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08

【35】

八田美咲醒來的時候，頭很疼，嗓子跟快要冒煙了似的，渾身都疼。他勉強撐開眼睛，入目的是暖色的天花板——這是他之前嫌伏見猿比古裝修的風格太沒人氣了，強烈抗議之後的結果。

那麽，他現在是在……家……或者說，猴子的公寓裏？

念及“家”這一字時，八田美咲有些不自在。他想要轉移注意力似的側過頭打量周邊，很快就看到了身旁坐在椅子上、半趴着床邊的伏見猿比古，一副很疲倦的樣子。他下意識想擡起手叫對方快點回床上去睡，但不聽使喚的身體讓他只能彈了彈手指。

這點細微的動靜，足以讓神經緊繃了一夜、只是淺眠的伏見猿比古醒來。

“MISAKI！”他緊緊握住了八田美咲的手，即便情緒激動，但他仍然很好地控制了力道，沒有讓對方覺得疼痛。“MISAKI……MISAKI……”他将八田美咲的手附在自己的臉頰上，感受着這份溫熱，借由溫熱感受着對方的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念着這個名字，聲線甚至是顫抖的，“……不要離開我。我們約定好的，不要離開我……”

咽下了已經成為習慣的、險些脫口而出的“我不會離開你的”。八田美咲指尖一用力，戳了戳伏見猿比古的臉頰，努力挂上如往常一樣的笑容，笑罵道，“猴子你這家夥別跟生離死別一樣啊！時間不早了，你不去上班嗎？”

“我去跟副室長請假。”伏見猿比古抓住了不安分的那只手，握在手心裏，神情認真地道，“MISAKI，我留在這裏照顧你。……對不起。雖然我知道說這個根本就是個笑話，但是……MISAKI，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

當他看到八田美咲倒在草薙出雲懷裏的那一刻，自責、懊悔、痛恨，諸如此類的負面情緒如海嘯一般鋪天蓋地，席卷了伏見猿比古的心。他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呵護的存在，卻因為自己的疏忽受到傷害……完全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

“你說什麽呢猴子？”八田美咲試圖笑了笑，但因為扯動了傷口，所以這笑容有些奇怪，“這是我……我失憶之前惹上的麻煩啊！當然是由我來解決才對！你別這麽一副死了人的樣子啦。該工作就去工作。”見伏見猿比古沉默反抗，他只得抄起了必殺技，“既然當上了公務員就給我好好賺錢啊可惡！現在我不能工作了難道你要把我餓死嗎？！”

伏見猿比古的壓抑被八田美咲這一番嚷嚷消散了不少。他唇邊忍不住揚起一抹帶着戲谑的笑，“就算不當公務員，養活MISAKI我還是做得到的哦？”

Scepter 4只是他當初為了讓MISAKI看着自己的方法之一而已。現今MISAKI不再是HOMRA的成員，也留在了他身邊。他沒有離開Scepter 4的原因，只不過是習慣了這裏的工作環境，以及優渥的工資。但如果這個妨礙了他和MISAKI的相處的話，離開也無需猶豫。

“……一副人生贏家的炫耀臉什麽的真是太拉仇恨了！”八田美咲磨了磨牙，“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出門去工作啊混蛋猴子！啊對了，順路幫我跟老板請個假，我好不容易才成為正式工的！”

“遵命，我的小國王。”知道八田美咲不會同意自己留下，伏見猿比古嘆了口氣，只得同意。他轉身從冰箱裏取出了面包和橙汁，放在了床頭櫃，“時間有點搶，沒辦法給你做早餐了，湊活着當早餐吧。午餐我會叫外賣給你的，你別自己下廚。晚上有什麽想吃的嗎？”

“布丁！”八田美咲果斷報出自己的最愛，“其他你随意啦，我只要布丁就可以了！”

“好，我知道了。”伏見猿比古眼眸稍彎。像孩子一樣喜歡甜食的MISAKI也很可愛——或者說，什麽樣的MISAKI都讓他覺得可愛到犯規。他彎下腰在八田美咲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日常的早安吻，沒有注意到對方一瞬的僵硬，“那麽，我先走了，MISAKI。晚上見。”

