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老魚跳波瘦蛟舞 (2)
桂洲打俄國人手裏接過手榴彈,拉開拴往冰河上扔,炸起一片雪霧,俄國人花容失色,大喊“聶特聶特!”桂洲笑,又拿起獵槍上膛,以自己為圓心轉起圈來,槍口所對處又是一片“聶特聶特”——直到對住白雷,他早看二逮子這小子不順眼,因為他狡猾殘忍不亞于自己,又和自力的關系堅不可摧,三角關系雖是大自然裏最穩定的結構,可請試想,兩點間一條線段,不是更穩定?只要兩人不散夥,誰也斬不斷。殺人誰都能殺,開車可不是誰都能開,他打算把自力留在身邊,開一輩子的車。
桂洲嘟嘟嘴,胡茬稍長,戳到鼻孔,他十分不慎地打個噴嚏,食指一摳,轟隆一聲,彈藥出膛,沖擊力把白雷攜出十來米遠,落到較低的冰面上,雪勢漸大,很快不見他的蹤影。
桂洲樂了,沖俄國人豎起大拇指:“哈拉少,哈拉少!”
餘光瞥向自力,桂洲吃定他不敢走。
自力第二天跑了,留下條子,上面仨字:拆夥吧。
桂洲一人回到果樹基地,經營多年的“小家”空無一人,踹開地上的自行車鏈三棱刮刀,往鋪上一躺,居然打被窩裏摸出來大半瓶二逮子。于是他久違地醉了,半`裸上身跑到國道上躺着,偏頭看着自己點燃的果樹林,那片火,紅得賽過秋天的柿子林。
他醒來時身處派出所,幾個小民警發現劉貴四的身份證,大喜過望,忙不疊把此跨省劫匪送往海門分局,繼而由分局刑警登記信息錄入系統,一層層往上送去,桂洲最終被送往海門南郊看守所候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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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洲坐在摩托車後座,頭發向後飛卷,偶爾伸頭看看前面的自力,臉上得意不必言表。
他們駛出南郊,換成那輛舊面包車,自力把車重新漆回白色,那是車原本的顏色,清清白白,是否說明這是全新的開始呢?桂洲想。
桂洲坐在副駕駛座,時不時伸頭出窗,檢查後頭是否有車悄聲跟随。他年紀見長,再不敢跟二三十歲時候一樣膽大妄為。進了一趟看守所,桂洲更是老而多疑,草木皆兵,半夜驚醒四五次,拉個尿能回三次頭。
自力右手把方向盤,左手從懷裏掏了東西遞給桂洲:“你的。”
桂洲好奇:“啥東西?”接過一看,是原名桂洲的那張一代身份證,他為了藏匿身份而不去更新,現如今,人是黑戶,卡是廢片,桂洲癟癟嘴。
自力意為,我們已經拆夥了,你自己的東西自己收好,撈你出來是顧着這些年的情分——也不知桂洲是否明白,或是明明懂了,假裝不懂,自力正眼看路,餘光瞟他,試圖看出對方的情緒端倪。
桂洲擡高半邊屁股,把身份證揣進褲兜,迅速轉移話題:“哎,看守所裏有個兔崽子,跟你一樣,八竿子打不出個屁來,但我看他照你差遠了,整天就知道寫寫畫畫的,幹不了大事兒……”
自力一言不發,只望望後視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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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連夜逃離海門,到了半夜,桂洲醒來,才想起問:“力,往哪兒去?”
自力嘴裏叼着兩根煙,為了提神,雙管齊下。他說:“往南邊,山城。”
桂洲迷迷糊糊:“去那幹啥,找着新活兒了?”
自力打了半圈方向盤:“小雷之前聯系上了那邊的‘尋家會’,現在那邊說已經找到關于他父母的消息了,希望他過去認親。”
桂洲難以置信,回味半晌,嗤道:“一死人,你還上心吶。”
自力扳回方向盤:“答應過他。”
桂洲冷笑:“嚯嚯。”
自力問:“你跟我去嗎?”
