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拯救師姐第17步

死人複活這事兒颠覆倫常,但無憂村內無人表現出質疑,似乎除他們二人外沒人記得成姑娘曾落水身亡。

可聯想到這裏是幻境,真亦假時假亦真,一切又不稀奇了。

金色的暖陽下,成姑娘身着鵝黃綴粉的裙衫,烏發如雲,容貌端莊秀麗,如花兒般嬌嫩的唇瓣綻放出溫和的笑,是個很讨人喜歡的人。

她遞出了蘿蔔後,又變戲法一般從袖中掏出請柬,臉頰升起一抹紅暈,羞澀地垂眸。還是花嬸歡喜地幫腔道:“九姑娘要成婚了,這是邀請你們一起幫忙辦婚宴吶。”

來到了無憂村的人,都是一家人。家裏有姑娘要出嫁,自然是要一起幫忙的。

“九姑娘七天後就要出嫁了,現在還需要一頂花轎。小後生,得麻煩你們去林邊扛三根木頭回來交給忠叔。林深草高,小心蛇蟲,別誤了吉時哦。”

花嬸咯咯笑着,給他把鋤頭換成了斧頭,繼續陪着九姑娘去別處發放請柬了。

于是,第一夜死去的成姑娘死而複生,并且準備出嫁了,全村的人都忙活起來了。而她的新郎——

顧明霁翻開請柬,臉色霎時變得古怪,俞傾夭探頭默念:“今成家有姑娘行九,與狐中之仙喜結良緣,吉時已定,恭候莅臨。”

……

“這件怪事要從月山先生幾年前受邀參加的一場婚宴說起。”

“他在游歷路上結識了一位友人。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恰逢友人準備回鄉赴宴,便邀請月山先生同行觀禮。月山先生欣然應之。”

“友人姓胡,出身南部少族部落。當地人信奉狐仙,村裏會為靈狐修廟塑身,定時祭拜。每家每戶也會供奉狐仙塑像,信仰極為虔誠。

胡生曾對月山先生笑談他在外多年雖沒大富大貴,但也能逢兇化吉。有一年元宵,他失足落水,被撈上來時鼻孔都不出氣了,結果一旁的攤子上高高懸挂做彩頭的狐貍燈籠突然自燃,胡生竟就醒了過來,定是狐仙顯靈。只是從此之後,他畏水,再不敢靠近水邊了。

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緊趕慢趕在婚期前來到了部落。胡生的家人早已去世,他把月山先生托付給遠房親戚後,獨自去山裏上墳祭拜。之後幾天他情緒低落,月山先生不忍打擾,自己出外賞山水見民俗不亦樂乎。

随着婚期迫近,紅綢高懸,狐仙廟裝點一新,村中處處洋溢着喜氣。但也有一件事讓月山先生心生疑惑,便是他只知道新娘門楣,卻不曾聽說新郎的身份——難不成白家姑娘要背井離鄉,嫁的是外鄉人?

直至婚前七天,月山先生才打聽出她要嫁的原來是村人供奉的狐仙。”

顧明霁料想這趟林中旅程不會平安,原本打算把垂耳兔留下,但俞傾夭執意跟随。她怕出口就在林中,自己錯過就虧大了。

一人一兔沿着田埂上的小路向外走,金色的麥浪延伸直到遮蔽了人影。按照腳程,他們早已出村了才對,可走了許久都沒看到森林,也再沒看到勞作的村人。

俞傾夭停下,望着土坡上的野草若有所思。從她的角度看,這些草長得筆直高大,正常的野草會密集成叢,而它們卻錯落有致,若激發想象,把土坡想象成山坡,這些草無疑像是樹木。

她跳到了土坡下,一爪子揮出,結果看着鮮嫩的草莖沒斷,反倒把她震得手疼。正當她想改用牙啃時,少年從身後把她撈起:“讓我來吧。”

顧明霁舉起斧頭一斧子砍落,刃尖劈落到草莖的一瞬間,幻境碎了,草變成了樹,他們正處于密林之中,周遭響起窸窸窣窣的響動,仿佛有無數爬蟲朝他們湧來。

“事急從權,抱歉了。”顧明霁迅速把垂耳兔撈起,頂着她震驚的目光把她塞進了領口,拔出卡在樹幹中的斧頭。

下一息,鼠群如黑雲壓境,把他們包圍了。

俞傾夭掙紮了下,兔爪子伸出衣領拍了拍,到底沒妨礙他動作。鼠群攻擊力不強,只是數量太多,顧明霁瞻前顧後清理得吃力。

他放棄了斧頭,折枝做劍橫掃千軍。俞傾夭見他熟練使用明心劍法,翩若游龍,柔中見堅,兀地生出一抹念頭:或許這小子比她更适合當一名劍修,明明是至邪之物,偏有一顆柔韌的心。

