倒很喜歡這裏恬靜的氛圍。但他的教養讓他不能坦然接受村民們的無償的收留和幫助,于是主動提出要幫村民做活。”

“正逢農忙之時,處處缺勞力。在月山先生的積極争取下,他被分到了一片位于田邊尚未開墾的荒地處先幫忙除草。”

“鋤頭的分量不輕,月山先生吃力地扛起鋤頭專心做活。哪知這時——”她故意一頓,拉長了語氣和聲調,“那稀草裏突然蹿出了一條五彩斑斓的毒蛇,咬了月山先生一口!”

“嘶——”小孩兒倒吸了一口涼氣,後怕地看向自己的腳踝,才發現是嬷嬷偷偷拿了冰涼的茶杯貼過,立刻撲上去抱住她纏鬧,“嬷嬷,你作弄我!”

女子摟着孩子笑倒在床上,臉上的皺紋眯成了笑顏:“看你還敢不敢調皮到處跑,嬷嬷可跟你說凡是草高的地方就容易有蛇,自己學會躲着點。”

“天色已晚,今天就先講到這裏了。乖乖別踢被子,否則着涼了又得躺上幾天。”女子攏好被子把孩子哄睡了後,拾起游記放回妝臺的抽屜裏,提着快熄滅的燭臺離開。

門合上後,裝睡的孩子立刻睜開眼,等了一會兒,确定嬷嬷真的走了後,墊着腳尖走到妝臺把游記取出。

推開了一點窗,瑩白的月色灑在了封皮上,孩子輕聲念道:“《月山志怪談》。”

嬷嬷講到月山先生被蛇咬了後就停下了,但她好擔心月山先生,想知道他有沒有生命危險,不弄清楚的話,壓根兒睡不着。

可她不知道嬷嬷講到了哪一頁,向月亮借光一翻,翻到了一個章節——“荷塘水鬼紀事”。

跟桃源似乎沒多大關系,但她沒忍住讀了下去。

“月山先生游歷到了南邊,受邀在成姓富商家擔任姑娘們的禮樂先生。

這裏的富貴人家偏好修園林建別院,自然就少不得詩趣皆宜的池塘,最好再放入奇石假山,種上風骨濯濯的清荷,即可撐着小船游湖賞月。

但事物皆有兩面性。護城河裏不知淹死了多少王侯将相,山水園林中亦不知掩藏了多少陰私。

一切詭事就從清晨浮在荷塘的第一具屍體開始,那是府裏剛被三皇子相中定下親事,準備出嫁的成家九姑娘。”

“死人啦——”

顧明霁守夜未眠,聞聲立刻抱起兔子趕過去。

旭日方出田邊,荷塘邊上已圍了一圈被尖叫聲驚醒的村人。俞傾夭被舉高,恰好看清了池裏浮上來的屍體,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雙目怒睜,身穿鮮紅的嫁衣。沒記錯的話,她昨日就跟在花嬸身後一同來迎接過他們。

“村裏近來有人要辦婚禮嗎?”顧明霁拉了身旁一人打聽。

“有是有,但估計是辦不成了。”那人嘆了一口氣,不願再說什麽。

很快村人就在忠叔幾人的帶領下把屍體打撈了上來,送去了別處停放,顧明霁想跟上去卻被擋住了,連帶兔子也被揪了回來,一同被壓去除草。

今天地裏冒出了更多的蛇。但俞傾夭收到了村人送來的胡蘿蔔。

一人一兔對視了一眼,各分了一根,監督對方啃完。

俞傾夭腹部的傷已經可以不用包紮了。

“第二日,荷塘上又浮出了一具屍體,那是九姑娘的母親。成府裏還有流出傳言,說是九姑娘枉死太孤單了所以拉上親娘來陪她,也有人說那婦人不是九姑娘的親娘,只是繼母,對九姑娘一點都不好。還有人說九姑娘是化作水鬼了,六親不認,要拉人償命。”

看着荷塘上又一具屍體,顧明霁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他湊到兔子耳邊低聲道:“我今夜守在池塘邊,守一晚。”

決定守夜的不止他一人。

“成家老爺派了家丁守夜,白日裏也不讓人靠近荷塘,但沒用,第三日,又一具屍體浮上來,這次是九姑娘的庶姐,她的親娘四姨娘瘋了。”

這次顧明霁只是眨了下眼,下一息屍體就從池底浮了上來,仿佛它早就在那裏一樣。

他守了一夜,沒聽到半點聲響,也沒察覺到絲毫異樣。俞傾夭木讷地點頭,她夜裏嘗試去尋聖女的蹤跡,不惜鑽狗洞,結果被村裏的狗追了一夜,別說盛白音了,連這幾日死去的人屍體的停放處都沒找到。夜裏的村落就像一個銅牆鐵壁的迷宮,她想啃也找不到下牙的地方。

接連幾日出命案,忠叔幾人唉聲嘆氣,顧明霁看向荷塘,五彩的錦鯉不知躲去哪了,只剩看不到底的池水,冒尖的清荷棱角折射出刀刃般的冰冷。

他提出:“池底有異,我們把池塘排空吧。”

“成家老爺聽信鬧鬼的傳言,請了殊清觀的道士前來做法。道士說九姑娘已成水鬼,她枉死怨氣太重,而他道行不夠,沒辦法解決,得去請他師父下山,需要成老爺再送上些誠意。

月山先生旁觀者清,點破了道士的面目,原來有能力的修者早拜入仙宗,所謂的殊清觀沒落已久,靠坑窪拐騙斂財。月山先生提問了丫鬟家丁數人,又見了瘋了的姨娘後,心裏有底,向成老爺提議把池塘抽空。

池塘挖得深,足足排了三天三夜才露出淤泥。

今天恰好是成九姑娘的頭七。

成老爺下令把淤泥清了,藕也全挖出來燒掉。

然而挖出來的不止是藕,還有累累白骨。

聽說成家的這處園林延續了近千年,更換了多代主人。屋舍有新建有重修,只有這荷塘依舊荷葉年年新,水鬼在這裏找替身,拉下來一個又一個,被淤泥掩埋,永不安生。”

比鬼更可怕的是人。

抽幹了水不見錦鯉,只有累累白骨,任誰看了都無法平靜。

但第二日,被放幹了水的荷塘恢複了青碧,荷花嬌嫩,芳香怡人。

本已死去的成姑娘,含羞帶怯地跟在花嬸後頭,給他們送來了兩根胡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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