桂洲不答,好像又睡着了。
桂洲一路都在睡,為了彌補沒睡過一個囫囵覺的看守所時光。在裏面他不敢睡,因為他在外面聽過了太多的傳聞——有互相強`奸的、磨尖牙刷柄捅人的、往肥皂裏藏刀片割喉的……于是他每晚都擔心有人磨尖牙刷柄捅自己,所以每小時驚醒一次,在黑暗裏端詳熟睡的同床人;也沒發生什麽強`奸案,人犯們沒日沒夜勞動,累得雞`巴都成裝飾品了,又和牢友們相看生厭,确實也下不去屌;至于肥皂藏刀片,裏邊連肥皂都稀有,就更別提刀片。總體來說,裏面和外面區別并不太大(除了裏面的治安特別好這點不同)。
某些文學作品裏提到,裏面和外面并無不同,哪兒不是牢?
進去又出來,桂洲終于明白,哪兒也不是牢——時間才是。
他的人生曾經肆無忌憚,但那全是仗着社會的脆弱無知,好時候已經過去,如今高科技發展飛快,那個叫向園的小警察說的好些偵破手段,他聽也沒聽過;現在什麽都跟手機、指紋和身份證扯上關系,一聯網,個人信息一覽無餘,但他連網都不會上;自力過收費站時,拿卡一刷就過關,要換成他自己跑路,沒準還沒跑出海門,就又被雷子盯上了。
打個比方,他桂洲就是個賣光碟的,曾經紅極一時,賺得盆滿缽滿,可時間一過,全世界都不再看DVD了。
桂洲在夢裏想,是不是時候該退出江湖?去開個他理想裏的東北飯館,老婆孩子熱炕頭,搞點勒索食客的小買賣,這些對于一個未來的蔫巴老頭來說,還是挺容易的。
桂洲醒的時候,已經到了山城。
他們先找了地方停車,又在一個坡上一人吃了一碗面,沒有桌子,人坐在矮板凳上,面放在高板凳上,聽說這是山城特色。
跑堂老頭把筷筒裏的筷子盡數抖出,擦了一遍,過會兒又擦一遍,翻來覆去,閑得出屁。
煮面的老太罵老頭:“該做的事不做,老子看你屁`眼痛!”
桂洲低聲道:“我才屁`眼痛——這是打算辣了前門辣後門啊。”
自力只管埋頭吃面,堅強地發出嘶嘶聲。
吃完面,自力聯系上了尋家會,那邊通過電話指揮他們爬上爬下,穿樓過路,兩人剛吃了辣,口幹舌燥,又不得不前行,好不容易爬上一棟無電梯的13樓高樓,推開其中一扇門,外面竟然直接通往高架橋,一輛快車正好路過,疾風刮過,他倆就在大風裏淩亂了。
經過電話指示,又調整方向,好一番爬坡上坎,他們終于走入一個菜市,進到一棟居民樓裏,如不出意外,尋家會的親友們就在七樓的那扇門後等着他倆。
自力在門上彈了彈手指,那是一個容易被人誤解為怯然的動作,很快就能知道小雷的身世了,這麽多年,他想。
他推開門,誰料門內整整齊齊站了兩排人,個個精神抖擻面帶笑容,沖着自力和桂洲拍起手來,整齊劃一,聲音洪亮,掌聲每三次後跟一次口號:“啪啪啪——家人來臨!啪啪啪——我們開心!”
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站在中間,他雙手下壓,指揮大家停下掌聲,用山城方言說:“歡迎新家人的來到,這裏,是尋家會。我們中,有失去孩子的父母——”
幾個中年婦女應聲垂淚。
“也有苦苦尋家的孩子——”
一對青年男女開始啜泣。
“是緣,把我們聚到了一起,我相信,我們的力量必然……”
後面的話自力沒能聽得進去,他盯着花襯衫嘴唇上那顆風騷的痣,腔子裏怒火陡生,因為覺得自己從一個火坑被騙到了另一個火坑。
桂洲則獻出了路上剛習得的山城髒話:“傳銷,嘿,日你的先人板板喲。”
二逮子:北京方言,二鍋頭。
聶特:俄語,不。
哈拉少:俄語,好。
番外二 歸山 中
劉東學會說的第一個字是:“和!”