“……啊，拜拜。”八田美咲扭過頭，開始拆面包的袋子，一副“你快點走啊懶得理你”的樣子。

伏見猿比古搖搖頭，不明白今天八田美咲莫名其妙的固執是為了什麽。他穿上制服，帶上佩刀，便步伐有些匆忙地出門了——既然決定要去上班，那麽他就不打算遲到。

如果做，就要做到最好。這是伏見猿比古一向的堅持。

包括感情。

【36】

在聽到門關上的那一刻，八田美咲拆面包袋子的動作就立刻停了下來。恹恹地将面包丢到一旁，他抱膝縮在床角，腦中思緒紛亂錯雜，逼得他只覺頭疼不已。

——啊啊……他怎麽會……怎麽會和猴子……

——他該怎麽辦？是繼續裝下去？還是回HOMRA？

回去的念頭剛剛冒出來，八田美咲的腦海中立刻出現了伏見猿比古挂在嘴邊的那句“不要離開我，MISAKI。”，煩得他真想找個人去打一架消消火。

八田美咲發洩似的用力捶了一下床，緊接着聽到了一聲金屬落地的脆響。他挪到床邊去看，是自己的手機。腦袋靈光一閃，他連忙把手機拿了過來，憑着印象撥通了一個電話。

舒緩的鈴聲沒有解除八田美咲的煩躁，他近乎是咬着牙在等待手機那端的接聽。

“小八田？”終于，電話那端傳來了熟悉的溫柔的聲音，帶着一點點的驚訝，“诶，怎麽……嘛嘛，小八田能打電話給我我很開心哦。那麽，有什麽事情我可以幫你嗎？”

“……十束哥，”八田美咲握着手機的手有些抖，情感的沖擊讓他哽了半天還是沒有講話說完，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家人一般，“我、我……”

十束多多良沉默了一會兒。良久，他嘆息一聲，替八田美咲說完了後半句，“歡迎回家，HOMRA的小八田。”

【37】

“草薙哥，”十束多多良将手機輕輕往上一抛，然後伸手接住。他側過頭，對面色凝重的草薙出雲，露出一個溫和但難掩擔憂的微笑，“……小八田，恢複記憶了。”

“伏見知道嗎？”草薙出雲想到昨天晚上伏見猿比古的表現，就覺得頭大，“小八田怎麽說？”

“小猴子還不知道。小八田今天才醒過來的，他把小猴子趕去Scepter 4上班了，晚上才回來。”十束多多良橫過一只手臂，将頭枕在上面，“小八田說不知道呢。他說他現在就趕過來，想和我聊聊。”

“小八田啊，”草薙出雲低頭拿起一杯高腳酒杯細細擦了起來，“很難選擇吧，這個現狀。”之前還只是單純的對叛徒的痛恨，如今多了一年的時間重溫了國中時期的親密。以小八田那個重視同伴的性格，肯定糾結得不知所措了吧？

“說的也是啊，草薙哥。不過，”十束多多良深吸一口氣，語調驀地變的輕快了起來，“請務必不要露出這樣難過的表情哦！沒事的、沒事的，總會有辦法的！”

“……十束，你啊，真是個說話不負責任的任性的家夥。”草薙出雲将擦好的高腳酒杯放回原處，拿起了另一個，眼神變得柔和，“但是每次聽你這麽說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得安下心來呢。”

“這樣子的話，那就太好了啊。”十束多多良歪了歪腦袋，笑容無一絲陰霾。

【38】

或許是身為王的臣下被賦予了火炎的原因，八田美咲身體的疼痛不再像昨晚那樣強烈，不适倒也有，但咬咬牙還是可以忍受的程度。他也沒心情再吃什麽早餐了，把面包和橙汁都塞回冰箱，匆匆披了件外套就往門外走。

在手搭在門把上準備推門的時候，八田美咲猶豫了一會兒。他在考慮要不要留一張紙條給伏見猿比古，但轉念一想，一來找不到好理由，二來對方要晚上下班才能回來，他只要趕在那個時間之前回來就好，便沒有再停頓，直接往HOMRA趕去。

八田美咲走到距離HOMRA還有一段路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他緊了緊手，莫名地有些心慌——如果他認真聽了國中國文老師的講課的話，他應該能挑出一個符合的詞來形容此刻的自己，“近鄉情怯”。

……一年了啊，HOMRA的大家，還是跟原來一樣嗎？會不會對他已經陌生了呢？鐮本那個死胖子不知道是不是還跟原來一樣胖。他換搭檔了嗎？KING肯定還是老樣子吧。十束哥還好嗎？草薙哥依舊天天抱着吧臺感慨吧。安娜呢？那個小丫頭有好好吃飯嗎？