地上堆出一圈鼠屍,少年用靈氣包裹的樹枝亦遍覆裂紋,待他手一松,便化作了灰燼散落。

想到花嬸臨走前那番似是而非的話,顧明霁迅速撿起斧頭打算速戰速決,怎知沿着先前的地方再使力氣,豁口只深了些許,密林中再起動靜。

這次來的是蛇群。

比起黑鼠,灰蛇有鱗片包裹,且身段柔軟延展,更加扛得起攻擊。

接下來每一斧頭砍下,都會迎來新的獸潮,顧明霁臉色越來越蒼白,青灰色的眼瞳隐約可見血色在蔓延。

樹幹還剩三分之一時,顧明霁不得不放出困守在體內的魔氣。他即便知道這是幻境的陷阱,卻也別無他法。

他白皙光潔的臉上重新被黑鱗拱破,清澈的眼瞳徹底被魔氣淹沒,一朵無臉花在他身旁凝聚,抵擋住攻擊的同時也在漸漸變幻出人影。

這是他心魔的具現化,魔的心魔自然更加狡詐,也更加的強大。他與顧明霁一體同源,同生同長,一直想辦法蠱惑他,誘其堕落,從而取而代之。

當他能凝聚出一張臉時,主客體便會颠覆,他會成為身體的主人。

樹幹還包裹着幾寸皮,只稍再一斧子便能徹底砍倒,獸潮已被魔氣附體瀕臨失控的少年肅清,快成形的“無臉人”不懷好意地盯着俞傾夭但沒有攻擊的意向,正如不久前在明月臺廂房中的那一幕。

魔氣遠比少年要敏銳。

俞傾夭眼尖地瞅到了樹後的兔子洞,洞口臨時出現且不停閃爍,仿佛在表明只要她想可以立刻出去,但過時不候。

俞傾夭動了下,“無臉人”立刻擡頭。她當着他的面,扒着衣衫爬出少年領口,攀到他肩上。少年清隽秀逸的相貌被黑鱗毀得血肉模糊,血瞳猙獰可怖,兇神惡煞不外如此。

兔唇吧唧了下,一口啃在他臉上。

“無臉人”明明沒有臉,甚至都沒個人形,但這一刻他強烈地爆發出一股名為震驚的情緒。很快他萎縮回一朵花,焉了巴巴與魔氣一同散去。

立在以他為中心,屍體堆疊得有半人高的血腥戰場中,少年遲鈍地眨了眨眼,微微垂目,臉頰上還挂着一只不挑食的垂耳兔。

半晌後,青灰色的眼瞳朦胧泛起一層霧氣,他委屈地開口:“疼。”

“……”

垂耳兔默默松口,吐出了一片被她啃下來的龍鱗,溫熱得燙嘴。

兔子洞已經消失了,她心中冷笑:垃圾明心霧見縫插針以為她會上當嗎?漏洞這般明顯,若她沖動之下鑽了進去,此時怕已被送到更深層的幻境中去了。聰明的兔兔才不會上這個當呢!

明心霧:?

少年把臉埋進垂耳兔如雲朵般的腹部,待魔氣徹底平複,舉起斧頭砍下最後一斧,高聳入雲的樹應聲倒下。

就在一人一兔猶豫該如何把這棵樹扛回去之時,只見顧明霁剛把手貼上去,高樹就變做了草根伏在他手心,重量不輕,但起碼攜帶方便。

再一眨眼,密林重新變做土坡上稀疏的野草。

顧明霁擡頭一看天色已晚,他亦陷入了疲憊,靈氣耗空,敢動用魔氣是作死。花嬸提醒七天時間果真不是無的放矢,有些事急不得,他對兔子提議:“我們明日再來。”

簡單用斧頭劃下标記,少年和垂耳兔一同踏着黃昏返回,把砍下的“樹”交給在村口蹲着抽旱煙的忠叔。

“小夥子不錯,不錯,果真後生可畏。”

他周身沐血,臉上還殘餘部分龍鱗,忠叔卻似看不見一般,誇贊了幾句,對打聽的話一概不接,樂呵呵地扛着木頭回去了。

在顧明霁手中沉甸甸的高樹,到了他手中卻是舉重若輕。

少年默了一息,帶着垂耳兔回到了落腳的院子。

第二日一早,顧明霁臉上的龍鱗褪去,恢複了光潔,除了被兔子啃出的血痂,整個人即便穿着粗布衫依舊是個翩翩少年郎。

對着垂耳兔的眼睛确認了一番,差點又被踹了一腳,他們踩着田埂出發。

這次的樹變得更加粗壯,顧明霁在獸潮的襲擊下堅持了更久的時間,即便最後還是不得不動用魔氣,但“無臉花”勉強被壓制住了,少年再次頂着半身黑鱗一蹶一拐地把砍下的樹交給忠叔。

砍一天樹,做一天花轎。中間顧明霁休息了一天。第三次砍樹,他用了兩天一夜。第五天傍晚,他帶着樹回來時,忠叔還是等在村口的位置,見到他們回來,迎了上去:“小後生可算回來了,九姑娘需要的木頭都準備好了嗎?”

顧明霁伸手的動作頓,突然說道:“這是第三根木頭了。忠叔,我幫您扛回去吧。”

大叔本樂呵呵地笑着,霎時斂了笑,變得陰沉淩厲,不過幾息後又眯了眼,叼着旱煙悠悠轉身:“小後生,懂得尊老愛幼是好。行啊,跟叔過來。”

忠叔住的地方原來就在村頭的第二間屋子,進門有個寬敞的院子,鋸刀、量尺、木槌等器具和邊角料擺放在一側,中間是兩幅已經完工了的——

棺材。

之前砍下的兩根木頭,分別被忠叔用來制作了兩副棺材。

顧明霁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仍被駭住了:“忠叔,那第三根木頭……”

“你說呢?”方才還嬉皮笑臉的小老頭回過頭,半邊臉浸在陰影裏,陰森地睨向他們,周遭的溫度突然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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