劉東沒學會走路,先學會了數數,他是這麽數的:“幺——雞(輕聲)、二——條(輕聲)、三——條(輕聲)……”
劉東小學就學會了打麻将,繼而是骰子、撲克、輪盤……但他最愛還是麻将。
劉東長大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和一個遠在北邊的劫匪桂洲一樣,都飽受着高科技之苦。
劉東走進包間時,一中年男子走近,拍拍他肩膀,沖服務員說:“兄弟夥來了,人齊了哈,快點快點,機麻整起。”
劉東點根煙,加入戰局——他十賭九輸,越戰越勇,目前已欠立可貸公司二百萬,利滾利則是二百五十萬。截止日前,他已盤出一個小賣部和一個理發店,但由于是和好友曹帥合夥投資的,他的股份不多,得到現錢自然也不多,他至今沒能還清賭債。
于是劉東經人介紹,開始和老板們打“大麻将”,放一炮幾千元,如運氣好,一晚就能連本帶息堵上窟窿——但他總是先贏幾十把,臨到天亮全盤皆輸,又或是一上機子就輸個落花流水。為他不知的是,在看不見的地方,殷切招呼他的中年男人捏着個火機大小的遙控器,遙控器上有數字一至九,輸入相應的數字串,就能讓某人拿到設定好的好牌。這個“某人”,有時是張董,有時是李總,風水在輪流轉,但總歸輪不上劉東。
一旦輸了錢,就只好找會所老板借錢。劉東越欠越多,是他們最看好的冤大頭。
劉東也曾戒賭,無奈午夜裏那種血急上頭、心髒狂搏的滋味難以戒斷,手撚牌面,狂喜而無力地顫抖;到了天亮時分,無論是輸是贏,激素水平只管下降,血壓又落潮而去,眩暈來臨,周身脫力,整個人軟倒在椅中,回想起自己前一晚的所作所為——除了輸錢就是借錢,劉東恨不得把手給剁了。
當然,在他回家剁手之前,曹帥會拿拖把棍子胖揍他一頓,直到對方力竭,跪在劉東面前求他不要再賭了,兩人再跪着相擁哭成一團,這場鬧劇持續到日上中天,劉東該去火鍋店打工的時候為止。
劉東氣哼哼擦着桌子,他剛被老板批了一頓——因為方才客人說鍋底味道不夠,他睡眠不足,腦子一渾,直接伸手指蘸了湯來嘗,完了還說句:味道很夠嘛!
老板罵他:“啷個沒把你龜兒燙死?”
劉東出工不出力地混了一晌午,下午兩點靠在洞子火鍋門口吹涼風,順便刷刷微信,驚覺曹帥頭像旁已堆積了不少未讀消息提醒。
他點進與曹帥的聊天,背景是他倆在碼頭上勾肩搭背的自拍,曹帥的花襯衫被江風鼓動,嘴邊一粒風`騷痣很是顯眼。
曹帥發來的全是語音,劉東不敢在老板眼皮底下外放,只好轉換成文字,文字跳出來時,吓了他一跳。
救命。
殺人咯。
你快點滾過來,在菜市這個房子這點。
自從曹帥開始搞傳銷,劉東就知道早晚有這天。但他也沒臉制止曹帥,因為曹帥非法斂資得來的錢全是為自己還債用的。
曹帥這人,很有些歪才。
他一年前路過菜市口,看到有個男人賣烤紅薯,烤紅薯車上挂張海報,上面寫着“尋子:我的兒子XXX于200X年X月XX日走失,走失地點……”
好幾個老太站在一旁,神色凄然,紛紛答應男人,一旦遇到相似的小孩一定聯系他,還拿走了數張尋子宣傳單。
情景一晃而過,曹帥根本記不得那些叉叉具體是什麽字,他腦筋一動,只覺得尋子這事,似乎有路可走。
于是他成立了一個尋家會,專門吸納尋父母的被拐兒童和尋子的父母為會員,不僅向會員收取會費,還鼓勵他們去發展下線會員。尋家會越來越龐大的同時,竟也誤打誤撞找到了幾個被拐兒童,于是會員們日漸篤信,自願繳費,形成了一個松散的非常規新型傳銷機構。說是傳銷,但他們根本沒有賣什麽,只是一環套牢一環,彼此強行安慰和植入着新希望,售賣這些莫須有的東西,不正是傳銷的本質嗎?