腦子裏胡思亂想着各種各樣的畫面，一時之間，八田美咲不敢上前。

“诶，小八田你在等什麽呢？快來呀。”擔心人怎麽還沒到，十束多多良不安地推開門向外張望，正巧看到了在不遠處躊躇的八田美咲。他很快猜到對方的心思，便主動走了過去，攬過八田美咲的肩膀，将他往HOMRA裏帶，“安娜聽說你過來，都不跟KING一起睡午覺了，坐在吧臺那裏等着你呢。”

“十、十束哥……”八田美咲心下惴惴。

“沒事的、沒事的，大家一直都非常想念小八田的哦。鐮本都沒有再找搭檔，我們HOMRA的突擊隊長只是去休了個假，什麽都沒變啊，不是嗎？”十束多多良心知對方的不安，便愈發柔和了聲音。走到店門前，他将門口挂着的牌子轉為“暫停營業”，然後推開門，側過身子單筆舒展指向屋內，雙眸彎彎，“好啦，小八田，什麽都別擔心。我們到家了。”

坐在沙發上的白發紅裙的女孩聽到了聲響，立馬嗒嗒着小跑了過來。她站在八田美咲身前，揚起頭看着一年沒見了的同伴，雖然面無表情，但那雙暗紫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已是難得的情緒外露，“美咲，回來了。”

“安娜很開心呢。”草薙出雲站在吧臺後，沖站在門口的三人微笑着點了點頭，“歡迎回家，小八田。我已經跟那群小子打了招呼了，今天這裏就只有我們幾個。慢慢聊也沒關系。”

“草薙哥、安娜，好、好久不見。”八田美咲還是很拘謹、很緊張，連自己同手同腳了都不曉得。坐在吧臺前，他挺直了腰杆，一動也不敢動，更別提開口了。

“唉，難道說小猴子教人比較有天分？”為了打破這種僵硬的氣氛，十束多多良給八田美咲遞了一杯橙汁，故作可惜地嘆了口氣，道，“明明我教了小八田好幾年的禮儀，結果還比不上小猴子一年的效力。小八田現在好乖好文靜哦。回頭找小猴子請教一下好了。”

“恩，美咲好乖。”一旁的安娜聽到十束多多良這麽說，還踮起腳尖拍了拍坐着的八田美咲的頭，“好乖。”

“我才不會被那個混蛋猴子教育啊！就算是十束哥這麽說我也會生氣的哦！”這句話像點燃了導火線，八田美咲秒秒鐘炸了開來，“安娜不要跟十束哥學這種糟糕的習慣啊！草薙哥你管管？！”怕自己沒了輕重，他都不敢拍開安娜的手，只能漲紅着臉向圍觀的草薙出雲求救。

——跟以往一樣。

“好啦好啦，十束、安娜，你們也別逗小八田了。”草薙出雲給十束多多良和安娜一人上了一杯草莓汁，“小八田也不要太緊張了，跟原來一樣就好。我們不是同伴嗎？”

八田美咲一愣，讷讷地點了點頭。

“所以說，”見自己的目的達到，十束多多良半側過身子，一只手撐着下颌，淺笑着的面龐眉眼如畫，“小八田，想找我談什麽呢？我可是很願意為迷路的小羔羊指點迷津呢！原來因為興趣，我還當過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師哦！”

終于扯到正題，連安娜都不再做聲。HOMRA裏很安靜，只有微弱的呼吸聲和鐘擺搖動的聲音。

【39】

八田美咲張了張嘴，但唇型幾番改變，還是沒有說出來什麽。

十束多多良嘆了口氣，他拿起盛着紅色草莓汁的玻璃高腳酒杯晃了晃，漂亮而剔透的顏色在HOMRA昏黃的燈光下竟有一種晶瑩質感，“小八田在苦惱的東西，是留在小猴子身邊，還是回HOMRA這個問題嗎？”他猜不是。

“不是。”果然，八田美咲沒有猶豫地搖了搖頭，他凝視着自己杯中的溫暖的橙色，咬了咬下唇，“我……HOMRA是我的家，我肯定是要回來的。但是……但是……”