曹帥眼見生財有道,于是把常駐會員們捏攏在一起,安排在菜市邊的居民樓裏住,曹帥只洗腦了幾個“高級會員”,他知道,自己不用像老師似的包教到戶,他們會互相洗腦,掏出家底來供養這個大家庭,自己只管坐等收錢就行。
無奈的是,劉東那兒就是個無底洞。
更加無奈的是,門被踹得咣咣作響,牆灰簌簌落下,鍋碗瓢盆一齊震動,曹帥覺得那兩個天殺的很快就會破門而入了。
正是手足無措之時,他抽空給劉東發了個語音,然後爬上竈臺,心想,七樓跳下去會不會死人?
他猶豫半晌,心情從驚慌變成對手下的怨怼——某個熱心會員想方設法要為尋家會添磚加瓦,于是編纂了“家已尋到”的謊話,想把之前聯系上尋家會的白雷拖下水,誰想到诓來這麽兩位。
兩人住下的第一晚風平浪靜,年紀稍大的挺健談,和和氣氣的,說他們是在海門旁邊搞果樹種植的,朋友剛車禍去世,他說,雖然小雷已經走了,但他們答應了人家,就一定要幫他找到家,給九泉之下的小雷有個交代。
當即就有幾個年輕人哭了,他們都是找不着家的。
翌日,好幾個會員輪番勸說兩人入會,卻對白雷的家庭避而不談,自力煩不勝煩,坐在一堆會員中已陷入無語境地,而桂洲跟他們周旋許久,好不容易積攢起的耐心一掃而空,大手一揮:“別跟我整那些個有的沒的,就直說,小雷原名是什麽他家住哪兒,爹媽還在不在都叫什麽名兒,挺簡單一事怎麽弄這麽複雜。”
會員們面面相觑,繼而悉悉索索,又把話題轉移到“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上去了。
自力徹底毛了,猛地站起,一手掀翻了茶幾。他發怒時,全是暴戾恣睢的派頭:眉毛微微倒豎,咬肌突出,颌角利落地轉折,額角上趴着幾根短淺青筋。
他從不會如此勃然大怒,除非是因為白雷。
自力繼而又砸了兩根板凳,三扇窗戶,會員們驚呼着如猢狲散去,桂洲就坐在沙發上看着,心想白雷就像三棱刮刀,劈風見影,白刀紅出,可惜刀劍無情,養不熟;自力就像柄大榔頭,平時派不上用場也就罷,好不容易釘回釘子還容易砸着自己的手。
自力很明白地看見:會員們已紛紛奪路而逃,而花襯衫躲進廚房鎖上了門,于是他走向廚房,打算拿住花襯衫質問一番。
“都不是省油的燈啊!”桂洲嘆道。
那邊廂,劉東讀了語音,捏着手機,不知作何反應。
老板匍匐許久,要拍一個蒼蠅,卻沒拍到,怒火轉移到劉東身上:“劉東兒,又在磨皮擦癢了?這間小店兒怕是要裝不下你了喲。”
劉東回魂了,把抹布一扔,圍腰一解,全往老板身上扔去。他跑出洞子,跨上摩托,一頭紮進車流,很快不見了蹤影。
洞子火鍋門口,麻将桌上,一個老頭打出一張牌:“跑得脫,你馬腦殼!”
P.S.
啷個:西南官話,什麽。
磨皮擦癢:西南官話,形容人不感興趣,靜不下心,煩躁的樣子。
跑得脫,馬腦殼:麻将老司機黑話。
番外二 歸山 下
曹帥最終沒有選擇跳樓。
那是因為他被自力掐住,從竈臺上拖了下來。曹帥被薅着後頸拖行,在地上無濟于事地摩擦了幾下,終于妥協,被拖到沙發前。
曹帥先扮演了五分鐘的渣子洞烈士,爾後在與桂洲的對峙中敗下陣來。山城七月份的天氣裏,桂洲似笑非笑的模樣讓他汗毛倒豎。
第六分鐘,曹帥投降了:“都是兄弟夥,不要喊打喊殺的嘛。”
桂洲模仿着曹帥的口音:“好嘛,兄弟夥,你講下,你們這個尋家會是個啥情況?”
曹帥不敢造次,于是竹筒倒豆子,從劉東欠錢說到靈感來源,再到尋家會的建立,到最後已有演講之勢,先來一個單手捧胸,再來一個“放飛白鴿”——高中班主任曾點評,曹帥于演講方面有煽動性的天賦,建議往相關職業方向發展,如主持人、講師等職業。
桂洲斜靠在沙發上,掐熄煙頭,笑說:“哎呀,別看想法不咋地,這小手勢倒給你整得明明白白兒的。”
他問:“他們那個賭博會所,在城裏還是郊外,平時流水大嗎?”
曹帥說:“說是會所,其實就是個農家樂,在城鄉結合部,流水嘛,我覺得還是可以,不然劉東也輸不了那麽多。”
桂洲朝自力飛個眼神,那意思好像說:“幹不?”
此時自力正拷問着內心,納悶自己怎麽就突然發飙了,明明要和桂洲劃清界限,這樣一來,簡直連桂洲本尊都不如。正是走神之時,于是他沒能接收到那個眼神。
接收到眼神的是劉東,他抄着一根末端帶釘子的木條破門而入,自力感到身後一陣疾風,往側面撲身下地,躲過一擊,而釘子狠狠紮進地磚縫隙,而木條承受了劇烈沖擊,咔吧一聲,應聲斷裂。
劉東還沒穩過神來,就被一腳掃翻,繼而被自力穿過腋下鎖住胳膊,膝蓋抵住背心,右手掐住下巴,于是他被迫沖桂洲仰起了頭。
曹帥跪在一邊,看得直嘆氣。
劉東仰頭,惡狠狠地盯着座上賓。
桂洲懶得理他,越過腦袋看向自力,問:“幹不?”
自力說:“怎麽,又想幹回老本行?”
桂洲收回一只腳踩在沙發上:“那是以前,現在老啦,我估摸着,最後再幹票大的,就得徹底收山。”
自力拿膝蓋往劉東後背上狠磕一下:“大的?多大?”
桂洲把手掌做個翻覆的動作,指間香煙飛梭着閃爍:“咱們去端了那個會所。”
他又問劉東:“你就劉東吧,說說,你欠了多少?”
曹帥搶在劉東前回答:“三百萬!”
劉東愣了一下,偏頭看看曹帥,眼底無數疑惑,接着他明白了,表情馬上又歸為平淡,繼而再次表演了一個惡狠狠。
這晚曹帥把他們帶回了自家住。
屋子實在有限,桂洲依舊大叉着腿坐沙發上,抱着走私獵槍擦來擦去,自力睡茶幾,劉東把倆椅子拼着當床睡,緊挨着椅子的,是曹帥靠牆的單人床。
桂洲放下槍,把手榴彈拿在手裏滴溜溜轉,過會兒他“嘿”一下站起,脫了上衣,渾身摸索,試圖找個地方放置手榴彈。
曹帥卧着,恭維道:“您這體格,漂亮。”這回是标準的普通話。
桂洲有點來勁:“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見識了吧?”他生就是大高個子,蜂腰猿臂大寬肩,胸腹塊壘纖毫畢現,配得上漂亮二字。
自力翻個白眼,桂洲連上網都不會,鬼知道他哪兒學來的鬼話。
桂洲籌劃半天,最終決定把手榴彈塞褲裆裏。塞好後他嘗試着走兩步,問:“還行吧?能看出來嗎?”
劉東遲遲冒出一句:“看着像有什麽毛病……龜|頭瘙癢什麽的。”
桂洲又笑又罵,自力也幸災樂禍,曹帥不敢放肆,只好趴枕頭上悶笑起來。
桂洲最後把手榴彈掏了出來,放在枕頭下,把腦袋往上一枕,一臉高枕無憂的樣兒,說:“熄燈,全都上鋪。”
自力問:“上什麽鋪?”
桂洲說:“噢!我還以為還在看守所呢。”
午夜,重歸寂靜。
自力快睡着時,桂洲突然發問:“力,跟了我多久了?”
自力迷瞪道:“跟你走的時候十八,現在三十六。”
黑暗裏,桂洲之聲顯得寂寥:“十八年……就算是個小孩,也該長大了。”
自力心裏一燙,一瞬覺得,桂洲也老了,有關他的一切,也不再殘忍。
于是自力說:“別盡瞎想了,該退就退,咱們要人沒人要槍沒槍,端不了人家。”
桂洲頓覺沒趣,沉默半晌,輕嘆了一聲。
曹帥和劉東的腦袋挨着,劉東悄聲說:“和他們一起不行,絕對要出事,我想好了,我們走,開車跑不脫就坐火車,火車不行就走水路。”
曹帥罵:“你在爪夢腳*?這是個大好機會,你走去哪裏?走水路做啥子?你龜兒要建設三峽?”