“但是，小八田想和小猴子一起回HOMRA。”十束多多良苦笑着押了一口草莓汁，眸子稍稍眯起，有一種意料之中的無奈，“對嗎？”

“美咲是笨蛋。”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安娜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嚴肅着一張小臉，對八田美咲說道，“美咲看不見，猿比古不說話，都是笨蛋。”

八田美咲剛想張口反駁安娜的話，就看見十束多多良和草薙出雲都有同感似的連連點頭。他委屈地說，“怎麽連十束哥和草薙哥都？！”

“的确，小八田和小猴子都是笨蛋呢。”一個不說，一個不看。這樣缺少溝通，他們又怎麽可能解決問題呢？十束多多良擡手揉亂了自己的頭發，長嘆口氣，他轉過身子直視着八田美咲的眼睛，“現在，小八田你聽我說。在我說完之前，你只可以點頭或者搖頭，知道了嗎？”

八田美咲本想“哦”一聲，但看到安娜看笨蛋一樣的意味太過明顯的眼神，連忙閉上嘴，用力點了點頭。

“很好。”十束多多良伸出食指，比劃了一個“一”的手勢，“第一個問題，小猴子對小八田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嗎？”

當然！他們可是國中就在一起了的好朋友啊！八田美咲想也沒想，很快點了點頭。

“第二個問題。”十束多多良加了一根手指，“對小猴子來說，小八田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嗎？”

他敢說不是！八田美咲繼續幹脆地點頭。

“第三個問題。”說到這裏時，十束多多良眼神幽深，“小猴子比HOMRA更重要嗎？”

……這、這是什麽問題！八田美咲第一次遲疑了。久久，他僵着不動，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沉默。他想解釋，但想起之前答應的規則，只得把到嘴邊的解釋統統咽下，等着十束多多良的宣告結束。

“那麽，小八田。”十束多多良放下了手，他扳着八田美咲的肩膀，強迫着他看着自己，一字一頓地說，“你覺得對小猴子來說，有比你更重要的東西或者人嗎？”

八田美咲依舊不肯點頭或者搖頭。但他心裏清楚地有一個答案，可他不想表達出來。

“這就是所有的問題所在啊。小八田，”十束多多良放開了禁锢着八田美咲雙肩的手。他張開手，似乎在擁抱着這間HOMRA酒吧，或者，是在擁抱着這個HOMRA酒吧中的人，“小猴子的世界只有你一個‘最重要’的存在，但是你，擁有這熱鬧而繁華的整個世界啊。

“小八田，‘唯一’這個詞很危險。對于厭棄這個世界的小猴子來說，他就是那個溺水的人，而你，是他抓住的唯一一塊浮木。如果失去了唯一的浮木，溺水的人就會死吧？所以，才會想要緊緊地抓住啊。”

十束多多良微微垂首，讓劉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小猴子和小八田是不同的人呢。他的世界可以只有一個人的存在，但是小八田你就不行了。你喜歡熱鬧，你享受同伴之間強烈的羁絆。可小猴子完全不需要，甚至是厭惡我們這些奪走了你視線的人啊。

“這麽說起來，小八田也不能怪小猴子之前的叛變了啊——叛變、灼傷印記、加入Scepter 4，這些所有的舉動，只是他單純地希望讓你專注地看着他而已。”

“那、那他為什麽不告訴我！”八田美咲臉色有些慘白。他放在膝頭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了肌體，留下了月牙形的印記，“我……我不知道！”

“……說了的話，你會離開HOMRA，眼裏只有他嗎？”十束多多良一針見血指出這個逆命題。

八田美咲再度陷入沉默。

——所以小猴子，才沒有選擇說出來的吧？他比誰都了解小八田，因此，他也比誰都清楚，自己與HOMRA根本不能共存。

看着身體都在拼命壓制下顫抖的八田美咲，原本就打算今天将一切坦白給這個遲鈍的孩子聽的十束多多良閉上眼睛，還是忍不住地心疼。

“小八田，我能說的只有這些。但最終的選擇權仍然在你手上。”十束多多良擡手附在了八田美咲的拳頭上，聲音雖低，但透着一股堅定，讓人聽着便不由心安，“沒事的、沒事的，總會有辦法的。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草薙哥、安娜、KING……HOMRA的所有人，都會支持你的。”

——所以，不管是選擇留下來，還是離開。請都不要害怕。

——HOMRA永遠，都是你的家啊。