劉東語塞,挺在椅子上,心驚膽戰,一夜無眠。
翌日,四人睡到日上三竿。他們醒來後,劉東和自力被支使去買早餐,自力先出了門,劉東走到門口,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問曹帥:“你的——”
話未講完,門發出轟然巨響,把張着嘴的劉東拍到牆上。
幾個男人魚貫而入,毫不客氣,其中一個四十來歲、頭領似的人物親切地問:“劉東呢?”
曹帥打個哈哈:“貴哥,你啷個曉得劉東在我這兒?”
又一個貴哥,桂洲突然想起科幻片裏自己打敗自己的橋段來。
貴哥生了張圓臉,蓄有短須,笑時給人感覺很熱絡:“你們兩個的關系我還不知道?他不在家,肯定就在你家嘛——劉東呢?”
曹帥指指門後:“門後頭。”
貴哥“喲”一聲,樂呵呵地讓人把劉東扶過來,再架到凳子上坐好。
貴哥顧盼四周,說:“有朋友在啊。”他沖桂洲點點頭,繼而拍拍劉東肩膀,問:“劉東兒,不是我催,你那二百萬,準備什麽時候還?”
有人提醒:“是二百五十萬。”
貴哥假裝恍然:“哦對對,還有利息。”
劉東挺焦慮:“貴哥,等我那個理發店轉手出去就有錢了,起碼可以兌八十萬。”
貴哥說:“劉東兒,你這樣不得行哦,上次不是跟我說,可以一次還清的嗎?”
曹帥連忙解圍:“貴哥,最近是真的周轉不開——”
貴哥又笑:“周轉不開嘛,你們兩個長得這麽帥,特別是劉東,聽說我們會所,好幾個女老板都鐘意你哦,你和她們随便交個朋友,錢錢不就自己來了嘛。”
劉東不大開心:“那不就是當鴨子?”
貴哥做一副長輩樣子攬住劉東,語重心長道:“鴨子又怎麽了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看我們帥帥——”他指指曹帥,“還不是啥子都幹過?”
劉東按捺不住脾氣,眉毛豎了起來,搡了貴哥一下:“你啷個意思哦,不要亂諷刺哈!”
貴哥手下亦開始騷動,亂哄哄地罵起娘來,曹帥夾在其中,不停安撫着他們,好聲好氣地和稀泥。
劉東罵:“帥帥你不要攔,我看這些敲沙罐的*還能做啥子!”
貴哥臉色不佳,沉寂一陣,隊伍中一人撿起地上的啤酒瓶,電光火石間就給曹帥開了瓢。
劉東眼睛瞬間充血,扯下腰上挂的小刀,不管面前誰人,擡手一連捅了好幾下。
旁邊有人拉偏架,抄起桌上水果刀就往劉東大腿上紮,濃血湧将出來,染黑了他的牛仔褲。
曹帥則躺在地上,拖過椅子舉起來,用椅背格擋上方的碎酒瓶子攻擊。
桂洲看愣了,他還沒搞清架是如何打起來的,只好摸着屁股底下的獵槍,不知何去何從。
一時間,人仰馬翻血流成河,于是沒人看見,一只手伸進窗戶,一枚扯去保險環的手榴彈被抛了進來。
自力在巷口遇見一個烤紅薯車子,想要買幾個,卻被告知紅薯沒熟,還得等等,于是他等了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後,自力剛拎着紅薯拐進巷子,天地間一陣轟然震動,一個花盆墜落在他腳邊碎裂,一個老太婆喊道,地震了!
于是一群光膀子男人睡裙女人和沒睡醒的小孩從床上爬起來,跑過自力身邊,踉跄着奪巷而出。
自力愣了幾十秒,突然想起,那明明是手雷的動靜,于是他丢下紅薯,飛奔向曹帥的家。
曹帥家的門已經沒了,自力進門一看,廢墟中有一堆手腳,而他看不明白手腳是否連在軀幹上。他繼續搜尋,看到了頭套在椅背裏、被炸飛到冰箱上的曹帥,以及大腿上插着水果刀、躺在茶幾玻璃堆裏的劉東,最後的最後,他終于找到被壓在沙發底下的桂洲——桂洲還緊緊抱着他的獵槍。
自力把桂洲從沙發下拖出時,劉東掙紮着站起,一搖三晃走到冰箱邊。他蹲下`身子,拂去曹帥臉上的灰和血,嘆了口氣,說:“帥帥,我們走吧。”
四人互相攙扶,一路走出巷子,一片萬籁俱寂。
走到巷口時,烤紅薯車還在,賣紅薯人已經跑了,桂洲有氣無力:“慢點,慢點,我腳可能斷了。”
于是四人靠着紅薯車稍作歇息。
四五個民警匆匆跑來,一臉焦急:“啷個回事?”
縱然灰頭土臉腦袋流血,曹帥依然反應很快:“警察叔叔,煤氣爆炸。”
小民警狐疑地掃視一圈,由于烤紅薯車遮擋,視角受限,他沒能看到劉東大腿上的水果刀和桂洲腳邊的獵槍,于是風風火火又奔向了爆炸現場。
他們歇了沒五分鐘,一個路人把他們當成了賣烤紅薯的,走近說:“來一個紅苕——”待他定睛一看,驚道:“啷個回事,剛打完仗嗦?”
桂洲說:“嗐,沒大事兒,煤氣爆炸啦——”他拿膀子怼怼自力,“給人拿個紅薯。”
自力愛答不理,還是走到車前,給那人挑了個大的,六塊錢。
接過那六塊錢,桂洲心裏有些奇異的東西在萌芽,這一切仿佛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東北菜館,自力就是他那負責掌勺的老婆,劉東曹帥則是充當打手的一雙便宜兒子,雖然這個家庭組建得太過随便,卻又證明了桂洲的妄想并非不可實現……他終歸要塵埃落定,什麽舞刀弄劍,什麽江湖恩怨,揮揮手,狗屁也剩不下一爿。
桂洲拍拍小車,突然發話:“劉東,你們那個理發店,面積咋樣兒?”
劉東正和曹帥研究腿上的水果刀,吃這一問,他張大了嘴,充滿疑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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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榴彈是白雷的大手筆,他沒有在冰河上死去,而是跟蹤自力和桂洲來到山城——據說能找到他家人的地方。
扔手雷純屬報複,他不強求什麽結果,正如桂洲只是想對他狠放一冷槍,死亡僅僅只是互相殺伐的一個副産品。他們倆是天生的針鋒相對,但對于真正把對方克死,他倆都沒啥興趣。
白雷躲在巷子轉角,偷偷看着自力買紅薯,後者還是那個模樣,又冷又硬,幾十年難出一個的殺胚。
緊接着他混在逃跑的人群裏,和自力擦肩而過。
白雷漫無目的地走着,累了就坐在一家面攤前。老板的小孩跑來跑去,老板娘喊他:“不要亂跑,不然老杯杯把你抱走賣了。”
小孩吓得啊一聲,蹲在原地不動了。
白雷腦子裏飛過一道閃電。
他蹲下`身問小孩:“老杯杯是誰?”
小孩叽裏咕嚕說半天,搞不清楚。
還是老板娘說了一句:““老背背’是我們那兒的方言,就是指人販子。”
白雷愣了,原來這幾十年裏,他牢記的、寄予尋家希望的、某一個特定的線索人物,其實是一類人的統稱,天下之大,大海撈針。而從偷聽曹帥和自力的談話中,他知道了所謂的“家已找到”也不過是騙局一場,再無下落。
這時是山城的七月,上午十一點,剛落了一場雨,太陽晃眼,菜市口人聲鼎沸,無比悶熱。白雷親身經歷過如許多,也觀過不少江湖故事,此刻卻一下失去了所有希望。他蹲在面攤的紅雨棚下,記憶切換波動着,雨後陽光在漫射,他終于無法克制,失聲痛哭起來。
END
爪夢腳:西南官話,說夢話。
敲沙罐的:西南官話,敲砂罐指槍斃,形容人罪過大到應該被槍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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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